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教主」以奸雄口吻,大言不慚地道:「欲成非常之事,必須用非常之手段!」
「雲中仙子」尖刻地道:「用非常之手段,必遭非常之報應!」
徐文不耐雙方的唇槍舌劍,輕咳了一聲,目光一掃在場各人,冷厲地道:「血洗『七星堡』到底是何方所為?」
「五方教主」立即道:「上官宏!你敢不承認麼?」
上官宏冷笑一聲,正待開口,「橫天一劍」魏漢文挺身而上道:「徐文,是本人所為!」
徐文心頭劇震,萬分意外地使聲大吼道:「是你?」
「橫天一劍」魏漢文表現得十分痛恨地道:「不錯,是本人所為,只可惜讓徐英風漏網!」
徐文面上罩起了一層恐怖殺機。他一直認為血洗家門的兇手不是「衛道會」便是「五方教」,結果卻爆出冷門,竟會是「橫無一劍」魏漢文。雖屬意外,但卻情在理中,論仇怨,「橫天一劍」魏漢文是必然會採取這殘酷的報復手段的。
「是閣下一人所為?」
「當然。」
「你……辦不到?」
「為什麼辦不到?」
「以閣下一人之力,盡誅本堡弟子,殘殺『七星八將』之六,還有家父……」
「徐文,坦白告訴你,本人動手之際,適逢上官會主向你父索仇,實際上本人沒有碰到你父親。」
「很好,現在你該死而無怨了,我不能放過你……
上官宏一抬首,道:「慢著!」
徐文厲芒一轉,道:「會主有何高見?」
「魏護法已是本會一分子,同時敵愾同仇,本座與他所遭相同……」
「會主準備過問?」
「當然。」
「在下與會主暨尊夫人之間的過節尚未算完?」
「可以一併結算!」
「好極了!」
「五萬教主」陰森森地道:「徐文,憑你,今天要想快意恩仇,恐怕還辦不到!」
徐文一瞪眼道:「怎樣?」
「本座願意助你一臂!」
「住口。在下的事不須你插手!」
「五方教主」雙手一攤,退了數步,道:「如此本座只好隔岸觀火了。」
殺機,無形中瀰漫全場。
如果上官宏夫婦與魏漢文三人聯手,的確不知鹿死誰手。但以徐文的個性,當然不會接受任何外來的助力,何況「五方教主」具有雙重身份,他不單是劫持母親、戀人,也可能是殺害父親的仇人,對自己迭下殺手,更是欺師滅祖的叛逆。論事實,現場中他該是第一個該殺的對象。
「橫天一劍」魏漢文向上官宏施了一禮,道:「會主,這段過節由卑座自了!」
上官宏沉聲道:「魏護法,本座並非因你是本會護法面伸手,而是為了公理與正義!」
冷笑入耳,使徐文警覺大增。血洗「七星堡」的兇手,既是魏漢文,他敢承認,就不致兔脫;對付上官宏夫婦,自可依江湖規矩而行,作公平的決鬥;至於「五方教主」,詭詐萬端,胸懷叵測,到目前為止,仍是謎一樣的人物。今天若不乘機制住他,以後會發生什麼變化,就難以逆料了。
心念之間的事先解決!
「五方教主」似乎有所感地「噫」了一聲道:「徐文,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本人與閣下之間的事重要。」
「你不先圖解救人質?」
「別妄想本人作你的工具。」
「『地獄書生』,你會後悔無及……」
「廢話!」
「你不急於血仇?」
「上官會主等是真正的武士,在下信得過,決不會使什麼卑鄙手段。」
「五方教主」怒哼了一聲道:「你信不過本教主?」
「不錯。」
「你想四對一麼?」
「老匹夫,別人不會與你聯手,殺你還猶恐不及,即使是,在下也不在乎!」
「五方教主」下意地退了一步,慄聲道:「你準備如何算法?」
「首先你報出姓名?」
「這一點辦不到。」
徐文咬了咬牙,道:「這暫且不談,我問你,家父與你是何關係?」
「五方教主」嘿嘿一笑:「這話從何說起?」
「別圖獨賴,你心中十分清楚。」
「清楚什麼?」
「憑『毒經』的淵源,你與家父之間有某種關係存在!」
「五方教主」目中射出了駭芒,獰聲道:「徐文,你是追查『毒經』下落?」
「一點不錯。」
「如此本座坦白告訴你,徐英風與本座關係密切!」
徐文全身一顫,緊迫著道:「你必知家父下落?」
「當然。」
「他……現在何處?」
「你想見他?」
「說!」
「你若履行條件,本座應允讓你父母子團聚!」
「他……也被你劫持囚禁?」
「作客而!」
上官宏、「雲中仙子」和「橫天一劍」魏漢文齊齊脫口驚呼一聲,他們三人是必欲得徐英風而甘心的,現在一旦知他下落,焉得不驚。
徐文激動得全身簌簌直抖,父親果然尚在人世,蔣尉民所料竟完全中了。
「可是你曾說家父死於『痛禪和尚』之手……」
「兵不厭詐,這有何害?」
「卑鄙!」
「現在不是爭論那些空話的時候,你必須有所抉擇?」
徐文切齒道:「我先廢了你再說。」
話聲中,彈身撲向「五方教主」。
「五方教主」沉哼一聲,挾畢生功力,封出了一招。他的功力,得自『佛心」,奇奧凌厲,舉世無匹,除了「毒手三式」之外,任何招式都奈何不了他。
「砰」然一聲,雙方各退了數步。
上官宏夫婦與魏漢文唰地散開,各佔了一個方位,看來三人有心乘機出手。
徐文目光一掃三人,道:「你們不許出手……」
就只這話流虞之際,「五方教主」悄沒聲地飛逝入林。
「哪裡去?」
四人不約而同地暴喝一聲,電閃追截。
徐文料不到對方一教之長,卑鄙到這種地步,恨得七竅冒煙。他的反應不謂不快,但僅這分秒之差,「五方教主」竟已鴻飛冥冥,沒有蹤影。
場中,身法最玄奇的,首推「雲中仙子」,若非被徐文一句話分神,「五方教主」脫身的機會便等於零。
徐文氣炸肺腑,在密林中電逐風馳,但,結果是徒勞。
他又轉回到原地。
謎,依然是謎。唯一從「五方教主」口中吐露的,是父親的下落。
據「妙手先生」蔣尉民透露,「七星故人」是父親的化身,開封道上的兩具屍體,是父親放布的疑陣?抑是「五方教」的別一陰謀?
「五方教主」連番以不同面目,向自己下手,目的是非置自己於死地不可。為什麼呢?
以自己觀察所得,縱使真的取得了上官宏夫婦項上人頭,父母親與「天台魔姬」也未必能脫離「五方教主」的魔手。食言背信,在「五方教主」並不算一回事心念未已,三條人影先後現身,正是上官宏夫婦與「橫天一劍」魏漢文。
對方並不乘機脫身,這是一個武士應有的作風。
鑒於此,徐文面上的表情和緩了不少,但,這並非表示仇意的降低,只是風度問題而已。
由於不同的遭遇,徐文的性格不斷蛻變,這蛻變更使他接近做一個完全的武士。
上官宏凝重地開口道:「徐文,前此蒙你兩次援手內子與小女,本座謹此致謝!」
「大可不必。」
「武林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
「會主要插手魏漢文的事?」
「本座業已表明立場,非管不可。」
「生死不計?」
「當然。」
「在下先申明,插手此事者,一律以仇人看待?」
「就事實而論,我們之間本就有仇恨存在,雖然那是你父親種下的惡因……」
「好極了!話到此為止,本人要出手了!」
話聲中,身形一側,面對「橫天一劍」魏漢文。
空氣在徐文一轉面之間,驟呈緊張。
場中,除魏漢文是較弱的一環外,三人均是當今使風雲變色的不世高手。
「橫天一劍」魏漢文面如溘血,恨、激動、緊張,完全控制了他。
上官宏一抬手,道:「徐文,本座還有話說!」
「請講!」
「事實不容否認,魏護法不是你的對手……」
「怎樣?」
「魏護法先不必出手。」
「什麼意思?」
「你毀了愚夫婦,魏護法的一條命便交給你。」
「否則呢?」
「你難達目的。」
「那就是說,今日之局,雙方除死方休?」
「不錯!」
徐文心中的感受十分複雜,對魏漢文,他是非殺不可,否則無以對「七星堡」罹難同門家人的英靈;對上官宏夫婦,他沒有心致對方死命的打算。這一來,是迫他非對三人下毒手不可了。
「兩位一起上麼?」
「論你父徐英風的作為,對付你可以不擇任何手段但本座不願貽人口實,咱們依江湖規矩一對一!」
提到父親為人,提到雙方之間的仇,在徐文而言是一個隱痛。「武道」,必須以公理正義為依歸,而自己,佔在十手所指的一邊,不錯,對方可以不擇手段地對付自己。
可是,事通到此,只有硬起頭皮挺下去。
當然,如果對方換了「五方教主」之流,那就無所顧忌了。
他窒了窒,冷冷地道:「上官會主,如單打獨鬥,閣下走不出三個照面!」
這句狂做至極的話,放眼當今武林,誰敢對堂堂「衛道會主」該面說出,然而出自「地獄書生」之口,雖嫌狂妄,但並不離譜。
上官宏面色一變,冷哼出聲。
「雲中仙子」玉靨凝霜,寒聲接口道:「『地獄書主』,你未免太目中無人了!」
徐文神色不變地道:「事實會證明這句話的!」
「你曾說過,要取我夫婦項上人頭?」
「在下不否認。」
「你敢與本仙子打賭麼?」
徐文一愕,道:「打什麼賭?」
「雲中仙子」瞟了上官宏一眼,示意他別開口,然後才沉聲道:「本仙子是你三招之敵麼?」
徐文對她,可不敢誇這海口,但傲性使然,脫口道:「也許!」
「那好,就以三招作賭!」
「如何儲法?」
「本仙子接你三招,敗了,此地一共三顆人頭,你可任意取去……」
這賭注相當駭人,徐文內心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陣驚慄。
「雲中仙子」緊接著道:「如果僥倖接了下來……」
「怎麼樣?」
「你放棄向魏護法尋仇,今後由他向令尊了斷。」
「兩位呢?」
「同樣找令尊了斷,但隨時接受你的挑戰。」
徐文想了一想,毅然道:「好,在下接受這三招賭約!」
「橫天一劍」魏漢文突地向前一邁步,慄聲道:「仙子不可!」
「雲中仙子」側面過去,訝異地道:「魏護法有何高見?」
「卑座不敢當仙子與會主下這重的賭注!」
「我一向言出不改……」
「可是卑座問心難安!」
「魏護法請退開,不必多言。」
話雖不失柔和,但卻有一種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魏漢文咬了咬牙,無可奈何地向後挪了兩步,又待開口,卻為上官宏搖手阻止。
徐文想告訴魏漢文「空谷蘭蘇媛」的下落,但一轉念又止住了,他不能暴露蔣尉民的秘密。同時「空谷蘭蘇媛」不管來路如何,算是父親的正室夫人,這冤結,的確難以解開。自己目前要殺魏漢文,是為了「七星堡」慘遭血洗之仇……
「雲中仙子」冷冷地道:「『地獄書生』,可以準備出手了!」
場面,又呈無比的緊張。
徐文心意一動,問道:「仙子所傳是『冤魂附體』身法……」
「雲中仙子」不待徐文說完,玉手一抬,道:「徐文本仙子接你三招,決不憑身法閃讓。」
徐文胸有成竹,冷冷地道:「在下說說而已,仙子施展身法亦自無妨。不過,在下也說明一點,在下出手正含巨毒!」
「雲中仙子」毫不思索地道:「這點不說,本仙子也知道。」
「如此接第一招!」
喝話聲中,「毒手一式」挾以畢生功力,攻了出去三人之中「雲中仙子」功力最高。如果她接不下三招,上官宏與魏漢文自不用提了,而「雲中仙子」提出三招賭約,存心避重就輕,如果放手相搏,勢必分生死而後已,三招之搏,或許可以應付過這血腥場面。
徐文無意中數次有恩於對方,他最先救過上官宏,以後三次解上官紫薇之厄,又曾援手「山林女神」之居,半刻前,等於又救了魏漢文。基於這些理由,使「雲中仙子」等不便放手對付他,但他父親結的仇,卻是無法消解的,所以,雙方之間的關係,變得十分微妙。
這些,徐文心中十分清楚,所以他一出手便用上了全力。
「橫天一劍」魏漢文的遭遇雖值得同情,但血洗「七星堡」卻不可恕,要殺他,只有擊倒「雲中仙子」。
場面在徐文出手之際,緊張到了極限。
這是生死之搏,如果「雲中仙子」接不下三招,便須輸掉三顆人頭。
「雲中仙子」沉凝萬分地雙掌疾圈連劃。
「砰!砰!……」
掌掌相處,撞擊了十餘下之多,「毒手一式」她居然接下來了。
徐文心頭一寒,對方的身手的確太驚人了,她是第一個不畏巨毒,而又能化解「毒手」
攻勢的人。
「雲中仙子」兩鬢微現汗漬,足見她內心之緊張與沉重。
徐文一退之後,大喝一聲:「接第二招!」
「毒手二式」又告全力攻出。
一聲悶哼,驚人心神。「雲中仙子」連退三四步,玉臉頓呈蒼白。但,這第二招又算按下了。
現在,剩下了最後一招,這一把將判定生死存亡。
「橫天一劍」魏漢文面孔起了抽搐。
「衛道會主」上官宏也緊張得汗珠滾滾。
徐文眸中碧芒熾盛,像是凝聚定形,令人不寒而慄。沉重而充滿殺機的聲音,從他口裡輕輕吐出,每一個字像一柄巨錘,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最後一招!」
「雲中仙子」橋軀微顫,玉靨泛出鐵音之色,照人的容光黯淡了,晶瑩的汗珠,從額角鼻端粒粒滾落。
場面令人窒息。
這決定性的一擊,徐文內心也大告緊張。
雙掌緩緩上揚,空氣在這剎那間凝固了。
上官定與魏漢文的雙睛睜得滾圓,幾乎要脫眶而出。
這種場面,在武林中可說百年難逢。
上揚的雙掌,在慄人的暴喝聲中,令人目眩地劃了出去。
「毒手三式」「閻王宴客」
「雲中仙子」玉掌交叉,各劃了半個圈,罡氣湧券發出「嘶嘶」破空之聲。
「哇!」
慘唬聲中,「雲中仙子」栽了下去。
上官宏與魏漢文雙雙驚呼出聲。
這一瞬間,徐文感到有些頭暈目眩,他所耗的能力相當巨大,身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踉蹌。
如果此刻上官宏與魏漢文不顧江湖規矩,雙雙出手,徐文能否應付,大成問題。
上官宏雙目盡赤,怒視著徐文。
魏漢文卻激動得身影搖搖欲倒。
「雲中仙子「想掙起身來,但起到一半,又栽了回去。如果她用身法閃讓,或是出手反擊,情況當會改觀。可是她硬接了三招不還手,雖敗,但敗得令人欽服。一個女子,而有如此豪壯的武士風度,的確令人心折。
徐文的目光,從上官宏移到魏漢文,停住了。
「橫天一劍」魏漢文仰天一聲長歎,愴然道:「會主、仙子,魏漢文來世再酬鴻思了,天地不公,鬼神無私……」
悲憤怨毒之情,在這句話中表露無遺。
徐文寒聲道:「魏漢文,準備自衛,我要親手殺你!」
「橫天一劍」魏漢文顫巍巍地退了一個大步,慄聲道:「老夫會自了!」
就在此刻
一個虛弱的聲音道:「且慢,本仙子還沒有死!」
徐文轉頭一看,「雲中仙子」已站了起來,玉容慘白至極。
她沒有死,不錯,但已受了重傷。這三招算是接下還是接不下呢?
在賭約之初,並未申明不死便算接下,也沒說死了才算接不下。
上官宏激動地開了口:「徐文,照一般慣例,三招已算按下了!」
徐文咬了咬牙。這話並無不當,因為對方在倒下之後,又起來了……
心念未已,只聽「砰」他一聲,「雲中仙子」又告栽了下去,玉靨泛青,雙唇緊咬,寂然不動。
徐文一眼便已看出,對方已命在須臾,那形象是中毒的朕兆。
徐文的「毒手」業已收發由心,他在三招之中,都發出了巨毒。「雲中仙子」在受傷又中毒的情況下,居然能不立即斃命,這已經夠驚人的了。
看來,她已練就了「護身神罡」一類的玄功,巨毒不侵,所以一二兩式,她安然無事,第三式使她受傷,罡氣受損,無法維護經脈,巨毒乘虛入侵,所以才有這現象發生。這一點,上官宏自然也瞭然。
徐文冷冰冰地道:「上官會主,你有何話說?」
上官定應聲道:「這是天意,你贏了!」
「諾言呢?」
「當然履行!」
徐文真正地激動了,魏漢文一死,血洗「七星堡」之仇便算了消,取得上官宏夫婦的人頭,便可以持以向「五方教主」交換父親與「天台魔姬」,此後,剩下的便是清理門戶,拿住「五方教主」以正門規,思仇了了……
他臉上綻出了一抹苦笑,然而這笑意充滿了殘酷的況味。
這結果,得來多麼不易啊!
「阿彌陀佛!」
「一聲輕越的佛號,撞破了死亡與殺機充盈的空氣。
一個緇衣老尼,現身出來。
徐文目光掃處,呼吸為之一窒,現身的,不是別人,正是以前的「轎中人」,也就是「白石神尼」的妹妹杜如
上一次,徐文即將喪生對方手下,杜如蘭突然發現徐文身帶的信物,追問之下,才知音年愛人「玉面俠」朱公旦尚在人世。
徐文立刻想到了「白石峰」後的怪老人「玉面俠」朱公旦,若非朱公旦接以身法,輸以本身真元,他決不會活到今天。這筆人情,是難以報答的。
「轎中人」杜如蘭會在此時此刻現身,大出徐文意料之外。
上官宏與魏漢文雙雙向老尼施了一禮。
老尼目光卻盯在徐文面上。
徐文拘拳躬身,道:「老前輩別來無恙!」
老尼單掌問訊,還了一禮。
徐文接著又道:「朱老前輩好?」
老尼神情一黯,垂眉道:「他已辭世了!」
徐文一震道:「什麼,朱老前輩辭世了?」
「不錯。他很感激你能為他達成心願,傳訊與貧尼,同時,他也很關心你在離開「白石峰」之後的作為……」
言下之意,徐文當然聽得出來,肅容道:「晚輩受朱老前輩輸功之德,沒齒難忘,愧無以為報,只是晚輩自忖,從未恃技傷人,亦未濫造殺孽。」
「很好,朱公旦九泉有知,也可放心了!」
「老前輩此來有何見教?」
「你明白你父親的作為?」
徐文咬牙一頷首,道:「知道。」
「你當也明白上官會主與魏護法兩位遭遇之慘?」
「是的。」
「貧尼看來,你與你父親徐英風的為人截然不同,本性善良,可肯聽我一言?」
「請指教!」
「你願放棄這仇怨麼?」
徐文默然片刻,沉聲道:「老前輩,站在晚輩的立場,恐怕辦不到?」
「貧尼的意思是上一代的恩仇,由上一代本身自了。」
「可是晚輩身為人子,有些事明知不可為,但卻必須而為。」
「你非流三人的血不可?」
徐文愕然無語,內心卻如鼎沸。仇,必須報;恩,必須償。如果沒有朱公旦,自己沒有今日。如果照老尼杜如蘭的說法,一筆勾消,那是絕對辦不到的事。
他想了又想,終於開口道:「看在朱老先輩的份上,晚輩答應放過這一次。」
老尼寒聲道:「不能由當事人自己了斷麼?」
「恕晚輩不能應命!」
「好,依你。」
徐文料不到場面是如此結束,既懊惱,又激憤,但又無可如何,一頓足,道:「晚輩告辭!」
身形一轉,突地又回身摸出一粒丹丸,拋與老尼,道:「杜老前輩,這是解藥,可救『雲中仙子』一命!」
老尼接在手中,激動地道:「貧尼記住你這人情!」
「不必。」
一彈身,飛奔而去。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本是生死仇家,卻又投藥救對方的命。沒有別的解釋,這是「武士」風度的表現。他不曾忘記,他已是一門之長,他的作為,將是「萬毒門」
的榮辱。
奔了一程,他漸漸冷靜下來,想起自己的下一步行動。
父親既也同被困於「五方教」中,這就難怪他不和自己來聯繫了。可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碰到父親時,他也指出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是上官宏一夥,而當時老秀才「橫天一劍」魏漢文尚未加入「衛道會」,這就令人不解了,難道父親當時也是憑猜測而作臆斷嗎?
「五方教主」狡詐如狐,他感到窮於應付,但卻又不能假手他人……
「妙手先生」蔣尉民與自己約定正陽城見面,為今之計,只有照原來計劃,先到正陽城,一方面與蔣尉民會晤,商量救親之策,另一方面,自己答應親自向蔣明珠解釋自己立場。大丈夫一言九鼎,這件事非辦妥不可。男女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一個處理不當,後禍無窮,於情於理,也非作交代不可。
上官宏這方面的怨結,只有留待下次的機會了。
干是,他取道豫中,奔向正陽。
這一天,來到了正陽城,他知道必然有人暗中盯梢自己,所以不急於赴「鬼屋」,先投入一家僻巷小店之中,用過晚飯,靜待天黑。
他所顧忌的,是怕蔣尉民秘密洩露,而遭意外。很明顯的,「五方教」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否則,以他的功力,根本無所謂隱秘行動。
二更初起,他準備停當,越窗而出,直奔城外,確定沒有盯蹤之後,才又回城中,疾撲「鬼屋」。
陰森死寂的「鬼屋」,他已是熟路輕車,毫不費事,便來到當日會晤大母「空谷蘭蘇媛」的小院中。
夜色沉沉,不見燈光,也不聞人聲。
他內心起了一陣悅然之感,照理,對方該已發現自己入屋才對?
奇了,發生了什麼事故不曾?
「噓!」
徐文聞聲一驚,但他已聽出聲音是發自身側的樹頂密葉中。他冷聲喝道:「什麼人?」
「噓!是徐世兄麼?」
那帶童腔的聲音,徐文立刻知道是誰了,急應道:「是小寶麼?」
「不錯。我在樹上!」
徐文縱身救起,只見一團小黑影,蜷屈在椏杈之間。他身形凌空一旋,輕輕落了過去,停在相鄰的樹杈上。
一點不錯,對方正是上次來時所見,被稱做小寶的孩子。徐文在「鬼湖」已從蔣尉民口中得悉他是蔣尉民的獨生子,出世即亡母,由大母代為撫養。
「小寶兄弟,怎麼回事?」
「今夜有客人光臨。」
「客人,誰?」
「『五方教』那些崽子。」
「你怎麼知道是我?」
「家父說的,今晚你必來,要我在此等你。你一抵此,他老人家便知道了。」
「令尊何時到的家?」
「昨天。」
「人呢?」
「都在地下室之中。」
「哦!寶兄弟,令姊在嗎?」
「在。她剛才還提到你。我叫你大哥好嗎?」
「當然好。」
「大哥,你真的要娶大姐嗎?」
徐文一窒,答不上話來。對這天真童稚,他說什麼好呢?他既有此一問,證明蔣尉民父女業已商談過自己的事了。幸而時在黑夜,他的尷尬神情沒有落入小寶眼中。
情急智生,亂以他語道:「寶兄弟,先談正事,『五方教』來此何為?」
「追殺家父!」
「令尊有何安排?」
「家父說,大哥來了之後,伺機出手,最好能生擒為首的,好問口供。」
話聲未落,一陣細微的破空聲倏忽傳來。徐文急以手指口,示意小寶噤聲。從那聲判斷,來人身手極高。
兩條人影,悄沒聲地飄落院中。徐文目力奇佳,已看出是兩名錦衣勁裝武土,這服式,已代表了對方的身份。
其中一個道:「據伏樁說,發現有人影人屋,怎的不見呢?」
「可能隱匿了。」
「何時行動?」
「等待統領之命,可能三更以後。」
「對付一個老偷兒要出動這多高手?」
「別小覷『妙手先生』,很難纏呢。」
徐文早已不耐,以手示意小寶別動,輕輕從樹頂飄落。
來人耳目靈警,居然發覺有異,雙雙回身蓄勢戒備。
徐文半聲不吭,鬼魅般撲上,雙手齊出。
「嗯!嗯!」兩聲低沉的淒哼,兩名錦衣武士糊里糊塗地送了命。徐文一手一個,拖入僻角。
對面的小房中,突地亮出了一線昏黃的燈光。
小寶在樹上輕聲道:「大哥,那是誘敵之計!」
徐文靈極一觸,閃身入房。
約莫半盞熱茶工夫,一聲尖銳的口哨響了起來。接著,每一個角落響起了低聲和應。看來,整座「鬼屋」,都已佈滿了「五方教」的徒眾。
徐文暗忖:這實在太巧了。如果「妙手先生』沒有趕回,自己沒有恰好到達,「鬼屋」
之秘被「五方教」發現,那麼今夜之局,後果簡直不堪想像。
暗角里,隱隱可見幢幢人影,不時浮動。
這亮起燈光的房間,被層層包圍住了。
四條人影,欺身房門之前,各執長劍,互打一個招呼後,衝入房中……
「哇!哇!」
慘號劃破死寂而詭橘的空氣,四條人影幾乎是同時倒射而出,落地有聲,不動了。
「嗖!嗖!」連聲,十數條人影同時湧現小院之中。當先的,是一個錦衣銀髯老者。看來,他便是所謂的統領了。
銀髯老者沉聲向房門發話道:「蔣尉民,出來答話!」
沒有反應。銀髯老者前身後劍手中最魁梧的兩名一揮手,道:「衝!」
兩名劍手各個暴喝一聲,長劍橫斜,護住頭面,向房門射入。進去之後,卻沒了聲息。
在銀髯老者命令之下,又有六名劍手衝入房中。可煞作怪,進去的,如石沉大海,連半絲聲息都沒有。
外面的有些頭皮發麻。
銀髯老者一看情況不妙,慄聲大喝道:「蔣尉民,你當真龜縮不出麼?」
房內有了回應;「閣下報個名!」
「『五方教』總壇武士統領尹超!」
「意欲何為?」
「奉教主之命,請朋友到敝教一行。」
「是如此請法麼?」
「朋友爽快些,出來吧!」
「如果區區不願出見呢?」
「『鬼屋』將被夷為平地!」
「閣下能辦得到麼?」
「無妨等著瞧!」
「今夜一共勞駕多少朋友?」
「不多,武士百名!」
「少了!」
「什麼意思?」
「區區既開殺戒,百名之數嫌少了!」
銀髯老者嘿嘿一聲怪笑道:「蔣尉民,少逞口舌之利,你如再不現身,本統領要下令火攻了?」
「姓尹的,你認定區區是蔣尉民麼?」
銀髯老者一窒,道:「別仗易容之術蒙人,決無差錯!」
「如此你認認區區的手法……」
話聲中,只見原先衝入房中的八名武士,魚貫而出,到了院中,突地一個接一個地栽了下去,死了。
這情景,使所有在院中的「五方教」人等亡魂大冒。
銀髯老者略一檢視,突地駭呼道:「『摧心劇毒』!」
房內傳出一聲不屑的冷哼,道:「尹超,你居然也會辨認這奇毒!」
「你……到底是誰?」
「何不進來一敘?」
銀髯老者愣了片刻,慄聲道:「別弄玄虛,老夫忍耐力有限!」
「你不能忍耐又待如何?」
「把你一家舉行火葬!」
「你試試看?」
「準備!」
人影閃晃中,齊齊退後三丈,每人手中多了一個黑乎乎的圓球。
銀髯老者撮口一聲厲哨,四周立起應和。
「做個樣子給他看!」
一名武士脫手把黑球擲向一叢花樹,「轟」的一聲,翠綠的花樹熊熊而燃,照得全院一片通明。
原來這黑球是火種,如果對方將黑球齊擲,這座「鬼屋」勢必變成灰燼。
「手段夠辣!」
喝話聲中,一條人影閃現門中。
驚呼之聲,響成了一片:「『地獄書生!』」
銀髯老者老臉全變了色,目中儘是駭芒,厲聲道:「原來是你!」
徐文冷冷地道:「尹超,今夜你得留下!」
身形似電,撲向銀髯老者。
銀髯老者心知無法與「地獄書生」抗衡,早存戒心,當徐文一撲之際,他已極快地隱入黑暗之中。徐文一著撲空,恨得牙癢癢的,那批手下劍上卻遭了殃,出手之間,已有三人栽了下去。
也就在這混亂當口,「轟!轟!」連聲,火勢熊熊而起,一間小院,登時陷入火海之中。
徐文氣得七奔冒煙,身形似魅,來往穿梭,見人便殺。
這批武士,較之使者級的要差一籌,連逃命的餘地都沒有。
慘號!
暴喝!
加上房舍燃燒的嘩剝聲,交織成了一首恐怖的樂章。
在徐文搜殺之下,多數的已是見機而遁,那逃不及時悉數喪命。
「大哥!」
徐文赤紅的雙目一掃,小寶已到了身邊,當下焦灼萬狀地道:「寶兄弟,令尊他們……」
「不妨事,他們藏身之處燒上三年也燒不到。」
「總不能讓火勢蔓延開來,這是城裡呀?」
「至多燒掉這小院,三面是空地,還有風火牆阻隔倒是後面有間閣樓與這院只一條小巷之隔,必須切斷才行。」
「在哪裡?」
「請隨小弟來。」
轉到房後,赤紅的火舌已伸向丈許之隔的閣樓。
徐文大叫一聲:「當心!」舉掌便朝廊柱劈去。這些房舍年久失修,早已蛀得搖搖欲墜,怎經得起徐文的如山掌力,三掌過處,嘩啦啦坍了下來。
火路算是被阻截了。
寶兒倒是十分鎮靜,毫無驚慌之容,一拉徐文的衣袖道:「大哥,見我爹去!」
「現場呢?」
「由它燒吧。」
「便宜了那批魔爪子……」
「來吧。」
寶兒帶著徐文,七轉八拐,最後鑽入一座假山之中,開了秘門,進入地室。地室內別有一番天地,佈置得美奐美輪。
徐文至此才明白真正的秘室,該是地下,這兒只是一層掩護而已。
去沒多遠,蔣尉民已迎了出來,後面緊跟著蔣明珠。
蔣尉民仍是那長髯齊胸的裝扮,哈哈一陣洪笑道:「賢侄,我算你該來了!」
徐文赧然遭:「世叔,可惜小侄無能,讓為首的走脫了!」
「管他!」
蔣明珠略顯憔悴,只是秀眸清澈如水,粉腮上掛著一抹嬌羞,福了一福,道:「世兄,久違了!」
徐文面上一熱,還了一禮,道:「世妹好!」
蔣尉民一擺手,道:「裡間再談吧。」
甬道極寬,可容三人並肩而行,蔣尉民牽著寶兒在前與徐文一路,蔣明珠落後數步跟隨,顧盼間,來到一問堂皇的大廳之內。
徐文一眼瞥見坐在椅上的大母「空谷蘭蘇媛」,心裡登時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雙方之間的關係,的確十分尷尬。她是大母,但也是父親的仇人。
禮不可失,他上前一禮,道:「大母好……」
「空谷蘭蘇媛」冰聲道;「上次我說過稱我前輩就好。」
徐文一窒,改口道。「見過蘇前輩!」
「請坐!」
「請坐!」
一室坐定後,空氣變為冷寂,由於蘇媛的關係,誰都覺得難以開口。
蔣尉民乾咳一聲,打破了難堪的沉默,道:「賢侄此來有所遇否?」
「曾與『五萬教主』相碰於淆山,但被他兔脫了。」
「哦!」
「小侄已得悉家父下落。」
「空谷蘭蘇媛」粉腮倏變。
蔣尉民皺了皺眉,道:「令尊在何處?」
「與家母同被劫持在『五萬教』中。」
「是『五方教主』透露的麼?」
「是的。」
「對方的企圖是什麼?」
「目前還不知道,只是……對方提出了條件。」
「什麼條件?」
「要小侄以『衛道會主』上官宏夫妻的人頭,交換人質!」
「哦!……這是借刀殺人之計,『五方教主』居心叵測!」
「你準備履合條件麼?」
「不一定!」
「目前唯一的要事,是先查明『五方教主』的來歷……」
「這恐怕很難。」
「我已佈了一著棋,不久便可見分曉。」
蔣尉民再次提到了這一著棋,是一著什麼棋呢?徐文很想問個明白,但見對方諱莫如深的樣子,他只好憋住不開口。
「空谷蘭蘇媛」幽幽地道:「義兄,徐英風既然在世,你不阻我向他討債吧?」
這「義兄」之稱,徐文是第一次聽到,她顯然是有意完全否定徐英風與蔣尉民之間的關係,徐文聽來既尷尬又刺耳。
蔣尉民望了徐文一眼,沉吟不語。
徐文心中早已瞭然,在「鬼湖」與蔣尉民的一席談話中,蔣對父親的為人,似乎很不齒,而且有悔於當初結交之意,自己此刻的處境,的確十分尷尬。
突地,他想起了「橫天一劍」魏漢文,對方既然不死,且曾血洗了「七星堡」,而大母怨毒已深,但她終與自己父親有過夫妻之義,將來血腥相見,會是什麼了局?
心念之間,目注蔣尉民道:「世叔,小侄已找到血洗『七星堡』的兇手!」
「空谷蘭蘇媛」眸子突然放光。
蔣尉民驚聲道:「誰?」
徐文一字一頓地道:「『橫天一劍』魏漢文!」
這話,像巨雷震撼了在座的人:「空谷蘭蘇媛」一躍而起,瞪目張口,嬌軀在發顫;蔣明珠吃驚地望望徐文,又望望蘇媛;蔣尉民也離座而起,慄聲道:「你說誰?」
「『橫天一劍』魏漢文!」
「這……這……怎麼可能?」
「當年他並沒有死……」
「他……仍在世間?」
「就是新近歸附『衛道會』的那老秀才!」
「啊!太出人意外了!」
「空谷蘭蘇媛」語不成聲地道:「你……把他怎樣了?」
徐文冷冷地道:「我沒有殺他,他還活著,現在『衛道會』中。」
「是真的?」
「這沒有說謊的必要。」
「你怎知他是血洗『七星堡』的兇手?」
「他本人自己承認的。」
「空谷蘭蘇媛」淚水盈眶,似乎這太過於意外的喜訊使她激動得不勝負荷。她倒回椅中,喘息有聲。有頃,忽又站了起來,顫聲向蔣尉民道:「這些年來,多承義兄收留,大思不言謝,今世不能報答,來世定當結草啣環……」
蔣尉民驚聲道:「義妹,你說這話……」
「小妹就此告辭!」
「你要去哪裡?」
「找魏漢文!」
「義妹,冷靜些,凡事從長計議……」
「小妹方寸已亂,一刻也不能留了!」
小寶上前牽住她的衣角,悲聲道:「您不要小寶了?
「空谷蘭蘇媛」淚流滿面地道:「寶兒,我們再見了你大了,有姐姐和父親會陪伴你!」
「你不能不走嗎?」
「是的,我必須走!」
蔣明珠也淒然下淚,道:「義母真的一刻也不能留了?」
「明珠,我該走了……」
徐文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什麼好。事實上他什麼也不能說。
蔣尉民黯然道:「義妹,多年相處,有若一家人,小寶是你一手撫養大的,我不知該如何感謝你。不過,有句話我想說……」
「義兄有何指教,但清明言。」
「冤家直解不宜結,當義妹與漢文兄重圓之後,可否放棄……」
「義兄,你知道這是辦不到的!」
蔣尉民望了徐文一眼,接著道:「義妹,往者已矣……」
「空谷蘭蘇媛」淒厲地一笑道:「我已是殘花敗柳之身,怎能談得上與漢文破鏡重圓……他既然活著,我不能不去與他謀上一面,此後……唉!義兄,明珠,小寶,我走了!」
聲落,甩開了小寶牽衣的手,電奔而去。
小寶在抽泣!
明珠在垂淚!
蔣尉民頓足長歎!
徐文面色鐵青,瞪目無語。
場面陷入一片難以言喻的複雜氣氛中。
蔣尉民突地一拉寶兒的手,道:「『五方教』爪牙可能尚未撤離,走,送你義母一程!」
父子倆疾步離去。蔣尉民臨去深深地望了徐文一眼室中,剩下了徐文與蔣明珠相對。
蔣尉民臨去的那一眼,是一種暗示。徐文心中雪亮所謂送「空谷蘭蘇媛」一程,只是藉口,目的是給徐文與蔣明珠單獨晤談的機會,因為在「鬼湖」時,徐文曾答應親自向蔣明珠解釋關於終身之事。
他有些惶然無主,如何啟齒呢?
醜媳婦難免見公婆,這問題勢必談清楚不可。
徐文硬起頭皮道:「世妹,愚兄有幾句不知進退的話……」
說了一半,頓住了,他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蔣明珠沒有抬頭,羞怯怯地道:「世死有話坦講無妨!」
「承賢妹錯愛,愚兄衷心銘感,但以一身恩仇牽纏將來的遭遇如何,未可逆料,是以希望世妹能諒解,別謀幸福的歸宿……」
蔣明珠募一抬頭,滿目幽怨羞憤之色,冷笑了一聲道:「徐文,我沒有說過非嫁給你不可!」
徐文一窒,面紅筋漲,說不出話來。
場面尷尬而冷僵。
蔣明珠拂袖而起,眸中淚光瑩然,姍姍向房外行去徐文想叫住她,但嘴唇僵硬不聽使喚,張口無聲。他知道她芳心的感受,然而他無法向現實妥協。「天台魔姬」情深似海,義重如山,他說什麼也不能辜負她。
事無兩全之道,他深長地歎了一口氣。
「賢侄,談得如何?」
蔣尉民跨步入室,但卻不見小寶隨行,看來被支開了。
徐文苦苦一笑道:「世妹不諒解!」
蔣尉民眉頭一蹙,道:「她表面溫馴,但個性很強,我這做父親的無法說服她。然終身大事,非同兒戲,希望賢侄能再加考慮!」
徐文無可奈何地道:「小侄會好好考慮!」
蔣明珠再度出現,粉腮冷得如罩寒霜,幽幽地道:「爹,何必強人所難……」
蔣尉民溫和地道:「明珠,別太任性!」
「爹,女兒並非低三下四之輩,他要黃師兄送回翠玉耳墜,便已表明了態度……」
「立身武林,本有許多不為人道的難處。」
「女兒不想再提此事!」
徐文訕訕地道:「世妹,愚兄負疚良深……」
「不必,世兄忒謙了。」
蔣尉民一擺手道:「到此為止,別說了,用飯吧!」
徐文處在這尷尬的局面下,本待辭去,但又覺不妥,這樣將表示不夠氣度,同時雙方的關係不能也不會斷絕,如果拂袖一走,以後見面將更難堪,而且對方父女對自己的情義豈能抹煞。
當下點了頭,隨著離房。
這地下室重門疊戶,佈置得十分考究,充分顯示蔣尉民的匠心經營。
到了別室,酒菜早已齊備,雖非山珍海味,但也十分精緻。
席間的空氣十分沉悶,彼此都很少說話,連小寶也緘口了,倒是蔣尉民東一搭西一搭地說些江湖軼聞,企圖緩和這不調和的氣氛。
徐文無心去聽那些,腦海一直盤旋著如何應付這辣手的問題?
突地
一條人影閃現席前,赫然是一個面如冠玉的錦衣美少年。
徐文栗喝一聲:「五方使者!」
陡地離席而起。
錦衣少年向蔣尉民恭施一禮,道:「見過師父!」
徐文一聽對方聲音,不由大感赧然,來的是「閃電客」黃明。他實在弄不清楚黃明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麼,這一對難師難徒,作風完全一樣,化身無數。
黃明先向蔣明珠與小寶問了好,才轉向徐文道:「賢弟,『鬼湖』之行辛苦了!」
徐文一側身道:「沒什麼。大哥,坐下喝一杯,慢慢再談。」
「對不起,我沒時間。」
蔣尉民沉重地道:「情況進展如何?」
「尚無頭緒,不過……」
「怎麼樣?」
「有一點十分可疑!」
「對方易容之術。似與本門同源……」
「這不足為奇,天下三大派易容之術,大同小異,主要是揭穿對方面目,或探出對方出身來歷。」
「實在很棘手,對方老奸巨滑,弟子以使者身份,尚無法在總壇內暢行。」
「棘手也得辦。」
「是的。」
徐文聽出端倪來了,黃明在自己赴「鬼湖」之前,所謂要辦的急事,原來是到「五方教」中臥底。蔣尉民所謂的一著棋,大概也就是指此而言了。
當下插口道:「大哥現在是『五方使者』?」
「不錯!」
「身份不低,大哥真有能耐……」
黃明以手指面道:「完全憑這副面孔。」
徐文訝然道:「此話怎講?」
「『五方教』遴選使者的條件第一是人才好,第二是年紀輕,第三才是武功。」
「哦!不過,哪裡去找這麼多年青高手?」
「只要根基好,由教主親授武功,一月速成。」
「大哥至今尚不知教主的真面目?」
「不知道。我想恐怕沒有幾人知道,連高地位的人在內。」
「何故如此神秘?」
「這便是正與邪的分野。正派人士,講的是光明磊落;邪門人物,只求目的,不擇手段,處處講詭秘、奸詐。」
「小弟提供大哥一點線索!」
「『五方教主』便是曾對小弟下過手,以詭計奪『佛心』的『過路人』!」
「好!」
蔣尉民接言道:「小子,別多呆敗露馬腳,有什麼事趕快說完上路吧。」
黃明目注徐文道:「是關於賢弟的!」
徐文一震,道:「關於小弟?」
黃明期期艾艾地道:「是的……」
「什麼事?」
「你先看看這個再說。」
說完,遞過一個紙包。徐文驚疑地接了過來,打了開來,俊面登時大變,雙手開始發顫,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
紙裡包著的,是一綹烏溜溜的青絲。
「大哥……這……怎麼回事?」
黃明以黯然的聲調道:「是『天台魔姬』送給賢弟的!」
徐文身形晃了兩晃,慄聲道:「她……送給我?」
「是的!」
「大哥見到她了?」
「嗯!」
「她……好嗎?」
黃明目光一垂,淒然道:「賢弟,她……死了!」
徐文恍若被焦雷轟頂,「砰」地一聲坐回椅上,面上的肌肉起了急遽的抽搐,雙目如鈴,眼珠似要脫眶而出,歇斯底里地叫道:「她……死了!」
蔣尉民、蔣明珠、寶兒,無不面上失色。
黃明上前,用手撫著徐文的肩頭,聲音中充滿同情地道:『資弟,人死不能復生,你該節哀順變!」
徐文陡地站起身來,一把捉住黃明的手腕,厲聲道:「她是如何死的?」
由於過分激動,用力過猛,黃明痛得做牙咧嘴,苦著臉道:「她是自殺的!」
「自殺,為什麼?」
「因為她的身體已經為『五方教主』玷污!」
徐文狂吼一聲;「該殺!」
目眥盡裂,血水,淚水,順臉頰而下,那份慘厲悲憤之情,令人不敢直視。
黃明手腕被捏,「哎喲」出聲,徐文似有所覺,趕忙鬆了手。
蔣明珠螓首直垂到胸前,寶兒小口合不攏來,稚氣的臉上,也塗上了激憤之色。
蔣尉民長歎了一聲道:「賢侄,冷靜些!」
徐文顫抖的手,捧著那綹髮絲,淚流如泉。
他的心,在剎那間被殘酷的現實撕碎了,靈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剝離了軀殼。過度的悲憤,使他的腦海呈現麻木的空白。
情未酬!
恩未報!
她竟然死了,而且是死在屈辱之中,她能瞑目嗎?
一綹青絲,代表了萬千情意。她死了,留在愛人心裡的,只有這一點。她唯一期望的,是與他結髮,而他也自誓不辜負她,然而,一切都幻滅了。她懷著多深的恨、多大的痛苦而結束了如花似錦的生命!
空氣,死寂的悲慘。
這一刻,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久久,徐文木然抬頭嘶聲向黃明道:「大哥,經過的詳情如何?」
黃明以低沉的聲音應道:「數天前,恰值教主外出我第一次被派中院警戒,設法弄醉了同伴,摸入內院,聽見一個女子悲切的哭聲,一看,竟然是她……」
「以後呢?」
「我表明了身份。於是她剪下了青絲,交給我,說『寄語郎君,今生不成連理,但求來生結為並蒂……』」
「她還說什麼?」
「『請你珍重。這綹青絲,算是留給你的唯一遺物。』並且說,她的心雖死不變,那一份情,將伴她進入墳墓。然後,她……自斷心脈而亡!」
徐文眼角又滲出了淚,瘋狂地吼道:「你沒有阻止她自殺?」
「她說,齷齪之身,不足殘存。她之所以偷生,就是等待機會訊息。她望你為她師徒報仇!」
「我說你為何不阻止她?」
「來不及了!」
「你自私!」
黃明登地退了一步,激動地道:「賢弟何出此言,愚兄是這樣的人麼?」
徐文一句話出口,覺得木妥,這對黃明與蔣尉民父女,是一種人格上的侮辱,但要收回,已來不及了。
但,這一絲侮意,隨即又被無邊的悲憤所掩去,淒厲地道:「你明知她會走這條路,為什麼來不及?」
黃明發急道;「賢弟,要愚兄剖心相示麼?」
「用不著!」
「賢弟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我不怪你……」
徐文咬了咬牙,道;「她的遺體呢?」
「埋葬了。」
「葬在何處?」
「總壇之後的林中。」
「總壇在何處?」
「嵩山後峰第三道洞口,有三株虯松品字排列,入澗,通過一個山洞,便到了。」
蔣尉民黯然道:「賢侄,我心裡也很難過,沒有什麼好說,只希望你冷靜。
『天台魔姬』很不幸,但武林中比她遭遇更慘的所在多是。」
徐文木然地點了點頭,仍注視著黃明道:「大哥,可有家父母的消息?」
黃明瞠目道:「令尊也在該教之中?」
「是的,『五方教主』親口透露。」
「我回去後,盡力探查就是。」
蔣尉民一揮手道:「你可以走了,別誤了大事!」
「是的。」
黃明先向他師父行了禮,然後誠摯地向徐文道:「賢弟,你責備得是,我該早防她這—
步的,但沒有防到,這一點,愚兄將負疚終生。不過,請賢弟諒解,愚兄決非有意坐視這悲劇發生!」
「大哥言重了!」
「我走了,你珍重,愚兄將以行動來贖罪……」
「大哥這一說,小弟無地自容了。」
「再見了!」
話聲中,轉身疾掠而去。
蔣明珠到此才開了口,以異樣的音調道:「世兄對『天台魔姬』用情很深?」
徐文瞟了她一眼,泫然欲泣地道:「我受之於她的太多,而我卻絲毫也沒有報答過她……」
「她很愛你?」
「是的。無言的愛,完全奉獻的愛,犧牲自我的愛。而我起先對她不屑,以後,我發覺了她的不平凡,可是……唉!一切都完了,遲了!她不該死的,她……為什麼要這樣?即使她被惡魔玷污了,她的靈魂仍是聖潔的,我豈會計較這些……」
「她能得到你如此的愛,雖死也當瞑目了!」
「世妹,她不知道的,她不知道我……的心,我沒有向她表示過,她只是片面地愛我。
我們最後一次分手並不愉快,誰知……一別永訣……」
徐文用手絞扭自己的頭髮,希望藉肉體的痛苦,減輕些心靈的負荷。
蔣明珠芳心有些酸楚,她又何嘗不是癡心地愛他!
「世妹,沒有她我不會活到今天!」
「為什麼?」
「第一次,我被『五方教主』冒充家父形象下毒手,她用她的血救了我……」」
「血?」
「是的。她曾服食過『石龍血漿』,血中含有護生聖品,因此之故,我無數次死而復生……」
「啊!」
「啊!」
蔣尉民父母驚呼出聲,這的確是武林中前所未聞的珍聞。蔣尉民見多識廣,「石龍血漿」為何物,他當然知道,不禁連連點頭,充滿諒解與同情地道:「賢侄,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了!」
蔣明珠也深受感動,但女孩面薄,同時也喜歡矜持所以沒有作聲,但那心意,已從面上的表情流露了出來
徐文激憤的非止一端,父母被質,愛人受辱而死,罪魁禍首,卻是本門叛徒,這使他有口難言。
「世叔,小侄想立即告辭……」
「你到何處去?」
「『五方教』總壇!」
「何不謀而後動?」
「小侄分秒難耐!」
「『五方教』高手如雲,賢侄隻身闖虎穴……」
「小侄自會小心在意。」
「好吧!我與你一道……」
「不!」
徐文斷然地一搖頭。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蹌踉奔入,「砰」地一聲,栽倒地上,血從地面漫了開來。小寶尖叫一聲,蔣尉民父女與徐文無不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