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劍曲 正文 第二章
    林子裡,音音背靠樹身站著,她腳前躺了個人,上半身已全界鮮血染紅,月白色的僧衣,一眼便可看出是個女尼,看樣子已是具屍體。

    冷一凡逼近前去,被殺的果然是個眉清目秀妙齡女尼,這使他立即想到普渡庵的血案。

    赤紅的雙眼,直照在音音的臉上,咬牙道:「出家之與你何怨何仇,居然趕盡殺絕,一個也不放過?」

    音音鎮靜的嬌如艷花的臉上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還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尖挺的鼻子一皺,道:「浪子,你像是陰魂不散,專找我的麻顧?」

    「我問你為何又殺人?」冷一凡寒聲喝問。

    「除惡務盡!」

    音音微點著頭,一字一字地說了出來。

    「她惡在何處?」

    「要是我不說呢?」

    「那我就要真正地除惡。」冷一凡的確就是起了殺意。

    音音「咕」地笑出了聲,偏頭打量了冷一凡幾眼,披披小嘴,意似十分不屑,慢吞吞地抬手朝旁邊一指,道:「你何不去向問她?」

    冷一凡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意外地吃了一驚。

    原先竟沒發覺,兩丈外的權腳下草地上,坐著個衣裙不整的少女,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眼發兩直,木然而癡。

    「她是什麼人?」

    「附近民家的女子。」

    「什麼回事?」

    「問她呀!」

    冷一凡懷著狐疑的心情,走到那女子身前,端詳了她一眼:「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哇!」女的突然哭出聲。

    冷一凡嚇了一跳,面對一個普通弱子女,似乎他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普通男人,不知該如何應付是好。

    尼姑被女殺手殺了,跟這民家少女有什麼關連?

    怔了一陣了,才又出聲道:「姑娘你先別哭,說這是怎麼回事?」

    女的用衣袖拭了拭淚痕,帶著嗚咽道:「我娘生病臥床,附近的名醫都請遍了,就是……沒有起色,聽說,普渡庵的菩薩最靈驗,有求必應。

    正巧……今天這師太上門化緣,知道我娘久病不起,答應我……隨同到庵裡去禪解,想不到……「說著,又哭了起來。

    冷——凡道:「想不到怎樣?」

    女的抬起頭,淚眼婆娑。

    但卻掩不住天生麗質,比之女殺手音音,毫不遜色,只是年紀似乎要比音音大了些,粗衣布裙,樸中帶華。

    她緊緊咬了咬下唇,進出聲音道:「這尼姑是假的!」說完又迅快地垂下頭去。

    冷一凡不解地道:「假的?」

    女的頭已垂到胸前,略顯激動地道:「是的,他不是女人。」

    冷一凡驚叫道:「她不是女人?」

    女的「唔」了一聲道:「是的,他……是人妖,假扮尼姑,因為……太陽大,他要我陪他到林子裡歇涼。

    他……忽然瘋言瘋語,動手動腳,後來……露出了本相要欺負我……幸虧來了那位女俠客……「冷一凡的兩眼突然瞪大。

    這的確是聞所未聞的怪事,暗忖:「如果事實真的如你音音殺人是應該的了。」心念之中道:是真的?「

    女的道:「公子可以自己看看!」

    冷一凡轉身望去,不由一愕。

    音音已不見了影子,不知是走了還是暫時離開?

    他走了過去,到屍身前,這才發現女尼的胸衣是虛掩的俯身伸手拉開一看,真的不錯,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男人而生如此俊秀,說是人妖並不為過。

    照此看來,庵裡被答的妙齡少尼定然也是人妖,即使不是,也是沾污佛門淨地的敗類。

    女的低著頭走近前來。

    「那位女俠踉公子您是一路的麼?」女的怯怯地問。「不是」冷一凡搖搖頭。

    「她保全了小女子的清白,還沒謝她……」

    「這倒不必,江湖人做他所應當做的,但求合理,心安不在乎人家謝不謝。」話鋒頓了頓,又道:「姑娘叫什麼名字,家住那裡?」

    「我叫巧姐兒,住在離城不遠的村子裡。」

    「在下送姑娘回去。」

    多謝了,這段路我常走的,不會迷失,而且……「揚起臉望了冷—凡眼,像是不勝嬌羞地收回目光。

    她昆首微俯,細聲道:「我們鄉下人很拘禮俗,公子是男人,跟小女子走在一道……恐怕有許多不便。」

    冷一凡不禁呆了一呆。

    現在,他才真領略到這叫巧姐鄉下姑娘的確相當緣,明眸齒皓,臉如新月。

    尤其那份無形的超凡氣質,對男人有一種極強的磁力,不類於一般小家碧五,應該說是草窩裡出的鳳凰。

    如果她生長在大戶人家,定然是高不可攀的角色。

    她與音音相比,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類型,音音美艷而野,她則是明艷而柔。

    也許,這正是江湖女子與一般女子分別長處。

    「公子怎麼稱呼?」

    巧姐兒見冷一凡久久不語,幽幽地聲開了口。

    「我!在下……我叫浪子!」

    「浪子?」巧姐兒又抬起臉,峨眉微微一皺:「這……那是浪子公子了!」

    「怎麼說都可以!」冷一凡有些啼笑皆非:「反正……江湖人嘛,習慣上差不多都有個外號,比如說剛才那位姑娘她就叫女殺手!」

    「女殺手?」

    巧姐兒驚叫出聲,眸子裡閃出冷月似的清光,雖是驚叫聲調仍十分悅耳,扣人心弦。

    略略一停,又道:「那麼美的姑娘,為什麼有這麼可怕的……噢,是了,因為她是女俠。」

    秀麗中的憨樸的的確引人遐思。

    冷一凡心想:「如果自己不是江湖人,沒有身負重任,而是個可以過平凡生活的普遍人,巧姐兒應該是值得追求的最理想的伴侶,可惜……」

    輕吁了口氣,不在往想。

    但潛意識中的綺念卻無法摒除,因為他是十足的男人,既然碰上了十足的女人,那份吸引力是無法拒抗的。

    儘管如此,他的反應是出乎自然的,沒有絲毫邪念,更沒有非份之想。

    「唉屍巧姐兒突然歎了口氣。

    「姑娘你怎麼啦?」

    「我想到我娘的病,他老人家……」

    冷一凡心中一動,「這個……」深深想了想,道:「在下會經修習過歧黃之術,雖不算精,但也略知皮毛,如果姑娘願意,在下願為令堂診治一下.巧姐兒面現為難之色。

    「在下只是說說而已,如有不便,也就罷了!」施醫卻反而要求人,冷一凡自己覺得好笑。

    「不,這……公子肯做這好事,小女子之求不得,只是……」澄澈的眸子水波漣漪蕩漾,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為難之處。

    「如果姑娘認為男女同行不便,這好辦,姑娘在前引路在下遠一點跟上就是。」

    冷一凡一相情願,實際上他根本拿準對方真正地顧慮是什麼。

    「小女子這就先謝了!」巧姐兒福了一幅。

    太陽已收斂了威勢,變成了一個暗素的園珠斜掛在西方天際,晚風徐起,但卻是熏人的熱風,了無涼意。

    城堞搖搖在望。

    巧姐兒回頭望了一眼,折向道邊的小路,意思是告訴冷一凡快到地頭,不要岔了路。

    冷一凡把腳步加快,這一段不太長的路程可把他別慘了巧姐兒是普通女子,走路自然慢,他只好隨著慢,真如秀士是在劉覽風光,現在她已離開行人眾多的官道,他的步伐便可以放開了。

    冷一凡把腳步加快,這一段不太長的路程可把他別慘了巧姐兒是普通女子,走路自然慢,他只好隨著慢,真如秀士是在瀏覽風光,現在她已離開行人眾多的官道,他的步伐便可以放開了。數匹驍騎從進城方向奔來,到了岔路口,一人揚手,餘騎紛紛勒住,馬上人一陣交談之後,尾隨巧姐兒岔進小路,變成一直線緩緩而行。

    冷一凡走到,皺了皺眉頭,由後跟進。

    凡間上造平房不規則在散佈在田畔與菜畦之間。

    巧姐兒已走到靠右首一間的門前空地,騎士下馬意迫了過去,一共有五人之多,全是彪形大漢下。

    冷一凡心中一動,難道這幫人是衝著巧姐兒來的?但怎麼可能,巧姐兒是個普通弱女子,與江湖沾不上邊。

    心裡嘀吐著,人已到了騎士們下馬之處,也是屋前空地邊緣。

    五名大漢圍上。

    巧姐兒沒進門,回身驚恐地望著這幫惡煞,顫抖著聲音道:「各位……大爺,你們……這是做什麼?」

    五名大漢之中一個長衫的似是為首的頭子,以粗豪的聲音道:「是這娘們沒錯麼?」

    其中一個應道:「好像是她沒錯!」

    穿長衫的大聲喝斥道:「你他好的什麼好像,到底是不是?」

    另一名大漢接著應道「人是不錯,換了衣裳。」

    巧姐兒帶著哭聲道:「你他到底要做什麼?」

    冷一凡看清楚了,兩個應話的漢子,正是涼亭邊跟胡有才分手的那兩個,一個額有刀疤,一個絡肋鬍子。

    情況已經明顯,他們發現了胡有才被殺,而把巧姐兒,當把巧姐兒當成了女殺手音音。

    穿長衫的朝巧姐兒迫近兩步,獰笑道:「小娘們,別裝蒜了,果然是個惹火尤物,難怪胡有才不要命,說,涼窩邊草窩裡是你殺的人?」

    「殺人?……天啦!我……會殺人?」巧姐兒哭叫起來,「我……是去郎中先生的,我娘臥病在床,一年多不能動了。」

    「你請的郎中呢?」

    刀疤漢子邊問邊彈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巧姐兒的手腕。

    …『啊!「巧姐兒衷叫一聲,雙膝一軟,癱了下去,抬手指著冷一凡站立的位置。

    冷一凡非出面不可了。

    他不能讓巧姐兒作代罪羔羊,邁開步子,,訊快地進入空地。

    巧姐兒淒叫道:「公了救我!」

    冷一凡剛站定,白淨面皮的大吼道:「就是他!」

    穿長衫的道:「什麼就是他?」鷹鷲般的目光,掃向冷一凡,從目光可以看出是個狠角色。

    絡肋鬍子的戟指著冷—凡道:「回林管事的話小的跟朱老三與老大分手之後,半路上就碰到這小子朝涼方向走,現在他又。」

    穿長衫的抬手止住刀疤漢子說下去,寒聲道:「我明白了,他就是殺人兇手。」

    鷹眼凌芒一閃,又道:「—個胡有才,外帶兩名一等弟子,臭娘們再狠也沒能耐把三個一起擺倒。」

    冷一凡不理那長衫漢子的查,直視著扣住巧姐兒的刀疤漢於,冷森森地道:「把人放開!」

    刀疤漢子瞪眼道:「好小子,你是在對大爺我說的話?哈!」

    故意五指用力—緊。

    「哎!」巧姐兒哀叫一聲。

    「放手!」

    隨著這一聲冷喝,同時想起了悶哼,在場的只覺眼前那麼一花,刀疤漢子斜蹌了四五步,—屁股坐下去。

    冷一凡已護在巧姐兒身前,劍還是連鞘橫提著,似乎根本就沒動過。

    絡腮鬍子和另外兩名大漢齊齊拔劍在手橫眉豎目,狠盯著冷一凡,那份凶相似要把人生吞活剝。

    長衫漢子牙齒已經咬緊,腮幫骨鼓得老高。

    冷一凡伸手拉起巧姐兒,道:「巧姑娘,你趕快進屋裡去。

    這裡一切有我,不會有事的。「

    巧姐兒連跌帶爬地衝進屋裡。

    三名大漢立即各佔位置,把冷一凡圍在中間。

    長衫漢子獰笑了一聲,陰惻惻地道:「襄陽城裡外百里之內,沒有敢隨便拍死一隻蒼蠅,你竟然敢動劍殺人,你知道咱們的身份麼?」

    冷一凡從容地道:「知道,谷大公子的屬下。」

    長衫漢子眉毛一挑,道:「既然知道咱們身份,那就是說存心找岔的了?好得很,現在先報上你的來路,看你到底是什麼貸色?」

    冷一凡淡淡地道:「在下浪子!」

    長衫漢子哈哈一笑:「浪子還沒聽說過有這—號,你為了護花而殺人,對不對?」

    冷一凡略作思索之後,開口沉聲道:「在下有幾句話,但只說一遍,這位姑娘是在半路遇到的,她為母求醫不假,在下應請而來,涼亭邊殺人的女子另有其人。

    長衫漢子冷一凡哂,道:「依你的說沒是不是殺人兇手殺人的是另外一個女的?哼!你以為老子會相信你的鬼話的呢?」

    「腳步朝前一挪,暴吼道:」上去宰了他。「

    三支劍從不同方位劈出,勢道驚人。

    「叮噹」聲中,三支劍全被盪開。

    三名大漢被震得連連倒退。

    冷一凡劍示出鞘,他只是用連鞘劍擋了一記,人站在原地寸步未移,氣定神閒,三條大漢的臉色泛了青。

    長衫漢子的臉色也變了,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他知道碰上了厲害角色,自己加上去也不是價錢,就是栽也不能栽得太慘,用力一咬牙,道:「你說兇手是那女的不是你?」

    他忽然改變了口風。

    冷一凡道:「在下說過只說一遍。」

    長衫漢子道:「那女的是什麼路道?」

    冷一凡一字一頓地道:「女——殺——手!」

    「女殺手?」長胡漢子栗叫了一聲,臉色大變了顫道:「就是十天前在南陽血洗王員外府男女二十七口的女殺手?

    冷一凡呼吸為之一窒?南陽王府血案倒是沒聽說過。「

    音音真的殘狠到這種地步?男女二十七口,就是滅門血案,她真的做得出來?就憑她那一把剪刀?

    心念之中,冷冷當道:「不知道!」

    口裡應著,卻在想:「谷大公子是襄陽一霸,遠近聞名惡跡昭彰,看他手下的作風便是明證。至於音音,如果查實她真的渦滅人性。倒是應該予應剪除。」「你會不知道?」

    一個蒼洪的聲音接上了口。

    冷一凡抬眼望望,只見一個留有山羊鬍子枯瘦老者站在場邊,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到場的。

    不禁心中一動。

    長衫一漢子立即側開身,抱拳。深深彎下腰去畢恭畢敬地道,「管事林大風參見二總管。

    刀疤漢子這時已站起身來,與三同俠齊齊躬身。

    這山羊鬍老者原來是谷家的二總管。

    他並不還禮,只鼻孔裡哼了一聲,大刺刺地進入場心面對冷一凡,利刃般的目芒,要穿透人的心。

    「你叫浪子?」

    「不錯!」「女殺手什麼來路?」

    「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

    山羊鬍老者目芒一閃,抿了抿嘴角,寒森森地道:「你指出殺人者是女殺手,而你跟她又是同一條路,你會不知道?」

    「實逢其會,巧遇罷了!」「你怎知道她是女殺手?」

    「她自報的號。」

    「她人長的怎麼樣」

    「年青,很美!」

    「哈哈哈哈……」

    山羊鬍老者大笑起來,像聽到什麼有趣的事,笑得十分開心,好一陣子才收住笑聲道:「浪子,你言不由衷屍」何以見得?「

    女殺手是新出道的,在血洗王家之前,江湖上沒這名號,根據消息,她做案還並沒報名號,只在現場留下了女殺手三個字。

    而她本人是蒙面的,很特殊的標記,她的蒙面巾上繡了柄紅色短劍,以她的狠辣而言,你目擊她殺人。她為什麼不殺你。

    目光釘在冷一凡的劍上。

    「不知道!」冷一凡仍是老話一句。

    他是真的不知道,事實上要不是他在普渡庵外樹下歇涼碰上她殺尼姑,根本就不會知你有這——號人物。

    「真的不知道?」老者追問一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眼睛最不會說謊,他的眼神表現得十分坦然。

    「老夫有辦法證實你的話。」

    說著,示意長衫漢子把劍交給他。

    長衫漢子立即雙手把劍奉上,然後倒退開去。

    冷一凡心中動,不知對方將如何證實。

    山羊鬍老者接劍到手,抖了抖,先亮開了架勢,沉聲道:「浪子,聽著。這關係你的生死,你必竭盡所能,接老夫這—劍,你只有一絲保留,便是自誤,現在你拔劍!眸子裡懾人的凌芒重現。長衫漢子和四名手下眼鼓鼓地望著。冷一凡連鞘劍緩緩抬起,平胸,然後右手五指搭上劍柄面色…—片冷清。

    山羊鬍老者眉頭微微一皺,很細微的表情,旁人不易覺察。冷一凡倒是注意到了,但卻無從忖惻對方的心意。

    皺眉,本來就是極普通的動作,當然刁;值得出深思。

    但冷—凡本身卻在不知刁;覺中變幻了幾次臉色。等神色穩定下來,他已經作了決定,很痛苦的決定。

    長劍緩緩離鞘、斜揚,很古怪的架勢。

    山羊鬍老者再次皺『了下眉頭,當然只是—』瞬,便又回復他懾人的神態。

    雙方對峙,凝立如山。

    現在已是黃暗時分,四周的景物在逐漸模糊中,但場中的空氣卻很緊張得令人有窒息之感。

    「接劍!」暴喝聲中,山羊鬍老者長劍劈出。

    驚心動魄的一擊,分不清招式劍路,給人的感受是這—擊是要命的——擊:像是駭電撕裂空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抗衡。

    冷一凡的劍騰躍而起,像鐵匠在火熱的鐵上敲下的第一—錘,火花進濺,耀眼目。急促而而短暫的金鐵交鳴,乍爆乍冷。

    冷一凡已退離原地四尺有多。

    「成了!」

    山羊鬍老者垂下了劍:「我已得到證明。你的話不假。說完,把劍拋還長衫漢子,眸子裡的利芒也告同還收劍。

    冷一凡也收了劍,但心中卻是老大一個謎團,這老者究竟是如何證明的?就憑這一回合麼?

    尤其對方曾經兩次皺眉頭,為的又是什麼?

    「浪子」老者又接著開口:「你是一把難得的好手,能接下老夫這—擊,你應該引以為傲,很可貴的了。」

    說著,將頭微點,一副老人自負的樣子。

    冷一凡默然不語。

    山羊鬍老者抬了抬手,沉聲道:「撤退!」

    深深望了冷一凡一眼,轉身疾步而去。

    五名手下也跟著退離空地,到了路邊,各各上馬,呼嘯近屋門,開口喚了一聲:「巧姑娘!」

    一頓之後又道:「沒事了!」

    門裡傳出巧姐劍顫抖的聲音:「浪公子,請進!」

    浪公子,相當別緻的稱呼,冷—凡直覺得好笑。

    舉步踏進半掩的門,屋裡正好亮起燈火,十分簡陋的佈置,除了粗重的傢俱,可說是麼也設有。

    巧姐兒站在桌旁,臉上餘悸猶存,心神還沒定下來,難怪,一人鄉下弱女子,那裡見過這種陣仗。

    「敬謝救命之恩!」

    「好說,小事一件而已!」

    「請坐:」巧姐兒拉過一把竹椅子。

    「不必了,還是看看令堂……」

    「請稍待!」轉身掀起上首房間的黑黃布簾:「娘,郎中先生替您看病來了。」

    「孩子,不必了,娘的病……多半不會好了,我剛剛又夢見你爹……唉!孩子,要不是為了你,娘早就嚥下了這口氣。

    「娘!」:姐兒淒喚了一聲,進入房裡。

    不久,房裡亮起了燈火,布簾再掀起,巧姐兒說道:「浪公。請進,真對不起,房裡齷齪得很。」

    冷—凡進房,只見床上一個白髮老嫗擁被而臥,失去神采的老眼直盯著冷一凡,人很瘦,但臉上沒有明顯的病容,頭髮已白,面孔卻不見如何蒼老。

    巧姐兒挪了張本凳到床邊。

    「浪公子,要把脈麼?」

    「當然?」

    冷一凡坐到床邊,巧蛆兒把他娘的手拿出被子,冷一凡三指搭上腕脈。細察脈象之下,不由大感訝異。

    慮弱但沒有病微,臉上的氣色也不怎麼壞,完全不像久病不起的樣子,是自己的功侯不夠,斷不出病來麼?

    心念之中,不由皺眉沉吟起來。

    「浪公子,我娘患的是什麼……」

    「這……」冷一凡淡淡—笑。道:「在下醫理不精,斷不出今堂到底得的什麼病,平常飲食起居怎樣!

    「飲食倒也勉強維持正常,就是無力起身下來。」

    「哎」老嫗歎口氣,搖頭無力地道:「孩子,娘早說過娘得的是心病,藥石是無效的,不必枉費心了,遲早……總是要走這條路的。」說著,輕輕閉上了眼,又道:請這位先生外面坐吧!「

    冷—凡無奈,只好站起身來。

    巧姐個歉然地道:「浪公子,對不起,請堂屋裡坐!」

    轉身卜前打起簾子。

    冷一凡到堂屋桌邊坐下,「浪公子,這……該怎麼辦?」

    「嗯!」冷一凡略作思嗯:「即然令堂得的是心病心……病嘛必須心藥醫,—般藥石是無濟於事的,在下看……這麼著好了,配幾味藥提神扶虛的補藥,對令堂的病體也許會有所幫鬟。

    說著,把錦袋解下平放桌上,取出幾個小瓶,有丸子也有藥散,再拿出切好的紙,配了主個小包,道:「早晚各服一粒,白開水送下!」

    「是,浪公子。」巧姐兒明眸泛了光,臉上儘是感激之色,略帶羞怯地道:「這藥費……」

    「不用了!」冷一凡邊收拾邊道:「在下行醫是隨機緣從來不收藥費,也不是專門行醫,很對不住,沒能為令士效勞。」

    「浪公子,你這說……我豈不愧死,彼此非親非故,蘋水陌路,蒙公子仗義相救於前,仁心賜藥於後,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巧姑娘,在下—向不喜歡套語。」

    「哦!是!」

    巧姐兒笑了笑,笑容像一朵初開的幽蘭,嬌而不艷,華而不麗。

    尤其她粗布衣裙,脂粉不施,更托出天生的高潔氣質使人看了有一種如飲醪醇的感受。

    冷一凡心頭升起了微薰之感,似有一股極微妙的東西流過全身,他為之呆了—呆,暗忖,可惜她不是武林兒女,雙方之間有一道難以跨越的洪溝。

    「冷公子!」巧姐兒又開了口,「您說你行醫是看機緣,既然來到寒舍,就算有機緣,希望您不嫌棄,讓我用一杯水酒略表心意。」

    「這……」

    冷一凡面有難色,他很想拒給,然而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使他說不出拒絕的話,話到喉頭,就是擠不出來。

    「浪公子,鄉下人家,不太講究男女之別,請不必在意我這就去預備幾樣小菜。您寬坐片刻。」

    她像是有絕對的把握能留客。不待冷一凡的反應,便姍姍挪步走到後面去了。

    冷一凡只好坐著不動。

    現在,他只—個人孤坐,心裡並不寧靜。

    他開始想,首先想到的是女殺手音音,那美得別具一格的野艷女子,十天前她在南陽做下滅門血案,殺盡王家男子二十七口。

    這是天人不容的罪行她不是女殺手,簡直就是女人屠了,一個少女,真的會殘狠到這種地步。

    放任地如此下去,定會掀起江湖上的血雨腥風,有為之士看,他能麼?

    其次,他又想到了谷家的二總管,那蓄有山羊鬍的老者坐的功力已達到驚人的地步,像那等身手的,江湖上並不太多,而他對事件的處理,卻大出人意料之外,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最後,他想到巧姐兒的娘,據脈象氣色顯示,她根本沒病,她自己說是心病,一個鄉下老太婆,會有什麼心病?「

    尤其是她鶴發紅顏,滿頭白髮而臉孔卻彷彿五十上下半百的女人,是真有什麼心病把頭髮催白了麼?「想著,巧姐兒已端菜出來,將就擺在堂屋的方桌上。」

    她進出了三趟,才算擺佈舒齊,六個小碟,葷素各半,不名貴,但看上去十分精緻,她斟上兩杯酒。

    「浪公子,不必挪位丁,就這什隨便坐吧屍」她落落大方地在冷一凡對面坐下,舉杯:「浪公子,粗疏薄酒,請不要見笑,我敬您。」

    「好說,謝啦!」雙方照杯,巧姐兒又斟上。「請隨便用菜!」

    「不客氣!」

    菜的確很精製,色香味具全,普通人家的大閨女,除了女紅之外,烹調也應該是必備的手藝之一。

    象巧姐兒這種秀氣橫溢的女子:有這種才藝自不在話下的。

    「姑娘燒得好萊!」冷一凡由衷地讚美。

    「那裡,倉促料理,您能下嚥就不錯了!」

    酒也不錯,府上怎會有現成的……「

    話說到一半,覺得不妥,但已無法收回,他是直覺地認為她家只母女二人,卻沒考慮到可能還會有別的男人。

    「哦!」家母有時也喜歡喝兩杯,所以經常預備。

    「府上只賢母女二人麼?」

    「是!寡母孤女!」說著,面上頓現黯然神色。

    「噢!對了……」冷一凡趕緊改變話題,以維持原來和諧氣氛:「令堂會喝酒,最好不過,在下那兒包藥如果用溫酒調服:收效更快!」

    「謝啦!」巧姐兒在原位欠了欠身。

    就在此還,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既然變成一家人了,還這多禮則甚?

    隨著話聲,堂屋門被振開,一個青衣少女出現門邊。

    赫然就是女殺手音音。

    兩人同感一怔。

    「啊!是……這位恩姐……」巧姐兒忙起身離開座位,「請進!請進!」音音是救她脫離假尼姑魔掌的恩人,但她並不知道她的來路。

    音音充滿慧黠的野性目光環看一周之後,停在冷一凡的臉上,人卻站著沒動。

    冷—凡幾乎脫口叫出女殺手的名號,但他警覺地忍住了。

    他怕嚇著這對母女,同時也不願增添這對母女的困擾,雖然音音是巧姐兒的恩人,但這種殘狠的女人,誰也保不定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快請過來,容小妹我向您叩謝救命之恩屍巧姐兒上前兩步,屋子小,兩步便已到了。

    「用不著!」音音擺擺手,目光仍盯在冷一凡的臉上,冷淒淒地道:「浪子,跟我走!」

    「跟你走?」冷一凡站起身。

    「對,我就是找你來的!」

    「你……找我?」

    「一點不錯!」

    「那太好了,我也正要找你!」說著,離開桌子,向巧姐兒道:「巧姑娘,叨擾了,在下告辭!」

    「這……兩位……」

    巧姐兒瞪眼說不出話來。

    音音已退離門檻:雙雙離去,剩下巧姐兒在門邊發呆。

    岔路口樹下暗影裡,冷一凡與音音面對面站著。

    「浪子:你說你正要找我?」

    「不錯!」好,你先說,你找我做什麼。「

    「女殺手,我問你,南陽主員外家慘遭血洗,一門二十七口全部遭劫,這血案是你做的?」「什麼?」音音的兩眼在暗夜中發光,像狼一樣,十分可怕:「浪子,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我說十天前南陽王家的滅門血案。」

    「怪事,我壓根兒沒到過南陽,你怎麼會想到我。

    「想到!哼!」冷—凡的眸子也放了光:「不是我想到是谷大公子的手下管事透露的,直接指出了女殺手的大名?這假不了吧?」音音默然無語。「你跟南陽王員外家有何血淚深仇?」冷一凡見音音不語,這等於是默認了,緊跟著追問幾句,聲音擱中已充滿了憤慨之情。

    「他否認!」音音斷然回答:「浪子,我一向不對人低頭或說過半句好話,但請你相信我,我鄭重地說一句,不是我幹的。」

    「聽說現場留了名。」

    「這是最簡單的嫁禍方法。」

    「嫁禍?」

    冷一凡深深想了想,沉覺地道:「據我所知,你出道不久,說名頭恐怕還沒到被人嫁禍的程度。」

    「那你的看法呢?」

    「你急想成名,所以不惜冷血殺人:對不對?」

    「不對?」音音斷然加以否定。

    「什麼理由?」冷一凡毫不放鬆。

    「因為不是我做的,這理由便已足夠。」

    略略一停,和緩了口氣道:「浪子,想成名而用這種足以引起武林公憤的手段,未免太不聰明了吧?」

    這句話似乎有道理,血腥滅門,天地難容,不但成不了名,還會變成武林公敵,再笨的人也不會做這種事。

    通常這種情況的發生,一是有深仇大恨,以牙還牙。二是幫派門戶之間的大恩怨的,三是嗜殺者的瘋狂。而音音知識一個二十不到的少女,又是初出道的,只第一項有其可能。「

    「我能相信你的話麼?」

    「信不信由你。」

    「如果將來事實證明是你所為。」

    「我閉上眼睛讓你截十劍。」又是句狠話。

    「這我會辦得到!」冷一凡很認真地回答,轉變話題道:「現在該你說找我的原因了,說吧,有何見教?」

    「你活不過天晚!」

    六個字,令人震耳驚心。

    冷—凡先是一怔,繼而輕哼了一聲,不以為意地道:「你說我活過今晚,意思是你想殺我,對嗎?」

    音音道:「我要想殺你早已動手,何必要告訴你。」

    冷一凡道:「那是怎麼說?」

    音音道:「你是落腳在南城外的魯班廟對不對?」

    冷一凡暗吃—驚道:「你怎麼知道的?」

    音音不疾不徐地道:「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現在已經有人在那裡等你,那就是要殺你的人。」

    冷一凡「哦」了一聲道:「他是誰?」

    音音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我只是無意中聽來的消息,反正是一個很可怕的人物就是了。」

    抬頭朝遠方瞄了一眼,又道:「我看你好像不當回事?」

    冷一凡淡淡笑了笑,夜色很濃,別人是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他自己明白,反問道:那你為什麼要急巴巴地找來告訴我這消息?「音音」哼「了一聲道:」我不想看你被殺,因為你還蠻像個武士的,先警告你,讓你心裡上有個準備。「

    話鋒一頓又道:「需要我助你一刀麼?」

    冷一凡不假思索地道:「不必,我一向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謝謝你的消息,我得走了!」說完,舉步便走。音音喃喃自語道:「驕傲,自認為很了不起,憑你那兩下還能保得住命,哼!」冷一凡每一字都聽到了,但他不在意,真正地不在意,他只是想,有人要殺自己,為什麼?一個可怕的殺手,到底可怕到什麼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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