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在正陽城「鬼屋」地室之內驚聞「天台魔姬」的噩耗,悲憤欲狂,正擬辭別「妙手先生」蔣尉民一家人之際,一條人影突然奔入,「砰」然栽倒,血水漫地而流。室中各人無不大驚失色。
只見來人是一個藍衫少年,已氣息奄奄。
徐文駭然道:「他是誰?」
「妙手先生」蔣尉民一個縱步,到藍社少年身前,口裡道:「是我第二徒弟施可授!」
「是世叔的門下?」
「不惜!」
蔣尉民俯下身去,用手探了深穴脈,慄聲道:「劍傷,流血過多,恐怕……」
以下的半句話沒有說出口,但可想而知是凶多吉少了。
徐文也湊了過去,只見劍痕纍纍,像一張張的小口,汩汩冒著鮮血,皮肉向外翻轉,厥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
蔣尉民目中淚水直流,哽咽著不能出聲。
蔣明珠動作倒蠻快,這時已取來了傷丹,遞與她父親……
蔣尉民突地低叫一聲:「不好!」
徐文一驚道:「什麼事不好?」
「看這所受的劍傷,可能是『五方教』伏伺在『鬼屋』四周的弟子所為,他一路流血奔入密室,恐怕被對方發現……」
「小侄出去看看!」
「寶兒,給你世兄帶路,你別現身。」
「好的。」
寶兒應了一聲,拉起徐文便往外走,走的卻不是來時路徑,想來這地室的通道必然不少。
顧盼間,來到一堵石壁之前,寶兒伸手一按,石壁裂開了兩尺寬一條縫,徐文一閃而出。寶兒道:「世兄,我回去看二師兄,停會再來接你。」
「不必了,留著門我自會回來。」
「世兄,下手別容清,多殺些……」
「放心,『地獄書生』不致於心腸太軟!」
穿過約三丈長的南道,眼前是一片密集的鳳尾竹叢,拂開枝葉,只見這片竹叢是植在池中央的假山上,距地邊約莫四文。徐文大是驚歎,像這種暗道,外人要想發現的確不太簡單。
池對邊,黑影幢幢,來往逡巡。
夜空中,飄來四更鼓聲,距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徐文退回竹叢之後,縱上假山石頭,然後投升空中,一旋,兩旋,轉了方位,鬼魅般地落到地上,了無聲息。
他定了身形,四下一掃,發覺潛伏的「五萬教」教徒不在少數,看來對方是非得手而後才甘心。此際,已不見火光煙氣,想來那小院的房舍已成墟了。
「沙!沙!」
他故意放重腳步,朝空曠處走去。
「誰?不許任意走動!」
顯然對方把他認作自己人了。他充耳不聞,前行如故。
「唆!唆!」三條人影竄了過來。
徐文連對方的衣著形貌都不屑於分辨,迎著人影,「毒手」電閃點出,「砰!砰!」聲中,三名教徒糊里糊塗地送了命。
聲音驚動了其餘伏匿的人。
「什麼人?」
暴喝聲中,又有五條人影從暗處撲出。
徐文照方抓藥,解決了五人。
「朋友,好辣的手段!」
冷喝聲中,徐文倏然回身,只見三丈外站著一個錦衣少年,當下冷哼一聲道:「『五方使者』!」。
錦衣少年可能到此刻才認出徐文,駭呼一聲道:「『地獄書生』!」
徐文寒聲道:「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那名「五方使者」不待徐文話完,掉頭朝暗影裡逝去。他很有自知之明,不敢與徐文動手。但徐文怨毒已深,恨「五萬教」入骨,哪裡肯放過他,身形一劃,由測方繞截,快得有如鬼影飆風。
「五萬使者」閃出不過五丈,便被徐文截住。
「你還想逃麼?」
「毒手一式」猝然攻出。「五方使者」揮劍相拒,招式才發出一半,淒哼一聲,栽了下去。
警哨之聲,此起彼落。
徐文循聲撲殺,慘號代替了警號,充斥夜空,本就陰森可怖的廢園,此刻變成了鬼域。
盞茶工夫之後,一切的聲浪平息了,死的,陳屍「鬼屋」;活的,聞風而遁。
徐文殺機未泯,繼續巡搜,但已找不到發洩的對象。
到底死了多少「五萬教」教徒,也沒有人去清點。
徐文搜巡了一周之後,回到那地室入口的池旁,蔣尉民業已佇候。
「世叔,那位令高足……」
「傷及內腑,回天乏術了!」
「他回來得不巧……」
「他是有急事趕回的。」
「什麼急事?」
「『五方教』在城外十里林內拘留了一百名丐幫弟子準備天亮時集體屠殺……」
「有這等事?」
「『五方教』」要丐幫交出一名獨目老丐……」
「哦!」
徐文倏忽想起「閃電客」黃明曾易容為獨目老丐,想不到貽鍋丐幫。
蔣尉民沉重地道:「事緣黃明……」
「這點小侄知道。」
「所以二徒才冒死報訊。」
「小侄去處理此事。」
「怎好偏勞……」
「世叔見外了,這是削除『五方教』勞力的好機會,小侄豈能錯過。此刻距天明不遠,小侄就此告辭!」
「賢侄事完務必回轉,從長計議對付……」
話沒說完,徐文已去得沒了影兒。他知道蔣尉民將要說些什麼,但自得「天台魔姬」噩耗,他悲憤欲狂,片刻也不能忍耐,就此離開自採行動,是為上策。
正陽城十里外,一片密林,此時還隱在拂曉前的黑暗中。
林內,天光不透,伸手不見五指,漆黑如墨;林外,不時有人影在逡巡。
陡地
林中央亮起了四支火炬,火光照處,只見數約百名鶴衣百結的乞兒,老少不等,列坐林地中,一個個怒目切齒,但卻沒有任何聲音。
四周,圍著數十名武士。每五名黑衣人之間,夾著一名錦衣人。
場面詭秘而肅殺。
遠處村落中,傳來了斷續的雞啼。
一個銀髯老者現身了,目光一掃這批丐幫弟子,冷森森地道:「時辰將到,貴幫仍未交出本教所要的人,看來是準備犧牲各位了!」
一個鬚眉俱白的老丐,從第一排居中站起身,慘厲地道:「『五方教』荼毒武林,殘殺無事同道,天理難容
銀髯老者一抬手,道:「住口!楊分舵主,此刻不是談天理人道的時候。」
「殺人者人恆殺之,報應是不爽的。」
「廢話不必說了,天明時分,便是三日限屆……」
「老化子等死後變厲鬼也要索這筆血債!」
「哼!哼!如果丐幫總舵不交出那名獨目老丐,還有第二個一百,第三個一百,到交出人來為止。丐幫弟子雖多,總會殺得光的。」
「本幫根本無獨目老丐其人。」
「那是空話!」
「『五方教』真的敢做這慘無人道的事……」
「事實不會改變的!」
曙色,使火炬的光變得黯淡。
一名錦衣武土高叫一聲:「稟統領,時辰到!」
銀髯老者大喝一聲:「預備!」
「嗆!嗆……」
所有「五方教」在場武士,長劍齊出了鞘。
百名被擄劫的丐幫人質,齊齊離地而起,一陣小小騷動之後,便平靜了。雖然每一個人都目眥欲裂,悲憤如狂,但在分舵主未出聲之前,沒有一人行動,這顯示出丐門的規律是如何的森嚴,也表示出丐門弟子的非凡。
一幕武林中前所未有的集體屠殺慘劇,將要上演了。
場面雖未現血腥,但已被恐怖充滿。
所有的長劍,對準了預定的屠殺的目標。
銀髯老者右手慢慢上揚,他準備下令屠殺了……
驀在此刻
一個冷得令人發顫的聲音突地傳自暗影之中:
「尹超,你想如何死法?」
原來這銀髯老者,便是率人圍攻「鬼屋」的「五方教」總壇武立統領尹超。
銀髯老者面色立變,厲聲道:「何方朋友,請現身出來。」
所有持劍武士無不悚然失色。
丐幫弟子卻也驚疑不置。據他們所知,總壇方面並不知道他們被劫持的地點,同時幫中也不會有任何高手有獨自前來解救的能耐。
奇跡般,一條人影幽幽然出現,是一個面目挺秀氣的青衣書生。
六七名劍手一擁而前。
「哇!哇!」
青衣書生擇手之間,有四名劍手栽了下去。
尹超怪吼一聲:「『地獄書生』!」
聲音中充滿了震慄之情。這一嚷出名號,丐幫弟子方面,死亡的恐怖頓消,而「五方教」眾劍手,一個個如逢鬼魅,紛紛撤身,緊靠在一起,作勢戒備。
徐文向尹超身前一欺,道:「昨夜讓你逃脫,多活了幾個時辰,現在,你算死定了!」
尹超暴喝一聲:「小子少狂,未見得!」
隨著喝話之聲,雙掌扶以畢生功力,猛然拍出。他身為「五方教」總壇武士總管,功力自非泛泛,這在死亡的威脅下,全力劈出的一掌,威力大得令人咋舌。」
徐文不閃不讓,舉掌硬封。
「隆」然一聲巨響,雙方各退了一步。也就在徐文一退身之際,具有特殊身份的錦衣武士電閃撲上,十餘支長劍,扶番霆之威,密集攻出。
徐文聞風知警,回身,出掌……
「哇!哇!」
有兩名應掌栽了下去,但也有三柄劍刺上了徐文身軀,熱辣辣的痛楚,使他更加殺機如狂,「毒手二式」「屠龍斬蛟」倏然展出。
慘號聲中,又有兩名扔劍栽倒。
同一時間,尹超悄沒聲地從背後撲擊,左掌右指,俱指向徐文致命要穴。
「砰!」挾以一聲悶哼,徐文前衝八尺。雖遇突襲,手卻未停,又有三名錦衣劍手橫屍當場。
「納命來!」
徐文口裡暴喝一聲,身形如電速轉,正好迎上尹超第二次撲擊,本能地「毒手二式」順勢攻出。
淒哼聲中,尹超的身形一個踉蹌。可是數支長劍,又告從不同方位向徐文攻到。
徐文雙掌一圈一放,把那些長劍封了回去,身形一個虎撲,抓住了銀髯老者尹超。
尹超奮力一掙,居然脫出徐文掌握,彈身便要遁走。
「站住!」
栗喝聲中,徐文橫截尹超身前。尹超頓時老臉灰白,連連後退。
白髮老丐一聲狂喊,丐幫弟子發動反擊。
那些一直不曾動手的黑衣劍土,此刻被動地捲入了戰鬥。在徐文面前,他們連出手的資格都沒有,但對付丐幫弟子,情況可就不同了。雙方甫一接觸,丐幫弟子立即有了死傷。
此際天色已經微明,火炬也不知在何時熄滅了。
瘋狂的搏殺,在略顯昏暗的林中展開。
未死的幾名棉衣劍士,仍死盯住徐文與尹起這一對沒有放鬆。
丐幫弟子似十分明白這些錦衣武士的能耐,專揀穿黑衣的廝殺,不敢向錦衣級的進攻,由是之故,死傷還不大。
徐文目中碧芒熠熠,從喉嚨裡沉哼了一聲,仍是那「毒手二式」罩向尹超。
「哇!」
尹超在慘號聲中栽了下去。
「撤退!」
錦衣武士之一,厲聲發令。
徐文殺機已無法遏止,轉身之間,那名發令的武士首先栽倒,接著,又是一名在彈身之際摔倒地面。
黑在武士已全失鬥志,紛紛圖脫,但被丐幫弟子拚命纏住,在三五人對付一人的情況下,黑衣武士開始傷亡……
徐文猛施「毒手」,碰到的便是死。
徐文眼見錦衣級的已無一生存,所剩不足二十的黑衣級武士,丐幫弟子已足能應付,便彈身離開現場,到小溪邊洗淨了身上血污。身上的劍例僅是皮傷,敷了藥便沒事了。他連片刻都不願耽延,立即就道奔向嵩山。
「天台魔姬」之死,刺激得他幾乎發狂,胸中那份怨毒殺氣,簡直無以形容。
半日工夫,他奔行了近百里路程。
道旁高挑的野店酒旗,勾起了他的食慾。他想,該填飽肚子再趕路。
於是,他蜇入店中,要了一盤牛肉,半隻山雞,兩角酒,自斟自飲起來。酒入愁腸化作無邊恨,那股怨毒更加如火如荼。他本打算稍飲趕路,這一來,他感覺需要酒的刺激與麻醉,三角、四角,頃刻間,連盡了七角酒,眼前的人物影子,都成了雙的。
他用手指甲刺了刺臉頰,木木然沒有感覺,已是接近醉的程度了。
「天台魔姬」的倩影,直在眼前晃動。
他想痛哭一場。
他想殺人。
他想看見血,鮮紅的,從仇人身上流出的血。
倏地
醉眼迷離中,他看見一條人影呈現面前錦袍蒙面。
他以為是幻像,揉了揉眼睛,那影子沒有消失。
酒,頓時化成了冷汗。他按桌而起,兩眼暴睜,碧芒似電,殺機雲湧,慄人的話聲,一個字一個字從口裡吐出:
「叛徒,我不把你碎產萬段誓不為人!」
所有酒店中客人的目光,全集中射了過來。
店小二哈腰上前,苦著臉道:「相公,請擔待些,小店……」
「滾開!」
店小二一個踉蹌,退到角落裡直發愣。
一個熟得不能再熟、日思夜盼的聲音,發自錦袍蒙面人之口:「孩子,你……怎麼了?」
聲音中,充滿了哀傷淒哽。
徐文全身一顫,殺機盡泯,代之的,是無比的激動。
「爹,是您麼?」
「孩子,連我你都不認識了?」
「真的是您……」
「孩子,到外面去談吧。」
徐文起初懷疑又是「五方教主」弄的玄虛,現在,語言證明了這真是他父親。他激動得手足無措,全身發麻,淚水不自禁地如泉湧出。
錦袍蒙面人摸出一些碎銀放在桌上,算是酒資,然後轉身,出門。
徐文如置身夢中,恍惚地跑著出了店門,向前遁走去。
父親被劫持於「五方教」中,何以會脫困現身?
開封道上陳屍之謎,終算完全澄清了……
走了不遠,轉入道旁林中。
徐文面對歷盡劫難的父親,心中的疑慮並未全消,過去數次殘酷的教訓,使他餘悸猶存,他在萬分激越中開口道:「爹,您不是被『五方教』囚禁麼?」
「是的,但我終算脫困了!」
「母親呢?」
「孩子,我會設法救她的。」
「她沒有受什麼折磨吧?」
「我見不到她的面。」
「爹,『五方教主』究竟是何許人物?」
「這……為父的也不知道。」
「爹不知道?」
「不知道。」
「父親應該知道的?」
「為什麼?」
「父親當年的『毒經』何來呢?」
「哦!這個麼?……為父的從『五方教主』學到的徐文大感困惑,慄聲道:「可是爹說不知道對方是誰?」
「孩子,聽我說,當初我無意中碰上他時,他是一個神秘人物,不曾露過真面目,也不肯道來歷,現在亦然。」
「他為何囚禁您?」
「要追回『毒經』!」
「哦!……」
蒙面人的手,輕輕搭上了徐文肩頭,淒聲道:「孩子,你受了許多苦?」
徐文下意識地一顫,但當他感覺那雙手並無惡意時,心頭又升起了歉疚。多少時日,他沒有被這雙手撫摸了,多少時日,他沒有感受過親情的慰藉了。
他以為此生再無父子相見之日;想不到奇跡似的又得以重逢。
一陣悲從中來,他又流出了淚水。
他有無數的話要說,有許多謎底要揭開,然而過多的意外,使他不知該從何說起,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蒙面人又溫柔地道:「孩子,聽說你身手十分了得,是有奇遇麼?」
徐文點了點頭。
蒙面人緊追著道:「說給為父的聽聽。」
徐文十分為難地道:「爹,格於門規,恕孩兒不便奉稟。」
蒙面人默然了片刻,道:「孩子,既是如此,不說也罷。」
徐文心中萬分歉疚,但他實在不能洩露「萬毒門」之秘,雖親如父子,門規依然重要。
為了緩和空氣,他轉變了話題道:「爹,您當初說血洗『七星堡』的兇手是上官宏等人……」
「是呀。怎麼樣?」
「孩兒已查明了。」
「誰?」
「『橫天一劍』魏漢文!」
蒙面人連退數步,駭呼道:「這怎麼可能?」
「是他親口承認的。」
「他……竟然還活著……」
徐文默然,他想到「妙手先生」所說的故事,父親所為簡直如同禽獸,但為人子的,能說什麼呢?痛苦,又悄悄地爬上了心頭。
「他人在何處?」
「『衛道會』中。」
「你與他交過手了?」
「是的。孩兒該殺他的,可是……」
「可是什麼?」
「為了一些特殊原因,孩兒放過了他,但他遲早會授首的……」
他想到了大母「空谷蘭蘇媛」。她的故事該告訴父親嗎?會引起什麼後果?論情理,屈在父親,自己將採取什麼立場呢?
蒙面人的手,仍停留在徐文的身上,由肩及背,口裡長長一歎道:「孩子,為父的昔日所為,的確不當,我……後悔了……」
徐文最希望的,便是聽到這種心聲,他激情地道:「爹,過去的不必提它了……」
「孩子,一個人立身處世,不能走錯一步,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啊!」
「爹,除去面巾,讓我看看您的臉?」
「孩子……」
徐文只覺「命門穴」上挨了重重的一指,奇痛攻心,他甚至連意念都不曾轉過來,便慘哼著栽了下去。
「哈哈哈哈……」
蒙面人縱聲狂笑,笑聲如梟鳴,如狼嚎,刺耳已極。
徐文知覺未失,五內皆裂。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絲毫沒有感覺,結果覆轍重蹈,又一次栽在仇人手下。
他奮力一掙,但又踣了回去,他只覺天旋地轉,魂兒出竅。
為什麼,對方模仿父親的聲音會如此逼真?
他目眥盡裂,嘶吼道:「你……你……卑鄙無恥……」
蒙面人陰森森地道:「孩子,你命真大,數次死而不死,今天,奇跡不會再發生了……」
「住口!『五方教主』,你會遭報的!」
「孩子,什麼叫報應?哈哈哈哈……」
悔、恨,整個地吞噬了他。父親既被劫持,豈能輕易地脫困呢?而自己竟然再次墜入奸謀詭計之中。的確,奇跡不會再發生了,這一次栽定了,一切思怨情仇,將在無比的恨中幻滅。
而無法瞑目的是「萬毒門」將由自己而斷送,「毒」成為叛徒肆虐武林的利器,歷代祖師,行將永遠含恨九泉。
蒙面人語意森森地道:「小子,本座命你以上官宏夫婦人頭作為交換你父母的代價,而你,有意不踐諾言,本座不得不下這狠手了!」
徐文蹙住一口行將消散的真氣,淒厲地道:「祖師有靈,必然報應你!」
「祖師?嘿嘿嘿嘿!徐文,想不到你歸入了『萬毒門』,你更非死不可了!」
「哇!」
徐文氣急攻心,噴出了一口鮮血,其氣一濁,他昏了過去。
但,一股怨毒,使他在決不甘心就死的情況下,又甦醒過來,只是他絲毫無能為力了,死神已緊緊地攫住了他。
「五方教主」呵呵怪笑聲中,揚起了手掌,口裡道:「孩子,為了我活,你必須死,這是自然法則;死後別怨我,這是你的命運注定如此下場!」
徐文目眥冒出血水。
驀在此刻
數條人影同時湧現,他隱約辨出是「衛道會主」上官宏、「雲中仙子」、「痛禪和尚」、「轎中人」杜如蘭,還有些不認識的……
他終於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又悠悠醒轉,眼前人影幢幢。
久久,他的視線由模糊而清晰,看見包圍著自己的,是上官宏一行。
自己被仇家所救麼?
他咬了咬牙,勉強發聲道:「『五方教主』呢?」
「雲中仙子」憤憤然地應道:「被他兔脫了!」
徐文閉目養了養神。他明白,自己體內若沒有「天台魔姬」的血,「命門穴」被點,十個也死了,但若非上官宏一行現身,說什麼也逃不過「五方教主」的毒手。
他試行運氣,發覺功力仍在,只是很虛弱。
他再度睜眼,苦苦一笑道:「各位為什麼要救在下?」
「衛道會主」上官宏冷冷地道:「算是同仇敵愾吧!」
徐文咬緊牙關,雙手撐地,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
上官宏冷電般的目芒,在徐文身上一繞,道:「徐文,本座有一百個理由可以殺你!」
徐文慘厲地道:「為什麼不動手?」
「在這種情況之下殺你,有失武林道義,同時……」
「怎麼樣?」
「你願意與本座等聯手麼?」
「聯手?」
「嗯!暫時拋開私人仇怨,共同戮力殲滅武林禍源。」
「不!」
「什麼,你不願意?」
「在下個人自採行動。」
「獨木難支大廈。」
「那是在下一個人的事。」
「雲中仙子」冷哼了一聲,道:「徐文,此刻的生死你尚不能自主!」
徐文內心一震,倔傲地道:「尊駕等要下手,死又何妨!」
「徐文,狂傲對你並無好處……」
「在下不計較什麼好處壞處!」
「你知道想取你性命的人不在少數?」
「這一點在下非常明白,不過尊駕等人今天這筆人情在下會記在心裡。」
「衛道會主」上官宏再次道:「你願是不願?」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很少會改變主意。」
「如此你走吧,本座不想現在殺你……」
「承情了,後會有期!」
說完,舉步便朝樹林深處走去,腳步有些蹣跚。他的意思是要尋個隱僻之處運功療傷,但照目前情況,如碰上「五方教」的高手,後果便堪虞了。
走了沒幾步,身後突然傳來「衛道會主」的冷喝聲:「慢走!」
徐文回過身來,道:「會主後悔放在下離開?」
「還不至於。」
「有何指教?」
「你所有之毒,似與『五方教』同出一源?」
徐文心頭一震,不能承認,但也無法否認,窒了片刻之後,道:「天下用毒者頗不乏人,大同而小異。」
「衛道會主」一頷首,表示同意此說,然後沉重地道:「你不否認『五方教』是武林禍源吧?」
「當然。」
「為此,本座對你有所請求……」
「對在下有所請求?」
「是的。如果你『地獄書生』以武林蒼生為重,請你答應!」
「會主說說看?」
「請你提供避毒之方!」
徐文大感意外,對方竟然對自己提出這等要求。以「武道」立場而言,自己應該答應這要求,但對方卻是自己的仇家……
「衛道會主」接著又道:「本座這要求基於武林公義,不及於私人恩怨!」
徐文轉念一想,「五方教主」是本門叛徒,如果以毒害人,便屬違反門規,自己勢不能袖手,當下斷然點頭道:「可以。」
「如此本座先行致謝!」
「這倒不必。不過話說在前面,彼此間的帳仍然要結算。」
「當然。本座已有言在先,不涉及私人仇怨!」
徐文從懷中取出下山時師太祖所賜靈丹,拋與上官宏,道:「人口一粒,可以避百毒!」
上官宏接在手中,道:「武林同道會感激你的義舉!」
徐文此舉,使在場的全為之動容。
他掃了諸人一眼,再度轉身離開,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他救過上官宏父女,上官宏也救了他。而預想將來,對方不會放過父親,自己當然也不會置身事外,武林中的恩怨,的確是不可思議。
他尋到了一個樹穴,鑽了進去,運本門心法療傷。
「命門」死穴被點,換了旁人,早已橫屍當場,焉有命在。他所以能活,全憑「天台魔姬」當日所輸含有「石龍血漿」之血,才能保住生機。
功圓果滿,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出了樹穴,目光掃處,不由驚呼出聲。
只見五具錦衣少年的屍體,橫陳在距樹穴不及五丈之處。從衣著判斷,死者當是「五方教」使者級的高手無疑。
這五人如何死的呢?
自己徹夜運功,毫無所覺。如果這五人是搜尋自己而來,那自己又脫過一次死厄了,是有人暗中援手自己嗎?
這批錦衣少年的身手,在武林中都可以列入第一流等閒人物,豈能傷得了他們,何況有五人之眾,這暗中救自己的該是誰呢?又是上官宏一行人嗎?
突地
五具屍體之中,有一具動了一動。
還沒有死!
徐文自語了一聲,彈身逼近,一看,只見這個尚未斷氣的錦衣少年,死狀最慘:一柄長劍,由後背直透前心,長劍頭尾穿身而現。其餘四具,卻未見劍痕。
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難道援手自己的是「毒道」高手?由此看來,先前推斷是上官宏等人所為的想法被推翻了,因為上官宏等不擅用毒,「衛道會」中僅掌令「崔無毒」是此中能手,但他昨天並不在場,而且他一向只解毒而不以毒傷人。
到底是何人所為呢?
他俯下身去,翻轉那中劍者的屍體。
「呀!」
他全身汗毛直豎,連呼吸都停止了。天呀,這中劍的錦衣少年,竟然是奉師在「五方教」臥底的盟兄「閃電客」黃明。
從劍傷而論,他已無救了。
徐文身形連打了幾個踉蹌,一時之間,呆若木雞。
黃明手足又動了一下。
「大哥!大哥!」
徐文悲聲嘶喚著,伸指連點黃明大小處穴道,然後按住「脈根」,逼人一股真氣。漸漸,黃明蒼白如紙的面頰,現出一絲紅潤,鼻息也粗重起來。
此刻,如果稍一不慎,便將使黃明提早斷氣。
徐文含悲忍淚,耐心地把本身真元,緩緩逼入黃明體內。
約莫一刻光景,黃明睜開了眼,失神地、茫然地轉動著眼珠。
「大哥,大哥,我是徐文!你振作些!」
這時,徐文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撲簌簌掉了下來。
黃明呆滯失神的目光,停在徐文面上,久久,他似已看出眼前的人是誰,面皮微微地牽動了數下,努力地翕動著嘴唇。他想說話,但發了出聲音,失神的眸子,充滿了痛苦無助的表情。
徐文繼續輸以真元,他希望黃明至少能吐出心中的話然後死。
過了片刻,黃明口裡有了聲音,但細如蚊蚋,幾不可辨。
「令堂……令堂……」
徐文一聽提到母親,登時心弦繃緊,連呼吸也停止了,急急地低聲道:「大哥,家母怎樣?家母怎樣?」
聲音,變得比哭還難聽。
黃明在掙扎,努力,又繼續吐了幾個字:
「『毒經』……少林僧……」
徐文一顆心幾乎跳出了腔子。「毒經」是本門傳派至寶,他除了受命清理門戶之外,更要緊的是尋回半本「毒經」,急煞道:「『毒經』怎樣?是否落入少林寺……」
黃明頭一偏,嚥了氣。
徐文像是失足落入萬丈冰窖之中,一下子身心都麻了。
黃明死了,留下了一個不可解的謎。
「妙手先生」蔣尉民和兩名弟子,先後為武林正義而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徐文才失聲哭了出來。第一次,他痛哭流涕,但哭只是一種發洩,還不能代表他心中深切的悲痛。
他與黃明相交不足一年,但黃明對他可說情同手足。
是誰下的手呢?
如果下手的人目的是援手自己,不察黃明真假身份,那黃明死的可真太冤枉了。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悲痛之中,還滲著負疚,這苦酒更濃了。
罪魁禍首,仍是「五方教主」。
他足足呆了個把時辰,才忍淚起身,就地挖了一個坑,把黃明安葬了。指刻墓碑「盟兄閃電客黃明之墓」,下署」盟弟徐文泣立」。
為了怕黃明遺體受侵,他把另四具屍體也易地埋葬,但不立碑,只用些枯枝掩蓋新土。
完畢,重回黃明墓前,坐在地上深深地想
「令堂……『毒經』……少林僧……」
這是什麼意思?
莫非母親早已脫出魔掌,帶出了「毒經」……
「少林僧」三字又作何解呢?此地根本不是少林範圍,而且少林派一向不干預武林是非,門人也極守清規……
他想,深深地想
少林僧?「毒經」?是了,必然是「毒經」落入了少林僧人之手。黃明是「妙手先生」
首徒,偷之一道當然精絕。假設他盜出了「毒經」,而後「毒經」又被少林僧人所奪;也有可能,他們一行五人在遭了殺手之後,少林僧人恰巧路過,發現「毒經」,順手牽羊……
也有可能,少林僧人便是殺人兇手,目的是「毒經」。而自己在樹穴之內療傷,時置黑夜,根本就不會被發現。
總之,這謎底必須由所謂的少林僧口中揭曉。
「毒經」萬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至於黃明先提自已的母親,這一點目前尚無法推測,只有待解開少林僧之謎後再說了。
當然也許關鍵全在少林僧身上,這少林僧是一人?是數人?就不得而知了。
赴少林寺。
他立即決定了行動。
他此行的目的是到「五方教」討血債。「五方教」在嵩山後峰,少林寺在正面,倒是一舉兩得,沒有衝突。
他立起身來,面對黃明的新墳,哀聲喃喃地道:「大哥,安息吧!我走了,我一定查明事情真相讓你死得瞑目……」
他說不下去了,淚水模糊了視線,悲傷阻塞了咽喉。
對盟兄作了最後的憑弔,然後出林踏上大道。
太多的哀傷與刺激,使他忘了疲乏,忘了飢渴,一味地趕路。他不敢靜下來,否則他會發狂。
這一天,傍午時分,他來到少林寺山門之前。
兩個中年僧人,現身出來,其中一人合十道:「施主駕臨敝寺,有何貫干?」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求見貴寺掌門人!」
「見敝掌門?」
「嗯!」
「訪問有何貴幹?」
「這一點不必問了!」
兩僧登時面現不豫之色,仍是那開口的僧人道:「小僧據何通稟?」
「就說在下求見!區區『地獄書生』徐文!」
兩僧人面色大變,齊身向後退了數步,驚怖之色溢於言表。
徐文悲憤怨毒集於一身,只是他矜於自己也是一門之長,所以先顧到了一個『禮』字,心中已是相當不耐,當下接著又道:「在下不耐久候?」
兩僧人不敢再開口,掉轉身,如飛向寺門奔去。
徐文緩緩挪動腳步,登石級走向寺門。
剛到寺門,一名老僧迎了出來。徐文一看,認得是在「衛道會」立舵大典中,曾經見過一面的少林羅漢堂住持「一心大師」。當下一抱拳道:「大師請了!」
「一心大師」驚疑地掃了徐文一眼,合十還禮,沉聲道:「施主光臨,有何見教?」
「想向貴掌門人查詢一件公案!」
「公案?」
「是的。」
「先請進,奉茶!」
說完,側身肅客。
徐文再度抱拳,道:「大師請!」
「施主請!」
徐文不再謙讓,昂頭進入寺門,穿過護法韋陀殿,來到前院。知客僧迎上前來,先望了望「一心大師」的眼色,然後朝左邊廂房一比,道:「請施主到客舍奉茶!」
徐文心念一轉,自己此來不是作客,當下冷冷地道:「不必了,在下急事在身,不能久留!」
「一心大師」趨前一步,道:「施主之意……」
「在下想立刻見掌門人。」
「施主可否將率因告知老衲,如老衲可以作主,就不必驚動掌門人了。」
「恐怕大師作不了主啊!」
「一心大師」老臉一變,道:「施主無妨說說看?」
「貴寺有人劫經殺人!」
「一心大師」陡然一震,不期然地後退了兩個大步,慄聲道:「劫經殺人?」
徐文勾動心中悲痛,聲音變得十分肅殺地道:「不錯!」
「請問所劫何經?所殺何人?」
「劫的是半部『毒經』,殺的是『五萬教』五名使者!」
「啊!竟然有這等事……施主目睹麼?」
「差不多,死者臨死吐露的。」
「老衲毫不知情……」
「所以在下要見貴掌門人。」
「施主是以什麼身份來此?」
「個人身份。」
「一心大師」窒了片刻,向知客僧一揮手道:「啟稟掌門!」
知客僧頂禮轉身疾步而去。「一心大師」轉向徐文道:「請稍候!」
工夫不大,知客僧匆匆奔出,道:「稟住持,掌門在大殿接見來客!」
「嗯」
「一心大師」應了一聲,又道:「施主請隨老衲來!」
到了大雄寶殿前,只見一個面相莊嚴、身披金黃袈裟的老僧,站在階沿下的院地中。身後十二名威猛僧人,想來是護法弟子。
「一心大師」趨前恭施一禮,然後退開一旁。
徐文上前抱拳為禮,道:「武林後進徐文,參見法駕!」
少林掌門聲如洪鐘似地道:「施主少禮,請道來意。」
「數日前,遂平道上,有人劫經殺人,據被殺者其中之一臨死吐露,是貴寺門下所為,在下特來晉謁,請掌門人查明此事!」
少林掌門雙眉一皺,道:「施主莫非誤聽人言……
徐文聲音一寒,道:「決無其事。在下深信死者所言非虛!」
「本座可以斷言,本門弟子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掌門人太自信了?」
「近日本寺弟子並未有外出之人……」
「難道沒有在外的麼?」
「有。首座護法長老『悟元大師』,他能做出此等事麼?」
「很難說!」
少林掌門面色一變,大聲道:「施主不信麼?」
「請問『悟元大師』返寺否?」
「甫於今晨回寺。」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可否請出一見?」
少林掌門微微一抬手,身後一名護法弟子躬身退下。不一會,一個體態威猛的白眉老僧從殿側轉出,遠遠掃了徐文一眼,然後向掌門人頂禮合十,道:「掌門宣召有何法諭?」
少林掌門把徐文的活簡述了一遍。「悟元大師」宣了一聲佛號,道:「弟子全不知情。」
徐文無明孽火沖面而起。黃明的話,決不會假,而這「悟元大師」又恰於今晨返寺,在時間上正好吻合,對方卻推得一乾二淨。
心念之中,冷極地道:「掌門人對這公案,只作如此交代麼?」
少林掌門怫然不悅,慍聲道:「施主之意,本座該如何交代?」
「請先交出『毒經』!」
「『毒經』?本座從何交出?」
「這得問掌門自己了!」
少林掌門修養再深,也禁不住勃然震怒,慄聲道:「小施主是有急找岔來的麼?」
徐文也瞪目道:「未始不可!」
羅漢堂住持「一心大師」怒聲接口道:「施主有何目的盡可言明,不必以莫須有之事為借口……」
「大師這麼一說,是在下無理取鬧了?」
「施主自己明白!」
「難道一個人臨死會造謠誣栽貴寺不成?」
「施主說死的是五名『五方教』使者級高手?」
「不錯!」
「施主當很清楚該五使者的身手高低?」
「當然!」
「如此合五使者之力,江湖中能加以悉數殺害的高手,屈指可數幾人?」
徐文不由一窒。的確,這是實在話,五名「五方使者」聯手,能加以殺害的,真還找不出幾人。他聽出「一心大師」言中之意,憑少林首座護法「悟元大師」的功力,不足以同時誅殺五名使者級的「五方教」高手。
但天下事往往不能以常情衡量,也許其中另有文章而最重要的是黃明決不會說謊話。
「一心大師」接著又道:「請問施主,該五名使者,是如何致死的?」
徐文又是一震。四人死於毒,黃明喪於劍,而毒與劍均非少林所長,自己如說出來,又給對方反駁的口實,但卻又不能不答覆,只好照實道:「四人死於『毒』,一人死於『劍』!」
少林掌門冷冷地道:「小施主,以死因而論,劍非本門弟子所長,毒則更為本門禁例。」
徐文一時無言可對,但心中確實未甘,這謎底非揭穿不可。黃明已死,不能起他干地下來問個詳細,唯一依據的,便是他最後吐露的「少林僧」三個字。
想了一想,轉向「悟元大師」道:「大師真的不知情麼?」
「悟元大師」怒不可遏地道:「施主,你太過分了,敞寺掌門之尊的答覆,尚不足以信麼?」
「在下堅信死者之言不虛!」
「那你是栽定本寺的人?」
「貴寺當提出合理的答覆!」
「否則的話呢?」
「在下不得真相不罷休!」
「以施主這意,準備怎麼樣?」
徐文頓時目露殺機,道:「大師當可想到後果!」
少林掌門一抬手,止住「悟元大師」莊嚴無比地道:「容本座召集本門所有弟子,詳細調查,旬日之內答覆如何?」
「貴寺既無門人在外,要查真相,立即可為,何必要旬日之久?」
「本座所說無弟子在外,是指略有身手的弟子而言,一般弟子當然不會杜寺不出!」
徐文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才好,對方的話入情入理,但也難保十日之內另生枝節,而這「毒經」卻萬不能落入別人手中,何況,據黃明遺言,還關係著母親……
驀在此刻
只見知客僧匆匆奔入,朝掌門人恭施一禮,道:「稟掌門,有位叫『天眼聖手』的施主求見。」
徐文心頭一震,蔣尉民怎麼也會來到少林寺?
少林掌門沉吟著道:「指名要求見本座麼?」
「是的。」
「可曾問了對方來意?」
「說是有要事面稟。」
「好,本座稍停接見。」
徐文忍不住道:「那位『天眼聖手』是在下素識,也許正為此事而來……」
少林掌門深深地注視了徐文一眼,道:「請他進來!」
知客僧頂禮而退。工夫不大,一個江湖郎中,右手持串鈴,肩背藥箱,左脅下卻夾著一個巨形包裹,一搖二擺地走了進來。
徐文一看,不錯,正是「妙手先生」蔣尉民的另一化身。
蔣尉民一眼瞥見徐文,不由驚「噫」了一聲,困惑地道:「你怎麼也在這裡?」
徐文當然不能洩露對方身份,僅一抱拳,淡淡地道:「有要事而來,真是幸會!」
蔣尉民不再說什麼,趨前數步,放下脅下巨包,朝少林掌門拱手,道:「區區『天眼聖手』見過掌門人!」
「施主少禮,有何見教?」
「有件關係極大的事,請教掌門人!」
「施主請講!」
「掌門先看這個。」
說完,俯身解開了那巨形包袱。
「呀!」
在場的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只見包褒裡包的赫然是一具和尚的屍體。
少林掌門神色劇變,激越地道:「施主,這是什麼意思?」
蔣尉民冷冷地道:「請掌門辨認一下,可是貴寺弟子!」
首座護法『悟元大師』跨步上前,一審視,慄聲道:「稟掌門,是十三代弟子『了空』!」
少林掌門宣了一聲佛號,凌厲的目光掃向蔣尉民,道:「請施生解釋!」
徐文是「毒道」能手,目光轉處,不由脫口道:「是中毒而死的!」
在場的,無不大驚失色。
蔣尉民瞟了徐文一眼,道:「不錯,是中毒而死的!」
在場的少林僧人,齊齊向蔣尉民怒目而視。
蔣尉民冷眼一掃眾僧,然後沉凝十分地向少林掌門道:「很巧,區區昨夜投宿登封城外的『淨靈寺』,這位貴門人也投宿該寺,深夜偷拆一封密柬,這……」
「施主請說下去!」
「區區得先請教掌門人,死者所持密柬是掌門人所差傳達的麼?」
「一封密柬?」
「不錯!」
「傳監寺!」
一名弟子應聲而退。
現場頓呈死寂,但氣氛卻十分詭秘。不久,一個虎面僧人快步而來。
「監寺弟子『悟真』參見掌門法駕!」
「免。『了空』是你所差麼?」
「悟真」轉身,才瞥見地上的屍體,不由驚呼道:「了空』他……」
少林掌門面色一沉,道:「『悟真』,你向本座解釋!」
「俗真」轉身垂首,道:「兩月前,弟子差『了空』送一份度牒到福建莆田下院……」
「兩月前麼?」
「是的。」
「但據『天眼聖手』施主說他是於昨夜在『淨靈寺』中偷拆密柬……
「稟掌門,算時日,他當由下院回轉。」
蔣尉民冷哼了一聲道:「密柬內並非度牒!」
少林掌門一愕道:「是什麼?」
「是一本徐有劇毒的秘笈。他便是偷拆而中毒致死!」
少林掌門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其餘的又是一陣驚呼。
徐文也雙目圓睜。
蔣尉民接著又道:「是以區區特地冒昧奉謁,請掌門人示知這秘笈的來路。」
少林掌門困惑至極地先掃了「悟真」一眼,然後才凝重地道:「塗有劇毒的秘笈?」
「一點不錯!」
「秘笈何名?」
蔣尉民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厚厚的羊皮封套,一揚,道:「『毒經』!」
「『毒經』?」在場的又驚呼出聲。
徐文全身猛震,忘情地大叫道:「世叔,給我!」
蔣尉民震驚地望了徐文一眼,遲疑地把羊皮套交了過去。徐文接在手中,顫抖著手打了開來;抽出一看,是一本薄薄的古書小冊子,封面上有兩個古體篆字:「毒經」,下側方注了兩個小字:「上冊」。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屬於本門的至寶,但他憑感覺確定是本門之物無疑。再翻開幾頁,一看內容,不錯,正是本門之物。
他把「毒經」納入懷中,望著驚異莫可名狀的蔣尉民道:「世叔,小侄正為這『毒經』到少林寺而來。」
「你……為『毒經」而來?」
「是的。」
「你事先知道了情況?」
「不。是……」
是什麼,他說不下去了,喉頭似被什麼東西哽住,淚水立即在眶內打轉。
蔣尉民駭然道:「到底怎麼回事?」
徐文咬緊牙關,強抑悲痛,淒聲道:「黃明大哥,他……」
「他怎麼樣?」
「死了!」
蔣尉民登登連退數步,雙目暴睜,厲叫道:「黃明死了?」
「死了,死得很慘……是被利劍穿心而死的!」
「什麼……地方?」
「遂平道上,小侄……親手安葬的。」
蔣尉民面上立起抽搐,身軀簌簌直抖,淚如湧泉般滾了出來。
少林僧眾自掌門人以下,一個個駭震而又困惑地望著這一對,沒有人開口。
蔣尉民拭了拭淚水,道:「事實經過如何?」
徐文咬牙把事實經過說了一遍。
蔣尉民目中露出了殺光,這是極少見的現象,在徐文的印象中,這神偷兒一向都是滑稽應世,機智為先。
徐文一轉身,面對少林掌門人「可以解釋了吧?」
少林掌門一震,道:「要本座解釋什麼?」
「『了空』何以身懷『毒經』?」
「他已因此喪命,本座將派人徹查此事。」
「是搪塞麼?」
「搪塞!施主這話……」
「事實非常明顯,『五萬教』四名使者是死於『毒經』所含的劇毒,而另一人,也就是在下盟兄,卻被利劍所殺。他臨死遺言,指出是貴寺弟子所為。而以死者『了空』而言,似無此功力殺人劫經,其中必有原故。這原故,請掌門人交代!」
聲落,目光向首座護法「悟元」掃了過去。
「俗元大師」甫今晨返寺,時間上正好巧合,論身手,要殺黃明是辦得到的。
蔣尉民厲聲道:「掌門人,小徒黃明,匿身『五方教』為的是武林正義,而今竟遭橫死,很顯然是一種謀殺……」
「謀殺?」
「難道不是麼?」
監寺「悟真」沉聲喝道:「施主休得無禮!」
蔣尉民悲憤過度,已完全失去了平時的為人態度,橫目相向道:「無禮!今天如不交代明白,這佛門淨地將要染血!」
這話,使得在場的少林弟子面色大變,個個橫眉豎目,只是格於規戒,不敢發作。
徐文加上一句道:「掌門人,請速作決斷!」
少林掌門怒聲道:「施主欺本寺無人麼?」
「不敢,在下只要素還命債!」
「本寺弟子陳屍當場,難道不是人命麼?」
「在下沒有義務答覆這問題。」
「施主準備如何辦?」
「請交代劫經殺人的內情!」
「本座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無法交代。」
「那就別怪『地獄書生』心狠手辣了……」
首座護法「悟元大師」怒哼了一聲道:「你敢怎樣?」
徐文目中碧芒陡現,冰寒至極地道:「殺人!」
這兩個字,出自「地獄書生」之口,別具驚人威力。
少林僧家齊齊怒哼出聲。
少林掌門高空了一聲佛號,道:「我佛慈悲!本寺開派以來,專門之內未見過血腥!」
徐文冷森森地道:「今天可能要破例了!」
羅漢堂住持「一心大師」合十道:「請掌門裁奪!」
少林掌門一襲金黃袈裟無風自蕩,顯然已激動萬,羅漢堂負有護寺之責,住持僧這一請示也就是等於請命出戰,這後果是相當可怕的。少林寺雖閉關自守,不問江湖是非,但耳目卻靈,「地獄書生」最近在江湖中的名聲作為,他們十分清楚,別的不談,單說那「毒手」,寺中誰人與敵?
掌門人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那一老瞼的肌肉在不停抽動。
這局面,如何應付?
空氣中充滿了濃重的殺機。
蔣尉民狂聲道:「區區今天如不能為徒報仇,不打算活下少林峰了!」
喝話聲中,身形欺了上去……
場面在蔣尉民一欺身之際,驟呈緊張,所有護法弟子,全部作勢而待,「一心』、「悟元」、「悟真」三個有地位的高僧,齊齊橫身攔在掌門身前。
徐文一彈身,截住蔣尉民,激顫地道:「世叔,交給小侄了!」
說完,碧芒閃閃的眸子,同掃三僧,道:「在下如出手,有死無傷,三位齊上還是哪位先上?」
這話狂妄至極,但也令人不寒而慄。
在場的,誰也擋不住徐文的「毒手」,因為「毒」並非一般功力所能抗拒的。
羅漢堂住持「一心大師」向前邁了一大步,字字如鋼地道:「本座為少林榮譽出戰!」
「出手吧?」
「本座為主,讓施主先著!」
「接招!」
喝話聲中,徐文展出了「毒手一式」,功力用到十成:「一心大師」袍袖一揮,如封似閉,采的是守勢,但卻寓攻於守,論招數,的確是妙著。
「砰!砰!」連震,徐文的「毒手一式」竟然被解。
少林掌門等,在雙方出手之際,紛紛退出圈子之外。
徐文用毒,收發由心,這一招,完全以真功實力發出,並不含毒,否則只要掌指與對方肌膚接觸,「一心大師」勢非當場倒下不可。
「一心大師」封了對方一著,雄心大振,以為「地獄書生」不過爾爾,沉喝一聲,少林七十二藝之中的「碎碑掌」猛然劈出,掌勢之雄渾沉猛,令人咋舌。
徐文傲性使然,雙掌挾以畢生功力,硬封出去。
他仍不用毒,要以真實功力稱量一下羅漢堂住持功力究竟有多深。
「隆」然一聲巨震,狂風漫卷,三丈之外,仍覺勁風迫人。
悶哼聲中,「一心大師」踉蹌後退,身軀連晃,幾乎栽了下去。
徐文也被反震得退了兩個大步,腳下的青磚,碎了四塊。
這一個照面,看得在場的動魄驚心。
「一心大師」身為羅漢堂住持,身手在少林寺中是數一數二的,竟然接不下兩個照面,由此而觀,誰是徐文的對手?
徐文冷森森地開口道:「在下念及佛門淨地,不宜褻瀆,所以這兩手沒有用毒。現在,在下要開殺戒了,勿謂言之不先。」
提到「毒」,自掌門人以下,無不悚然變色。
蔣尉民慄聲道:「賢侄,用不著慈悲,殺吧!」
首座護法長老「悟元大師」沉重一聲佛號,彈身取代了方才「一心大師」的位置,老臉凝重得有如鐵板,慄聲道:「施主出手吧!」
徐文認定「悟元」必與「毒經」和黃明之死有關,心中已生殺念,眸子碧芒大盛,雙掌一提,道:「『悟元』,本人要你一招喪命!」
「悟元大師」老臉成了紫醬之色,雙目暴睜,僧袍無風自鼓,功力已提到極限。
所有的目光都直了,心弦繃得緊緊的。
少林掌門面寒如冰,但掩不住內心的激動。
就在這殺機濃熾逼人之際,大殿中傳出一聲洪喝:
「師祖佛駕到!」
洪喝過處,少林僧眾齊齊面呈肅穆莊嚴之色,梵唱聲中,紛紛轉身退到兩側,排成兩行;正待交手的「悟元大師」也退入行列中。
「噹!噹!」
鐘聲悠然響起,一片祥和莊嚴之氣,把現場的殺機,似乎也驅散了。
徐文不由自主地退到了蔣尉民身側,投以詢問的一瞥。
少林掌門高宣一聲佛號,在場的齊聲應和。
只見一個枯瘦如柴的白眉老僧,法相莊嚴,垂眉合目,盤膝坐在一個巨大的蒲團上,由四個虎面僧人,一人一手,抬著蒲團,從大殿中緩緩而出。
所有僧眾,合十躬身。
蒲團在階沿放落,四個虎面僧人恭謹地俯首走向兩側。
少林掌門戰戰兢兢地道:「弟子不肖,驚動佛駕!」
白眉老僧枯瘦的手微微一揮,沒有開口。
場面頓時靜得落針可聞,鐘聲也告停止。
蔣尉民輕聲道:「想不到這老怪物還在人世,看來少林寺不為『五方教』侵擾是有原因的。」
徐文劍盾一蹙道:「如何處理?」
蔣尉民沉默了一下,道:「聽對方劃出道來吧,反正這公案非合理解決不可。」
白眉和尚開了口,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如有形之物,震得人耳膜作響:「老衲『梵淨』,不染塵俗已三十年,想不到今天再沾劫塵。我佛淨地,不容玷污,兩位施主太過分了!」
蔣尉民正要開口,徐文已搶先一步道:「老禪師可知事件始末?」
「老衲已知。」
「請問老禪師如何了因?」
「事實必須查明。兩位施主先退出少林,聽候答覆。」
徐文窒了一窒,道:「老禪師不查究一下真相麼?」
「當然。」
「晚輩說現在?」
「必須假以時日!」
「恕晚輩不能接受!」
「小施主準備何為?」
「公案不了結不離少林!」
白眉老僧雙目倏地睜開,兩道冷森森的目芒,如電般直射到徐文面上。徐文心內一驚,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
從這目芒,可以看出這老僧修為之深。
空氣又呈無比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