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雲密佈,沉如鉛塊的天,似要覆壓而下,一條銀蛇竄過,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風裡帶著濃厚的泥土氣息。
飛鳥匆匆歸巢,行人加緊腳步在找落腳的地方。
暴風雨快要來了。
一個俊美但面目稍嫌冷漠的青衫書生,如行雲流水般飄行在大道上,把路人一撥一撥地拋在身後。
他,正是名震北方武林的「追魂劍」田宏武。
「賣命老人」頂替他在「木客」「魔母」手下死了一次,贈給他現在這一付製作極其精巧的人皮面具,他此刻的面目,並不是他的本來面目。
豆大的雨點,重重地擊打著地面。
他抬頭望了望幾乎壓到頭頂上的天,身形更緊了。
雨點由疏而密,閃電更亮,雷聲更響。
一間小店,出現在道旁,他毫不考慮地衝了進去。
一聲撕空巨響過處,暴雨傾盆而下,店外的黃土路,立刻成了泥濘,只那麼幾步之差,便將成落湯雞一般。
店裡儘是避雨的人,這問小店,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可能是破天荒的事,店小人多,擠得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小二直著喉嚨在車嚷:「爺們,對不起,地方小,碰上這麼大的雨,將就些合著坐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喊,但雨聲、雷聲,加上嘈雜聲,把他的聲音給淹沒了。
田宏武瞥見靠灶台的地方有個空位,立刻側身擠過去坐了下來。
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一些不打算吃喝的,不好意思空佔位置,全擠到靠門處等天晴,這一來,座頭便略為寬鬆了些。
店裡最大的一張白木四方桌,被三個人佔住,空了一方,沒人敢去坐。
上座的,是個面目陰鷙的中年人。
兩名橫眉豎目的大漢打橫,滿座數這一桌最松。
田宏武坐的是個雙人座,與他共座的是個走方賣藥郎中,年紀在半百之間,腳邊橫著藥箱,串鈴放在桌上。
外面在下雨,大司務與小二的頭臉也在下雨。
鍋勺刀砧的聲音設停過。
小二的手腳也沒停過。
田宏武要了盤燒鹵,一壺白干,慢慢的吃喝著等天晴。
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剛剛是烏天黑地,現在西邊已露出了陽光,避雨的踏著泥濘走了。
剩下些食客繼續吃喝。
「砰!」是拍桌子的聲音,那居中上座的陰鷙中年瞪著眼道:「他媽的,添酒!」
小二戰戰兢兢地捧上了一壺酒,低聲下氣地道:「大爺,酒來了!」
「如果不是這場雨,大爺我不會進這種店門……」
「是,是!」
「他奶奶的,這場雨讓你們發了筆小財。」
「是,大爺,小買賣,將本求利。」
那大漢濃眉一挑,道:「陸大爺,做了他,怎樣?」
中年男子獰笑著道:「馬五,殺人是犯法的,要他爬著出去儘夠了。」
叫馬五的大漢道:「三條腿爬起來多費力呀?」
中年男子道:「要不……他那條左臂留著也是多餘,把他卸了,閃電手改稱閃電腳,豈不更有意思?」
說完,偏頭向另一個大漢道:「崔老二,你說呢?」
叫崔老二的漢子道:「很妙!」
鄰桌一個藍衣人摸出塊銀子,放在桌上,道:「酒錢!」
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馬五道:「他想腳底下抹油?」
崔老二卻已離座站在當門的地方,陰陰地道:「朋友,欠了債就得還,賴不了的,走不是辦法,洛陽一帶沒你踏足的路。」
那些酒客一看要鬧事,紛紛付帳走了,只剩下田宏武和那走方郎中沒動,依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藍衣人單手按著桌面,沒開口,兩眼望著空處。
掌櫃的一見情形不妙,上前打拱作揖道:「大爺,請您到外面動手好不好,小店……」
「去你的!」中年男子一揮手,掌櫃的倒撞到灶台邊的木柱子上,口角沁出了血沫,臉上的神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
小二連拿鍋的全呆住了。
藍衣人說怕,臉上沒怕的表情,說不怕,卻又有點兒發抖。
中年男子離開坐位,走到中央踢開了兩張桌子,嘿嘿一笑道:「姓芮的,想不到有今天吧?多少地方你不去,偏偏到洛陽方面來,真是,要死的始終活不了。
「砰!」地一聲,藍衣人前胸挨了一掌,身軀晃了兩晃。
中年男子又是一掌劈了過去,口裡道:「你還有一隻手,還擊呀?」
藍衣人一個踉蹌,撞翻了身後的桌子,臉色變成了鐵青。
田宏武實在看不下去了,緩緩起身,道:「識相的快滾,否則要你們學狗爬!」
叫馬五的漢子斜掃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小子算哪棵蔥,想死麼?」
走方郎中喃喃地道:「天下有不知死活的,也盡多管閒事的,何苦來哉!」
田宏武離開桌子,上前兩步,馬五揚掌便劈,田宏武一伸手,抓住劈來的手拿一扭,馬五哼了一聲,轉了個方向,田宏武抬腿兜屁股掃了一腳,悶哼聲中,馬五直飛出去,摔在路上的泥濘裡。
崔老二暴喝一聲,亮出了匕首,抖手就扎,手法還真不賴。
田宏武偏身,擒臂,又是一腿。
「哎喲!」聲中,崔老二又朝店門外飛去,馬五剛剛爬起身來,正巧被崔老二撞上,雙雙栽了下去,成了一對泥人。
中年男子霍地回身,獰視著田宏武道:「看不出你小子還真有兩手,報個名號出來?」
田宏武寒聲道:「你不配,快滾,在下不想殺人。」
中年男子霍地拔出劍,嘴一咧,獰笑著道:「你沒打聽打聽大爺是何許人物?」
田宏武不屑地道:「地痞土棍,也公然自稱人物,滾是不滾?」
中年男子七竅冒了煙,一抖腕,刺出一劍,田宏武輕輕閃過,中年男子「唰唰唰!」連攻三劍,凌厲得令人昨舌。
田宏武如風擺殘荷般在閃右讓,終算避過了。
藍衣人站在原位一步也沒動,像是別人的事與他無干。
中年男子一甩頭,道:「走,有種到外面去,這裡地方窄,施展不開……」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窄麼?本人還嫌寬呢!」
中年男子怒哼一聲,手中劍徐徐揚起,從氣勢上看,他是準備全力廝拼了。
田宏武目光一轉,瞥見靠牆處有把三尺長的火鉗,橫行了數步,取來執在手中,他腰間懸著劍,卻去取火鉗用,依江湖道上的規矩,這是極大的蔑視。
中年男子臉都氣青了,挫了挫牙,惡狠狠一劍劃了出去。
「鏗!」然一聲,中年男子的長劍脫手而一飛,斜插在門板上,兀自抖個不停,持劍的手,虎口破裂,鮮血直湧,痛得他齜牙咧嘴。
門口兩個大漢,在清理口鼻的泥沙,狼狽之狀,使人看了就忍不住要笑。
田宏武扔去火鉗,轉身回原位坐下。
凡屬痞棍之流,除非是篤定了的,否則極少鬥力,同時也十分見機,中年男子自知討不了好,自動收篷,瞪著眼道:「朋友,咱們走著瞧了!」
說完,轉身便走。
田宏武輕敲桌子道:「喂!慢走!」
中年男子身軀一靂,回過身來。
田宏武道:「吃了東西該付錢,還有打破的碗碟。」
掌櫃的忙招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算小的請客!」
中年男子摸出錠銀子,摔在地上,冷哼了一聲,再次轉身拔下劍,出門帶同兩名手下,上馬疾馳而去。
江湖郎中悠悠地道:「對付江湖宵小,地頭惡棍,要就心狠手辣,一次解訣,不然就別得罪他。」
這的確是經驗之談,這些小人,硬的不成,就來軟的,而且睚眥必報,什麼卑鄙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田宏武朝他略一頷首,表示承教。
藍衣人先把酒錢放在桌上,然後向田宏武點點頭,道:「承情!」
說完舉步出店。
他從進店到離開前後說不到十個字,這種冷漠的人,還真少見。
江湖郎中又開口道:「其實少俠可以不管的!」
田宏武道:「任這些無賴欺負一個殘廢人麼?」
江湖郎中笑笑道:「他可是並不廢,少俠設注意他的腳底下,這麼大的雨,遍地泥濘,但他的鞋上沒沾泥,證明他的功力仍然驚人!」
頓了頓,又道:「少俠是初走江湖麼?」
田宏武不想多談,點點頭設開腔。
江湖郎中自顧自地又道:「想不到他會被人廢了一條手臂,誰有這大的能耐?」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動,看來藍衣人定是個很有來歷的人物,「閃電手芮丙吾」,他在心裡念了一遍,既號稱「閃電手」身上沒帶劍,顯然工夫是在他手上,右臂廢了,功力再高還有什麼作為。
那叫陸羽的中年男子,大概看準了這一點,才敢公然叫陣索仇。
店裡開始動手收拾現場。
田宏武不願與任何人搭訕,他怕洩漏了行藏,他看出這個江湖郎中頗不簡單,所以存了戒心,掏錢付了帳,隨即出門上路。
「又是個怪人!」是江湖郎中的聲音。
田宏武只裝沒聽見,頭也不回地走了。
暴雨過後,空氣分外情新,原野被洗得一片綠油油,令人心曠神怡。
正行之間,突然發現道旁林子裡有一雙人影,相對站立,心中一動,停了腳步,那兩條人影,距大路約莫有五六丈,定睛一望,只見兩人穿的是一色的黃衫,年紀不大,各背靠著樹身,手中劍插在地上。
看了一會,雙方都沒動靜,田宏武心中大奇,故意乾咳了一聲,但兩名青衣人沒有反應,仍兀立對峙……
兩人是以某種玄奇功力在對抗麼?
人,天生就是好奇的動物,武林人更甚。
田宏武當然不會例外,他裝作不經心地重入林中,到了三丈之處,看的更清楚了,他也呆住了。
兩個黃衣人年紀一樣,長相也一模一樣,像是同一個人化身成兩個人。
怪事,田宏武再迫近了些。
這一看,更使他驚愕莫名,毫無疑問,兩人是一對孿生兄弟,這是怎麼回事,手足相殘麼?還是在切磋武藝?可是不對,不管是什麼情況,沒有說旁人走近視而不見的道理。
兩人瞪著眼,眼裡卻無神。
田宏武在好奇心的軀使下,直欺兩人身前,左右一看,不禁頭皮發了炸,兩人都已斷了氣,是一對死人。
是如何死的,兩敗俱傷,還是遭人暗算?可是兩人身上不見血,也不見傷痕,除了少一口氣,眼目無光,臉色與生人無異。
更奇的是雙雙面對面隔了八尺倚樹相對。
正在百思不解之際,林子深處突地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田宏武四下一望,循聲奔了過去,目光掃處一顆心不由劇跳起來。
林子裡一共三個人,兩女一男,女的是「化身教」教主千金「芙蓉女」聶小倩,和她的侍婢錦兒。
男的赫然是不久前路邊小店所見的藍衣人——「閃電手」芮丙吾,奇怪,他們怎會湊在一起?
與那兩個離奇死亡的黃衣人又有什麼關係?
只見「芙蓉女」脆生生地道:「丙吾哥,你倒說說看,我哪裡配不上你?」
「閃電手」冷漠地道:「是我配不上你!」
「芙蓉女」小嘴一噘,道:「你這是藉口,你根本就不愛我!」
「閃電手」道:「我已經是個殘廢人,什麼也不必談了!」
「芙蓉女」道:「我不在乎!」
話鋒一頓,又道:「是誰有這大的能耐,能廢你的右臂?」
「閃電手」冷板地一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教主千金,而我,已經是個殘廢人。至於傷我的手臂之人,只能告訴你,是一個強仇。」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丙吾哥,你說是誰,我不會放過他……」
「閃電手」道:「盛情足感,我自己去了斷的。」
「芙蓉女」姍姍移前兩步,嬌聲道:「丙吾哥,你右手已廢,用什麼去了斷恩仇?」
「閃電手」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聶姑娘不必操心了!」
「芙蓉女」低聲下氣地道:「讓我伴著你,我們回轉關外去吧?」
「閃電手」冷而決斷地吐出一個字:「不!」
「芙蓉女」粉腮微變,道:「丙吾哥,我知道你十分好強,但你結的仇家不少,像方纔的李家兄弟,如果不是我正好碰上,你不是已遭了他倆的毒手了麼?」
田宏武心中一動,原來那兩個黃衣人,是「芙蓉女」下的手。
「閃電手」不接她的話,冷聲道:「我要走了!」
「芙蓉女」粉靨上罩起了嚴霜,但仍按捺住道:「你真的這麼無情?」
「閃電手」道:「愛是不能勉強的。」
「芙蓉女」寒聲道:「你無情就休怪我無義,芮丙吾,我聶小倩一輩子沒求過人,我知道你進關是為了躲我,你料不到我也入關了罷?今天你非交代個明白不可。」
天下任性的女子很多,但像這樣窮追男人的卻很少見。
「閃屯手」似乎絲毫無動於衷地道:「你要我怎麼交代?」
「芙蓉女」板著粉臉道:「你只說喜不喜歡我?」
「閃電手」道:「我說不配,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芙蓉女」咬著牙道:「我偏要你說!」
「閃電手」冷漠如故地道:「如果我不說呢?」
「芙蓉女」慄聲道:「殺你!」
這兩個字令人聽來不寒而慄。
愛與恨本是兩個極端,但相差卻只在一線之間。
「閃電手」沉默了片刻,低沉地道:「下手吧!」
生與死,對他似失去了應有的意義,他到底是什麼人,冷酷無情,抑是傷心人另有懷抱?
田宏武是旁觀者,但他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他想:「聶小倩真的會殺他麼?這女子的愛與恨竟這麼強烈?如果一個人被另一個人愛到這種程度,應該是幸福的!」
「芙蓉女」大叫道:「你以為我不敢?」
「閃電手」冷冷地道:「你當然敢,令尊在關外是武林皇帝,操生殺予奪的大權,殺個把人,算不了什麼!」
「芙蓉女」粉腮泛了白。
錦兒先失了笑,插口道;「芮大俠,我不知道您的想法是什麼,論人才、相貌、門戶、身份,似乎我們小姐並沒有配不上您的地方,為什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閃電手」道:「所以我配不上,現在,我是殘廢人,更不用談了!」
錦兒道:「我家小姐可沒嫌棄您?」
「閃電手」執拗地道:「人貴自知,就是這麼句話。」
錦兒道:「您死也不改變主意?」
「閃電手」道:「大概是!」
「芙蓉女」冷厲地道:「我也是言出不改!」
夕陽的餘暉,從枝縫透入,帶著血色。
田宏武倒是很佩服「閃電手」的骨氣。同時,他也不忘記自己曾被「芙蓉女」以邪門手段制住過,義重如山的「宇內狂客」胡一奇,也是慘死在「化身教」的人手下,他在考慮,是否要現身插手?
「閃電手」陰淒淒地道:「下手請快,不然我要走了!」
「芙蓉女」峰地揚起了手掌,朝「閃電手」當胸按去……
田宏武口一張,正待出聲喝阻,「芙蓉女」的手掌在即將按實之際,突然自動收了回來,人也向後退了一步,跺了跺腳,道:「你……實在叫人恨,又叫人愛。」
她下不了手,她對他並未絕情。
田宏武在暗中悄悄吐了口氣。
「閃電手」轉過身,開始挪動腳步。
「芙蓉女」大喝一聲道:「給我站住!」
「閃電手」站住了,但沒回身,背對著「芙蓉女」,冷冷地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芙蓉女」的嬌軀困激動而發抖,咬了咬下唇,道:「你就是這麼悶聲不響地走了麼?」
「閃電手」道:「你不下手,我沒話說,不走……」
「砰!」挾以一聲悶哼,「芙蓉女」出了手,她氣極而發掌,打的可不輕,「閃電手」
向前蹌出七八尺,幾乎栽了下去,他沒走,仍然背對著她。
「芙蓉女」厲哼了一聲,又是一掌壁空揮去,悶哼再起……
「閃電手」仆了下去,獨臂一撐,又站了起來,還是背向她,片言不發。
「芙蓉女」臉色發青,看樣子差一點要哭出聲來。
田宏武大感困惑,這姓芮的既然右臂成殘,仇家又多,為什麼還要行走江湖,不安份守已地退隱?
他看出「芙蓉女」並設真的想要他的命。
她為什麼不使用迷魂帕呢?
只有一個理由,她是真心的愛「閃電手」,她要得到他的心,所以才不願用邪門的手段。
錦兒上前,附耳向「芙蓉女」說了幾句。
「芙蓉女」似在猶豫什麼,她半晌才點點頭,與錦兒雙雙馳離。
「閃電手」也蹣跚地走了,給人一種英雄末路的感覺。
田宏武返身出林,靠路邊不遠的那對黃衣人屍體還在,只是已經倒在地上。
田宏武心想:「彼此都屬江湖人,既然遇上了,何忍任其曝屍荒野,膏饞狼之吻。」
於是,他利用死者的劍,動手掘坑。
坑掘好了,天色也已經昏暗下來,他移了一具屍體入坑,然後回頭移第二具,剛托起屍身,尚未舉步,身後一個極冷的聲音道:「別動!」
田宏武大吃一驚,他感覺後心有些刺痛,知道對方的劍已抵上了背脊。
緊接著,又一條人影來到正面,是個半百老者,滿臉的殺機。
田宏武緩緩彎腰放落手中屍體,才開口道:「閣下有何指教?」
老者咬牙切齒地道:「先報上名號?」
田宏武道:「在下沒有名號!」
身後用劍抵著他後心的那人開口道:「你不說就給你穿個窟窿。」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一念之仁,反招來麻煩,當下冷聲道:「兩位何不先示來歷?」
老者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老夫管子鈞,你身後的是聞祥,與李氏昆仲合稱『劍林四友』,這樣你大概清楚了,現在該你說為什麼要殺害李家兄弟?」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在下是一念存仁,予以收埋,並非殺人者。」
管子鈞怒喝道:「有種殺人,就該有種承擔?」
田宏武又急又氣,身後有劍抵著,他一點辦當也沒有,吁了口氣道:「聽『劍林四友』這名號,必屬正道之士,正派人物應該講理的,是麼?」
身後聞祥冷聲道:「你連名號都不肯報,講什麼理?」
田宏武道:「在下不慣於被劍指著說話。」
聞祥嘿嘿一聲冷笑道:「你別想出花樣,如果不是要問問殺人的原因,早把你劈了。」
管子鈞道,「那人是誰殺的?
田宏武道:「說出來怕閣下惹不起!」
管子鈞咬了咬牙,暴喝道:「說,誰?」
「芙蓉女!」
「什麼,『英蓉女』?」
「不錯。關外『化身教』教主千金。
「鬼話,『芙蓉女』憑什麼殺害李氏昆仲?你小子想藉別人名頭脫身麼?」
「在下還不屑為,信不信由你。」
「是你目睹的麼?」
「雖非目睹,但卻是親耳聽到她自己說的。」
「人呢?」
「走了!」
管子鈞厲笑了一聲道:「別人殺人,輪到你來善後?你說謊話之先,該先想想再出口!」
聞祥接著道:「大哥,用不著與他多費唇去了,不見棺材不掉淚,放倒他再問不遲。」
自衛與反抗,都是人的本能。
田宏武當然不甘心束手待宰,情急之下,只有鋌而走險一途,猛可裡一按腰間劍柄,劍鞘向後反挑,單足用力,斜射而出,動作快如電光石火,這一著誰也無法預料得到。
驚呼中,田宏武已在八尺之處回身站立。
管子鈞的反應相當神速,田宏武身才立定,如濤掌力已罩身襲到。
「砰!」然一聲,田宏武身形晃了兩晃,結結實實地承受了對方一掌。
緊接著管子鈞拔劍在手,與聞祥雙雙鉗形欺近。
「嗆!」」地一聲,田宏武神劍出了鞘,口裡冷冷地道:「兩位仍然要打麼?」
聞祥慄聲道:「非斃了你替二友復仇不可!」
田宏武這才看情這姓聞的是個中年漢子,穿的也是黃衫。
管子鈞接著道:「現在你可報名號了?」
田宏武淡淡地道:「在下說過沒有名號。
管子鈞面皮抽動了數下,又道:「至少你該說出殺人的理由?」
田宏武毫不躊躇地道:「在下已經說過兩次了,還要說第三遍麼?兇手也指出來了,兩位要為友報仇,該去找『芙蓉女』才是?」
聞祥怒哼了一聲,道:「殺人埋屍,現場只有你,還想狡辯……」
話聲中長劍電攻出去。
管子鈞可保持了正派武士的風度,沒有跟著出手。
田宏武手中劍一橫,斜斜迎去,他無意傷人。
金鐵交鳴聲中,雙方乍合即分。
聞祥感覺這一擊聲音有異,目光一掃劍身,不由神色大變,靠尖鋒一尺處,已然碎裂了豆大一個缺口,他猛一挫牙,再度發劍攻擊,凌厲狠辣兼具,的確是名造詣不凡的劍手。
寒芒閃耀中,金鐵疾振,緊接著是一聲驚呼,田宏武的長劍,橫勒在聞祥的喉頭,兩人的身形貼近到不足三尺。
聞祥面色慘變,他做夢也想不到對方會有這高的劍術造詣。
管子鈞亡魂大冒,手中劍發出一半,又收了回來,他知道解不了聞祥之危。他窒住了,在他所知道的劍道人物中,沒聽說有這麼個傑出的年輕劍手。
田宏武緩緩收劍,退了兩步,道:「在下無意傷人,貴友的後事,由兩位接辦!」說完,歸劍入鞘。
管子鈞抱拳道:「老夫已經確信少俠所說的事實,適才多有得罪,謹此致歉,有句話要向少俠請教……」
田宏武道;「請講?」
管子鈞聲音帶激地道:「少俠是否知道『芙蓉女』為了什麼對李氏昆仲下殺手?」
田宏武當然知道是李氏兄弟向殘了一臂的「閃電手」芮丙吾尋仇,湊巧被「芙蓉女」主婢碰上,而下的殺手。但這只是憑聽到的一句話來判斷,也許其中還有內情,自己犯不上牽涉到裡面。
心念之中,微一搖頭道:「這點無可奉告,兩位有機會可以去問『芙蓉女』本人。」
管子鈞的眉頭皺緊了。
聞祥咬著牙不發一語,滿面悲憤之色、
田宏武知道他倆的感受,要想找「芙蓉女」報仇,根本就辦不到,江湖上沒幾人惹得起「化身教」,弄不好會再賠上兩條命。
管子鈞低沉地道:「少俠可以見示名號麼?」
田宏武還是那句話?冷漠地道:「在下沒有名號!」
管子鈞尷尬地一笑,道:「聽說道上新近出現了一位驚人的劍手,叫『追魂劍』田宏武,慣常穿著白衣,唯一的特徵是兵刃從不佩掛,捏在手中,少俠會過此人麼?」
田宏武內心一陣跳蕩,搖搖頭,道:「設會過,告辭!」
他身形一轉,揚長出林而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遙遙可見洛陽近郊的燈火。
他走得很慢。「復仇者」之謎,緊壓在他的心頭,他不知道該如何著手查探,邋遢和尚「悟因」的話在他心裡生了根。
「鳳凰堡」血案可能是兇手故意嫁禍四大堡的,企圖完成取代四大堡獨霸北方武林的野心。
一個可怕的問題,湧上了心頭,會不會真正的殺人者便是「復仇者」?
想到這一點 不禁有些不寒而慄。
如果事實止如所料,就未免太可怕了。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神秘莫測的「影子人」,自己手中這柄「追魂劍」,是他換與自己的,說是奉命行事,神物仙兵,無價之寶,憑什麼平白無故地與自己交換?這非但不合理,也不近情。
他奉何人之令?為什麼故神其秘?
「影子人」的作風,很近乎「復仇者」的手下童梓楠與那無名的村姑,他們是不是一夥,利用自己做殺人的工具?
童梓楠否認認識「影子人」,極可能是句遁詞。
愈想,愈發事態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