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俠魂 正文 第四章 金釵魔女
    吳維道暗察,死者都是被一種歹毒的暗器所傷無疑,前四人死在門口,最後一人陳屍窗下,屋中人的暗器,當是從門窗發射,如果避開門窗,對方將無所施其計。

    於是,他前移兩步,伸右手,一招,那屍體竟然離地直立起來。

    這一手絕技,看得於大為目瞪口呆,這全靠一般精純內力,把屍體吸引起來,這種功力,在武林中僅屬傳聞,想不到能親眼看到。

    吳維道右掌往回一收,那名香主的屍體,被巨力吸引,陡地前移五屍,撲倒地面。把屍體翻倒,只見死者眉心結了一粒血珠,血珠露出一個金閃閃的東西。

    「金釵!」

    他驚呼了一聲。

    於大為片言不發,掉頭電閃離去。

    吳維道怔在當場,對於大為的離去,一無所覺,這一刻,他激動到了極點,他知道屋中人是誰了。怔了片刻,他突然脫口叫了一聲:「小玉。」

    一個冰冷的女人聲音道:「你是誰?」

    「周伯母嗎?晚輩吳維道。」

    「吳維道就是你?」

    「是的!」

    「進來!」

    吳維道定了定心神,平定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然後舉步進入茅屋,目光掃處,心頭不由一震,只見一個黑衣女人,背對屋門面坐,使人不自禁地生出神秘之感。

    屋中陳設十分簡陋,一張白木桌子,兩把高背椅,一張竹榻。

    吳維道深深一揖,道:「見過伯母!」

    黑衣女人並不回身,冷冰冰地道:「不必!」

    吳維道下意識地心頭泛出寒童,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小玉蹤影不見,他想問,又有些靦腆。

    黑衣女人突然厲聲道:「吳維道,小玉哪裡去了?」

    吳維道陡然一震,期期艾艾道:「晚輩昨日回山,沒有看到她……」

    「你奪走了我的女兒!」

    「什麼,伯母,小玉她!……」

    「你不還我女兒,我非殺你不可!」

    吳維道一陣寒慄。

    「伯母,小玉怎麼了?」

    「若非是你,她不會離我而去!」

    「小玉離山了?」

    「嗯!三個月前。」

    「這……這……怎麼會呢?」

    「你還我女兒!」

    吳維道發急道:「伯母,小玉如何離山的?」

    「她著了魔,數年來,一直念著你的名字,日夜在山野裡,她要找你,三個月前的一天,她要出山找你,我這……做母親的居然阻止不了她,聽著,你給我找她回來,如果她在江湖中損了一毫一髮,這筆帳算在你身上。」

    「是的,伯母,晚輩一定找她回來。」

    「記住,回來時我住在西行十里的地方……」

    「伯母要搬家!」

    「此地已被人發覺。」

    「伯母是避仇家嗎?」

    「不干你事,你可以走了!」

    吳維道苦苦一笑,如果說冷酷無情,小玉的母親可以說到頂了。

    驀地,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尖細異樣的聲音:「找到了,在這裡,在這…」

    吳維道不由大吃一驚,正待開口……

    黑衣女人身軀一顫,厲聲道:「你走,快走,急速離山,」

    吳維遭驚聲道:「來者是誰?」

    「別問,快走!」

    「是伯母的仇……」

    「走」!這一個走字,尖厲刺耳!

    吳維道為之一顫,他不明白小玉的母親何以如此激動?

    「找到了,在這裡……」異樣的聲音又起。

    「還不走嗎?」

    「伯母!』

    「再廢話我殺了你!」

    話聲中,陡地轉過身來。

    「呀!」吳維道脫口驚呼了一聲,連退三個大步,眼前的,不像是人,而像是一個鬼怪,除了一雙秀目,其餘口耳臉露,全是惡疤痕,溝溝洞洞,堆累不平,像是一個剛塑好的泥人,被人在臉上抓了一把。

    「金釵魔女便是我,你走是不走?」

    吳維道喪膽失魄地奔出門外,天呀!周小玉的母親竟是使人連提都不敢提的「金釵魔女-!然而,她卻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找到了,在這……」

    那刺耳的聲音又起。

    吳維道循聲音抬頭廠看,說話的竟是一隻白鸚鵡,毛晶瑩透亮,紅嘴紅冠,看來是一頭珍禽,難怪聲音有些異樣,看來是學舌的。

    他看了那白鸚鵡一眼,彈身隱入屋側。

    白鸚鵡的主人是誰?

    小玉的母親「金釵魔女」為什麼迫自己離開?

    很久,他才定下神來,把此事從頭細想一遍,「金釵魔女」

    避居深山,必有原因。小玉出走了,是為了找自己,扔下她唯一的一個親人。

    突然,茅屋中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聽來是發自女人之口,,但不是「金釵魔女」。

    自己能就此離開嗎?

    好奇,關切,使吳維道決心要探個究竟。

    如果來者是敵,自已有義務助「金釵魔女」一臂之力,否則無法向小玉交待。

    於是,他小心屈身到屋後,神不知,鬼不覺。

    他從後窗向屋裡窺視,一看,更加驚震,屋中, 「金釵魔女」長跪地上,她原來坐的椅子,換了一個六旬左右的錦衣老大婆,老太婆滿面罩霜,但看去卻不是凶殘之輩。

    這老太婆是誰?

    「金釵魔女」為什麼要向她下跪?

    錦衣老太婆疾言厲色他說:「你躲藏得很好,老身找了你十年,到今天才找著!」

    「我不是躲您者人家!……」

    「哼,強嘴,小丫頭呢?」

    「她……她……」

    「她怎樣了?」

    「她離山出走了!」

    「為什麼?」

    「也許不耐山居生活。」

    「哼!哼!哈哈哈哈哈,穆如玉,你敢騙我?」

    「不敢!」

    「說,小丫頭到底藏在何處?」

    吳維道大為驚疑,這錦衣老婦與「金釵魔女」是什麼關。系?她口中的小丫頭必定是周小玉,為什麼?小玉的母親為什麼這樣怕她?

    「金釵魔女」沉聲道:「欺哄老人家便是找死!我沒騙您!」

    「叫她出來,老身要帶走……」

    「小玉委實已離山。」

    「你真的想死?」

    「我活著只是為了小玉!」

    「呸!虧你還有臉!」

    「她是我生的!」

    「我要帶走她,她不能與你這種女人在一起。」

    「你說得太過分了。」

    「住口,你還老身兒子!」

    吳維道又是一震,還她兒子,這是什麼意思?

    「金釵魔女」,站起身來,激動地道:「錯不在我,但我已付出了代價!」

    錦衣老太婆厲聲道,「什麼代價,你自作自受!」

    「我穆如玉與周家巳經恩斷義絕!」

    「正是這句話,所以我要帶走小玉!」

    「辦不到,我為她而活,她是我的命根子。」

    「交人!」

    「人不在!」

    「穆如玉,你認為我不會殺你嗎?」

    「我也不會引頸受戳!」

    「嘿嘿嘿嘿,當然,你可以反抗,你可以自衛,但,最終你還是死!」

    最後一個「死」字,尾音拖得很長,令人不寒而慄。

    屋內空氣驟呈緊張,泛起了恐怖的殺氣。

    錦衣老人陡地離座而起,雙眸抖露出一片慄人的殺機。

    「金釵魔女」後退兩步,蓄勢而待,奇醜的臉孔,扭曲得使人不敢正視。

    「該不該伸手?」吳維道在心裡自問。

    從雙方言語來判斷,似乎是一幕家庭的悲劇。

    驀地,振耳之聲傳處,一個聲音道:「有人!有人!」

    原來吳維道的形跡,已被那只白鸚鵡發現,出聲警告。

    錦衣者太婆面色一變,冷森森地道:「外面是誰?」

    吳維道橫了橫心,繞過屋側,從前門外現身。

    錦衣老太婆從前門彈身出門,「金釵魔女」也跟著出門。

    「金釵魔女」杏眼圓睜,厲聲道:「要你走,你卻要回頭送死!」

    這話,吳維道聽得出來。是出於一種特殊的關切!

    錦衣老太婆冷冷地打量吳維道幾眼,轉向一側的「金釵魔女」道:「他是誰?」

    吳維道接話譴,「過路人,適逢其會!」

    「人小鬼大,竟敢竊聽別人隱私……」

    吳維道面上一熱,道:「那不是有意的!」

    錦衣老太婆再次問「金釵魔女」道:「他到底是誰?」

    「山居芳鄰。」她不提吳維遭與小玉的關係。

    「好一個山居芳鄰,竊人隱私,江湖大忌。」說著,轉向吳維道,冷森森地道:「娃兒,你說怎麼辦?」

    吳維道不經意地一笑;道:「前輩認為該如何辦?」

    錦衣老太婆一字一句地道:「諒你也不是什麼好來路,你自點殘穴,作為薄懲!」

    吳維道冷冷一笑道:「恐怕辦不到!」

    「老身動手,你便沒命!」

    「不見得吧?」

    「你迫老身殺人嗎?」

    「悉聽尊便!」

    「好哇,小子,福禍無門,唯人自招……」

    「金釵魔女」厲聲道:「何必與一個無知少年計較!」

    錦衣老太婆一翻眼,道:「你想包庇他?」

    「必要時會的!」

    「好哇!賤人,他算是你什麼人?」

    「算什麼人都可以!」

    「無恥!」

    「我似乎沒理由受你辱罵?」

    「辱罵?我要殺你!」

    「我已在等候了!」

    「嘿!嘿!嘿嘿嘿嘿!」冷冷的笑聲,充滿了無比的殺機,冷笑聲中,只見老太婆的棉衣,無風自鼓,灰白頭髮有蓬起之勢,雙手上提平胸,十指箕張,由腕至指尖呈玄玉之色。

    這情景使吳維道心頭泛寒。

    「金釵魔女」目中現出駭悸之色,轉頭厲聲道:「吳維道,你還不走,等死嗎?」

    吳維道心一橫,反而挺身上前,道: 「老婆婆,我接你的!」

    , 「金釵魔女』厲聲吼道: 「你瘋了,你有多大道行,這是玄玉功』你接不了!」

    吳維道感動地道:「伯母,容我試試!」

    「金釵魔女」怒叫道:「小子你想死不打緊,替別人想想!」

    話中之意,當然是指小玉,吳維道倘若不幸,小玉的反應將如何?這一點,他是體會得出來的,但他有他的想法,看情形,「金釵魔女」可能接不下老太婆的一擊,而他仗著「天蠶衣」護體,與一身至上內功為「金釵魔女」擋一陣,也算是對周小玉盡上份心意。所以他以一種決斷而沉著的口吻應道:

    「請放心,晚輩理會得!」

    錦衣老太婆暴喝:「躺下!」

    喝話聲中,瑩白如玉的雙掌,倏然抓出,迅快厲辣,玄奇無比。

    「金釵魔女」不自禁地驚呼了一聲。

    十指抓落,吳維道身軀一震,但仍兀立不移,俊面微微一變,他沒有回擊。

    錦衣老太婆收手退了一步,老臉大變,「呼」地劈出一掌,掌風競也帶玄玉色,似成了有形之物。

    吳維道運足功力,反擊過去。

    「砰」的一聲巨響,勁氣四溢,激起一連串的餘震,錦衣女太婆又退了一大步,吳維道身軀僅晃了一晃,便穩住了。

    「金釵魔女」又一聲驚呼,這驚呼與剛才那一聲不同,剛才那一聲,是擔心吳維道的安危,而這一聲則是驚於他出乎意科的功力。

    錦衣老太婆面色難看極了,口裡似自語地道:「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接下『玄玉功』兩擊……」

    片刻,她突然厲聲道:「小子,何人門下?」

    「造化老人!」

    「造化老人!造化老人!」  身子一晃,倏然消失。

    「金釵魔女」呆了一會,突地抓住吳維道的肩膀,激動地道:「你真是造化老人的傳人?」

    吳維道頜了頷首道:「是的!」

    「啊!的確想不到,『玄玉功』失傳武學,放眼武林,誰能接得下,孩子,你們四年前何以毀家遷移?」  .

    吳維道這時才想到了「金龍幫」所屬「洛陽分幫主於大為」,他竟不知在何時脫手了,他的故事還沒有說完呢!記得他說四年前火窟雙屍乃是下手者,並非自己的父母,這麼說來,父母仍在世間,空使自己傷痛了四年之久,但父母如今何往呢?

    「金釵魔女」見吳維道沉吟不語,接著道:「我只是隨口問問,如有隱衷,就不必回答!」

    她的態度,與初見時判若兩人。

    吳維道趕忙道:「伯母,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

    「小侄家園乃是被仇家所毀,父母下落不明,小侄當年含憤離山,機緣湊巧,得入『造化老人』門下!」

    「哦!原來是這樣,小玉恨你不告而離……」

    「是的,這難怪她!」

    「令師之名,我僅耳聞,論壽數……」

    「他老人家早已仙逝,小侄是遺命所收!」

    「哦!這就更難得了!令尊是誰?」

    吳維道心中微微一室,想到武林中人對父親的鄙視,委實不願意提及,但又不能不答,只好硬起頭皮道:「家父吳方!」

    「吳方!」

    「是的!」

    「可是『流雲劍客』?」

    「不錯!」

    「哦!」哦了一聲之後,不再有下文。

    吳維道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索性一咬牙;道:「伯母,武林中對家父有很深的批評?」

    「你……也知道?」

    「知道!」

    「流雲雙劍客並非泛泛之輩,實在令人惋惜,不過,人非聖賢……」

    「伯母不必曲意安慰小侄,是則是,非則非,不能強黑為白的。」

    「你很明理!」

    「小侄很想知道事實真相,伯母肯賜告小侄嗎?」

    「金釵魔女」想了想,道:「這些屍體十分討厭,先處理了再談如何?」

    「好的!」

    吳維道幫著「金釵魔女」把屍體搬到谷底隱蔽處掩埋了,然後,進入茅屋之中。

    「金釵魔女」招呼吳維道坐下,然後徐徐開口道:「關於令尊的事,你知道多少?」

    「可以說一無所知!」

    「他不曾提過?」

    「當年小侄年幼,未曾提及,問亦不答!」

    「我該說嗎?」

    「務請伯母賜告!」  「好,我告訴你,十多年前,中原武林一片紛擾,群雄並起,據地為霸,互相吞併,有如春秋戰國,令尊與範文昭合稱『流雲雙劍客』,師兄弟共同輔佐『宏道會』會主南官宏道,似左右手。

    吳維道睜大雙目,凝神傾聽。

    「金釵魔女」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因『宏道會』與『金龍幫』分據大河甫北,一山不容二龍, 『宏道會,在一夜之間冰消瓦解……」

    「是『金龍幫』下的手?」

    「不錯,『宏道會』自會主夫婦以下,有數百人遭難,『流雲雙劍客』受會主托孤,保週歲的少主逃生……』

    「哇!」

    「在逃走的途中,被對方迫及,雙劍客均巳身負重傷,最後由範文昭捨身阻住追兵,令尊保少主逃走……」

    「範文昭死了?」

    「聽說慘遭酷刑,在最後—刻遇救,下落不明!」

    「以後呢?」

    「金釵魔女」停了一歇道:「令尊把少主獻與仇家!」

    「啊!」

    吳維道痞黨一陣天旋地轉,父親竟是這樣的人。

    「事實經過,大概如此!」

    「伯母,您…您認為其中……還有什麼溪蹺嗎?」

    「這……很難說,當年『金龍幫』追索甚急,令尊可能被迫無奈……」

    吳維道咬牙道:「身受托孤之重,縱令肝膽塗地,也不可能……」他說不下去了。

    「孩子,子不言父過!」

    「伯母,我……始終認為家父不是這種無行的武士!」

    「是的,孩子,為人於者,應該朝這方面去想。」

    「但是,十多年了,事實不容否認,鐵案如山啊!」

    吳維道垂下了頭,淚光瑩然,內心似被撕裂一樣的痛苦,他倏然想到,焚燬家屋,搜殺家父母的,莫非是「金龍幫」?這大有可能,於大為一行來此是以為這茅屋是父親隱蔽之所,卻不料碰上了「金釵魔女」。而於大為說當年火窟雙屍並非父母,而是下手的人,顯然,這推斷十分合理。想到這,他痛苦地道:「家父既己背義獻出少主,為什麼『金龍幫』仍要搜殺他?」

    「這就不得面知了!」

    「小侄誓要查明其中的真相!」

    「那是應詼的!」

    「小侄告辭!」

    「用點食物再走?」

    「不了,小侄此刻食不下嘲!」

    「急也不急在一時……」

    吳維道站起身來,忽然想到方才一幕,忍不住脫口道;「伯母,方纔那位是……」

    「我的婆婆『離恨夫人』!」

    「啊!她是小玉的祖母!」

    「不錯!」

    「為什麼?」

    「這是家事!」

    吳維道臉一虹,道:「是小侄失言了!」

    「無所謂,歉未釋你疑團。」

    「小侄不當問的,告辭了!」說完深深地一揖。

    「孩子,你設法找小玉,她年少無知,又任性慣了,在江湖中,唉!」

    「請放心,小侄第一便是辦這事!」

    「記住,我要搬家了,以後到西十里的地方找我。」

    「小侄記住了!」

    「好,你走吧!」

    吳維道辭別了「金釵魔女」,出屋朝谷外奔去。一路之上,他感到淒切無比,他有一個極端的想法,父親何以不死?就在四年前的變故中死去了多好!

    這想法不該有,然而他忍不住要想。

    父親的所為,如是事實,自己在武林中,將永遠抬不起頭,永遠受人鄙視。

    多殘酷的事啊!

    師伯範文昭,有捨生全義之心,而父親卻絕義賣主,兩相對照,多令人寒心。

    記得幼時,母親每日長吁短歎,愁眉不展,而雙親對此均諱莫如深,為什麼?

    莫非是為了這件終身的恨事?

    自己武藝大成,奇緣福轉,但,又有何用呢?

    只能怪自己的命運,怪造物主的刻毒安排。

    一時之間,他頓感心灰意冷,當初,自己一心訪名師習絕藝,是為了報父母之仇,而今既知父母尚在人世,父親又是如此為人……

    他連追查這件公案的信心都沒了。

    算了罷,既蒙「造化老人」遺命成全,不能不有以報,一方面行道扛湖,一方面尋找小玉。

    但,父母終歸是父母,能不找他們的下落嗎?

    左思、右想,翻來覆去,心意在矛盾中浮沉,竟不知該如何才是?

    回憶家屋被毀的當日,自己到現場時,仇人已遠, 自己埋屍封洞,耽擱了不少時間,父母明知自己入山行獵,為什麼不在附近等候或尋找呢?令人費解。

    他就這樣淒淒惶惶地離開了自幼生長的山區。

    這一天,來到距汝州不遠的清風鎮,他投入鎮內遠近聞名的旅邪「五雲棧」。

    要了一個三開的偏房,漱洗飲食之後,一個人坐在明間裡,仔細籌思如何著手尋小玉。

    尋人,說來容易,做起來並不簡單,江湖茫茫,何異大海撈針。沒個准去處,誰知她飄流到什麼地方呢?

    孤燈煢煢,象徵他此刻的孤寂與無助。

    如果著手尋人,清風鎮列為第一站,周小玉離山,順大路的話,此地是必經之路,現在的事是如何行動?

    就在此刻,,隔鄰的正屋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老王,記得三月前的那小姐嗎?」

    另一個沙啞的聲音道:「怎樣?」

    「令人一見難忘!」

    「二愣子,別他媽的臭美了,癲蛤蟆想吃天鵝肉……」

    「說真的,老王,那小姐兒的確美!」

    「二愣子,人家一指頭可以要你的命,你沒看到那些眼睛長在額頭上的『金龍武士』,一眨眼栽了四個,你算哪顆蔥?」

    吳維道聞聲之下,不由心中一動,起身進入靠近上房的暗房,傍窗而立,這樣可以聽得更清晰。

    「只是說說而已!」

    「還是少說為妙,出門在外,別引火燒身啊!」

    「你又教訓我了!」

    「不是教訓,是勸你!」

    隔了一會,那粗豪嗓的二愣子,似意猶未盡,又開了口,「老王,小妞兒到底是什麼來路,竟惹得這許多高手對付她?」

    「誰知道,江湖中的事千奇百怪。」

    「嘿,堂堂的少幫主,竟奈何不了她,若非那批雙龍武士,趕到,聯手合擊……」

    「這下被帶到『金龍幫』總舵,她的命運可就淒慘了。」

    「為什麼?」

    「一個黃花少女,帶人狼群中,後果如何,還用說嗎?」

    「可惜!」

    「好了,談別的吧,君子明哲保身!」

    兩人轉了話題談風月去了。

    吳維道一顆心七上八下,對方口中的小姐兒,有九成是周小玉,事情發生在三月之前,時間又好吻合,記得自己四年前金釵露了風,立即被捉拿刑訊,還由幫主親自問話,足見事非小可,小玉可能也是金釵露了風,才會遭來麻煩。

    三月,時間不短,他們怎樣對付她?

    頓時,憂心如焚,似乎一刻也不能留了。

    此去「金龍幫」總舵,還有數日行程。

    「走!」他立即做了決定:

    真是謝天謝地,若非無意中湊巧聽到房客的談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玉會落人「金龍幫」人之手。

    「金龍幫「與「金釵魔女』之間,又是什麼糾葛呢?

    不管如何,先救小玉脫出虎口是正經。

    於是他招來店伙,算清了房錢,連夜上路。

    第二天中午,到了登封,遙望巍巍高山,想到四年前在少林寺求人收留的一幕,不禁感慨萬千,此一時,彼一時,人生的際遇,竟是如此的莫測。

    他的目的是黃河北岸的陽武,無進城的必要,他在城外西街,選了間小酒店打尖。為了消除勞頓,興之所至,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飲。

    俊逸蕭灑的風姿,引得座中酒客頻頻地注目o

    「砰!」

    一聲重重的擊桌聲,起自身後屋角,吳維道不期然地掉頭回顧,心頭不由一震,情緒不由激動起采,壁角酒座上,坐的是衣袍不整的和尚,頭髮有三寸長,與鬍鬚結在一起,一襲破僧袍,像是從穿上身就投洗過,油污發亮。

    這怪和尚,正是四年前遭奇禍那天,在山中所遇的怪和尚。

    這怪和尚當時說要殺父親,聽說父親已遭害,又要殺自己,結果一走了之。

    但此刻,吳維道對他毫無恨意,也沒有報復之念,原因是他知道了父親的為人。

    出家人上酒樓,這可是件稀奇事,尤其那一身不俗不僧的模樣,使得座中酒客人人側目。

    怪和尚望了吳維道一眼,面上死板板的,沒什麼表情,只是目光正而不邪。

    吳維道認識他,他可認不出吳維道,因為吳維道完全改變了,一個山居小子與一個翩翩俊書生,其間距離是很大的。

    小二疾趨和尚座前,一臉不豫之色,冷冷地道: 「大師,您是出家人……」

    怪和尚一翻眼,道:「你小於要教訓我?」

    「不,只是您拍桌子打椅子驚擾了客人。」

    「不顧眼可以走!」

    「大師,生意是要維持的,小店吃不消……」

    「拿酒來!」

    「大師!」

    「暫時記帳,下次給!」

    「小本經營,概不賒欠!」

    怪和尚目閃寒光,似要發作,但最後目光一沉,頹然自頸上摘下念珠,道:

    「暫作抵押,如何?」

    小二搖頭道:「這念珠能值幾何?」

    怪和尚冷哼了一聲,道:「看清楚了!」這念珠少說也可以買你這酒店,這全是『和闐玉』所琢的。」

    小二似信不信地接過手來,掂了掂扮量,再仔細查視了一遍,面現驚容道:

    「大師,真的價值不假!」

    「一百零八顆,數清楚了!」

    「小的請示掌櫃!」

    出家人為了貪口腹之慾,竟以念珠作抵,真是六根不淨,有辱神聖。

    吳維道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覺得這怪和尚可憐,竟付不起酒錢,脫口道:

    「這大師吃喝多少,算我帳上!!」

    小二聞聲轉面,呆了呆,立刻拉下笑臉,哈腰道: 「是!是!公子!」說著,把那串五念珠放回桌上。

    怪和尚愣了愣,望著吳維道片刻,哈哈一笑道:「小施主要做東?」

    吳維道一頷首道:「小事一件,無足掛齒。」

    「但貧僧從不叨擾別人。」

    「大師,將就些算了吧!」

    「好吧,不吃白不吃,記下了以後還,能陪未座嗎?」

    「無妨!」

    怪和尚抓起杯筷,不客氣地移到吳維道座上,對面坐了。

    吳維道也想摸清這怪和尚來歷,當下並不介意,招呼小二道:

    「酒菜添上,撿好的!」

    「是!」

    小二應著,白了和尚一眼,轉身自去。

    酒客中好事的,自不免一陣議論。

    吳維道替怪和尚斟了一杯,道:「大師在何廟清修?」

    怪和尚一口乾杯照底,怪聲怪氣地道:「野和尚,四海為家,幕天席地,沒有寺也沒有廟!」

    吳維道有些忍俊不禁,又道:「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野和尚!」

    又是一句野和尚,使吳維道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是大師法號嗎?」

    「不錯!」

    「很別緻!」

    「佛家講究一個『空』字,何必在名號上著相!」

    這句話含有佛家妙理,使吳維道心中一動。

    「大師葷腥不忌?」

    「哈哈哈哈,酒肉穿腸過,佛在當中坐,修行者,修心也,又何必拘俗見?」

    又是一句意味深長的妙語,使吳維道不得不另眼相看。點點頭道:「小可不諳佛理,但大師之言甚是!」

    「小施主如何稱呼?」

    「不死書生!」

    「不死書生?」顯然這名號使野和尚大吃一驚。

    「正是!」

    野和尚凝視了吳維道半響,道: 「小施主這名字必有來歷?」

    吳維道微微一笑道:「可能與大師的『野和尚』三字有異曲同工之妙!」

    野和尚撫掌道:「妙啊!」

    小二送上了酒萊,「野和尚」可不客氣,鯨吞牛飲,大吃大喝,完全是武林人本色,低頭吃喝了一會兒,用衣袖一抹鬍鬚乒沾連的酒漬菜絲,抬頭注視著吳維道,道:「小施主何處得意?」

    「得意?」

    「嘔!由名號而論,小施主定非常人,不知是在幫還是在教?」

    「野鶴獨鶩!」

    「那是遊俠了?」

    「不敢當這『俠』字!」

    「小施主不必過謙,單只這一份酒食之情便已見了襟懷。」

    「不值一道。」

    「施主是上少林寺嗎?」

    吳維道愕然道:「上少林,這話從何說起?」

    「不是?」

    「大師之言令人費解!」

    「野和尚」雙目炯炯,注視著吳維道,似要看透他的內心,吳維道不由心生一種慍意,俊目陡射奇光,回敬對方。

    「野和尚」連連點頭道:「小施主不是!」

    「什麼意思?」

    「貧僧方才犯疑,現在已證實了……」

    「證實什麼?」

    「小施主是正人君子!」

    「這與少林寺何關?」

    「此地說話不便,出去再談如何?」

    「小可有急事趕路,無法奉陪!」

    「趕路……既是如此,作為罷論。」

    吳維道也無意追問下去,從錦袋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大師,您痛快地喝吧,小可失陪了!」說著,離座而起。

    「野和尚」沉聲道:「貧憎厚顏叨擾了!」

    「不必介意!」

    舉步揚長出店,朝東北方向而行,走了一程忽見一條人影,坐在道旁樹蔭下,遠遠地起身迎候,吳維道不由暗自墒咕,那人影不是別人,正是「野和尚「,他怎麼反而趕到前頭?這便有蹊蹺了。

    「野和尚」迎了上來,合掌道:「小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吳維道冷冷地道:「大師在等小可吧?」

    「不錯!」

    坦率的回答,使吳維道感到意外。

    「有何指教?」

    「關於少林寺的……」

    「噢!請講!」

    「初逢乍見,實在不好啟齒……」

    「但說無妨!」

    「小施主願意做件善事嗎!」

    「什麼善事?」

    「有封書簡,想煩小施主送上少林寺!」

    吳維道淡淡一笑道:「這是善事嗎?」

    「野和尚」正色道:「是的,關於聖地的安危與少林弟子的生命!』吳維道—怔神,道:「是這樣嗎?」

    「出家人不打誑語!」

    「大師自己跑一趟,豈不直截了當?」

    「貧僧無法分身,眼前就要辦事!」

    「出資隨便請個人捎去,不就成了!」

    「如果成,便不敢勞動大駕了……」說著左右一顧盼,放低了聲音道:「目前少林寺已被秘密圍困,常人無法出入,而貧僧一方面要辦事,另方面……由於某種原因,不能入寺,所以才想到勞動大駕。」

    這一來,卻勾起了吳維道好奇之念,心想,周小玉發生事故在三月之前,遲早不爭這一日,如果真能挽回少林寺一劫,也不負本門訓示,雖然少林寺當年曾對自己封門不納,但也不能怪人家,身為「造化門」弟子,有所不為,亦有所為。

    於是他問道:「什麼人圍了少林寺?」

    「金龍幫的密探。」

    「金龍幫?為什麼?」

    「因該幫有八名高手,夜人少林寺,偷竊『藏經樓』秘芨,結果全部被送回該幫總舵……」

    「送回去不就了結了?」

    「送回去的是八具死屍!」

    「哦!這麼一說,少林寺未免過分……」

    「並非少林寺僧所為,是有人仗義奪回秘芨殺人送屍!」

    「誰?」

    「目前未便相告!」

    「因此『金龍幫』準備報復?」

    「正是如此,對方有意血洗少林,時間定在今晚三更以後,天亮之前!」

    「那仗義的人為少林寺惹下大禍,為什麼不出面承當?」

    「有,他已出面,但少林寺方面必須有準備,這書簡便是防守之道。」

    「那人莫非是……」

    「野和尚」似已窺知吳維道心意,立即接話道: 「不是貧僧,另有其人,但與貧僧有淵源。」

    吳維道考慮了一會兒,慨然道:「好!小可答應跑一趟!」

    「野和尚」從懷中掏出一封書簡,遞與吳維道: 「小施主,這筆人情貧僧記下了!」

    吳維道接過書簡,道:「大可不必!」

    約莫起更時分,吳維道以驚人速度,趕到嵩山腳下,正要登山之際,忽有兩個鄉農裝束的中年人,攔住去路,其中一個道:「公子要上少林寺?」

    「不錯!」

    「連夜上山,必有要事!」

    「這是本公於的事,與兩位無關!」

    「朋友,光棍眼裡不揉沙子,請示明身份!」

    「不死書生!」

    「什麼?不死書生,前所未聞!」

    「這名號都沒聽過,還當什麼密探!」

    兩個中年人大震,雙雙退了一個大步,從衣底亮出劍來,仍是那發話的道:

    「朋友說什麼密探?」

    「你倆不是『金龍幫』的密探?」

    「說出來意!」

    「如果不呢?」

    「不死書生將變成死書生!」

    吳維道冷冷一笑道;「在下時間寶貴,沒工夫閒扯,聽著,你們人不少吧?

    傳言同伴,今晚嵩山之行不利,要命的急迷離去!」

    說話聲中,揚手一拂:「唉!啊!」兩聲,兩名密探被廢了武功,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別說出手了。

    吳維道如夜行蝙蝠般疾掠上山,路上雖數遇阻截,但他的身法太快了,那批預伏的高手,只能捕風捉影,疑神見鬼。

    山門已經關閉,他越牆而入,沒有驚動守門的,直奔寺門,寺門倒是開著,兩名僧人,靠在門邊打盹,門燈吐著昏黃的光暈。

    「有人嗎?」

    這一聲問,把兩名守寺門的和尚驚得直跳起來。一看是一個少年書生,才鬆了一口氣,雙雙一合掌,其中一個道:「施主何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受人之托,有急事而來,請法本大師出見!」

    「施主要見監寺?」

    「不錯!立即通稟!」

    「不知有何急事?」

    「大和尚,別耽誤時間了!」

    那守門僧望了吳維道幾眼,那一身裝束與風姿,使他不敢再說什麼,轉身入寺,不久,「法本大師」疾步而出。

    「施主要見老衲?」

    雖然,吳維道對數年前被拒的那檔子事並未記恨,但下意識中,芥蒂是難免的,所以詞色之間,便顯得冷傲了。

    「區區受人重托,送來書簡!」

    「哦!」

    吳維道取出書簡遞上,「法本大師」一看封面,老臉登時變了,目光在吳維道面上一繞,合掌道:「施主如何稱呼?」

    「不死書生!」

    「法本大師」被這外號驚得一怔,微微一窒,道:「請到寺內待茶?」

    「不必了!大師還是立即與貴方丈拆簡行事吧!」

    「施主受托於何人?」

    「野和尚!」

    「法本大師」低宜一聲佛號,道:「大師伯仍然健在?」

    吳維道一愕,大師伯,「野和尚」的年紀,還差這監寺一大截,他會是他的大師伯?」當然不是,「野和尚」說過修書的不是他,那是誰呢?此人輩份必然相當高了,轉念中脫口道:「貴大師伯是誰?」

    「施主不是托傳書信嗎?」

    「難道是野和尚?」

    「阿彌陀佛!」

    宣了一個佛號,卻沒有下文。

    吳維道心想:這其中定有文章,而且是門戶內的秘密,局外人最好不插口,少林弟於,一向守清規,少林寺戒律也極嚴,如「野和尚」之流,的確不像是少林弟子。

    「區區告辭!」

    「施主所談的『野和尚』現在何處?」

    「這……不得而知。」

    「可還有什麼傳言?」

    「沒有了,盡在書簡中!」

    「敬謝施主勞駕!」

    「不必!這是區區自願的!」

    說完,雙手一拱,轉身便走。

    時已近二更,吳維道仍循原路出了山門,大搖大擺地下山,到了半峰,已聽到寺內陣陣鐘聲,想來少林寺已傳集弟子著手戒備了。

    一路下峰,毫無阻擋,吳維道覺得奇怪,難道那批預伏的密探,鑒於兩人功力被廢,不敢出頭了?

    這沉寂,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將近山腳,一幕異像出現跟前,只見石道之旁,高挑著一盞氣死風燈,在微風中播曳,燈罩上,每一面都繡了一個狐狸頭。

    燈光照耀下,橫陳了不下十具死屍。

    距離那怪燈約莫五丈遠的地方,人影幢幢。

    吳維道駭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不期然地遠遠止住了身形,距那怪燈約四丈之遙,由於是坡地,燈光照射受阻,他正好停在燈光不及的暗影中,也因為中間隔了一層燈光的關係,他的身影,未被對方發覺,而他的視力超常,卻能透過光域而及遠。

    人影中,不少人穿著繡有「金龍」號志的衣服,這顯示「金龍幫」的人馬,已經趕到,對方是受阻於怪燈,抑是待命行動?

    何妨看看這場熱鬧?

    於是,他閃入路旁樹叢,隱起身形。

    人群中,傳出一陣聽不清的聲音,倏地,有四條人影,撲上蹬道,快如疾矢,剛剛撲到怪燈之前,一條幽靈般的身影,如抹輕煙,橫裡掠過。

    「哇!哇!……」

    慘叫聲中,囚條撲上的人影栽了下去,順坡勢滾落兩丈之外。

    吳維道大力震驚,以他的目力,竟也未看清那下手的人。

    場面沉寂了盞茶的工夫。

    峰腳傳來一陣馬嘶之聲,接著一群人影加入原先的人群中。

    「金龍幫」又一群高手趕到。

    晃動的人影,全部靜止,不久三條人影越群而出,慢慢循石級而登,逐漸進入燈光照射的範圍內,可以看出是兩名老者與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

    吳維道在總舵隨侍少幫主經年,對一些高級人物,並不陌生,他一眼便已看出那中年文士是「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兩名老者是總舵護法,一個叫「無常客楚彪」,另一個叫「鬼影趙子淵」。

    三十到距怪燈兩丈之處的石級上停住身形,「鬼手秀才申叔和」居中,「無常客楚彪」與「鬼影趙子淵』?向左右彈開,呈互相呼應之勢。

    「鬼手秀才申叔和」陰陰發話道:「野狐禪,閣下憑什麼攪這渾水?」

    吳維道又是一震,「野狐禪」這名號曾聽人提過,是一個功高莫測,難纏難惹的怪人,行蹤如魅,武林中沒幾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對了,燈籠上的狐狸頭,正是他的獨門標誌。

    「野狐禪」?難道便是「野和尚」?

    轉念間,只聽「鬼手秀才申叔和」再次發話道:「閣下是存心與本幫作對,還是包庇少林寺呢?」

    一個蒼勁的聲音,悠然傳出:「識相的便退走,佛門聖地不容玷污!」

    聲音似遠又近,飄飄忽忽,使人捉摸不定發話人的位置。

    吳維道知道「野狐禪」用的是「振令傳音』』之術,聽聲音,決非「野和尚」。

    「鬼手秀才申叔和」冷冷一笑,道:「就憑閣下一句話嗎?』「隨便,我者人家出言如山,並不戒殺!」

    「閣下未免太低估本幫了……」  』

    「我老人家什麼也不在乎廣

    「閣下既有意為少林寺張目,很簡單,交出殺人兇手,由本幫處置……」

    「哈哈哈哈,殺人兇手,闖入禁地,盜人寶物,鼠竊狗偷而已,此輩肖小,人人得而誅之, 『金龍幫』盜竊窩團而已,還有臉說這種話,讓人笑掉牙屍-

    「『野狐撣』,你若非見不得人,就現身出來面對面的講……」

    「你還不配與我老人家對面說話!」

    「很好,咱們走著瞧了!」

    「哈哈哈哈!」

    「鬼手秀才申叔和」雙手上揚,凌空一陣揮舞。

    「金龍幫」高手蜂湧而上,做扇形散開,人數不下百人。

    吳維道看這情況,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鬼手秀才」這一著果然厲害,近百高手,聯肩並進,「野狐禪」再狠也不能盡殺所有攻擊者。

    右首的護法「無常客楚彪」揚掌遙擊燈竿……

    灰影「唰!」地斜掠而過。

    「哇!」的一聲慘號,「無常客楚彪」掌勁未吐,便已橫屍。

    「鬼手秀才申叔和」驚呼一聲,後掠丈餘。

    灰影再掠,慘叫又傳,左首的「鬼影趙子淵」滾落坡下去。

    近百高手,剛剛衝到燈影之內,這一來,全被鎮住了。

    一聲尖厲悠長的胡哨傳自峰腳,所有「金龍幫」弟子,連「鬼手秀才」在內,紛紛後退,剎那間退得一乾二淨。

    吳維道暗忖,對方莫非知難而退了?

    驀地,那蒼勁的聲音起身身後,「娃兒你看夠了?」

    吳維道一驚回顧,卻不見人影,但他已知發話的人是誰。

    「老前輩是『野狐禪』嗎?」

    「對了!」

    「肯賜見一面嗎?」

    「憑什麼?」

    「就憑躬逢其盛吧!」

    「哈哈哈哈,答得好!」

    吳維道略一沉思,道:「閣下發出笑聲,在區區身後右側三丈之外,後半句話,移到了左邊……」

    「好哇!小子,真有一手,你師出何門?」

    「造化門!」

    「什麼,造化門?你……是造化老人的門下?」

    「不錯!」

    「既是如此,我老人家不得不現身了!」

    話聲剛落,人巳現出,赫然是一個白髮、白眉、白鬚的怪人,一襲灰色的僧衣,長僅及膝,胸前一串黑黝黝的念珠,每一粒均有龍眼大,雙眼有如午夜寒星,直照在吳維道面上。

    這不僧不俗的怪模佯,與「野和尚」毫無二致。

    「老前輩是三寶弟子?」

    「一半!」

    「一半!」

    「不錯,只能算一半,咱是野狐禪!」

    吳維道被這不倫不類的答話,逗得幾乎失聲而笑,這就是武林中視為神秘般的人物「野狐禪」,一個意念閃上心頭,不禁脫口道:「老前輩是少林弟子?」

    「你小於怎知道?……」

    「監寺法本大師,在接書筒之後,曾透露了一句『大師伯』……」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閃電掠至:「師父!」

    來的,竟然是「野和尚」,吳維道一驚之後.不由啞然失笑,「野和尚」是「野狐禪」的弟子,難師難徒,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野和尚」看來有些乏促,可能是全力猛馳的原故。野狐撣一翻眼,道:

    「情況如何?」

    「對方來了一名可怕的人物!」

    「什麼可怕的人物?」

    「是一個黑衣蒙面劍客!」

    吳維道不由一動,想起了父親說過的黑衣蒙面人,以父親當年功力,只能按對方半招,父親曾每兩年出山一次,目的就是尋找這黑衣蒙面劍客,想讓自己拜在他門下,記得自己曾豪言將來要擊敗此人,不知「野和尚」所說的可是當年父親口中的……」

    「野狐禪」冷冷地道:「怎知他是……個人物?」

    「弟子曾在中途與他交手!」

    「怎樣?」

    「第二招兵刃脫手!」

    「啊?」

    「對方劍術十分奇玄,劍身有一種彈震的力道………」

    吳維道脫口道:「準是他!」

    師徒倆同吃了一驚,野和尚道:「小施主知道此人?」

    吳維道自知失口,淡淡一笑,以作掩飾,道:「聽人說起過,小可正要會他!」

    「野狐禪」雙目一亮,道:「娃兒,這可好……」

    「什麼好?」

    「依我老人家門徒說,那黑衣蒙面劍客的功力,勢非迫我現身對付不可,而我老人家並非故作神秘,實在是不願公開露面,你正好要會這名劍客,所以我老人家有個請求,一方面我不需露面,另方面也解了少林之圍……」

    「要晚輩出面對付?」

    「對了,算是我師徒第二次勞煩你,請你迎上前去阻他,像這類高手,必甚珍羽毛,如果落敗,決不會再出頭!」

    「老前輩准知道晚輩能勝過他?」

    「造化老人高徒,應該能的!」

    野和尚驚聲道:「什麼,小施主是『造化老人』的弟子?」

    吳維道淡淡,一頜首道:「是的!」

    「哦!真想不到!」

    吳維道仍接原來的話題道:「如果晚輩不敵而落敗呢?」

    「野狐禪」沉聲道:「那我老人家便只好露面了。」

    「晚輩應承這件事,但,有個問題想釋疑……」

    「我老人家的來歷?」

    「是的,但不勉強,老前輩能說則說。」

    「野狐禪」鎖緊了白眉,默然了片刻,釋然道:「好,告訴你,這是件大秘密,你是唯一得知的人……」

    「晚輩僅是好奇,無意刺探別人隱……」

    「聽著,我老人家是少林弟子,蒙上二代首座長老『弘光』收為門下,其時,先師雲遊南荒,故隨改著僧衣,但未經正式剃度,因為照門規必順返寺謁祖,不幸先師在南荒坐化,我捧『舍利於』返寺,不蒙當代掌門所信,我一氣之下,誓言不再踏入寺門一步,從此自絕了師門,所以只能說是半個和尚……」

    「啊!」

    「之後,掌門方丈派人甫下,查明先師坐化事實,再傳令要我返寺正式圓頂,因有誓言在先,避不返寺,但這淵源卻是不能抹煞的,所以不得不理這筆帳,事實的經過便是如此。」

    吳維道歉然道:「晚輩不當問的!」

    「無所謂!」

    「晚輩該走了……」

    「走吧!我師徒記下你這筆人情。」

    「那又不必,晚輩原本要找此人的!」

    說完,雙手一拱,馳下峰去。

    顧盼之間,來到峰腳。遙望大道,靜蕩蕩地躺在夜色中,不見半個人影,於是,他搬了塊大石,擺在路中央,坐了下來。

    星斗歲橫,已是子夜時分。

    十餘條人影,疾奔而來,到了距吳維道坐處約三丈時,一聲驚「噫!」齊齊收住步子,當先的,是一個比一般人高出一頭的老者,後隨者,全部襟繡雙龍。

    吳維道一眼便已認出這巨靈般的老者,是「雙龍武士」副統領「金剛王吉」。

    眼前這批武士,均是以一當十的第一流高手。

    「金剛王吉」大踏步上前,聲如悶雷般道:「何人阻路?」

    吳維道一動不動地道:「不死書生!」

    「好哇!你便是不死書生,廢本幫兩名弟子武功的便是你?」

    「不錯!」

    「你為少林寺賣命?」

    「區區的命不賣!」

    「小子!站起來!」

    「王吉,別大呼小叫的!」

    金剛王吉駭然退了一步,對方竟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名號,的確驚人。

    「你,知道本座的名號?」

    「當然,這何足為奇呢?」

    「要你起身!」

    「區區在等一個人!」

    「等誰?」

    「黑衣蒙面劍客!」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找他較量一下劍術!」

    「不死書生,你配嗎?」

    「配不配,無須你插口。」

    「你就坐著等死吧!」說完,一揮手:「走!」

    「不許動!」

    「好小子,你打算怎樣?」

    「區區與黑衣蒙面劍客較量之前,誰也別想通過!」

    「金剛王吉」哈哈一笑道:「不死書生,你狂妄得很可以,看來你無緣見到黑衣劍客之面了,收拾他!」

    一名「雙龍武士」應聲上前,拔出長劍,猛掃而出。

    「鏘!」夾著一聲驚呼,那名「雙龍武士」的長劍,被挑飛半空,人也被震得倒退了五六步。

    武士群中響起了一陣驚呼。

    吳維道仍坐著沒動,手中劍半舉,沒有收回,拔劍出乎,無人看清。

    「金剛王吉」呆了一呆,暴吼道:「真有兩下子,難怪這麼狂,看來本座得親自出手了……「

    吳維道冷冰冰地道:「識相的退下去候著!」

    「金剛王吉」緩緩拔劍在乎,怒喝了一聲道:「起來,準備自衛!」

    吳維道冷漠如故地道:「憑你還不配說這句話!」

    「金剛王吉」氣得七竅冒了煙,堂堂「雙龍武士」副統領,在平時可說很少有出手的機會,單憑手下,便可應付任何場面了,想不到今夜碰上丁這麼個名不見經傳,卻又狂得目無餘子的「不死書生」,怎不令他氣煞,獰聲喝道:「不死書生,本座要把你大卸八塊!」

    吳維道不屑地道:「副座,只要你有這能耐,區區卻不忌如何死法!」

    「拿命來!」

    喝話聲中,劍挾慄人金風,如駭電奔雷般罩向吳維道,論劍術,這一擊在武林中沒有幾個人能接得下,但吳維道身手太強了。

    「鏘啷啷!」

    火花如金星亂進,這一個照面,劍刃交擊了十餘下之多,也就是說,「金剛王吉』這一劍,同時分攻十幾個部位。一般人來說,已夠驚世駭俗。

    「金剛王吉」一擊未攻下,心中不由泛起了寒星,但不見真章,焉能罷休。

    「好小子!」

    暴喝聲中,二度出手攻擊,比之前一招更凌厲駭人。

    又是一串連珠密響,「金剛王吉」連退了三個大步,幾乎握劍不牢。

    一個站,一個坐,功力早已分出了上下,所有「雙龍武士」全為之心驚。

    「你不是他的對手!」

    一個冷漠但卻威嚴的聲音,倏然傳來。

    「金剛王吉』立即撤身後退。

    一個黑衣蒙面人,幽靈般出現。

    吳維道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是否能敵過對方,他毫無把握,這是功成之後,第一次面臨的重大考驗,他徐徐站起身來,四日交接,猶如四粒寒星。

    「閣下,幸會了!」

    「你要找本人?」

    「不錯!」

    「怎麼稱呼?」

    「不死書生!」

    「嗯!單就這外號,狂態便已表露無疑,一個真正武士,似乎不宜太鋒芒畢露!」

    「閣下如何稱呼?」

    「就是『蒙面劍客』吧!朋友年紀不大,與本人應無糾葛?」

    「聞閣下劍術無雙,特來請教!」

    「恐怕替人賣命是真?」

    「難道閣下不是?」

    「彼此彼此吧!」

    「聽說閣下曾半招而敗:流雲雙劍客』之一的吳方?」

    「噫!這事……朋友如何知道?」

    「若要無人知,除非己莫為!」

    「哼!」

    「半個時辰之前,閣下兩招使『野和尚』兵刃出手?」

    「本人不否認!」

    「很好,閣下今晚的目的是要使佛門聖地蒙污?」

    「這一問是多餘!朋友真正來意是什麼?」

    「比劍。」

    「那就閒言少敘了……」

    「區區有個條件……」

    「說吧!」

    「區區只須交一招!」

    「什麼,一招?」

    「不錯,一招,以閣下的功夫,只須一招,當能判出高下!」

    「這話不錯,一招足夠了。」

    「區區如果不敵,今後江湖中將無『不死書生』其人,假如僥倖,區區只有一個很小的條件……」

    「什麼條件?」

    「不許侵犯少林,立即撤離!」

    「這辦不到!」

    「為什麼?」

    「本人做不了主,無法提供保證!」

    吳維道輕蔑地一陣冷笑,道:「閣下原來只是為虎作悵的一名爪牙!區區實在替閣下不值!」

    「蒙面劍客」厲聲道:「朋友說話過分了……」

    「該怎麼說?」

    「事有情非得已者,豈能一言以蔽!」

    「那就是說閣下輸了,仍須執行命令?」

    「不,本人如負,立即抽身!」

    「好,一言為定!」

    「蒙面劍客」霍地拔劍在手。

    吳維道一絲也不敢大意,這勝負不但關係自己的名聲,也關係著少林寺的命運, 「野狐禪」所慮的只是這名「蒙面劍客」,如果擋住了這勁敵,其餘的他師徒便可從容應付了,當下,運集畢生功力於劍身,擺出起手之式。

    一招,他自己說過只較量一招,他有些後悔話說的太滿了,但已晚矣。

    「蒙面劍客」腳下不丁不八,長劍橫胸。

    四道目光,膠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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