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在前面開路,你帶著他在後面跟進,別忘了他是一張王牌。」
「還有……」
「還有什麼?」
「那脫了線的鳥又飛回窩……」
「老夫會指派人來日夜監視。」
話聲中止,一條人影步出大門,緊接著又是兩個。
先出門的是「雙頭獵狗」戚大瘤子,跟著出來的是小龍和桂枝。
為了安全,他們在轉移陣地。
「桂枝,老夫先走,你們別脫出五丈之外。」
「是!」
戚大瘤子開始挪動身影,速度並不太快,桂枝和小龍隨後舉步。
三人走後,兩條人影從暗影中出來,會合在一起。
「太乙先生,浪子他……」
「他似乎已被對方控制,但照理而論非常不可能,在沒摸清情況之前,我們不採取任何行動。」
「那怪樣的老頭是誰?」
「雙頭獵狗戚大瘤子,我們快跟上去,別脫了線,運氣好的話,今晚便可追出他們的主人。」
兩人遙遙尾隨下去。
眼前是個小市集,還有幾間小吃店的燈火未滅,寥寥幾個酒客點綴在其間。
戚大瘤子步入街心。
一個白髮老者佝僂著從一間小吃店出來,戚大瘤子正好走到,雙方照面,各自一怔,白髮老者扭頭便走,戚大瘤子揚手向後面的桂枝做了暗號,緊緊釘在那白髮老者的身後。
桂枝和小龍停在街口。
稍遠處,太乙先生和余巧巧也立即剎住。
由於小吃店透出的燈光,使在街外的太乙先生一眼便看清了情況。
「巧巧,你盯住小龍和這女的,我繞到前面去!」太乙先生遙望著街心。
「兩個老傢伙……」
「對,今晚定有所獲。」
太乙先生以鬼魅似的身法,抄了過去。
暗中注視著小龍,余巧巧心亂如麻,輕撫著斷臂,分不清是恨還是愛。
她心愛的人,也就是斷她臂的人。
這人就近在咫尺。
枝節橫生,風波不停,這是誰之過?
戚大瘤子緊釘在白髮老者的身後,出了街尾,一晃身飄到前面,攔住了去路。
「你這個人……什麼意思?」白髮老者氣呼呼責問,兩眼向上翻。
「相好的,老子找你很久了!」
「什麼,你……找老夫?」
「嘿嘿嘿嘿,狐狸天生的有狐臭,所以逃不過獵犬的鼻子,小子,老子真還佩服你裝死裝得那麼像,既然死裡逃生,就該遠走高飛,嫌命長才不走,是嗎?」戚大瘤子的肉瘤在晃動。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小子,別裝蒜了,老實告訴你,埋你的那土坑被狼刨了,多了一具屍體,不是你,老子便明白是回什麼事,找你很久了,昨晚在那間破房子裡被你逃脫,現在沒話說,你只有認命了。」戚大瘤子目泛凶光,在夜暗中更加顯得可怕。
這白髮老者正是「沒尾狐」潘長文。
他已無法再假裝。
「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你知道得太多。」
「兔死狗烹麼?」
「正因為兔沒死,所以才要烹你,這回老夫再不會上當,要親眼看你五體分家!」
「你們……這麼狠?」潘長文已感到死亡的恐怖,他自忖很難在這只獵狗的利爪下逃生。
「不狠能在江湖上安穩立足麼?嘿嘿嘿嘿……」陰殘的笑聲不像是發自人的口。
潘長文後退。
戚大瘤子上步。
「先別得意,天下事很難說准的!」潘長文努力保持鎮定,在苦想脫身之計。
「老夫說得很準,沒有折扣。」
「你何不回頭看看?」
「哈哈,小子,你這招對老夫不靈光。」戚大瘤子完全篤定,「老夫身後有蚊子飛過老夫也會覺察,根本不必看。」
戚大瘤子身後的確什麼也沒有。
太乙先生是隱身在側方,誰也沒發覺。
潘長文使詐不成,一顆心頓往下沉,但他這種一輩子玩心機的人是不甘束手待斃的。
「哈哈哈哈!」潘長文突然大笑起來。
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顯然是有所倚恃。
但戚大瘤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否則就不會被稱為「雙頭獵狗」了,他沉住氣,迫盯著潘長文,暗中卻作了應變的準備。
「小子,乘你還能笑的時候多笑幾聲吧!過了此刻,你就沒機會了。」
「大瘤子,動手呀?我打賭你跨出一隻腳時就會倒下,半步,你只能走半步。」
戚大瘤子被潘長文說得心裡發毛,事關生死,他不敢輕率下決斷。
「小子,老夫打賭你原地倒下。」
「何不試試看?」
潘長文是心虛的,他的身上已在冒汗,但為了保命,在沒有想出逃生的辦法之前,他不但必須鎮定,而且更要裝得把握十足,如果露些微破綻,戚大瘤子的殺手立至,他也諒透戚大瘤子跟自己同樣心虛,不然他早下手了。
各懷鬼胎,場面近於冷僵。
潘長文的兩眼突然放光,因為戚大瘤子的身後真的出現了一條人影,像幽靈般閃現,距戚大瘤子身後只八尺遠近,無聲無息。
夜色很濃,但在近距離之內,潘長文特別練就的狐眼是相當管用的,他看出那人影正是在他小屋內逼他現形的太乙先生。
太乙先生跟他不是朋友,但他可以篤定太乙先生是戚大瘤子的敵人,這是救星天降。
「大瘤子,如果我說謊便是你兒子,我絕不離開半步,你回頭看看。」潘長文的聲調更自然了。
「老子先宰了你再看不遲。」戚大瘤子色厲內荏,他已經相信潘氏文不是虛張聲勢,但他自恃功力還可應付任何突變,所以還不致慌亂。
「那你恐怕再沒機會看到身後的人,就這樣了結,你甘心麼?」潘長文一心要激使戚大瘤子面對太乙先生,他怕應付不了對方不顧一切的一擊。
戚大瘤子當機立斷,如果他回身,便是兩頭空,潘長文會乘機逃走,身後人的虛實也無法預測,猝然出襲的話,至少先抓個墊背的。
一個虎撲,快如閃電,像靈貓捕鼠。
潘長文急閃,但閃不開,被攫個正著。
「啊!」慘叫聲中,戚大瘤子抓住潘長文的手突然鬆開,斜斜栽倒地面。
潘長文一屁股坐在地上,膽都嚇破了。
太乙先生站在戚大瘤子身旁,自語道:「可惜,區區下手太重,這頭獵狗再不能開口了。」
潘長文突地滾倒地面。
「怎麼回事?」太乙先生大感意外。
「他……他掌指都有劇毒,請閣下……」
「噢!」太乙先生噢了一聲,跨前兩步,俯下身用手探了探,立即從懷中取出藥丸塞進潘長文口裡。
潘長文喘息了一陣,坐直身體。
「謝閣下的靈丹!」
「不必,這粒靈丹是要付代價的。」
「什麼代價?」
「你先起來,把這具狗屍拖到穩當的地方藏好,最好是不讓對方的人在短時間內發現。」
「這簡單,在下熟悉這一帶的每一寸土地。」潘長文站起—身,把戚大瘤子的屍體扛上肩頭,拔步便走。
太乙先生緊緊跟隨。
不久,來到一個大果園,菜畦中央有個很大的糞坑,潘長文停在坑邊。
「這裡如何?糞水很稠,屍體不會浮起。」
「太合適了!」
「請站退些,別讓糞……」
太乙先生後退。
「噗通!」一聲,戚大瘤子被拋入糞坑,臭氣揚溢中,屍體被盪開回捲的稠糞吞沒。
太乙先生靠近潘長文。
「你如果想活下去,只有跟區區合作一途。」
「這……在下想是的。」
「現在乖乖跟區區走!」
「唔!」
潘長文跟在太乙先生後面走,他的確很乖,沒敢打鬼主意,他明白只消太乙先生一放出消息,戚大瘤子一方的便不會放過他,他很清楚內情。
繞到大街的另一端。
一男一女呆站在一家關了門的店舖門口。
太乙先生遠遠止步,低聲道:「等著,區區先去交代同伴幾句話。」
潘長文點點頭。
太乙先生離開去見余巧巧。
遠處還有店門沒關,燈光外洩,所以街道還不怎麼黑,潘長文極力運用目光,看清了那一男一女之後,一顆心跳個不止。
男的是浪子小龍,女的是桂枝。至於兩人怎麼會在一道,他就無法瞭解了。
工夫不大,太乙先生去而復返,用手勢示意潘長文隨他到路旁的小林子裡。
「潘長文,我剛才說過,救命靈丹要付代價,現在就兌現。」
「閣下的意思……」
「說實話,我問什麼你回答什麼。」
「唔,看來在下已沒別的路好走了,問吧?」
「余巧巧當初是被什麼人所制?」
「一個叫馬素綾的女子。」
「馬素綾?」太乙先生目芒連閃,點點頭,又道,「馬素綾是什麼來路?」
「鼎鼎大名的殺人者。」
「什麼?」太乙先生驚叫出聲,像自語般地道,「殺人者,她居然冒充殺人者?嗯!我明白了……」
「馬素綾不是殺人者?」潘長文也大感意外。
「現在你別管這一點,那叫馬素綾的女人身後是什麼人?」
「不知道,的確不知道。」潘長文說得很誠懇。
「唔!」太乙先生沉默了片刻,「當初浪子小龍進劍谷是怎麼回事?」
「他們計劃借刀殺人,如果浪子死在劍谷,這一方的人會跟劍谷成仇,會聯合劍谷,他們就可收漁人之利,至少可以削弱這一方的力量。」
「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說是為了復仇。」
「復仇?復什麼仇?」
「不知道,他們沒向我透露,我也無法追問。」
太乙先生又默然了片刻,整理思緒。
「你是如何被他們利用的?」
「這……」潘長文期期不能出聲。
「爽快些!」太乙先生防這隻狐狸耍花招,聲音突然變得嚴厲,眸光閃閃迫人。
「嗨!」潘長文用拳頭捶了一下手心:「說起來很丟人,我……吃了馬素綾的甜頭,結果被她利用上,冒充余巧巧的情人,誘使浪子上鉤,使這一方的人互相殘殺,這是浪子活出劍谷之後另定的計謀。」
「對方的巢穴在何處?」
「原先是鬼屋,之後又多了個馬素綾的住處,而其真正的大巢穴在哪裡我不知道。」
街頭方向傳來了暗號。
太乙先生朝林子外望了一眼,道:「你現在到南門外去桃源客棧,就說是區區叫你去的,那裡很安穩,會有人安頓你,這檔公案不了,你無法露面,快去!」
潘長文點點頭,立即舉步離開。
太乙先生迅快地會合了余巧巧。
「怎麼樣?」
「他們動身了!」
「我們追下去!」
「走!」
小龍和桂枝穿過小集,到了另一端。
桂枝左顧右盼之後,打出了暗號,但沒有反應,喃喃自語道:「怪事,人到哪裡去了?」
小龍裝出木木地,片言不發。
桂枝又自語道:「該不會出漏子?」
小龍直直地望向前方。
桂枝拉了小龍一把,道:「浪子,跟我走!」
小龍點點頭。
兩對男女,隔著一段距離,奔同一方向,所不同的是後一對是跟蹤者。
路上,太乙先生把潘長文所說的向余巧巧複述了一遍,余巧巧連連咬牙。
「那叫馬素綾的臭女人居然冒充殺人者,哼!奇怪,浪子怎麼會相信的?」
「這可以想像得到,她制住了你,在你受禁制的情況下,她可以要你毫無保留地吐露一切,她便加以利用,主要是小龍並不確切瞭解你的狀況。」
「現在就可以截下他……」余巧巧有些激動。
「不,我們不能使自己斷線。」太乙先生立即反對。
「家師那邊如何?」余巧巧換了話題。
「她老人家得到消息之後十分震怒,要親自出馬,必要時會現身,我們只管盡力而為。」
「照潘長文說,對方是為了復仇,這到底是怎麼來的?」
「追出幕後人,一切就會明朗。」
小龍和桂枝轉上了小路。
小龍真想逮住桂枝打開這個葫蘆,但想來想去他還是隱忍住了。
太乙先生和余巧巧在後面一點也不放鬆,始終保持可見的距離。
天色微明,眼前出現一個大莊院,古柏圍環,長牆圍繞,相當夠氣派,小龍與桂枝徑直入莊。
太乙先生和余巧巧只能停在遠處,如果迫近,定會暴露行跡。
天亮之後,行動便將大受阻礙,太乙先生無所謂,沒人認識他,余巧巧便不同了,對方只要掃一眼便可認出來,主要是她少了半截手臂,標記太明顯,而且她此前的一段時日記憶是空白,人家認得她—,她不認得人。
「巧巧,天快亮了!」
「我們怎麼辦?」
「找個可以監視這莊院的穩妥地方藏身。」
「四下裡都沒人家……」余巧巧四下張望,要找藏身的地方很難。
十幾條人影從莊門擁了出來,有男有女,荷鋤帶笠,全是莊稼人打扮,其中一個比手劃腳了一陣,然後全體散開,三三兩兩,各走一方。
「他們在做什麼?」余巧巧覺得奇怪。
「布哨!」太乙先生冷冷說出。
「布哨,那我們……」
「看,那邊!」太乙先生手指左側方。
余巧巧順著太乙先生手指的方向望去,遠遠的地方有一斷牆,半埋在荒草籐蔓裡。
「那像是住屋留下的殘基?」
「對,我們走!」
「這樣過去很容易被發現。」
「我們往回奔,繞個大圈子。」
「好!」
兩人繞大彎來到殘垣廢墟裡,很理想的藏身地方,相當隱秘,雖然距離莊宅稍嫌遠,但在白天是視力可及的,兩人隱伏下來。
天明!日出!
視野更加明朗。
一騎馬從莊門馳出,馬上人是個女的,不久,那騎馬接近廢墟。
「巧巧,你看,是誰?」
「是那跟小龍同行的女子!」
「這是機會,你守在此地,我去追她。」
太乙先生立即出廢墟追了下去。
這是幢大宅子。
一匹馬拴在側門邊的馬樁上,門虛掩著。
太乙先生來到,喃喃自語道:「原來她是來這裡,想來必有要事。」說著探頭望了望,大方地走了進去。
堂屋裡,馬素綾面對匆匆趕來的桂枝,滿臉震驚之色,握緊的粉拳重重捶在桌上。
「瘤子叔叔失蹤了?」
「是的,我們到了黃家集,他老人家發現一個白髮老者,要我等著,他追下去,就再沒回頭。」
「主人的意思……」
「請小姐立刻回那邊去,看情形仇家已經開始行動,我們一再失利,小姐在此地人單勢孤,主人不放心。」
馬素綾連連咬牙,在堂屋裡兜了個圈子,又回到桌邊抬眼外望,突地神色大變。
「桂枝,你一個人來的?」
「是的!」
「外面那人是誰?」
「外面……」桂枝轉身外望,駭然道,「他是誰,怎麼……」
太乙先生步上階沿,面對廳門。
「你是什麼人,怎麼胡闖入家住宅?」馬素綾大聲喝問。
「你大概就是馬素綾姑娘了,區區是來找人的!」太乙先生不客氣地跨進廳門。
「找人,找誰?」桂枝側挪了兩步,與馬素綾站成犄角之勢。
馬素綾卻怔住了,直覺地感到事情有些突兀,她從不向人提名道姓,而這黃腫臉的藍衫人很自然地說出她的名字,像熟人般直接闖入堂屋,顯然是來者不善。
「閣下是誰?」馬素綾一證之後,打定了主意,必要時立下殺手。
「區區被江湖朋友稱作太乙先生!」
「太乙先生?」
「對,不錯,無名之輩,姑娘可能沒聽說過!」太乙先生轉動目芒,打量現場。
「還沒聽說過,閣下找誰?」
「小兩口!」
「小兩口……什麼意思?」
「浪子小龍跟余巧巧呀!」太乙先生笑了笑,所謂笑,也只是黃腫臉拉了拉而已。
馬素綾和桂枝同時變色。
「我不認識什麼小兩口,連聽都沒聽說過,這裡不是打哈哈的地方,你閣下請便!」馬素綾擺手。
「這就怪了!」太乙先生摸摸腦袋,「說得很明白的,怎會錯得了?」
「誰說得很明白?」
「殺人者!」太乙先生迫盯著對方。
馬素綾向後退了一個大步,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眸子裡泛出了殺光。
「閣下到底是誰?」
「已經說過了,太乙先生。」
「閣下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找人,本來是到鬼屋的,說是搬了家。」
「哈哈哈哈!好極了。」馬素綾挫了挫牙,「閣下既然找上門,姑娘我豈能不稍盡地主之誼。」頭一偏,「桂枝,準備招待客人!」
「姑娘不必多禮!」太乙先生搖搖手。
「禮多先生可別怪!」馬素綾抬右手,微向外揮。
太乙先生道:「這是什麼味道?這……」連打了兩個踉蹌。
馬素綾厲笑一聲,雙手齊揮。
桂枝配合著也揚手疾揮。
太乙先生再打踉蹌,怪叫道:「你們……兩個女人家居然用毒?」
馬素綾「哈」了一聲道:「你知道得太遲了!」上步,欺身,纖手五指箕張,抓出。
太乙先生的左手被扣個結實。
桂枝配合著迅快地大跨步,一掌劈向太乙先生的命門大穴。
「你們真想要區區的老命?」猛一扭身,反扣住馬素綾的右腕,右腳反踢,桂枝「哎」地一聲,被踢得翻倒在地,爬不起來。
馬素綾的臉孔起了扭曲。
「你……你居然不怕毒?」
「區區從小就玩毒,你這幾手還差得遠。」
桂枝掙起身,又跌坐下去,她的右膝已被踢碎,臉孔一片煞白。
「你準備把本姑娘怎麼辦?」馬素綾厲叫。
「眼前還不會殺你,為了趕時間,不想再跟你繞舌,先委屈你一下。」邊說邊點出手指。
馬素綾虛軟地躺了下去。
太乙先生俯身用雙手托起馬素綾,走向房門。
桂枝厲叫道:「你想做什麼?」
太乙先生只作沒聽見,進入上房,略一張望,把馬素綾放在床上,然後把一粒藥丸塞進她的口裡,點頭道:「你是用毒的,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桂枝在堂屋裡放開喉嚨大叫:「來人呀!」
太乙先生立即竄出房門,一把扶起桂枝,另只手摀住她的嘴,拖進房中,朝椅子上一按:「乖乖坐著,不會要你的命,如果你再鬼叫,那是找死!」
桂枝的臉孔成了死人色。
走廊傳來了腳步聲。
一個粗獷的聲音道:「小姐,有事麼?」
太乙先生步出房門。
兩名彪形大漢站在堂屋門外,一見太乙先生,勃然色變,其中之一暴喝道:「你是什麼人?」
太乙先生從容地道:「你們小姐的長輩,戚大瘤子的親戚,進來,有事差遣你們。」
兩名大漢互望了一眼,另一個期期地道:「可是……小的並不認識……」
太乙先生瞪眼道:「你算老幾,敢說認識不認識,快進來。」
兩名大漢逆人堂屋。
太乙先生上前道;「聽著,你們倆去傳個信息,說你們主人一夥,不久就到。」
大漢之一錯愕地道,「請問,傳到什麼地方?」
太乙先生道:「酆都城,閻老五那兒。」
兩名大漢一聽口氣不對,雙雙錯身拔劍……
劍沒離鞘,人已栽倒了下去,連哼一聲都沒有。
太乙先生把兩具屍體拖進下房,關上門,再回到上房,站到桂枝身前,冰聲道:「聽著,現在回答本人的問話,你們主人是誰?」
桂枝咬緊牙關不吭聲。
太乙先生又道:「看你大概還不到二十歲,人生才算起頭,就這麼死了不太值吧?」
桂枝的臉皮子連連抽動,依然不開口。
太乙先生目芒連閃,把一隻手伸進內衣袋,另只手揪住桂枝的頭髮,向後一拉,桂枝痛極張口,太乙先生趁機把一粒丸子拋進桂枝嘴裡。
「-!」地一聲,藥丸下了喉。
「你……你要把我……」桂枝掙扎,但頭髮被拉緊,動不得。
「只要你說實話!」
「殺剮聽便,要我說實話休想。」
「你會的!」太乙先生笑了笑,「你會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
「我……」桂枝的兩眼登時發直。
太乙先生鬆開了抓頭髮的手,喃喃地道,「這是你們施於別人的手法,我對你用了絕不為過。」
片刻之後,桂枝之神情變成興奮,目光有些狂亂。
「桂枝,現在你說,你們主人是誰?」
「黑心娘子丁香!」
太乙先生顯然大為震驚,雙目大張。
「想不到會是她!」頓了頓,又迫視著桂枝,「你們行動的目的是什麼?」
「報仇!」
「報仇……報什麼仇?」
「殺夫滅子之仇!」
「你們男主人是誰?」
就在此刻,宅子外面突然傳來幾聲狗吠,吠聲很有節拍,不像尋常的狗叫。
太乙先生立即出房採到堂屋門邊,以手遮口,發出狗吠聲回應。
不久,一條人影從側門閃入院子。
太乙先生揚手招呼。
來人迅快地行近,赫然是江湖郎中方有道。
「師兄,怎樣?」
「我得到你傳的快訊,立刻趕來。我們馬上採取行動。」江湖郎中有些氣促,是趕路趕得太急的原因。
「我制住對方一個人正在問話。」
「不必問了!」
「為什麼?」
「沒尾狐潘長文已經全說了,他就是因為知道內情,所以對方才要殺他滅口。」
「你制住的人是誰?」
「馬素綾和她的侍婢桂枝。」
「啊!那太好了。」江湖郎中面露喜極之色,「既然馬素綾落在我們手中,我們行動的方式得稍稍改變……人呢?」
「在房裡!」
「余巧巧不是跟你……」
「她在對方的巢穴附近等我。」回頭望了房門一眼,「師兄,你們計劃如何行動法?」
「本來準備採取冒險手段,擒賊擒王……」
「擒賊擒王?」
「對,由師母親自出馬……」
「師母她老人家也到了此地?」
「是弟妹伴她老人家來的,黑心娘子跟師母多年前曾經來往過,而黑心娘子並不知道師母跟我們之間的關係,更不知道師母便是水仙宮的主人,憑這點可以接近對方伺機下手,現在馬素綾在我們手中,情況更有利了!」
「馬素綾是黑心娘子的女兒?」
「對,現在別多說了,我得立刻去追師母,改變計劃,你必須跟著趕來。」
「師兄,馬素綾不能明著帶上路……」
「我去安排轎子來,你等著。」
江湖郎中匆匆掉頭奔了出去。
太乙先生轉身進上房。
桂枝口裡在自言自語:「哈哈,要他們自己人殺自己人,有意思……余巧巧吸浪子的血,浪子讓她吸……這場戲表演得真夠味……」
太乙先生雙眼再次睜大,口裡喃喃:「余巧巧曾吸小龍的血,小龍的血……」猛然一拍手掌,「我終於明白了,余巧巧無緣無故禁制自解,原來她吸了小龍的血,小龍的血液裡有辟毒解毒的藥力……」
由於太乙先生一拍手掌,桂枝停止了自語。
太乙先生望著心神已受控制的桂枝,眼裡飄出殺光,但不久殺光又告消退,吐口氣道:「算了,一個下人,殺之不忍,網開一面吧,廢了她的武功,由她去吧!」自語聲中,手指點出。
桂枝身軀一震,垂頭閉眼。
太乙先生把桂枝抱到下房,平放床上,道:「十二個時辰之後,你會自己醒來,一切看你的造化了。」
約莫兩刻光景,一頂小轎進入院子。
太乙先生從房裡抱出馬素綾,塞進轎子。
人轎隨即離開。
余巧巧守候的那座莊宅裡。
大廳裡擺著盛筵,燈火輝煌。
席上只兩個人,都是兩鬢現霜的花甲左右婦人,坐在主位的衣著相當考究,頭上珠圍翠繞。客位上的一身素服,但風度氣質都屬上乘,與盛裝主人相較,並沒給人寒愴之感。
「老大姐,我們……三十幾年沒見面了!」盛裝老婦笑了笑,舉杯,「真是難得,敬老大姐一杯。」
主客照了杯,侍立的小婢立即又斟上。
「大妹子,歲月不饒人,光陰催人老,我們……都已不復當年了。」素衣老婦感慨地擺擺頭。
「可不是,老大姐,想當年只要提起李四姑三個字,沒有不喪膽亡魂的。」盛裝老婦豎了豎拇指。
「你黑心娘子也不差呀!」素衣老婦挑了挑眉。
原來這一對主客正是曾經震顫江湖的兩大女中巨擘「黑心娘子」和「李四姑」。
「老大姐,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我無意中救了老妹子的手下,是他說的!」
「我的手下,誰?」黑心娘子面現驚疑之色。
「戚大瘤子!」李四姑很悠閒。
「戚大瘤子,他……」黑心娘子臉色大變。
「他傷勢不輕,眼前無法行動,我把他安頓在一個極穩妥的地方養傷。」
「他……傷在誰的手裡?」黑心娘子眸光灼灼。
「說是什麼太乙先生!」
「太乙先生?這名號從沒聽說過,新出道的?」
「我沒看到,不太清楚。」
黑心娘子陷入沉思,臉色陰晴不定。
本來很歡娛的氣氛,突然沉重起來。
「大妹子!」李四姑又開了口,「我記得你嫁給一個關外的大富豪,叫什麼馬金山的……」
「唉!不到四年,他就撒手西歸了,留下了一子一女……」黑心娘子傷感地搖搖頭。
「侄子侄女呢?」
「大的……不幸被仇家所害,死得很慘!」黑心娘子眼裡泛出怨毒之色,咬牙接下去道,「小女這兩天外出不在家。」
「啊!大妹子,誰敢動侄子的毛髮?」
「我……」黑心娘子想了想,「我正在查訪仇家!」她顯然言不由衷。
「有頭緒麼?」
「唔!還沒有端倪。」她似乎不願深談下去,改了話題道,「老大姐的伴兒是誰?」
「別提了,我們早巳勞燕分飛!」
「哦!膝下有人承歡麼?」
「只有個義女!」眉毛一揚,「不是自誇,端的是人間絕色,我只要一看到她,滿天的憂愁全消散了。」
「怎麼不帶她來……」
「會來,隨後就到!」
就在此刻,一個女婢進來稟報。
「夫人,外面來了兩頂轎子,說是……」
「就是她們!」李四姑喜滋滋地接口。
「快請!」黑心娘子抬了抬手。
「是!」女婢退了出去。
「老大姐,你們義母女怎麼不一道?」
「出門時本就不一道,是約好此地見面的。」
「哦!」
「大妹子,來,我回敬你!」
「不敢,還是我敬老大姐。」
兩人乾了杯。
黑心娘子似乎心神不屬,眼珠子不時溜動。
「來!」李四姑轉面向外。
兩乘轎子,進入院地,轎後隨了個藍衫人。
轎子直到階沿前才放落。
藍衫中年擺擺手道:「你們到外面去候著!」
抬轎的默然退了出去。
黑心娘子眉頭微微一皺,道:「這隨轎的是誰?」
李四姑笑笑道:「我的義女婿!」
黑心娘子大感意外地道:「他……配老大姐的絕色義女?」
李四姑道:「人不可貌相啊!」說完,大聲道,「你們進來!」
桌旁侍候的小婢也皺起了眉頭。藍衫人正是太乙先生,他那副長相不但丑,簡直的讓人噁心。
太乙先生拉起轎簾,牽出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婦,雙雙併肩步上廳廊。
少婦的美,使得黑心娘子和那小婢目瞪口呆。
這少婦,赫然是水仙公主白尚香,跟太乙先生一道,變成了一個詭異的畫面。
另一乘轎子擺在階沿下沒動靜。
黑心娘子眸子裡掠過一抹陰殘的光影。
「老大姐,另一頂轎子裡是誰?」
「送你的禮物。」
「禮物用轎子……」
「禮物是活的。」
太乙先生和白尚香已走到廳門邊,太乙先生沒表情,白尚香卻顯得有些激動。
黑心娘子按桌而起。
李四姑也側身站起,伸手疾抓向黑心娘子。
黑心娘子手中的牙箸沒放下,閃動之間,牙箸射出,李四姑不得不閃避。
「卡!卡!」兩聲,牙箸插進了廳門。
同一時間,太乙先生和白尚香搶進廳堂。
黑心娘子的老臉變成了醬紫色,人彈退,雙袖齊拂。
李四姑冷冷地道:「大妹子,你的毒對老大姐我不管用,不然那幾杯酒早送我上路了。」
黑心娘子全身在發抖。
廳堂十分寬敞,酒席擺在中間毫不礙事。
太乙先生與白尚香一左一右分立,李四姑站在中間。
喧騰聲中,四五個女的從廳裡屏門後擁出,緊接著,近二十名漢子先後奔進院子,散開面對大廳門。
「李四姑,你這是算什麼?」黑心娘子咬牙切齒。
「沒什麼,你把從太原擄來的孩子給我交出來。」李四姑面上已罩起了殺機。
「太原擄的孩子?」
「你少裝蒜,如果那孩子有毫髮之損,你這裡將雞犬不留,我李四姑要大開殺戒。」
這時,院子裡一個聲音驚叫道:「那女的是水仙宮的公主。!」
黑心娘子狠盯了白尚香一眼,環視李四姑道:「想不到水仙宮的主人就是你!」
李四姑寒聲道:「你想不到的還很多。」
「哈哈哈哈……」黑心娘子一陣厲笑,獰聲道,「李四姑,你出頭最好不過了,咱們的帳一次算清。」回過頭去,「周管家!」
一個中年婦人應聲道:「敬候吩咐!」
黑心娘子道:「照原來計劃行事。」
中年婦人躬了躬身,轉身入內。
黑心娘子再次揚聲道:「你們全退下去,周管家會告訴你們怎麼做。」
裡外的男女迅快地退離現場。
那叫周管家的中年女人,抱了一個三尺長的木箱,放在黑心娘子腳前,人立刻退了下去。
黑心娘子一隻腳踩在木箱上,臉上露出了陰殘的笑。
太乙先生與白尚香互望了一眼,流露困惑之情。
李四姑臉上也露出了笑意,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大妹子,這口箱子裡是什麼寶?」
「哦!也是活的禮物,準備送給老大姐你們作為永久的紀念。」
「這叫禮尚往來,大妹子,踏住木箱怕寶飛走麼?」
「對,如果是死寶就不必如此了!」
「你遣走手下是怕礙事麼?」
「老大姐真是玲瓏剔透,一猜便著,你老大姐在的地方,他們全派不上用場。」
「現在我們交換禮物如何?」
「哈哈哈哈!」黑心娘子大笑起來。
笑聲中,一條人影從屏門出現,李四姑他們三個眼全直了,現身的赫然是浪子小龍,只見他目閃凶光,殺氣騰騰,是被控制了心神的樣子。
「浪子,站到前面來!」黑心娘子發令。
小龍乖乖地站到她身側。
太乙先生倏地抹臉抓頭,精妙神奇的易容術,剎那間變成了另一個人,竟然是化身過鐵腳和開封大公子的武大龍,小龍的胞兄,也就是水仙公主白尚香的丈夫。
黑心娘子臉色變了變:「我說呢,烏鴉豈堪配鳳凰,化裝得很妙。」
小龍的臉色也變了變,但極短暫,就只這一變,大龍已經胸有成竹。
黑心娘子專注於大龍,沒發現小龍的異樣。
「老大姐,我們該交換禮物了。」
李四姑揚了揚手,院子裡的轎子動了動,鑽出來兩個人,前後緊挨著步上階沿。
黑心娘子「啊」了一聲,臉色驟變,顯然情況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原先判斷被對方控制的是戚大瘤子。
馬素綾手臂被余巧巧反扭,到廳門止步。
李四姑笑笑道:「大妹子,如何,還相當吧?」
黑心娘子挫了挫牙,道;「我認輸了,放開她,把木箱帶走。」
馬素綾顯然也是在被制之中,除了眼珠轉動,沒開口,也沒別的表情。
李四姑臉色一正,道:「大妹子,我不太放心,你先打開箱子,驗明寶物,相當才能交換。」
黑心娘子挪開踩在木箱上的腳,窒了片刻,才揭開箱蓋,箱子裡是個白胖的小娃娃,眼珠在溜動。
「啊!」白尚香大叫一聲,就要撲過去,但卻被大龍一把拉住。
李四姑的臉皮子抽動了幾下。
黑心娘子又蓋上木箱:「現在可以放人了?」說完,後退兩步。
白尚香的眸子裡湧出了淚水,這是為母的天性。
李四姑上前兩步,然後示意余巧巧放人。
余巧巧鬆手,推了馬素綾一把,馬素綾木木前行,回到她娘身邊。
李四姑示意大龍上前搬木箱。
黑心娘子大喝一聲:「浪子,還不動手?」
小龍霍地拔出長劍,半揚,凶焰熠熠地望著上前的大龍,微微擠了一下眼,大龍止步。
李四姑揚手。
大龍急道:「師母,別動手!」
同一時間,黑心娘子閃電般上步,腳又踏上木箱。
余巧巧亮出了匕首。
「出手!」黑心娘子再次喝令小龍。
「呀!」小龍暴喝一聲,劍光乍閃。
「哇!」一聲慘叫,動魄驚心,小龍的劍穿進黑心娘子的胸膛,他這一著極妙,劍是從腋下反刺向後的,因為他是背對黑心娘子,否則很難得手。
「呀!」在場的同時驚呼出聲。
小龍已回身面對黑心娘子,斜穿透背的劍尖在滴血,黑心娘子沒倒。
「你……你……浪子……」口血湧出,阻住了話聲。
「黑心娘子,天是有眼的,我早誓言過,要用你們的毒血洗我的劍。」抽劍,黑心娘子倒下。
「砰!」馬素綾也隨著倒下,下手的是余巧巧。
外面同時傳來慘叫之聲,院子裡可見人影豕突狼奔,一個巨大的身影在轉動,一眼可看出是水仙宮的太上護法,另外還有幾名弟子配合行動。
白尚香撲上前打開木箱,抱起愛兒,緊摟在胸前,淚水不斷下滴,淚光裡綻出了慈母的笑花。
小龍上前面對余巧巧,眼裡不再有凶光,代之的是無比的歉疚之情。
「巧巧,我……該怎麼說?」
「什麼也不必說,我們……都是受害人!」她淚光瑩然。
「巧巧,你不恨我?」
「不!」
「我們……再不分開了!」
「……」余巧巧無言地點點頭。
桃源客棧裡,慶功之宴。
座上有小龍,大龍夫婦,江湖郎中和孔大郎夫婦,外加沒尾狐潘長文,只不見余巧巧。
「大哥!」小龍深深吐口氣,「我還不太明白這一場劫難的因果?」
「那我簡單告訴你,黑心娘子的前夫叫馬金山,關外富豪,在生下馬之良和馬素綾兄妹之後便一命嗚呼……」
「馬之良是她兒子?」
「對,聽我說,黑心娘子守寡之後不耐寂寞,姘上了吊亡客,而吊亡客卻未忘情於早先的愛人宋夫人,所以導致了武白兩家和天斬門的慘禍……」
「我明白了!」小龍恍然而悟,「黑心娘子是為了她兒子馬之良和姘夫吊亡客復仇……」
「完全對!」
「那李四姑前輩……」
「你大嫂的義母,也是水仙宮主人,余巧巧有幸為她老人家收留,傳以絕藝,才以『殺人者』姿態出現。」
「啊!」小龍顯得很激動,「那師母之稱……」
「我跟方師兄都是『神農老人』的弟子,師母與師父多年前因誤會反目而各走東西,就是如此。」
小龍深深望了江湖郎中一眼,再轉到大嫂白尚香,逐一掃了一遍,垂下頭。
「兄弟!」大龍拍了拍小龍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巧巧成了殘廢,雖然她不怨你,但這心靈上的重創一下子是平復不了的,需要時間沖淡,所以……她先要隨師母回水仙宮……」
「兄弟!」江湖郎中接上話,「別急,忍耐些時,等時機到了,自然能偕好事。」
「小龍兄!」潘長文舉起了杯子,「我是罪人,受人利用而造成這大的孽,真是死有餘辜,借這杯清酒謝罪!」說完,起身干了下去。
在座的應和著齊乾了一杯。
「兄弟,巧巧的事包在嫂子我身上!」白尚香微笑啟口。
「謝大嫂!」小龍欠了欠身。
瘴霧消散,氣氛逐漸融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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