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化雨一擺手,道:「各位退下去,沒各位的事!」
方家駿等困惑地又退回廳門之外。
余化雨眸中寒芒暴射,沉凝無比地道:「丁浩,你憑什麼如此認定?」
丁浩恨毒地道:「憑當年倖免於難的活口!」
「閃開!」
震耳暴喝聲中,一個形同乞丐的老者,排眾而入。
來的,赫然是莊中怪人草野客。
丁浩帶煞的目光如草野客一掃,沒有開口。
草野客顯得十分激動地道:「你是『都天劍客丁兆祥』的兒子?」
「不錯!」
「上次來莊時為什麼不說?」
草野客怔怔的望著丁浩,突地滾下了數滴老淚,以悲愴的音調,像是自語般的喃喃道:
「且喜故人有後,看起來老天仍是有眼的……」
就在此刻,一個滿臉福泰相的老婦人,大步入廳。口裡大聲嚷道:「老不死,他真是丁兆祥老弟的兒子?」
丁浩聽聲音便知來的是草野客的妻子關大娘,也就是余文蘭的乳母,這女人的功力,似還在草野客之上,她稱亡父為老弟,什麼意思?心念之間,不自覺地把目光膘了過去。
關大娘自顧自地道:「是有點像!」
草野客暴聲暴氣地道:「什麼像不像,他本來就是。」
關大娘橫了草野客一眼,目光又回到丁浩面上,大聲道:「與文蘭那孩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上次為何要拒絕呢?對了,他沒見過文蘭,否則恐怕連答應都來不及……」
丁浩有些啼笑皆非,這種場面下說這種話,完全與氣氛不諧調。
草野客怒喝道「老虔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關大娘的話頭被打斷了,但她僅窒了一窒,接著又道:「丁賢侄,有話慢慢說,把劍收起來別凶霸霸的,嗯!玉樹臨風……」
余化雨皺了皺眉,開了口:「丁少俠,如非今夜你說出來,老夫還真不知道這段慘案,你完全誤會了!」
丁浩把心一橫,厲聲道「什麼誤會,余化雨,不必巧言詭辯,血債血還!」
草野客抬了抬手,激越萬狀地道:「賢侄,你上次來莊,已看到老夫棲身的那間小屋中,擺的棺木?」
丁浩不由心中一動,道:「看到了。」
「你知道棺材裡躺的是誰?」
「誰?」
「你父親的枯骨!」
丁浩像是中了雷似的一震,慄聲道:「什麼,是……是先父的遺骨?」
「不錯,老夫伴著它已十幾個寒暑,直到今日,才知他的死因……」
「孩子,老夫能騙你嗎?」
丁浩心中紛亂欲狂,這真是作夢也估不到的事,連退了兩步,身軀晃了晃,跌坐在椅上,狂亂的目光,望著廳內眾人,疑真疑幻。
草野客老淚縱橫,接著又道:「老夫與你父相交莫逆,最後一次見面,是他在罹難前七年,那時,你尚未出世,故此也不知他有後,那年,我夫妻自南荒返回,前往探視,恰逢劫後,在劫灰中,認出了他的遺骨,運來此間,發誓為他報仇之後,才將遺骨落土,歲月如流,十多年來,竟無法查出事實真相……」
丁浩冷冷道:「遺蛻經火,已化枯骨,如何認出的?」
草野客一伸手腕,道:「憑這個!」
丁浩定睛望去,只見草野客手腕上套著一個小指精細,黑黝黝的鐲環,卻不知是什麼東西,驚異地道:「這是何物?」
「此乃老夫家傳至寶,叫做『墨鐲』,不懼水火刀劍,有一樣妙用,佩在身上,能避百毒,每解毒一次,鑼上便現一白斑,是我與你父的訂交之物……」
「哦!」
「你父生前,曾遭一次毒襲,遺骨上的圈子,有一粒白斑……」
丁浩不由得不信了,脫口道:「是的,慘案發生之夜,兇手中的『酆都使者』曾施毒攻!」
草野客點了點頭,道:「以你父的身手,不會全身而退…
丁浩痛苦地道:「愛兒被執,他老人家是為了晚輩而喪生!」
關大娘厲聲道:「兇手是那些狐鼠?」
丁浩咬牙切齒地道:「目前只剩下一個『雲龍三現趙元生』,與主使之,其餘的都先後意外死亡!」
「是有計劃滅口嗎?」
「似是而非,無法判定,每死一人,似乎都有其原因。」
「何以認定余莊主是主謀的人?」
「事發當晚,兇手聲言奉莊主之命而來!」
「這是預謀誣栽。」
丁浩面對這種場面,一時不知如何好,想不到一鼓作氣南下索仇,結果是徒勞,這樣一來家門血案又成了謎,如不能找到僅有的活口雲龍三現趙元生,這血案豈非成了千古疑案?
照這樣說,草野客是父執之輩,而且義薄雲天。
把先後的事實貫串起來看,余化雨的確不是主謀,反而也是被害人之一,雲龍三現曾殺了他的獨子。
他的心情更加紊亂,真有欲哭無淚之感。
草野客又道:「孩子,你未提及你娘?」
丁浩一聽提到母親,登時五內摧折,一顆心又在滴血,仇人「望月堡主鄭三江」仍逍遙自在大做其君臨天下之夢,母親因受辱而自盡,這話怎能對人抖露?心念之中,目眥欲裂地道:「家母毀在望月堡主之手!」
所有在場的,全為之面色一變。
關大娘怪吼道:「這從何說起的?」
丁浩忍住滿眶痛淚,道:「容以後再奉告!」
余化雨義形於色地道:「丁少俠,容老夫略盡綿薄,共同戳力究明這椿血案?」
丁浩扶劍躬身一揖,道:「足感莊主盛情,尚請恕冒犯之罪!」
「那裡話,少俠志切血仇,而事出誤會,何罪之有,令先尊是老夫生平最欽敬的人物,少俠也是老夫深深器重的武林之秀。」
丁浩歸劍入鞘,朝向葉茂亭道:「葉兄,請恕小弟狂妄!」
葉茂亭爽然一笑道:「沒那回事,這誤會解明瞭,便是萬千之喜。」
草野客大聲道:「好了,好了!大家該休息養養神,丁賢侄隨老夫去拜父骨!」
丁浩無言地點點頭,再次向余化雨等告罪,然後隨著草野客出廳,不久,來到那間紅門小築,甫一踏入門中,淚水已忍不住滾滾而落。
進入小屋,那口烏木巨棺呈現眼簾,丁浩一撲身,慟倒棺前。
他迭遭慘痛,但從沒盡情發洩過,現在,面對父骨,他再無法抑制了,放聲號啕,一任淚水傾瀉,聲嘶,目中流出了血水。
草野客上前扶起這:「賢侄,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吧!有子如此,丁老弟也可瞑目九泉了!」
丁浩撲地朝草野客下拜,哀淒欲絕地道:「伯父,愚侄不肖,尚未能手刃親仇,慰雙親與死難家人於地下,伯父惠及遺骨,愚侄不敢言報,謹刻銘五衷。」
「起來,起來,別說那些見外話,我關一塵也是愧對知友於地下!」
說著,硬把丁浩按坐在椅上,又道:「賢侄,你方才語焉不詳,現在把你所知詳細告訴我知道。」
丁浩收起悲懷,把從竹林客聽來的事變經過,以及母子投身望月堡等等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對於習藝一節,僅說巧獲無名老人垂青,授以絕藝。
說完,草野客又篝老淚縱橫,發指道:「鄭三江人面獸心,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丁浩嘶啞著聲音道:「當初因認定仇家是齊雲莊,恐天下無容身之地,而先母又已失去功力所以才求庇於望月堡,這一著是大錯……」
「鄭三江知道你母子的身份?」
「想來是知道的!」
「你再說說那些兇手的死因?」
於是,丁浩不厭其詳地把酆都使者、長白一梟、江湖惡客胡非等的死因,描述了一遍。
草野客凝神傾聽,深深一陣思索,道:「這一說,邦都使者死於毒心佛之手,江湖惡客死於白儒的暗襲,而這兩人都是望月堡的人……」
「是的,但毒心佛,真正投效望月堡,是在殺邦都使者之後!」
「先後無關緊要,他一樣可以受雇於望月堡,想殺本莊葉總教習便是一例。還是長白一梟的死因可疑,他死於無影飛芒,而據你所說,能使無影飛芒的是一個叫虛幻老人的人,如果在桐柏山中下手的不是虛幻老人,必是他的同路人,而他卻又與望月堡為敵,這就無法把三名死者的死因連在一起了……」
「是的,愚侄也曾想到過!」
「現在除了找到雲龍三現,無法揭開這謎底……」
丁浩忽地想到了老哥柯一堯,所述關於雲龍三現的一切,於是,又據實告訴了草野客。
草野客一拍手掌道:「這廝必然隱藏在什麼地方、修習他盜自乃師的那半部邪門秘笈,假以時日,他定然會現身的,也許幕後根本無人,全系雲龍三現一人主謀,那些參與鞭事的,定然得了什麼好處,或是他期許他們什麼條件,而被他所利用……」
丁浩咬了咬牙,道:「殺人的目的何在呢?」
「很難說,江湖風雲詭譎,很多事無法逆料。」
「奇怪的是家母生前,從未提過有關仇家的事,也避言身世,直到臨終前,才告訴愚侄去找竹林客,愚侄對此,一直想不透。」
草野客皺眉道:「這的確是怪事,不過……也許她慮及你的安全。」
丁浩深深—想道:「如果是這樣,那鄭三江可能根本不知我母子來歷!」
「你說初進望月堡時,被待為上賓,以後才遭冷落,而你母子是避仇落難的人,你母憑什麼得以進望月堡的呢?」
「嗯…這個……侄兒幼時,似乎曾聽家母隱約提過,獻了什麼武功秘笈一類的東西與鄭三江的……」。
「這就是了,必然有原因的。」
就在此刻,小紅門外傳來了葉茂亭的聲音:「關前輩,晚輩有話奉稟。」
草野客眉毛一皺,大聲道:「有什麼話說吧?」
「莊主本意要為了少俠接風洗塵,但顧及丁少俠身處悲憫之中,所以作罷,命晚輩把酒菜送來此間,請前輩陪丁少俠略飲幾杯,稍解悲懷……」
草野客不等對方說完,立即道:「這還差不多,搬進來!」
「是!」
葉茂亭親自把食盒杯箸搬了進來,逐一擺好,道:「前輩這裡有好酒,所以……」
「去,去,沒你的事了!」
葉茂亭訕訕一笑,向丁浩道:「丁老弟,愚兄失陪!」
丁浩知道這怪老者不歡迎別人,遂也不加挽留,起身道:「請代向莊主致謝!」
「好的,愚兄會轉達!」
葉茂亭辭了出去,草野客搬出自備的酒,拍開泥封,香氣撲鼻,果是佳釀,丁浩滿腹哀傷,本無意吃喝,但盛情難卻,只好勉強就座。
草野客也是心緒不佳,兩人默默吃喝。
過了一歇,草野客停杯目注丁浩道:「小侄,現在談這問題,可能不合適,但我是藏不住話的人……」
丁浩有些木然地道:「伯父有何教訓?」
「這不是教訓,是句閒話……哦!不,是件正事。」
「請講?」
「上次向你提過的關於我夫妻那女徒余文蘭的婚事……」
丁浩心中一動,道:「伯父的意思是……」
「兆詳老弟與弟婦已然仙去,對你的事,伯父我可以作一半主嗎?」
丁浩已知老人心意,但仍恭謹地道:「當然,伯父可以完全作主,不過……」
「不過什麼?」
「伯父請先把話說完。」
「你沒見過文蘭,但我可以告訴你,天下再難找那等蘭心慧質的美人……」
「是的,伯父上次說過!」
「我希望你答應這件婚事,天生佳偶,姻緣不可錯過。」
丁浩心頭立即起浮了梅映雪的情影,兩人之間那一段純真的情愫,能抹殺嗎?不管余文蘭有多美,豈能作負心之人,見異思遷,草野客是一份美意,但自己卻不能接受。這老人脾氣古怪,倒是難於過份拂逆……
心念之中,盡量把話說得婉轉地道:「伯父盛意,存歿均感……」
草野客老臉微微一變,急躁地道:「你只說是或否,別繞彎子!」
丁浩不由一窒,歉意地一笑道:「伯父,侄兒並非不知好歹,只是有困難……」
「什麼困難?」
「侄兒不能辜負別人?」
「辜負別人!你已經交了女友?」
「是的!」
草野客沉著臉連喝了三杯酒,才慢吞吞地道:「什麼樣的女人?」
丁浩想起伊川城外林中,梅映雪對自己的那一幕。不禁有些惶然,想了想道:「她是新崛起的武林的金龍幫主之女。」
草野客雙目大睜,道:「邪門,我已經有耳聞,金龍使者橫行中原武林……」
丁浩期期地道:「是的,行徑不太光明!」
「那女的是天仙?」
「不俗不醜,但小侄的著眼不在美色!」
「她對你很有情?」
「可以這麼說的!」
「既然如此,不必,不必提了,作為罷論。」
「請伯父恕小侄違命之罪!」
「不談了,不談了!」
丁浩大感尷尬,俊面一紅,道:「聽說莊主千金在北方遭了意外?」
草野客似乎十分鍾愛他這女弟子,聞言之下,吹鬍瞪眼地道:「我要親自北上查她的下落!」
丁浩義形於色地道:「小侄當為此一盡綿薄!」
「很好!」
「小侄告辭,伯父該歇息了?」
「去罷,你隨時可以來此,我們共籌追兇之策!」
「遵命!」
丁浩在棺前再拜,然後恭辭草野客,逕回覽碧樓,房門半掩,燈光下映出人影,葉茂亭竟然還守候在樓頭,這種至性至情,使丁浩感動萬分,忙招呼道:「葉兄尚未安寢?」
葉茂亭含笑道:「我怕老弟心情不佳,飲酒過量,所以在此守候!」
「這小弟何以克當?」
「言重了,老弟是客,我身為半主,該當的。」
丁浩坐了下來,道:「夜深了!」
「三更已過,老弟風塵勞頓,早些歇了罷?」
「葉兄也請安置!」
「明晨見!」
葉茂亭辭別下樓。丁浩掩上房門,卸了劍袋,寬衣就寢,由於哭拜父骨,哀毀過度,感到身心俱疲,很快地便入了夢鄉。
醒來,已是日影侵碧紗的時份,桌上已擺好了四色點心,一壺茶,丁浩漱洗之後,用了些點心,然後出房,到露台上憑欄眺望湖景,但見煙波浩杳,點點帆影,綴在閃爍如魚麟的波光間,一輪旭日,斜掛水天之間,泛出了萬丈金霞,近湖岸的村舍,升起了縷縷炊煙。
良辰美景,使人胸懷大暢,渾然忘我,神馳於湖光水色之間。
一條烏篷船,由不遠處緩緩移過,丁浩突地想想了紅門小築中那具烏木巨棺,裡面盛的是父親的遺骨,眼前美好的景象消失了,心頭罩上了一片陰霾,他又回到了極度的痛苦中。
此行落空,下一步的行動將是什麼?
回頭北上嗎?
照以往的推測,雲龍三現趙元生可能受望月堡的庇蔭,但據老哥哥樹搖風入堡探查的結果又沒端倪,人海茫茫,要找一個有心躲避的人,談何容易,真不啻大海撈針。
據草野客推測,雲龍三現趙元生可能便是元兇,幕後並無主使之人,那雲龍三現勾結那些魔頭,下狠手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雲龍三現與父親有宿仇,母親是歷劫的人,她知道所有的兇手,為什麼到臨自盡那晚還不提隻字呢?連竹林客與半半叟也不明來龍去脈,不知兇案的起因,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如果是自己來莊尋仇,余化雨尚蒙在鼓中,不知已背上了黑鍋,對方殺其獨生子,又嫁禍於他,為什麼呢?
就在此刻,身後起了腳步之聲,丁浩回頭一看,只見葉茂亭正朝自己走來,面帶微笑,但神有些不正,一望而知那笑容是裝出來的。
「丁老弟,你不多睡片刻?」
「已經很晏了!」
「對不起,愚兄沒來陪你過早……」
「那裡話,小弟已用過了。」
「這半夜睡得好?」
不著邊際的話,顯示出葉茂亭神不守舍,必有心事,當下開門見山地道:「葉兄似有心事?」
葉茂亭斂了笑容,皺緊雙眉道:「發生了件麻煩事!」
「什麼麻煩事?」
「是莊主……」
丁浩心中一動,道:「余莊主發生了什麼事?」
葉茂亭欲言又止地好半晌,才沉聲道:「昨夜四更時分,莊中來了不速之客……」
丁浩一震,道:「小弟竟一無所覺,來的是什麼人?」
「一個陌生客,大約四十出頭,身手驚人,直入內宅而不為莊中人發覺,那時我尚未入睡,一時心血來潮,想巡視一下莊中守備,巡到後院之時,突然發覺莊主與對方在院地中低聲話語,似在爭執什麼,我隱在暗處,只聽那陌生客說了一句,大楓林,不見不散,不許讓任何人知道否則你會後悔。說完便走了……」
丁浩激奇地道:「這倒是件怪事,後來呢?」
「當時我想這必是莊主個人隱私,未便動問,悄然退了出來……」
「莊主呢?」
「剛才赴那神秘約會去了!」
「可曾有什麼交待?」
葉茂亭憂形於色地道:「莊主臨動身前,特別召愚兄去,當面交待了幾句話……」
丁浩好奇之念大熾,追問道:「可以告訴小弟嗎?」
葉茂亭期期地道:「本來不該驚動老弟,但我愈想愈覺不妥,可能會有意料不到的事發生……」
「噢!莊主怎麼說?」
「莊主嚴囑不許向任何人道及赴約的事,同時約束莊內人不許外出,要愚兄接待老弟,最後一句話卻令人懸心…
「一句什麼話?」
「莊主說如果他過了今日不歸,要愚兄負責遣散莊丁,關閉齊雲莊,並向老弟及關前輩夫婦致歉,送客!」
丁浩聞言之下,也覺事態相當嚴重,這已明明預示著有不尋常的事發生,而余莊主又嚴令不許洩露此事,這其中便大有蹊蹺了。
「那陌生客的來路一點也不知道嗎?」
「不知道?」
「葉兄打算怎樣?」
「愚兄我現在一籌莫展,只望不發生意外,莊主平安歸來!」
「不派人盯蹤查探?」
「莊主之命,無人敢違!」
丁浩心念一轉,似已略窺葉茂亭的用心,深深地道:「如果以客人身份干預此事呢?」
葉茂亭楞楞,苦苦一笑道:「老弟認為愚兄此來的居心是要你出馬嗎?」
丁浩一搖頭,道:「非也,小弟只是如此說說而已!」
葉茂亭沉聲道:「非南莊弟子,當然不在此限,不過…
「不過怎樣?」
「此事無第三人知曉,任誰出面,都坐定了愚兄違背莊主之命,洩了秘密。」
「這話也是……」
葉茂亭抓耳搔腮,一付著急但又無可奈何的形像。
丁浩想了一想,道:「莊主的內眷……」
葉茂亭黯然:「莊主髮妻早喪,獨子橫死,只剩文蘭小姐一人,又出了意外……」
丁浩默然了片刻,顯得十分同情地道:「看來只有祈望余莊主平安而歸了!」
葉茂亭頷首道:「是的,此事卻不可讓關老夫婦知道,他倆的性格是天不管地不理的!」
「這小弟省得!」
「老弟此番大概有得些日子盤桓?」「這個……倒說不定,哦!對了,小弟要到岳陽城探聽一個老友的下落……」
「就是昨夜的提及的半半叟?」
「嗯!就是他,另外還有一位忘年交全知子……」
「這事愚兄在昨夜就已傳令弟子們去辦了?」
「小弟親去一趟,比較安心!」
「何時?」
「就是現在!」
「愚兄要人備船……」
「不,小弟擬由旱路。」
「那就備馬……」
「都不必,步行較為方便。」
「何時返莊?」
「可能要隔宿,但當夜回莊也說不定。」
「用過酒飯再行動身如何?」
「不必了,此刻天時尚早,正合上路!」
「如此愚兄送老弟出莊。」
丁浩回房佩上長劍,斜跨錦袋,然後同葉茂亭一道出莊,到了莊門之外,葉茂事再三叮囑務必早早回來,丁浩辭別上路,離莊遠了,才向路人打聽了大楓林的方向,然後疾馳而去。
大楓林高莊約二十里,是一個十分荒僻的所在。
半個時辰之後,一片紅艷艷的楓林,呈現眼前,沒有一顆雜樹。映著日光,像一片火,丁浩避開正面,繞道側方入林。
入林不久,遙遙瞥見兩條人影對峙,其中一個是齊雲莊莊主「南天神龍余化雨」,另一個是身著錦衣的中年人,想來便是葉茂亭所說的陌生客了。
丁浩施展易形術,變成一個黃胖書生,然後藉巨木掩護,迫近兩人。
只見余化雨滿面激憤之色,咬牙切齒地道:「古良玉,你毫無人性……」
錦衣中年嘿嘿一聲冷笑,道:「余大莊主,我古某這十多年來,未嘗稍忘當年廣功之恨,你想不到有今天吧?」
余化雨老臉起了抽搐,厲聲道:「姓古的,當年不殺你已屬網開一面,你竟不知改過……」
「你後悔了?」
「的確後悔了,實不該留你姦夫淫婦之命。」
「余大莊主,你與鍾秀芸本來不配,她可做你女兒,是嗎?」
「放屁!」
「嘿嘿嘿,一樹梨花壓海棠,多煞風景。」
「你根本不是人……」
「余大莊主,鍾秀芸當年嫁與你作繼室,是迫於你的財勢……」
「胡說,是她自己願意的。」
「但她與我是青梅竹馬之交。」
「誘姦人妻,你還有臉說?」
丁浩已明白了一些梗概,余化雨喪妻之後,可能中饋之人,兒女尚幼,需要照顧,才娶了對方口中所說的鍾秀芸為繼室……
錦衣中年陰陰一笑道:「一情兩好,天經地義的事,你不甘頂這綠頭巾?」
余化雨雙目盡赤,花白鬍鬚了起來,厲聲道:「老夫要殺你!」
錦衣中年冷笑道:「余化雨,你殺不了我,現在說這話遲了,你那寶貝女兒在我手中,你不顧見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吧?」
丁浩不由暗中發指,原來齊雲莊主的女兒余文蘭是落在這廝手中,他以此要脅余化雨,本不知他的目的何在,這等人該殺。
余化雨面上又起了抽搐,恨聲道:「你敢碰她一絲一發,老夫把你剁成肉醬。」
錦衣中年獰聲道:「天仙化人,人見人憐,我如法泡製,把她廢了武功,納為小妾……」
「你敢?」
「如果你不答應條件,看我敢不敢,這一來,我們加了一層翁婿的關係……」
余化雨「嗆!」地拔劍在手,凌厲地吼道:「我要你血濺當場!」ˍ錦衣中年了無懼色地道:「余大莊主,就算你真能殺了區區,你那寶貝女兒呢?能活嗎?」
余化雨渾身簌簌而抖,目眥欲裂地道:「古良玉,你真的要霸老夫基業?」
錦衣中年狂妄地一陣大笑道:「大莊主獨霸天南,也已相當時日了,論享受也夠了,該讓別人過過癮了,你的資財,夠你父女受用,覓個穩妥之處,安享餘年,不好嗎?」
余化雨怒極反笑道:「古良玉,鵲巢鳩佔,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好?」
「現在閒話少說,你答不答應?」
余化雨痛苦地道:「我女兒呢?」
錦衣中年陰鷙地道:「待你打發了手下,離開之時,原壁奉回,如何?」
丁浩業已忍無可忍,一彈身,飄入場中。
錦衣中年霍地側身,暴喝道:「什麼人?」
丁浩冷冰冰地道:「管閒事的人!」
「找死嗎?」
「那是你!」
話聲中,已到了兩人身前兩丈之處,停了腳步。
丁浩這一易了形,看上去實在不起眼。
余化雨驚愕地望著丁浩,他想不到半路裡殺出個程咬金。
錦衣中年獰視著余化雨道:「原來余大莊主還帶了手下,一共多少,何不叫他們統統現身?」
丁浩接口道:「區區只是過路人,見不平而拔刀!」
錦衣中年不屑地一哼道:「你算老幾?」
丁浩哈哈一笑道:「算老大吧!」
「報上名號?」
「你配嗎?」
「好小子,你是誠心找死,大爺成全你!」
喝話聲中,拔出長劍,惡狠狠地劃向丁浩,看他出手,功力可相當不弱。
「哇!」的一聲慘哼,錦衣中年踉蹌後退,身上有三處冒了紅,不由駭極亡魂,他作夢也估不到這不起眼的黃胖書生,會有這等驚人的身手。
丁浩手中劍斜揚,無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劍,如何出手,似乎他本來就揚劍站在那裡,根本不曾動過。
余化雨栗呼道:「朋友仗義拔刀,余某人十分感激,但請勿殺他!」
丁浩掃了余化雨一眼,怒視著錦衣中年道:「聽著,暫時饒你不死,用余莊主的千金來換自己的命!」
就在此刻,一聲冷笑,倏告傳來。
丁浩目光朝笑聲所發的方向一掃,道:「何方鼠輩藏頭露尾,見不得人嗎?」
「嘿嘿嘿……」
刺耳的陰笑聲中,一個反穿皮襖的枯瘦老者,頭上戴了一頂護耳風帽,從林木間走了出來,轉眼間便到了場中,錦衣中年卻在此刻飛快地退了開去.丁浩心中暗自嘀咕,這老者面生得緊,從來沒見過,當下寒聲道:「閣下是助拳的?」
「一點不錯!」
「有個名號嗎?」
「沒有!」
反穿皮襖的老者咧嘴一笑,道:「小子,你這易形之術不錯,但瞞不了老夫!」
丁浩不由大吃一驚,這老者竟然一口道出自己是易了形的,看來對方不泛之輩,心念之間,冷冷地道:「閣下很有見識!」
老者接著又道:「小子,你叫酸秀才不是?」
這一揭穿了底牌,丁浩更加震駭莫名,自己對這老者一無所知,而他對自己卻瞭若指掌,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余化雨雙目圓睜,直盯著丁浩,面上激動非凡。
丁浩不期然地收劍後退了一個大步,慄聲道:「閣下到底是誰?」
老者眉毛一挑,道:「你別管老夫是誰,你最好別淌這深水。」
丁浩卸去「易形術」,恢復了本來面目,先朝「齊雲莊主余化雨」歉意地頜了頜首,然後冷眼注定反穿皮襖的老者,冷聲道:「區區也奉勸閣下別橫岔一枝!」
余化雨是又驚奇、又激動,幾次想開口,又止住了。
反穿皮襖的老者,陰陽一笑道:「酸秀才,你知道多事的後果嗎?」
丁浩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什麼後果。」
「你忘了余大莊主的千金掌握在別人手裡……」
丁浩心頭一震,這可是相當棘手的問題,投鼠忌器,這可怎麼好呢,總不能不顧及余文蘭的安全?心念之中,憤然道:「卑鄙,無恥!」
丁浩心火直冒,怒哼了一聲道:「很好閣下準備保命!」話聲中,手中劍顫了頗,森森寒芒打閃。
反穿皮襖的老者桀桀一聲怪笑道:「你自命俠義道嗎!江湖中只求目的,不計手段,卑鄙是這樣,無恥也這樣,如果余大莊主自願犧牲女兒,你劃出道來好了。」
丁浩登時熱血沸騰,厲聲道:「你敢怎樣?」
「不怎麼樣,咱們各憑本事!」
「你認為能活著離開嗎?」
「哈哈,酸秀才,你狂得相當可以,告訴你,潔身自愛的好,否則你會後悔,不信你就試試看……」
余化雨面上又現極度憤激之色,慄聲道:「丁少俠,老夫萬分感謝你的盛情,但……」
反穿皮襖的老者得意地道:「骨肉情深,酸秀才,你就省了罷!」
余化雨面上的肌肉起了急迫的抽搐的,狂聲道:「鼠輩,老夫寧願犧牲女兒,要維武林公義!」
「你真的捨得?」
「老夫豁出去了!」.「不後悔!」
丁浩恨極欲狂,心念一轉,閃電般撲向那錦衣中年,這一著,可說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這蓄勢的一撲,猶如電光石火,使人連轉的餘地都沒有。
驚呼聲中,那錦衣中年被丁浩一把扣牢。
反穿皮襖的老者,措手不及,連退了三步。
丁浩寒聲道:「用余莊主的千金來換他的命!」
錦衣中年面如土色,憤怒不已,以求救的目光,望著那老者。
反穿皮襖的老者陰森森地道:「放了他?」
「辦不到!」
「你以為如此可以要脅老夫嗎,那你想錯了!」
丁浩倒是為之一怔,這老者又有什麼鬼打算,難道他不要這錦衣中年的命了?心念之中,慄聲道:「你不要他的命了?」
錦衣中年以乞憐的目光望著老者。
老者一揚手,錦衣中年慘哼了一聲,全身立起抽搐,「嗆!」地一聲,手中劍掉地,口裡淒厲地狂叫道:「你……你……好狠!」說完,頭一偏,斷了氣。
丁浩不由五內皆裂,一鬆手,猛撲那老者。
反穿皮襖的老者奇幻地閃了開去,身法之玄奧,世無其匹。
同一時間,余化雨也出了手,但照樣落了空。
反穿皮襖的老者已到了五丈之外,獰聲道:「余化雨,你敢再一動老夫立即取你性命。」
丁浩目眥欲裂道:「老匹夫,你敢報出名號?」
反穿皮襖的老者陰惻惻地道:「我們是老相識!」
丁浩一震道:「你到底是誰?」
反穿皮襖的老者道:「你慢慢去想吧!」說完,目光轉向余化雨道:「大莊主,條件不變,你放棄齊雲莊,退出江湖,便可得回你的女兒!」」
人影一晃,失了蹤影。
丁浩電追過去,但空林寂寂,那老者如魅影般消失了,忽然想到余化雨的安全,如對方像對付錦衣中年似的暗下毒手,余化雨可能躲不脫,心念及此,忙退回原地。
余化雨窒在當場,如泥塑木雕,見丁浩回轉,才慄聲道:「老夫竟看不出那匹夫用何法殺人?」
丁浩知道余化雨莊主愛女心切,關心她的安危,所以在行動上表現得並不十分積極。從自己抵達到現在,他實際上未曾出過手,當然,這是人之常情,未可厚非。聽余化雨這麼一說,忙走到錦衣中年屍前,俯身檢視。
奇怪不見傷痕,也不見任何異狀。
余化雨皺了皺眉頭,道:「是中毒嗎?」
丁浩心中一動,仔細再檢視,只見死者後發腳結了一粒米大的血珠,登時明白過來,栗呼一聲道:「無影飛芒!」
余化雨驚聲道:「什麼無影飛芒?」
「一種極其歹毒的暗器!」說著,用手掌貼向耳後,運勁一吸,一粒綠豆大的芒刺,赫然呈現掌心之中,把手伸向余化雨道:「就是此物!」
余化雨變色道:「老夫首次見識到……」
「這芒刺淬有劇毒,見血封喉……」
「少俠既識此物,必知對方來歷?」
「這個……」
丁浩實地想起那老者說過的一句話:「我們是老相識!」陡地猛省,對方必是虛幻老人無疑,他既精於「易形之術」,當然可以任意改變形貌,難怪他一口便道出自己來歷,為什麼早沒想到被他走脫,心念之中,一跺腳道:「他必是虛幻老人無疑!」
余化雨慄聲道:「什麼虛幻老人,這名號從沒聽說過?」
丁浩咬了咬牙,道:「對方精於易形之術,來歷不明,在下曾被他糾纏過……」
「來歷不明?」
「是的!」
「他竟然殺了他的同夥……」
丁浩深深一想,道:「照此看來,這叫古良玉的是被虛幻老人利用,實際上劫持令千金,圖謀莊主基業的,是這老魔頭。」
余化雨恨恨地道:「江湖鬼蜮,這是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丁浩劍眉一蹙,道:「死者與莊主之間……」
余化雨「嗨」了一聲,道:「家門不幸,才有這等羞恥的事,十多年前,老夫喪偶,因子女幼小,乏人照顧,憑說媒合,娶了一個叫鍾秀芸的女子為繼室……」
「哦!那女的是附近人?」
「不,是一個江湖女子,父女在岳陽城賣藝,她父親染了時疫喪命,她流落本地,無依無靠,由媒人送入莊來。」
「啊」
「約半年後,古良玉投到本莊,老夫見他年輕有為,予以收留,不意……唉他竟然勾搭鍾秀芸作出不可告人之事,為老夫覺察,雙雙予以廢功逐出。」
丁浩點了點頭,事實與自己所推測的完全不同。
余化雨長長一歎,又道:「文蘭被對方劫持,老夫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為了救她,犧牲基業倒無所謂,只是怕南方武林淪入惡魔之後,難免遭受萘毒,那老夫便成罪魁了。」
丁浩一時無語,人家骨肉情深,自不能要人家犧牲女兒不顧,但又不能勸人家以一方領袖之尊,因私情而罔視武林公義,唯一可行之道,是把余文蘭救脫魔掌,但苦於不知道虛幻老人的巢穴……
思索了片刻之後,悠悠地道:「如能查出對方巢穴,便可設法救出令千金……」
「太難了,對方行蹤似魅,手底下火辣。」
「不錯,但對方必在附近查探莊主的動靜,也許有機會,這樣好了,在下暫時離莊,在暗中監視,莊主現在請回如何?」
余化雨感激地望著丁浩道:「只是為了小女的事,如此勞煩少俠,令老夫心下不安……」
丁浩朗聲道「莊主說那裡話,在下蒙莊主青睞,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余化雨默然了片刻,道:「老夫領少俠盛情。」
「莊主請回,對了,那虛幻老人的無影飛芒厲害無比,關一塵前輩的黑鐲有解毒奇效,莊主無妨暫借佩帶,以防萬一!」
「好,老夫接納此議!」
「莊內如有動靜,最好令貴手下等勿出面,以減少意外。」
「少俠珍重,老夫回莊再作安排。」
「請!」
余化雨拱了拱手,彈身離去,
丁浩在原地劈了一個土坑,掩埋了古良玉,然後出林上了官道,揚長向北奔去,他判斷虛幻老人對自己深有顧忌,如果自己留在齊雲莊對方必不敢明目張膽的另出他謀,那樣便防不勝防了。
目前最堪慮的是余文蘭的安全問題,對方在陰謀不得逞之下,很可能殺她以洩憤。
在大楓林,虛幻老人不以無影飛芒對付余化雨,顯然他的目的是要追余化雨拱手讓出南方武林天下,由他接掌齊雲莊,如果他以激烈手段對付余化雨,勢將引起公憤,美夢便會幻滅。
但仔細分辯,卻又相當不近情理,余化雨領袖南方武林,是憑威望,齊雲莊並非官府,可以由別人取代治理。
對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呢?
一路北上,過午時分,已奔行了七八十里之遙,故意就官道旁的酒店打尖,好讓對方發現他北上的行蹤,他慢慢吃喝,消磨了近一個時辰,才又繼續北上,但速度卻甚緩慢,與普通路人差不了多少。
日落時分,來到了一個大鎮,他投了店,假寐了片刻,俟天色黑定,然後改換了衣著,戴上黑儒面具,那惹眼的織綿囊袋,用衣物包了,斜負肩上,悄然離店,向東奔了一程,確定無人盯蹤這才折向南方,避開大道,全速狂馳。
來到齊雲莊附近,已三更過外。
齊雲莊是濱湖而建,靠湖的一面,屏嶂天然,根本不足慮,他在離莊約數十大的犄角位置,揀了棵大樹,隱身樹頂,這樣大部分的區域,便全在視線之中。
萬籟俱寂,夜涼如冰,莊內燈光寥落,看來十分寧靜。
守伺了約莫一個更次,毫無動靜,丁浩已開始感到不耐驀地;忽見一條人影,從莊內冒起,越牆而出,如驚鴻般掠向東南角,快如鬼魅飆風,丁浩心中一動,不假思索,閃電般射落地面,彈身追去。
靠湖濱蘆葦中,現在一小片空地,空地上停了一乘小轎,小轎四周堆滿了枯枝幹草等引火之物,兩名黑衣漢子,站在轎後,轎前站著一個毛茸茸的怪人,赫然正是在大楓林現身的那反穿反襖的老者,正面丈許,竟然是齊雲莊主余化雨。
看來方纔所見越宅而出的人影,定是余化雨。
丁浩隱身蘆葦叢中,殺機大熾。
這反穿皮襖的老者。是虛幻老人嗎?
他又有什麼陰謀?
余化雨老臉一片修厲,身軀在簌簌發抖。
只見那反穿皮襖的老者陰惻惻地道:「余化雨,轎中是你的掌上明珠,四周已灑了硫磺火硝只稍一點燃,連人帶轎便會在頃刻間化為灰燼,你估量著辦吧!」
余化雨激憤萬狀地道:「你不嫌這手段太毒辣?」
「哈哈哈……」
「人可欺天不可欺,你必遭天譴……」
「那是另一回事,老夫向來不在乎天理報應,人騙人而已。」
「你要什麼,說吧?」
反穿皮襖的老者陰森森地:「老夫臨時改變了主意,說起來,你並不怎樣吃虧……」
余化雨厲聲道:「改了什麼主意?」
反穿皮襖的老者得意地一笑道:「天理良心,這主意真是妙不可言,老夫已為你女兒物色了一個對像……」
余化雨狂聲道:「胡說!」
反穿皮襖的老者若無其事地接下去道:「老夫所物色的這對象,才貌出眾,乃武林後起之秀配你女兒最合適不過,可說天造地設,你女兒也已肯首……」
「放屁,她不會?」
「會不會事實已在目前!」
「打開轎門,我問她……」
「這暫時辦不到,老夫的話尚未說完,聽著,老夫的條件並不苛刻,你退出江湖,由你女兒女婿接掌齊雲莊……」
余化雨咬牙切齒地道:「你真正的意圖是什麼?」
「坦白告訴你,南北武林必須統一,整座武林只許有一個盟主。」
丁浩在暗中不由竊笑,原來是在做君臨天下的美夢,莫非這老者是望月堡鄭三江的爪牙?
余化雨一挫牙,道:「表明你的身份?」
反穿皮襖的老者冷冷地道:「還不到時候。」
「你是『北堡』的人?」
「北堡,哈哈哈,鄭三江退位的時間不久了。」
丁浩大感意外,對方並非望月堡的人,而且竟然要併吞南莊、北堡,這野心大得嚇人,那他是何許人物呢?
余化雨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不屑地道:「使用這等卑鄙的手段,竟然也妄想領袖天下?」
反穿皮襖的老者冷哼了一聲道:「長話短倒,你到底答不答應?」
余化雨咬牙道:「辦不到!」
「余化雨,別想左了,你若答應,你女兒仍是齊雲莊半個主人,你如拒絕,女兒保不住,基業已保不住……」
「我說辦不到?」
「你不見棺材不掉淚嗎?」
「姓余的並非聽任宰割之流……」。
「嘿嘿,口氣滿大,告訴你,老夫要取你性命,只要舉手之勢,你沒有反抗的餘地,這不是虛聲恫嚇……」
「憑你這歹毒暗器無影飛芒?」
「不錯,你竟然也識得無影飛芒,不過,告訴你,憑內功實力,我一樣可以取你性命,別妄想還有酸秀才現身救你,他已北上送死去了!」
余化雨激起地道:「本莊主決不向邪惡低頭!」
「你將看著你寶貝女兒火葬!」
余化雨覆地拔出長劍,厲聲道:「本莊主與你拼了!」
反穿皮襖的老者揚了揚手,轎後的兩名黑衣漢子,齊齊彈退丈外,幌亮火捻子,點燃了事先準備好的火炬,作出準備投擲之勢。
余化雨老臉慘變,他功力再高,也無法救他的女兒,硫磺火硝,見火即燃,他再快也不能破轎救人,何況還有這老者在側。
「你當真敢……」
「這沒什麼敢不敢的,最後問你一句,答不答應?」
余化雨面孔開始扭曲,目眥欲裂。
就在此刻,狂飆陡起,慘號曳空,兩名持火炬的黑衣漢子,被震飛到數丈外的蘆葦叢中,一個黑衫文士,出現當場。
反穿皮襖的老者平轉身,暴喝道:「什麼人?」
「你認不出本儒?」
「黑儒……」
老者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連退了三個大步,背心完全暴露在余化雨的劍前,但他立即警覺閃電般換了位置這一來,三方成了鼎足之勢。
余化雨面上也是一片駭色。
丁浩目暴凌產,在夜色中猶如兩顆光度極強的寒星,罩定那老者冷漠地道:「你易形之術不惡?」
老者目露駭色,身退了兩步,慄聲道:「黑儒,閣下現身何為?」
「本儒正要找你,太巧……」
「找老夫?」
「不錯!」
「何事?」
「本儒忘年之交酸秀才,托本儒取你項上人頭!」話聲中,緩緩抽出了長劍,那氣勢,令人不寒而慄。
老者身軀微微一顫,道:「酸秀才是閣下的傳人?」
「本儒不答覆你這問題,現在除下你的風帽!」
「除下風帽,為什麼?」
「本儒要驗明正身。」
「什麼意思?」
丁浩此刻已認定自己的判斷不錯,對方確是虛幻老人,在棗陽城廢園中,自己以一招筆底乾坤削去他的左耳,他戴護耳風帽,定是掩飾這一點,當下冰冷地一笑,道:「看你五官是否齊全?」
老者再退了兩步,暴吼道:「黑儒,你辱人太甚!」隨著吼聲,雙手齊揚……
丁浩心中早已有備,料到對方必然會來這一手,所以暗中已把罡氣佈滿全身,就在對方揚手之際,立劍當胸,運功疾振,面前立即布起了一片劍幕。
「叮!叮!」連響,數粒無影飛芒,悉被震落。
老者電閃轉身……
丁浩大喝一聲:「那裡走!」人隨身起,劍隨身發,近丈長的劍芒,激射而出,如劃空的閃電。
悶哼聲中,老者踉蹌退了七八尺之處,劍芒齊頂而過,護耳風帽被削落,頭頂心被刮去了一大片,鮮血泊泊而冒。
一點不錯,對方沒有左耳。
丁浩大喝一聲,「虛幻老人,你死定了!」
手中劍隨著喝話之聲疾劍而出,劍氣裂空,發出「滋滋」的刺耳聲。
虛幻老人一晃身,玄奇絕倫的斜旋兩丈,脫出劍風之外,這種身法,的確令人歎為觀止,丁浩也暗自為之一震。
虛幻老人不待丁浩再次出手,緊跟著電旋而去沒入蘆葦之中。
丁浩急起直追,雙方先後的動作,快如一瞬。
越出蘆葦之外,丁浩運足目力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對方已在數十丈外,好快的身法放眼當今武林,恐怕難找其匹。
因為虛幻老人反穿皮襖,一身白色,是以在夜暗中仍十分顯目,否則丁浩視力再佳,也難分辯數十丈外的人影。
也只是一轉念的工夫,人影已自視線中消失。
丁浩知道追之無及,只索罷了,好在小轎留在原地,余文蘭珠還合浦,總算了了一件大事,要找虛幻老人算帳,只有另待機會了。
於是,他彈身奔到一個僻靜處所,匆匆回復了酸秀才的面目,然後折返原地。
到了原地,目光掃處,不由驚魂出了竅,只見余化雨倒在轎前地上,轎門已啟,裡面卻是空空的。
這可是想不到的意外,莫非暗中還伏著有人,乘自己追敵去後摔下毒手。
當下也不遐多想,疾趨近余化雨,俯身探視,只見余化雨全身抽扭,呼吸微弱,眼神散亂,一看便知是中毒的跡象。
心念一轉,急取出威靈夫人所贈的避毒珠,奔到湖邊,用手掬了些水,把珠子浸在其中,片刻之後,收起珠子,把水灌入余化雨口中。約莫半盞熱茶功夫,余化雨翻身坐了起來,慄聲道:「是丁少俠?」
丁浩一頷首道:「是在下!」
「少俠怎會到此地來?」
「在下本在附近巡遊待敵,巧逢黑儒,是他指引的……」
「他人呢?」
「追敵去了!」
「哦!今夜如果不是黑儒現身,後果便十分難料了,對方鬼計多端,實出人意料之外,老夫又上了惡當……」
「又有人暗施襲偷嗎?」
余化雨站立起身來,道:「沒有,是老夫粗心大意,計未及此,少俠不至,老夫恐已斷魂了啦……」
丁浩心頭一震,道:「是怎麼回事?」
余化雨恨極地道:「是那老魔頭倦言小女在轎中,以火焚人轎為威協,迫老夫交出基業,他被黑儒逐走之後,老夫啟轎探視……」
「怎樣?」
「轎內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人,卻暗置了毒,老夫不察,中毒倒地。」
丁浩恨恨地從鼻孔裡吹了一口氣,道:「魑魅魍魎,鬼蜮行徑。」
余化雨咬牙切齒地道:「小女一天在對方手中,對方便一天不會聯手,似此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的確令人防不勝防!」
丁浩沉聲道:「在下誓要除此武林敗類,以這種手段,妄想君臨天下,何異癡人說夢……」
「以老夫判斷,對方可能已有不可輕視的實力,也許是某一秘密幫派的陰謀。」
「現在要謹防的是對方下一步的鬼計。」
「嗨!老夫已打定主意了!」
「莊主有應付之策?」
余化雨舉目望著夜空,悲壯地道:「身為武人,有所為亦有所不為,老夫決心維護武道尊嚴誓不向邪魔低頭,至於小女的生死,聽天由命了,照此情形看來,對方縱使得到了老夫基業,未見得便滿足,苟且偷生,比死更慘,不若傾力與對方周旋。」
丁浩激動道:「莊主言之有理,在下欽佩,小丑跳梁,得逞不過一時。」
「我們回莊罷?」
「在下打算再繼續在附近查探敵蹤。」
「老夫看不必了,黑儒既已在此現身,對方可能暫時斂跡。」
遠處傳來了陣陣雞啼,距天明已近了。
丁浩略一思索,道:「還是莊主先請回罷,在下擬暫不讓對方知道行蹤。」
「嗯!這也好!」
「在下想到一計,不知可行否?」
「談不上什麼妙計,是一個應急之策……」
「老夫願聞?」
「關一塵前輩精於五行之術,何不在莊中主要位置布上陣勢,以維莊內上下人等的安全也可避免猝發事件,不讓對方出入自如,暢所欲為。」
余化雨欣然道:「此議甚佳,老夫回莊立即請關老哥著手!」
「關前輩夫婦還不知令千金的事吧?」
「目前還不知道,老夫之意可瞞則瞞,不然老兩口的火爆脾性,說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反而不好!」
「莊主慮得的是,天快亮了,莊主請發駕吧!」
余化雨頷了頷首,道:「如此,老夫先回莊,照少俠的建議佈置。」
「請!」
余化雨長長吁了一口氣,彈身馳離。
丁浩想了想,索性奔向岳陽城。
朝陽朗照中,來到了岳陽,此刻投店,當然不合適,想了想,也懶得再隱秘行蹤,便一直來到岳陽樓頭,面湖憑欄。
表面上意態安閒,其實內心卻起伏如潮,湖光依舊,人事已非,曾幾何時,柯一堯老哥哥已作了古,半半叟生死下落不明,而自己非但血仇未報,師恨未消,連仇人的下落都不知道。
想著,想著,不由出聲長歎。
驀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良辰美景,少俠何事傷懷?」
丁浩陡吃一驚,抬頭望麼,只見距自己約丈許的地方,一個青衣女子,正對自己露齒而笑,這面容似曾相識……
仔細一辯認,卻想起來,對方正是金龍幫的子號使者,在對方印象中是黃衣勁裝,這一改了裝束,一時間認不出來。
子號使者在此現身,的確是意想不到的事。
照此看來,金龍幫的勢力向南方武林伸張,加以來歷不明的虛幻老人,意味著南方武林已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
心念之間,談談一笑道:「尊使,幸會啊!」
子號使者目光微一向側後方一掃,道:「我叫林玉芝,少俠直呼我名字好了!」
丁浩知道對方不願洩露身份,當下改了稱呼道:「林姑娘南下有何貴幹?」
子號使者盈盈一笑,道:「探親!」
「哦!林姑娘是南方人?」
「是的,少俠呢?」
「也是探親,順便訪友。」
「少俊令親住在城中?」
「唔!不,距此數十里的鄉間,在下久聞岳陽樓之盛,故而到此一遊……」
「少俠雅興不淺!」
丁浩心頭不期然地又浮起了梅映雪的影子,那絕世芳姿,那超塵脫俗,那綿綿的情意,的確令人迴腸九曲,但一想到她的身份,不由又像冷水淋頭,這一段拋不掉躲不開的情,將是什麼了局?
子號使者接又進:「我家小姐對少俠時在念中,她有句話常掛在口邊……」
丁浩心弦一顫,那感覺不知是苦是辣,有些芒然地道:「什麼一句話?」
「她常說:「魂縈夢繞不了情,良辰美景奈何天』!」
「從這兩句話中,少俠可以想見她的心鏡」
「她仍在山中?」
「是的,她囑我如碰到少俠,為她捎句口信……」
「什麼口信?」
「她怕應了『此情已待成追憶』這句話!」
丁浩心弦又是一顫,苦苦一笑道:
「這是什麼意思?」
子號使者幽幽地道:「花殘月缺,此情難續,豈非抱憾終生。」
丁浩頓時意亂神馳,心中惶惶,呆望著子號使者,一顆心正如洞庭湖渺煙波中的一片孤帆,載浮載沉,又如一葉秋萍,在茫茫煙水中,尋不到寄托。
剎那間,豪情壯志,盡化作流雲散霧。
真的是好景不常,好夢易醒嗎?
子號使者突地正色道:「丁少俠,小姐凜於父命,如你不與本幫合作,你們便沒有結合的可能……」
丁浩俊面一沉道:「這是條件嗎?」
「不,是我的看法!」
「你家小姐這麼同一心思!」
「她很痛苦,但父命難違,她是除卻巫山不是雲的。」
「她為什麼不肯見我?」
「非不肯,不能也!」
丁浩深深想了一陣,斷然道:「在下答應了!」
子號使者欣然色喜,道:「好極了,現在請到敝親處,我們先談談合作的方式,怎樣」
丁浩一頷首,道:「可以。」
「我們這就走!」
「進城嗎?」
「是在城裡!」
丁浩與子號使者林玉芝並肩而行,她長得並不俗,兩人走在一道,儼若一對小夫妻,引起了不少路人稱羨。
進入岳陽城,轉過三條大街,來在一條闊巷中,眼前現出一座八字樓門,朱紅大門,石獅分踞左右,很夠氣派。
子號使者停了腳步,道:「這就是了!」
丁浩心中一動,看看排場,似是閥閱世家,林玉芝是個江湖女子,卻有這等親戚,倒是出人意料之外,當下好奇地道:「令親是什麼身份?」
子號使者一笑道:「是我娘舅家,外祖當年曾任過府尹,業已辭世,現在只剩下外祖母與舅父母,幾個表兄姐妹都是武林人,我們很合得來!」
「噢!」
子號使者上前扣動門環。
一個老蒼頭出來應門,先掃了一眼遠遠站立的丁浩,然後才朝林玉芝一笑道:「小姐回來了,那位是……」
子號使者回眸一笑,道:「是位響噹噹的人物,在岳陽樓頭碰到的!」
就在此刻,一個風燭老丐,顫巍巍地走到丁浩身邊,伸出破碗,有氣無力地道:「公子,可憐老化子兩天沒吃飯了!」
丁浩皺了皺眉,伸手袋中,摸一塊碎銀……
那老蒼頭瞪眼喝道:「老要飯的,別在這囉嗦,滾開去。」
丁浩把碎銀放人老丐碗中,突地發現碗底上有個紙團,老丐以目示意,丁浩心知有異,順手抓起紙團,老丐打了一個躬,轉身蹣跚而去,丁浩乘轉身之際,把紙團放入袋中,然後舉步趨門。
子號使者側身朝門邊一讓,作肅客之勢,道:「少俠請進!」
丁浩一抱拳,跨入門內,子號使者隨後跟進,大門「砰!」然合上,入門是一個大院落,花木扶疏,山石玲瓏,修整得極為別緻,穿過卵石花徑,折向東首,越過穿堂,來到跨院之中。
子號使者朝邊廂一指,道:「這裡是客室,為了談話方便,不驚動別人了!」
丁浩點了點頭,兩人進入小廳落座,子號使者擊了擊掌,立即有小丫環奉上香茗,丁浩看這廳內布設倒也幽雅,毫無江湖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