墓地,兩聲淒厲慘號,破空傳來,是身後的方向。
田宏武心頭一震,忽地想到了「劍林四友」的管子鈞與聞祥,車轉身便往回奔,心想:
「會不會是『芙蓉女』主婢仍滯留在附近,雙方碰上了?」
到了原先停留的地方,入林一看,不山頭皮發了炸。
現場加了兩具屍體,赫然正是管子鈞和聞祥。
「劍林四友」全死了,是誰下的手?
「芙蓉女」是否因了曾殺李氏昆仲,而來個永杜後患?
「閃電手」是獨臂人,在路邊小店裡曾受痞棍欺凌而無法反抗,他當然不可能殺死像管子鈞這等高手……
雙方都已離開了,又回頭殺人麼。
他俯身檢視死者,只見血污狼藉,是死在劍下,李氏昆仲死後不見傷痕,這又不像「芙蓉女」的殺人手法。
誰是兇手?
「芙蓉女」殺人不用劍,「閃電手」已成殘廢,殺死「劍林四友」另兩友的是誰?
田宏武感慨萬端,江湖人命不值錢,武林二字差不多便是凶殘的代名詞,身為武士,走上了江湖路,實在是人生的大不幸,事事身不由已,是世界中的另一個世界。
他搖頭歎息了一陣,把四友合葬在一起,繼續登程,他盤算趕到洛陽,當已是午夜時分。
此刻,大約是三更過外,遲升的月亮已經探出了頭,逐走了籠罩大地的幽暗。
「月娘,月娘,你在哪裡?」一個蒼老而淒側的呼喚聲,劃破寂靜的夜空,遙遙傳了過來。
田宏武心中一動,暗忖:「鄉居人家都習慣早睡,這般時分,還有老爹喚女兒,這叫月娘的,定是個野丫頭。」
呼喚聲再度傳來:「月娘,你不能做傻事啊!」
田宏武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他感覺到老人的呼喚不尋常。
呼聲又起:「月娘,月娘啊!你忍心撇棄爺爺我麼?」
原來是呼喚孫女兒。
爹娘喚兒,本極尋常,但田宏武總覺得聲音不對勁,也許這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目光掃瞄之下,附近不見人家,只遠遠地有幢茅屋的影子,卻沒有燈光,聽聲音像是從茅屋那邊發出來的。
於是,他折身朝那間茅屋奔去。
幾圃菜畦,圍著三開間的茅屋,屋前有株老柳樹,一個老人昂著頭,站在樹下,手裡柱了根鳩頭杖。
「誰?」老人突然大聲喝問。
田宏武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喝,倒是吃了一驚,忙應道:「小可是過路人!」
老人顫巍巍地道:「過路人,此地並不是大路,你到底是誰?」
田宏武道:「小可說了,只是路過,您老人家在叫喚令孫女麼?」
老人突地一橫手中鳩頭杖,厲聲道:「你終於還是找來了,你真的不肯放過月娘麼?」
田宏武不由心頭一震,想不到這老者竟然是個武林人物,定眼一望,又是一驚,這老者雙目已盲,一對白果眼直向上翻。
老人又道;「說話呀,你打算怎麼樣?」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您誤會了,小可真的只是路過,聽見聲音才一窺究竟的。
老人放下了枴杖,道:「既然你不是……趕快離開走你的路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聽話聲……令祖孫是不是有了麻煩?」
老人搖手道:「別問了,請便罷,這檔子事誰也管不了,老夫也不願讓人管。」
田宏武無話可說了,他只是一時好奇,來看個究竟,說什麼也不能橫岔一枝,事實上他本身的麻煩已經夠了,哪有餘力來管這種閒事,當下道了聲:「打擾了!」轉身便朝來路走去。
身後傳來老人的喃喃自語聲:「出去整整一天了,不要發生事才好,唉!誰叫我是個瞎子……」
田宏武搖搖頭,覺得這份好奇實在是沒來由。
月色更白了,寂無行人的官道,無聲地沐浴在銀光裡,顯得無比的靜謐。
奔行了約莫里許,突然發現道旁的一塊大石頭上,坐著一個秀髮絲披的少女,登時心中一動,莫非她就是老叟的孫女月娘?
心裡這麼一想,腳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那少女似乎沒發覺有人來到身旁,癡癡地望著路的盡頭,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田宏武忍不住開口道:「姑娘深夜在此何為?」
這句話問的很笨拙。
少女置若罔聞,連頭都不轉一下,當然她不會是聽不見,只是故意不理。
田宏武向前挪近數步,再次道:「姑娘是叫月娘麼?」
少女像是突然受了驚,一下子躍下大石來,面對田宏武,慄聲道:「你怎麼知道的呢?」
田宏武的目光登時發了直,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臉孔也發了熱,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這樣迷人的女子,真是造物主的傑作,似乎造物主把一切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了。
她的美,無法形容,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美。
他所接觸的女子中,像朱接媛、丁香、小師妹、「辣手仙姑」司徒美,「芙蓉女」聶小倩……她們都可算得上是美人。
但若與眼前的女子相較,便遜色多了,尤其她一身村女打扮,不但未使她的美減色,反而更顯得樸實,清雅。
少女又道:「我在問你……」
她聲音很脆,雖然冷,但還是十分悅耳。
田宏武自覺失態,面上一陣火辣辣,忙收懾心神,道:「你爺爺在叫喚你,在下路過聽到的,姑娘是叫月娘?」
「是的,你 是他差來的麼?」
「他,誰?」
「你不是?」
「在下一點也聽不懂!」
「既然不是,你趕快走吧!」
田宏武不由呆了一呆,方纔那瞽目老人,也是要自己快走,這是為了什麼?是仇家尋上門,還是……心念之中,試探著問道:「姑娘是在等人麼?」
月娘幽幽地道:「是的,不要多問,快走吧!」
田宏武好奇心又被勾起來了,追問:「姑娘等的是什麼人?」
月娘別過臉,望著遠方,冷冷地道:「別管閒事,快走,不然……你可能會走不了啦!」
這一說,田宏武更不想走了,一方面是好奇,另方面毋庸諱言,因為她長得太美,連孔聖人也說過,「未見好德如好色」的話,他並非輕薄之徒,心裡也沒絲毫其他的念頭,只是情不自禁。
他接著又道:「也許在下有什麼可以效勞之處……」
月娘冷漠地道:「你是生來愛管閒事的麼?」
田宏武不禁赧然,訕仙地道:「這倒不是,不過……在下剛才看到祖父內心似有很大的痛苦,所以不揣冒昧,問個明白,如果姑娘祖孫不是武林人,在下當然不會管。」語調十分誠懇。
月娘又回過臉來,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顫動,似乎出現了兩個月亮,天上一個,眼前一個,而眼前的更真實。
沉默了片刻,月娘才幽幽啟口道:「好意心領,沒有人能管得了這件事,少俠還是請便把!」
田宏武一昂頭,道:「姑娘無妨說說看,也許……在下可以助力?」
月娘搖搖頭,道:「彼此素昧平生,我不能告訴你,可怕的事我看多了。請你走吧!」
田宏武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挪動腳步,別人不肯接受幫助,他也不能死賴著,才只走得了兩步。
月娘突地道:「且慢!」
田宏武轉過身來,道:「姑娘改變主意了?」
月娘期期地道:「不,另外有件事拜託……」
田宏武道:「什麼事?」
月娘略作沉吟,道:「如果我先請教你的名號,你會告訴我麼?」
這句話問得田宏武大感錯愕,訝然道:「姑娘為什麼要這樣說?」
月娘微微一笑,道:「因為一個掩藏本來面目的人,目的就是使人認不出他是誰,你戴著人皮面具,當然必有什麼難言之隱,我問了,你也不會告訴我,甚或隨便捏造一個名字,所以……我不得不先問問,如果有困難便算了。」
田宏武不由心頭劇震,「賣命老人」贈送的這副面具,製作之精巧,可以說天下無雙,一般的面具,會給人以木然之感。但這一副色澤如生,根本沒有這種缺點,她是如何看被的呢?
尤其是在月光之下,更加難以識破,而她竟然看出來了,這女子並非如表面上看的這樣簡單。
他當下驚聲道:「姑娘是怎麼看出來的?」
月娘神秘地一笑,道:「很奇怪,是麼?其實,這副人皮面具,巧奪天工,除了那保有的人和我之外,恐怕再設第三者能看破,即使是大白天睹面交談,也認不出來,不過,你放心,我會守口如瓶……」
田宏武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道:「為什麼只姑娘一人能看得出來?」
月娘輕輕一咬下唇,道:「當然是有道理的,我們不談這個把,我無意知道你的秘密,言歸正傳,我想拜託你的事,就是三日之後,請你再去我家一趟,如果發現我不在,就請告訴家祖父,說我尋親去了。」
田宏武茫然地道:「尋親……什麼意思?」
月娘低了低頭,道:「你願意幫我這個忙,我將永遠感激,如果不願意,只當我沒說好了。」
田宏武呆了一呆,道:「好,在下照姑娘的話去做就是,不過,在下還要問一句……」
月娘道:「你還要問什麼?」
田宏武道:「姑娘在等什麼人?」
月娘略一猶豫,道:「一個很可怕,而且我恨之入骨的人!」
田宏武緊迫著追問道:「他是誰?」
月娘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能告訴你,也不會告訴你,現在請你離開,不要再為了好奇而回來,只請記住你答應替我辦的事。
說完,微一聳嬌軀,又坐回原來的大石頭上。
看樣子,無論再問什麼,她也不會回答的了。
田宏武心念一轉,也不說話,彈身便朝洛陽方向疾掠而去,奔到中途,折身轉了一個大半弧,繞了回來,遠遠地隱起身形。
月到中天,大地變成了一個琉璃世界。
月娘,這名字取得好 她的確像是從廣寒宮裡偷下凡間的仙子。
她在等誰?
她為什麼說三日不回家便是去尋親。
她怎會識破這副製作精巧無比的人皮面具?
她為什麼一再催促離開她?
田宏武心裡想:「從種種跡象判斷,她可能是在等一個仇家,而且是個極可怕的仇家,如果任其遭仇家摧殘,實在是件扼腕的事,不管原因是什麼,像她這樣超塵脫俗的美人,訣不會是壞人,基於此理,她的仇家就不會是好人。
這是他管這檔閒事 自我解釋的想法麼?
如果換了個夜叉羅剎,或是其貌不揚的女子,他會如此興頭地伸手麼?
人的行為,往往是基於下意識,或自覺上的反應,他不會去想這些,所謂對與不對,原沒有絕對的界限。
他出奇地想,能娶到這樣的女子做終身伴侶,當是最最幸福的人,世問的一切名利,都可以不必追求了,這朵好花,將落在誰家?
當然,想歸想,他並沒有非份之念,因為他的心已隨著小秀子一起埋葬了。
一條人影,從官道盡頭,極目外出現,緩緩朝這方向移來。
田宏武開始緊張了,他想,這也許就是月娘在等待的人。
慢慢地,近了,人影的輪廓也逐漸清晰起來 再近些,距離到了十大之內,田宏武幾乎驚叫出聲,來的赫然是失去了右臂的「閃電手」芮丙吾。
月娘等的是他麼?一個殘廢了的人,有什麼可怕?
田宏武感覺到自己血管裡的血,流得很快。
謎底將要揭曉了。
「閃電手」在大石頭前面兩丈處停住了,她等的人真的是他。
田宏武不禁想起了「芙蓉女」求愛被拒的那一幕,如果他不殘廢,他的確是個標準的美男子。
雙方之間,是什麼仇?什麼怨?
「閃電手」站著,月娘坐著,誰也沒開口,連移動一下都不曾。
空氣似乎凝結了,人的呼吸也似乎停止了。
這種沉默,的確使人難耐。
不知過了多久時問,還是「閃電手」先開了口:「你約我來,要說什麼?」聲音冷而沉,似乎不帶絲毫成倍。
月娘也開了口:「把事情做一徹底了斷!」
她聲音冷漠但不失清脆,像這樣的美人,不管她說的是什麼,都是悅耳的,即使是罵人,也一樣地好聽。
「閃電子」道:「了斷,了斷什麼?」
月娘聲音微顯激動地道;「我祖孫為了你,放棄了關外的家,流落到關裡來,你還是不放過,我受夠了,不再想逃避了,今晚把事情做一結束。」
田宏武心中一動,這種仇,算是哪一門子的仇?
「閃電手」道:「談不上了斷二字!」
月娘道:「為什麼?」
「閃電手」道:「因為我愛你!」
他說的很決斷,也很自然。
月娘寒聲道:「可是我不愛你!」
「閃電手」還是很平靜地道:「只要我愛你就成了,我會等!」
月娘道:「等什麼?」
「閃電手」道:「等你回心轉意!」
月娘放大了聲音道:「我永遠不會回心轉意!」
「閃電手」似乎沒有個性,像是什麼事都不會使他激動,還是冷沉地道:「我會永遠等下去!」
在暗中隱伏著的田宏武反而激動了,他在想,天下的事竟然有這麼怪,「閃電手」對「芙蓉女」的癡心苦纏,絲毫無動於衷,卻對月娘如此鍾情,而月娘偏偏就不愛他,嫌他殘廢麼?不是,照「閃電手」與「芙蓉女」的談話,他是新近才成殘的,那是為了什麼?別說他是個美男子,憑這一份用情,也該能感動她啊!
她說他可怕,什麼地方可怕?
月娘冷酷地道:「遲早有一天我會嫁人!」
「閃電手」道:「不會,永遠也不會。」這種說法,便令人莫測了。
月娘的聲音走了樣,似乎在咬牙:「你繼續殺人,凡是與我接近的男人你都殺,是不是這樣?」
田宏武打了一個冷顫,明白可怕兩個字的意義了。
「閃電手」道:「不錯,你說對了,我繼續殺人,直到你回心轉意!」
月沒憤憤地道:「你沒有人性!」
「閃電手」道:「隨你怎麼說,我不會改變做法。」
月娘道:「這幾年來,你殺了多少無辜?」
「閃電手」道:「不必問我,你心裡有數的!」
月娘大叫道:「你右手殘廢了,改用左手麼?」
月娘這一問,也正是田宏武心裡的問題,在路邊小店避雨時,「閃電手」被一個地痞揍了兩掌,毫無還手之力,後來,在道旁林子裡,又幾乎被「芙蓉女」所殺,他還狠些什麼呢?
「閃電手」出乎意外地應道:「你別管我用哪只手,反正能殺人就是。」
月娘躍下大石,冷厲地道:「很好,芮丙吾,你在關外已經先後毀了六個年輕武士,我不能忍受你為我而繼續殺人,今晚我們做個徹底了斷,結束這種喪心病狂的行為,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我現在向你挑戰,我們兩人,只能有一個活在世上。」
說完,「嗆!」地一聲拔劍在手……
「閃電手」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不會應戰的,更不會殺你。」
月娘大叫道:「這不能由你!」
「閃電手」道:「我的行動,當然由我做主。」
月娘厲喝了一聲,欺身上步,抖手攻出一劍,氣勢相當不凡。劍出人杳,「閃電手」不知使的是什麼步法,人已換了一個位置。
田宏武在暗中大吃一驚,這性芮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具備這高的身手,為什麼在此之前寧願挨打而不閃讓或還手?
月娘一劍落空,毫不遲疑,移形換位,又攻出一劍,比前一劍更加凌厲,看來她是下決心拚命了。
這一劍又落了空,「閃電手」又閃開了,輕描淡寫,毫不費力。
田宏武心中躍躍欲試,他實在氣不過「閃電手」這種卑鄙而惡毒的行徑,男女愛悅,出乎自然,感情是不能絲毫勉強的,就算達到了目的,又有什麼樂趣呢。
月娘咬牙道:「為什麼不還手?」
「閃電手」淡淡地道:「你知道我是不會還手的。」
月娘氣得嬌軀直顫,又待出手……
就在此刻,一騎馬驟馳而至,驚「噫!」聲中,勒住坐騎,是個勁裝疾服青年武士,目光一掃,脫口道:「好一個大美人!」
隨說隨躍下了馬背,雙目直勾勾地望著月娘,呆了。
月娘手中劍一揮,道,「走你的路,別多管閒事!」
青年武士伸伸脖子,吞了口唾沫,目光移向了「閃電手」,做出一副見義勇為的神態,大剌剌地道:「你想對這位姑娘怎樣?」
「閃電手」冷冰冰地道:「你沒長耳朵,要你別多管閒事,快上馬滾!」
青年武士放了馬韁,向前迫近兩步,偏著頭道:「喲!你滿凶的嘛?告訴你,獨手的,這閒事管定了!」
說完,側顧了月娘一眼,派頭倒是十足的。
月娘放大了聲音道:「朋友,你如果還不想死就快走!」
青年武士不由傻了眼,他本存心要打抱不平,想不到這女的會說出這種話來?
「閃電手」也向前挪了兩步,陰陰地道:「你真的不識相?」
青年武士瞪眼道:「你這種人該受點教訓!」
年輕人最能表現豪勇的時候,莫過於有女人在場的時候,青年武士可是言行一致,最後一個訓字出口,雙掌已劃了出去。
「閃電手」往前一迎……
青年武士的招式設使完,只一伸手便定住了,「嗯——」一聲長長的悶哼,「閃電手」退了回去。
青年武士「砰!」然栽倒,再也不動了。
田宏武頭皮發了炸,他沒看出「閃電手」是如何致對方於死命的,獨臂,並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動輒便殺人,難道他的血是冷的。
這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他可以挨打,也可以殺人,月娘不愛他是有道理的。
月娘慄聲道:「你是個冷血人,嗜殺成性,死者何辜?」
「閃電手」若無其事地道:「是他運氣不好,誰要他正趕上這個時辰,還要管閒事……」
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一長身,射入現場。
月娘眸光一轉,栗叫道:「你為什麼要回頭?」
田宏武面對「閃電手」站立,雙目儘是殺芒。
「閃電手」面色微微一變,道:「是你?」
田宏武披披嘴,道:「不錯,是在下!」
「閃電手」道:「你們認識?」聲音很不自然。
田宏武方要開口,月娘已搶著道:「誰認識他,連他姓什麼我都不知道。」
她怕「閃電手」像對付那武士一樣對付田宏武,所以堅決否認。她卻忘了剛剛說的「你為什麼要回來」那句話。
「閃電手」仍然盯著田宏武等待他的答覆。
田宏武是蓄意出頭的,並不在乎,坦然道:「認識談不上,蓋茶工夫之前,路過見了一面。」
月娘粉腮一變。
「閃電手」冷冰冰地道:「朋友,區區從來不受人半點恩惠,日間在酒店中,區區受了你的人情,所以特別破例,請你離開。」
月娘大感意外,像「閃電手」這等冷血的人,居然也會接受別人思惠,當然她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人情,忙接話道:「你快走吧,這裡沒你的事。」
田宏武淡淡地掃了月娘一眼,仍面對「閃電手」道:「在下如果知道朋友你仍能殺人,當時訣不會插手解圍。」
「閃電手」目中殺機一現而隱,寒聲道:「你想怎麼樣?」
田宏武道:「不管怎樣,奉勸朋友一句話,照朋友這等做法,只有增加別人對你的憎惡,天下間任何事都可以勉強達到目的,甚至不擇手段,唯獨男女間的感情,絲毫也不能勉強,必須將心換心,就算這位姑娘被你淫威所迫而從,你得到的只是一付軀殼,又有什麼意思?」
「閃電手」面無表情地道:「你是向區區說教,還是打抱不平?」
田宏武道:「隨便你怎麼解釋都可以!」
「閃電手」道:「說夠了麼?」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相勸是好意,因為是適逢其會,否則我們風馬牛不相及。」
「閃電手」無動於衷地道:「說夠了就請上路!」
田宏武冷傲地道:「如果在下不走呢?」
「閃電手」目中殺機再現,臉皮子抽動了數下,慄聲道:「區區實在不想殺你……」
田宏武冷笑了一聲道:「你未必殺得了在下!」
氣氛突地緊張起來,月娘可就急煞,眼看又是一條無辜的人命……
「閃電手」獰聲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希望你放過她!」
「閃電手」嘿嘿一笑道:「你未免太不自量了,若非為了欠你那一點人情,區區不會說上這麼多話。」
田宏武分毫不讓地道:「別提那人請,咱們只談現在!」
「閃電手」一字一頓地道;「聽清楚了,辦不到!」
田宏武的手,按上了劍柄……
月娘上前一步,大聲道:「我自己的事不用人管,少俠何必強出頭?」
她的目的是阻止流血,她對於田宏武的來歷身手,一無所知,她只想到動起手來這帶面具的青年必無幸理。
田宏武有他的想法,他同清這美艷比天人的少女,極端憎惡「閃電手」的殘忍行為,既然出了頭,就得管到底,月娘的話,他只作沒聽見,「嗆!」地一聲,寒芒映月,「追魂劍」
出了鞘。
「閃電手」為了要得到月娘,先後已經殺了七名武士,這種暴戾凶殘的冷血人,殺了他決不為過,否則,誰能預計他還要殺多少人。
人心之不同如其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孔,也有不同的想法,「閃電手」用這種方式追女人,不知道他心裡是什麼想法?
天底下是有這種人,得不到的東西,不是毀了便是死捏住不放,他得不到,也不容許別人得到,這是徹底而絕對的自私。
「閃電手」陰森森地說:「你真的要動手?」
「難道會是假的?」
「死而無怨?」
「彼此!彼此!」
「這樣做得到什麼?」
「為江湖存一分公義!」
「人死了,公義在哪裡?」
「存在江湖道上的人心裡。
「哈哈哈,好漢子,真武士,區區將破例為你立碑刻銘,出手吧?」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如果先出手,你將毫無機會!」
「閃電手」不屑地道:「看不出你是說大話的能手,區區出道以來,是頭一次碰上,衝著這點,區區願意知道你的名號?」
田宏武道:「用不著多此一舉!」
月娘舉頭望天,口裡冷厲地道:「芮丙吾,我不能讓你當我面連殺兩個無辜的人!」一個彈步,橫劍擋在兩人中間,玉靨一片慘厲之色。
田宏武沉聲道:「月娘姑娘,你閃開,今後也許他不會再殺人了,你阻止了今天,阻不了明天,除非你嫁給他,事情不算完。」
「閃電手」橫移數步,換了一個位置,保持直線相對之勢,道:「你知道她叫月娘?」
田宏武道:「知道又怎樣?」
「閃電手」道:「你使我完全下了決心殺你。
田宏武針鋒相對地道:「在下卻是早就下了決心殺你了!」
驀在此刻,一陣串鈴之聲遙遙傳至。
三人同時心頭一震,大感愣然。
半夜三更,荒郊野外,這江湖郎中到底做的是什麼生意?
一條人影,踽踽而至,顧盼間便到了近前,田宏武把目光掃向來人,不由心中一動,對方赫然白天在路邊小店避雨時,與自己同桌,一再同自己搭訕的那江湖郎中,顯然,又是個不尋常的人。
江湖郎中的目光逐一掃過三人,「噫!」了一聲道:「兩位好面善,在哪裡見過?」
沉吟了一會,自顧自地又道:「是了,在小店避雨時見過,怎麼,三位都橫眉豎目的,要打架嗎?」
沒人理睬。
江湖郎中放下了挎在肩上的藥箱,喘了口氣,自我解嘲地道:「今夜月色不錯,可惜只適合奔波勞碌人趕夜路……」
頓了頓,目汪「閃電手」又道:「對了,這位日問在小店裡被三個泡爛場的人欺負,是這位少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怎麼又打起架來呢?喲!這位姑娘好美,老夫走南闖北,還沒見過這等美人,是了,兩位莫非是為爭風……」
「閃電手」冷極地一哼,打斷了江湖郎中的話,道:「想不到一夜之間,有這多人活的不耐煩?」
江湖郎中怪叫道:「這是什麼話,多難聽,任何事都有個好商量,何必動輒便拚命!
唉……」
「閃電手」怒聲道;「少放屁,別裝佯,趕上了算你老兒時運不濟!」
江湖郎中後退了一步,道:「老夫是過路的,可沒招惹你這位大英雄,怪事,你連幾個下流角色都對付不了,怎能與這位少俠對抗?」
情況變得十分複雜,月娘素性退了開去,口裡道:「殺吧!」
「閃電手」身形向前一欺,獨臂倏揚。
田宏武神劍一橫,用的是「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二式「投環鐵刃」,雙方招式如果用實,「閃電手」的這條獨臂絕對保不住。
「閃電手」突地收手退了開去,動作可真快如閃電。
田宏武這一招是以逸待勞,對手如不攻擊,便不能發生威力,他倒是心頭一震,「閃電手」真不含糊,一看劍勢,便打退堂鼓,大概凡屬陰殘古怪的人,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當然,如換了功力稍差的想退也辦不到。
「閃電手」面露驚容,對方的身手遠出他的預估,也可以說想像不到。
月娘的杏眼睜大了,因為她從來沒見過「閃電手」有過怕的表情。
江湖郎中拖著藥箱退了七八尺遠,喃喃地道:「天下盡多以怨報德的人,實在令人心寒!」
「閃電手」還是那麼陰冷,目光一閃道:「你老兒在說誰?」
江湖郎中道:「說誰就是誰,不是麼?你剛剛受過人家好處,才只半天,便全忘了,看來一些武林人說的什麼恩怨分明,不太可靠。」
說完,把目光轉向田宏武道:「老夫曾勸過你,少管閒事,禍福無門,唯人自招……」
田宏武慨然道:「在那種情況下,能袖手不管,除非是冷血。」
江湖郎中道;「話是不錯,但管了怎樣?」
田宏武沉聲道:「在下並不後悔,只當看錯了一次人,做錯了一次事!」
江湖郎中翹起大拇指道:「有種,唯真武士能說出這等行家語,佩服!佩服!」
田宏武淡淡地道;「不敢當此謬讚,閣下是否也想到閣下現在是管閒事?」
江湖郎中自我解嘲地打了個干哈哈,道:「說的是,說的是,老夫這就走!」說完,提藥箱……
「閃電手」突地大聲道:「別走!」
江湖郎中打了個哆嗦,道:「什麼,不許走?」
「閃電手」冷極地道:「我想起你是誰了!」
田宏武一聽「閃電手」說已知道江湖郎中是誰,不由心中一動,他早看出這江湖郎中不是尋常人物,心裡也想知道他的來歷。
江湖郎中偏頭斜眼著「閃電手」道:「你知道老夫是誰?」
「閃電手」冷陰陰地道:「區區想暫時不說破,錯過今晚,再找你閣下當面請教。」
江湖郎中乾咳了一聲,道:「事無不可對人言,為什麼不現在說出來?」
「閃電手」披了披嘴,道:「也許事有不可對人言!」
江湖郎中道:「莫不成老夫醫死人不賠命,賣假藥騙人錢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閃電手」道:「唔!也許真的有些見不得人,你閣下連甘草黃連都分不清楚,當什麼郎中,幌子而已,大名府江員外家那檔子事,閣下當不會健忘,夠了麼?」
江湖郎中把藥箱掛上肩頭,哈哈一笑道:「記得,記得,咱們後會有期了,你們有閒工夫,就耗下去吧!」
串鈴「叮噹!」聲中,揚長而去,他來時很慢,去的可是真快,只轉眼間便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月娘咬著牙道:「我們的事還沒解訣?」
「閃電手」淡漠若無其事地道:「月娘,無須解訣,還是那句話,我會等!」
說完,轉向田宏武道:「朋友,過了今晚,我便不欠你什麼了,記住,如果你再與她接近,我必殺你……
說完,彈身疾掠而去。
月娘幽幽歎了口氣,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眼角蘊了兩顆晶瑩的淚珠,她為什麼要流淚,自歎命薄麼?
田宏武搖了搖頭,把劍歸入鞘後,道:「月娘姑娘,夜深了,令祖父在倚門而望,你回去吧,三日之約,大概可以取消了,後會有期,在下也要走了!」
月娘咬了咬下唇,道:「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他會殺你,他一定會做出來的……」
田宏武道:「如果他真的找上在下,在下不會放過他,對了,他殺死這名武士,用的是什麼手法?在下沒看出……」
月娘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未殘之前,他用的是『元嬰功』,殺人無痕……」
田宏武想了想,奔近那青年武士的屍體旁,俯身檢視,全身不見傷痕,死者很安詳,像是熟睡般,一點也不像是橫死的,當下直起身形道:「是沒有傷痕,很可能他左右手都能發出這種歹毒功力?」
月娘遣:「我不太清楚,記得他一向是用右手!」略一沉吟,又道:「他在關外沒有人敢招惹他,連『化身教』的人都讓他三分,不知什麼人物竟能廢了他的右臂?」
田宏武道:「武林中一山比一山高,從來沒有真正無敵的,算了,在下把屍體掩埋了吧!」
月娘抬手道;「這我可以料理,能……讓我見見你的真面目嗎?」
田宏武心意一轉,道:「可以,不過在下想先請教姑娘怎會看出在下是戴了面具?」
月娘笑笑道:「說出來毫不足奇,我在入關時,曾見過一個與你面目完全相同的人,胡亂一猜,你卻承認了,就這麼回事。」
田宏武心念電轉:「這面皮是剝自月娘見過的那人,還是那人使用過這付面具?如果是後者,那人是『賣命老人』本人麼?」
當然,憑猜想是得不到正確答案的,心念之中,隨手輕輕撕下面具,露出了本來面目。
月娘動容道:「難怪你有這等的劍術,原來你是『追魂劍』田少俠……」
田宏武心頭一靂,道:「姑娘怎認得在下?」
月娘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以前愛穿白衫,有次在開封聽人在暗中指點你。」
「哦!」了一聲,田宏武轉了話題道:「姓芮的會找上姑娘家門麼?」
月娘氣憤憤地道:「他像冤魂似的暗中纏著我,只要是與我談上三句話的人他便殺,他的用心是他得不到我,不許我愛上任何人。」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夠邪惡,不拘老少男女他都殺?」
月娘道:「不,只限於年輕的男人,田少俠,你還是請便把,提防著些,芮丙吾不但身手可怕,用心也很可怕,咬人的狗不露齒,他很會裝豬吃象的。」
田宏武頷首道:「在下看出來了,在必要時,他寧可挨揍而不還手,這等人實在是可怕。」
遠處,傳來了雞鳴聲,還夾著大吠。
月娘用手一捋雲發,忽地轉口道:「天快亮了,要不少俠隨我到寒舍歇歇腳,等天明再走?」
她的人充滿了誘惑,說出話來也似乎有一種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田宏武猶豫了,他不是怕「閃電手」報復,而是怕心猿難鎖,意馬難拴,小秀子無形的影子,似在他心中占極重要的地位,他怕成了灰的心燼,再冒出火苗來……
想到小秀子,便無形中產生了一種抗拒誘惑的力量。
當然,這只是他下意識的想法,月娘並設表示對他發生了情愫,請他去歇歇,是人情之舉,他怕的還是自己的心意。
月娘在等待他的答覆,月色朦朧,人也朦朧,她,更美了,美得不像是凡間的人,如果她換上官妝,恐怕沒人會把她當作是個凡人。
秋水似的眸光,勝過了月光,斜掛西天的夜月,驟然間黯淡了。
田宏武的心弦開始振顫,一股熱流,衝到臉上,使面發了熱,也透出了紅。
天氣很涼爽,但他卻在冒汗。
他的眼也朦朧了,彷彿置身在一個奇妙的境地裡,四顧都是茫然。
「怎麼樣?你是不定主意?」聲音像一片碧綠中綻出的花朵,又像春天早晨的鳥語,又迷人,又使人熨貼。
他,失去了抗拒的力量,四道目光,膠著在一起了。
並不是月娘有意迷人,而是他自己著迷。
突地,一陣鳥兒鼓翼之聲,從頭頂掠過,宿烏驚飛,必有事故,田宏武從迷惘中回過神來,轉目望去,只見遠遠似有人影在晃動,他敏感地想到了離去不久的江湖郎中和「閃電手」
芮丙吾,登時綺念全消,匆匆戴回了面具,道:「月娘姑娘,容再相見,在下告辭!」
月娘幽幽地道:「你……真的要走了?」這句話,似乎有某種微妙的含意,不知她是有心,抑或是無意脫口而出的。
田宏武怦然心震,幾乎沒勇氣舉步,但想到「閃電手」為了追求她,不惜冷血殺人,從關外追到了關內,自己介入其中,便太無謂了。
於是,他把心一橫,應了一聲:「是的!」」彈身便奔,他像逃避什麼似的,疾如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