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功力被美艷少婦所廢,遊魂於途,突逢「天台魔姬」,在自卑與喪志的壓迫下,要「天台魔姬」別再理他。
「天台魔姬」的眼圈紅了,粉腮一片鐵青,喉頭被填住,說不出話來。
徐文見對方的神情,內心痛苦萬狀,但他不能不如此做,這份情已無法繼續下去,武功已失,今後生死茫茫,豈可誤人終身。
他咬緊牙關,故作冷漠無情地道:「我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結束了!」
「天台魔姬」眼眶內已蓄滿了淚水,幽怨地道:「我明白,你一直視我為路柳牆花,不屑為伴,可是……我……我決沒有任何讓你蒙羞的行為……」
淚水,終於滾落粉腮。
梨花一枝春帶雨,徐文幾乎無法堅持下去,然而強毅的性格,使他鐵定心腸,把目光望向天邊,淡淡地道:「一切結束了吧!」
「天台魔姬」玉牙一錯,淒厲地道:「徐文,你真的如此冷酷無情麼?」
徐文心如刀割,他欠她太多,而什麼也沒有給她,甚至一句體貼的話都沒有回報過,即使「天台魔姬」放蕩不羈,白壁有瑕,但這份癡情,也足以原諒她。可是,現實逼使他不能接受這片情,他不能誤她終身幸福,這,也是愛的另一種表現啊!
痛苦,有增無已,他感到無以自處,太決絕的話,他說不出口。
「徐文,你開口啊!」
聲調,充滿了淒苦與幽怨。
徐文以最大的力量,抑制激越的情緒,硬起心腸道「我無話可說!」
沉默,難堪的沉默,足足一刻光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雙方的心裡,都被一種不同原因產生的痛苦剝蝕。
最後,「天台魔姬」在一聲顫人心弦的長歎中開了口「弟弟,我……自食其言了,我不該這樣,我曾說過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並不想佔有你。是的,昔日,你鍾情於紅衣少女,現在你屬意於蔣明珠,我為什麼忍不住要嫉妒呢?弟弟,愛你所愛的,與她結婚,但請你……別……如此待我,我曾經想恨你,可是我一再地失敗了我……辦不到啊!……」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再次滾落。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包含著真摯的純情,也一根根的刺,戳在他的心房上,他的心在痙攣、抽搐,他想擁抱她,吻她,向她說出實情,向她道出心聲,可是他沒有這勇氣,他必須顧及不堪收拾的後果。
肉體上的痛苦,在他不算一回事,連死他都看得很淡漠,唯有這心靈上的負荷,使他感到真正的,難以忍受的,前所未有的痛苦。
拒絕她,自己一個人飲下感情的苦杯,即使這痛苦是永恆的……
「大姐,你知道我們無法結合……」
「我知道,我不企求結合,只希望保持這一份情感!」
「大姐,你該另覓幸福的歸宿。」
「除了你,我沒有幸福!」
「難道就這樣下去嗎?」
「我願意!」
「可是……我……不願意」
「弟弟,你的意思要絕交?」
「我……我不……大姐,不要逼我啊!」
他失聲而呼,隱藏的痛苦,終於從言語中宣洩出來。
「天台魔姬」的面色反而平靜了,幽幽地道:「弟弟,我沒有逼你,你可以和蔣明珠白頭偕老……」
徐文厲聲道:「我不會和她結合,不會,永遠不會!」
「你另有所愛?」
「沒有!」
「那為什麼?」
「你不知道……我……我……」
他沒有說下去,咬牙忍住了,俊面因過份抑制情緒而抽扭。
「天台魔姬」毫不放鬆地道:「弟弟,你怎麼樣?」
「沒有什麼,只請你別再理我!」
「莫非為了你的『毒手』?」
「這……這……就算是吧!」
就算什麼意思?弟弟,你言不由衷……」
徐文把目光注定那淚痕斑駁的粉頰,挪了挪腳步,伸臂……
「天台魔姬」先是驚愕,繼而領悟了徐文的心意,憂傷的面上,綻開了朵看來還不太自然的笑花,嬌軀一挪,緩緩迎了過來……
就當雙方即將接觸之際
徐文的理智突地從混亂的激情裡升抬起來,他自問:我是在做什麼?
這一絲理智,使他清醒,也使他拾回了失去的決心。
那雙手伸作環狀的右臂,突地下垂,人也跟著向後退了兩個大步。
「天台魔姬」一窒,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股冷氣,從苦心深處湧起,遍及全身,四肢有發麻的感覺……
像是一線期待著的陽光,甫從雲隙顯露,又被更厚的烏雲淹沒了。
她有一種被侮弄的感覺。
但,誰知此刻徐文內心的痛楚呢?
他需要慰藉,但他拒絕了這慰藉,他需要同情,但也捨棄了本該享受的同情,為什麼?
他不懂嗎?懂!為什麼?因為他實在愛她!他愛她,該維護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犧牲她,這便是愛情的真諦,因為愛是犧牲而非佔有。
「徐文,你是存心侮辱我麼?」
他沒有分辨,他必須硬起心腸,把痛苦吞下去。他明白,只要情感豎起白旗,便將一敗塗地。
「天台魔姬」像一頭被觸怒了的母鹿,原來的柔順消失了,代之的是無比的憤恨與羞怒,咆哮著道:「徐文,你是個冷血人!」
徐文全身一震,仍沒有答腔,盡量控制著面上的表情。
「天台魔姬」纖手倏揚,厲聲道:「徐文,你殺了我,否則我殺你!」
徐文不自覺地退了一個大步,他心裡明白,如果「天台魔姬」全力出掌,失去了功力的他,決承受不起這一擊。
他張大了口,想說什麼,可是又說不出來。
「天台魔姬」咬牙切齒地道:「『地獄書生』,用你的『毒手』,殺人不費吹灰之力,是嗎?」
徐文眼一閉,道:「你下手吧,我不還手!」
「你以為我不敢麼?」
「沒有,我……我……」
「徐文,你視我為敗柳殘花,你把我的真情當成了糞土!是的,我不知自愛自重,我無恥,在沒有認清你真面目之前,毫無保留地奉獻全部情感……」
淚水隨聲音滾落。
徐文在心裡大叫:「姐姐,我是愛你的,不錯,我曾經一度輕視你,但現在不,我真正的愛你!」可是,他表面僵冷得有如石像。
「砰!」
挾以一聲慘哼,徐文被一掌震出兩丈之外,栽倒在路邊草叢裡,口血,像泉水般湧了出來。
「天台魔姬」反而呆了,似乎她料不到徐文會真的不還手,也沒有運功抗拒,否則以自己的功力,無論如何不可能使徐文受傷吐血。
徐文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靜靜地躺在草叢裡,沒有怨恨。他想,這也該是一種償還感情的方式,自己本就生不如死,能死在她的手下,又有什麼不好?
「天台魔姬」苦心不知是怨是恨,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為什麼不還手?」
徐文把心一橫,慘厲地一笑,用最大的力氣叫道:「『天台魔姬』,你不是要殺我嗎?
為什麼不繼續下手?」
「你……」
「你不敢麼?」
「天台魔姬」再次被激怒了,女人的自尊,遠比男人來得強烈,她當然夢想不到徐文的功力業已喪失,認為他是故意做作,藉以杜絕自己的癡情。
心念至此,她覺得再也無法忍耐,即使真的毀在他的「毒手」之下,也在所不惜,於是,她一躍而前,粉腮罩了一層恐怖的殺機。
徐文見她的神情,不由驚魂出了竅,轉念一想,就死在她的手下吧,至少她事後會把自己好好埋葬的。
「天台魔姬」厲聲道:「徐文,別裝模作樣了,否則你後悔無及!」
徐文黯然道:「我不會後悔!」
「好,讓你永遠很我吧!」
話聲中,纖掌一揚,兜胸劈了下去……
徐文沒有動彈,雙目暴睜,口角掛起一抹慘笑,他準備迎接死亡。
掌至中途,她倏地停勁而止,顯然,她只是氣憤,而並非有意取徐文的性命。
「徐文,你為何不反抗?」
徐文只消一句話,情勢立可改觀,但,他狠起心腸不表明,反而冷聲道:「你下不了手麼?」
「天台魔姬」毫無轉衰的餘地,不下手也得下手了,但,她明白徐文的個性,決不會有什麼詭計,這種決心求死的神情,使她疑雲大起。猶豫了片刻,終於收回了手掌,緩和了聲音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不為什麼,要麼你殺了我,要麼你永遠離開我,永遠的……」
「徐文,別自以為怎麼了不起?」
「我沒有說我了不起!」
「你幹嗎裝死不起來,那一掌能傷得了你堂堂『地獄書生』麼?」
徐文這才發覺自己的傷勢竟然已不療而愈,痛楚之感全消失了。他站起身來,心中的驚異莫可言宣,他確實地感覺到本身有某種潛在的不可思議的力量,能使自己的傷勢復原,這力量也使自己幾番死而復生。為什麼?自己並未服食什麼天材地寶,靈丹妙藥,這多麼奇怪的現象?多不可思議的奇跡?
「說話呀!徐文!」
「要說的都說了!」
「你真的絕情至此?」
「我是不得已!」
「我不想告訴你,有一天你會明白。」
「好美麗的謊言,好漂亮的藉口,徐文,我算認識你了……」
徐文心頭一慘,從牙縫裡進出四個字道:「如此最好!」
「天台魔姬」掩面疾馳而去。
徐文望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心內五味雜陳,恍惚中,若有所失。
「她走了!」他喃喃自語著:「我……也該走了!走向何方?」
驀在此刻
十丈外的林中,傳來兩聲栗耳的慘哼。
徐文心頭一震,作勢就待彈身,突地想起自己功力業已喪失,不由頹然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抹苦笑,這些殺伐爭鬥之事,已經沒有自己的份了。
突地,他瞥見身前地上,投映著一條修長的人影,一抬頭,下意識地向後一挪步,不知何時,身前站了一個半百老秀才,那身三家村學究的打扮,毫不陌生。
他,赫然是南召城外荒野中,中自己「毒手」而離的那老秀才。
徐文冷冷地打量了對方一眼,道:「閣下有何見教?」
老秀才目泛精芒,牙切切地道:「想不到你是徐英風的兒子,若非『衛道會』兩個釘梢的透露出來,老夫幾乎錯過了,真是天網恢恢……」
不言可喻,方才兩聲慘哼,便是發自兩名釘梢者之口。
徐文慄聲道:「閣下到底是誰?」
老秀才嘿嘿一陣冷笑道:「你會知道的。聽說你很倔強,也很能熬刑,目前你雖已失去了功力,但我們仍得換個地方慢慢地談……」
說話聲中,褪下外衫,把徐文連手帶腰一繞,一把提在手中,向那片樹林奔去。徐文根本無力反抗,一任對方擺佈。對方用外衫捆繞他的目的,是顧忌那雙「毒手」,這一點,徐文是明白的。
穿過森林,老秀才並不停止,一味疾奔,快得有如風馳電掣,簡真有如御風而行。顧盼間,眼前現出一條大河,浪花翻滾,水流十分湍急。
到了河邊,老秀才剎住身形。一隻烏篷大船,繫在岸邊。老秀才一躍登船,把徐文朝篷艙內一丟,然後解開纜索,船順流而下。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航行了多遠,船身的顛簸停了,老秀才進入艙中,在木椅上一坐,道:「起來,我們好好談談!」
徐文木然起身,順勢在身側的椅上坐下。
「你是徐英風的兒子?」
「不錯!」
「徐英風匿身何處?」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麼?」
「信不信由你!」
「小子,老夫的手法可比什麼『玄玉搜魂』還要夠味,你最好放明白些!」
徐文想起「玄玉搜魂」的酷刑,餘悸猶存,只是現在他什麼都不在乎了,功能被廢,根本就生不如死,好死歹死,終歸是死,既落入對頭手中,還有什麼好說的。當下,冷冰冰地道:「在下十分明白,最多不過一死!」
「你錯了,你別打算解脫,你死不了,想死也不可能。老夫點你數處『陰穴』,使你四肢半廢,目能視,耳能聽,口不能言,然後再以藥物消失你的記憶,你將忘了自己的身世經歷,一切的一切,放置你於鬧市,憑人類求生的本能,你會活下去,乞討終生……」
徐文五內皆裂,大喝一聲:「住口!」
老秀才自顧自地說下去道:「然後,每逢日中,你會發作一次怪病,那痛苦不亞於『玄玉搜魂』……」
徐文陡地起身,撲了過去,「毒手」疾伸……
「砰」然一聲,一道勁風把他送回椅上。
老秀才續道:「當然,為了免貽害世人,你的『毒手』得卸除。」
徐文恨毒至極地道:「小爺後悔給你解藥……」
「再加十次,也不能抵償你父親的罪惡千萬一,對你,老夫用不著存惻隱之心,也無須談武林道義,江湖規矩。」
徐文喘息了片刻,嘶聲道:「你與家父到底何仇何恨?」
老秀才目中射出了怨毒的火花,切齒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小子,現在你說,老狗匿身何處?」
徐文厲聲道:「你休想小爺會告訴你什麼!」
「小子,一人為惡,罪不及妻孥,你坦白說出來,老夫放你一條生路!」
「辦不到!」
「你會說的,老夫有辦法使你開口……」
徐文意識到非人的酷刑,又將臨到身上。此刻,他功力毫無,想自殺都辦不到,他不怕死,願意求死,他怕的是死不了,如對方所說的那樣,現世終生……
忽然,他發現艙壁上突出一枚兩寸長短的鐵釘,正對自己的右太陽穴,距離不到數寸,只要自己一偏頭,結束生命最便當不過。
這一發現,使他平靜了,他必須設法移轉對方的注意力。
於是,他開了口:「閣下是姓藍麼?」
老秀才一震,道:「老夫,我……」
徐文接著又道:「閣下叫藍少臣?」
老秀才冷哼一聲道:「老夫並非藍少臣,如果藍少臣還在世的話,他的做法與老夫一樣!」
這麼說來,舅父藍少臣業已不在人世,那這老秀才是什麼來路呢?不過,這已無關緊要,徐文的目的,是想藉機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以圖自殺而已。
老秀才突地大聲道:「小子,你聽說過蘇媛其人否?」
徐文未假深思,脫口道:「豈只聽過,不久前還見過。
話方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對方何以會知道大母的名字?為什麼問起她?對方到底是何許人物?
老秀才陡地站起身來,激動萬狀地吼道:「你……見過她?」
徐文只好硬著頭皮道:「不錯!」
「她……沒有死麼?」
「閣下與蘇媛是何關係?」
老秀才不答所問,猛可裡抓住徐文雙肩,連連搖撼道:「說,她在什麼地方?」
這是一個意料不到的好機會,徐文功力雖廢,但「毒手」仍在,只消一舉手,便可使對方中毒,只是前車之鑒,這老秀才內功深厚,已達通玄之境,中了「毒手」,並不會立時受制,自己功力毫無,解藥又在身邊,對方盡可從容搜出解藥,然後擺佈自己,那可就求死不能了……
只這轉念的剎那工夫,老秀才似有所覺,鬆手後退。
機會就這樣消失了。
徐文仍執著原來的打算,利用艙壁的鐵釘刺穿太陽死穴,以求解脫。
老秀才面上的肌肉,一上一下地抽動,目瞪如鈴,一瞬不瞬。如此修為高深的人,竟有些氣促,可以想見他激動的程度。
「小子,說,你在何處碰到『空谷蘭蘇媛』?」
徐文裝著不經意地挪了挪身,把太陽穴對正了那枚突出的鐵釘,距離近及兩寸。現在,他只消用力一撞,便什麼都解決了。
老秀才當然做夢也信不到徐文的企圖.只怒獅般瞪視著他,等待答覆。
雖然大母與父親業已恩斷義絕,成了生死冤家,但他豈能說出她的下落,以貽禍於「妙手先生」。
老秀才再次喝問道:「你說是不說?」
徐文冷厲地道:「不說!」
「你想死?」
「小爺並沒有活的打算。」
「好哇!小子,不給你點顏色……」
徐文鋼牙一錯,就待向那鐵釘撞去……
驀在此刻
一聲如雷震也似的暴喝,候告傳來:「徐英風,你可以現身了!」
老秀才面色一變,躥出艙外。
徐文心頭劇震,一時之間,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有人喝叫父親現身。他連想都不想,站起身來,推開蓬窗,只見三隻小舟,緩緩向大船迫來。第一隻舟上,並肩站著「衛道會主」
上官宏和那功深莫測的美艷少婦,第二隻舟上是「喪天翁」與「無情叟」,第三隻舟上是「痛禪和尚」與「綵衣羅剎」,操舟的全是黑衣壯漢。
「衛道會主」上官宏厲聲大叫道:「徐英風,今天你插翅難逃了!」
老秀才哈哈一陣狂笑道:「朋友們,此地沒有徐英風!」
「喪天翁」雷鳴也似的聲音道:「閉上你的嘴,別吠了,叫那老狗出來!」
徐文腦內靈機一動,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美艷如廢了自己功力,放自己走路,目的是想籍自己尋出父親的下落,老秀才殺了兩名釘梢者,劫走自己,可能另外有釘梢的傳出息訊,對方才跟蹤而至。
雙方的目的,都在找父親,只要雙方弄明瞭事實,倒霉的仍是自己。
他的目光向周近一掃,發現這裡是一個數畝大的回潭,兩側高峰夾峙,雖是白天,仍陰森之氣迫人。
正面橫著屏風也似的一座蒼巖,正當兩峰之間。水流到此。被巖壁堵住,回流成了大潭。出口卻在右前方,由於水道狹窄,白沫飛濺,浪花堆湧,聲勢驚人。
徐文當機立斷,寧死水中,也不願再受仇家折磨,這機會,他不能放過。於是,他迅速地移身背對小舟的一面,托開了舷窗,攀援而出,不聲不響地滑入潭中。
水表面平靜,水下卻漩力驚人。
徐文並不諳水性,身子才向下一沉,立即被一般吸力帶入潭底,功力既失,自不能以內功逼住呼吸,水朝口裡直灌。
他本能地掙扎,想浮升水面,但漩力奇猛,掙扎只是徒勞,一連幾漩,便失去了知覺,迷濛中,似已被水流衝出水口。
一陣刺骨奇寒,使他甦醒過來。睜眼一看,晚霞滿天,自己躺在冰涼的岩石上。陣陣山風,觸體生寒,耳畔隱聞「呼轟」水聲,一時之間,他不辨自己是生是死,是真抑幻?
久久,他確定自己真的沒有作了波臣,呼吸,肉體上的感受,都非幻覺。
於是,他駭異地坐起身來,才看清自己躺臥之處,是絕谷邊緣,三尺之外,便是百丈深淵,那條河,在谷底有如翻滾的巨蟒。
這是什麼地方?
自己被何人所救?
當然,自己投水自然必死,不會飛上這絕壁來。
驀然,一個蒼勁的聲音響在耳邊:「本師祖在此,然何不跪?」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一骨碌爬起身來,只見丈外一塊突巖上,端坐著一個枯瘦如柴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
師祖!這從何說起?
自己哪來的師祖?
家門習藝,連師父都沒有,而這素昧生平的怪老人卻自稱師祖,豈不怪哉?
徐文驚訝困惑地向後退了一步,莫知所語。
老人又開了口:「難道你師父沒有向你交代明白?
徐文張口結舌地道:「師……父,晚輩沒有……師父!」
老人雙目陡射碧光,皮包骨的臉上充滿怒意,大喝道:「你沒有師父?」
「是的」
「你因何至此?」
「晚輩本是投水自盡,不知道……」
老人碧綠的目芒朝徐文一連幾繞,厲聲道:「你的『無影摧心手』何人所授?」
徐文為之心頭巨震,看來此中大有蹊蹺。
「先父!」
「什麼?先父,他死了?」
「是的!」
「他死前要你來此?」
「這……」
「『毒經』呢?」
徐文如丈八金鋼摸不著頭腦,一連串的問話,使他如墜五里霧中。
「老……前輩是……」
老人白眉連聳,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對,他不敢欺師,竟敢違命娶妻生子,可是這……」說到此處,突地喝問道:「那孽障幾時死的?」
「孽障!誰?」
「傳你毒功之人!」
「先父麼?……他死於數月之前。」
「哼!」這一聲冷哼,悠長淒厲,怪腔異調,徐文為之毛骨悚然。他完全迷糊了,根本弄不清是回什麼事,做夢麼?不像,真的麼?太荒誕了。
老人緊繃在嶙骨上的面皮,抽動了數下,怒氣勃勃地道:「不尊十年之誡……
哼!他是如何死的?」
徐文木訥地應道:「是被仇家所害,不過……」
「不過什麼?」
「近日又有跡象,似乎……先父仍在世間!」
「他曾向你提及師門的誠命麼?」
徐文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沒有!」
「那你怎會到這『九轉河』來?」
「晚輩被人劫持,乘隙投水,本圖自盡……是老前輩相救麼?」
老人默然了片刻,又喃喃自語道:「此子功力被封,莫非神志受損,喪失了記憶?否則怎會如此?」
「功力被封」四個字使徐文心頭一動,自己明明功力被廢,而老人卻說被封,這「封」
與「廢」相差太大了。心念之間,下意識地一提氣,猛感內力如泉,自己的功力竟然已經恢復了……
內心的震驚,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老人說自己「功力被封」,無疑的是他解了禁制,看來這老人又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他自稱師祖,又提到「毒手」,莫非他真是父親的師尊!
老人一招手道:「進來!」
人影倏然消失,徐文又驚異地發覺老人跌坐的突巖之後,是一個石洞,原先被老人擋住視線,同時全神專注在老人身上,所以沒有發現。
他略一躊躇之後,彈身上巖,向洞內走去。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出入,洞徑幽暗而狹窄。進了十丈左右,眼前突現一間寬廣的石室,幾桌椅木,全系石製,居中,擺著一個香案,竟然也香煙裊裊,明燈娓娓。
老人卻垂手站在案分,待徐文一腳跨入,他便開聲朗喝道:「祖師神位在此,還不下跪!」
徐文一窒,目光觸及香案上的神牌,只見赫然刻著:「萬毒之祖鬼見愁黎煜之神位」十二個驚心怵目的字。他陡然記起「白石峰」後的怪老人曾說過,「無影摧心手」僅二百年前一個叫「鬼見愁」的練成過,久已失傳。看來自己誤打誤撞地撞到師門之內來了。
當下,驚喜參半,雙膝一曲,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後又向老人身前一跪,口稱:「不肖徐文,叩見師祖!」
怪老人全身一震,栗喝道:「起來!」
徐文愕然起立,不解地望著老人。
老人激動地道:「你叫徐文?」
「是的!」
「你父親呢?」
「徐英風!」
「你不是本門弟子!」
徐文連退了三個大步,傻了,他生平從未經歷過這種離奇的場面,老人一見面自稱師祖,現在又說不是他門中弟子,看來一切肇因於「無影摧心手」,可是父親當初如何獲得「毒經」的呢?
老人石椅上一坐,閉目凝思了半晌,睜眼道:「你聽說過伍尚這名字麼?」
「沒聽說過!」
「你見過『毒經』麼?」
「沒有!」
「你如何練成這『無影摧心手』?」
「先父口授!」
「你父親練成了『毒手』麼?」
「據晚輩所知,他沒有。」
「他根據什麼口授的?」
「聽提及是一部『毒經』!」
「他有沒有提及『毒經』的來源?」
「沒有!」
老人閉上了口,洞中呈一片死寂。徐文不知對方在想什麼,也不知對方將如何處置自己,只是,他意識到不會有性命之憂,最令他感到振奮的是功力已復,他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沉默!
足有半個時辰,誰也沒有開口,徐文漸漸不安起來突地一
老人起身,到香案之前跪了下去,口裡祝禱道:「第十二傳弟子萬有松,通誠於祖師座前,為維本門一脈不斷,弟子從權擅專,伏析鑒察。」
祝禱畢,起身到香案左邊站定,沉凝十分地問徐文道:「徐文,你父親應是本門第十四代傳人,你,是第十五傳,現在上香下跪!」
徐文錯愕莫名,看情形已無選擇的餘地,老人不知憑什麼認定父親是第十四代傳人,既然有這名份,自己還有什麼話可說,單只救命復功之恩,就不容自己拒絕對方所求。心念之中,他轉身上步,恭謹地上了三炷香,然後跪了下去。
「立誓!」
徐文又是一愕,這誓該如何立法?想了一想,照一般入門規矩,朗聲道:「第十五代弟子徐文,蒙祖師恩典,收歸門下,誓以此身為本門獻,恪守門規誡律,如有違背,天厭之。
謹誓。」
老人又洪喝道:「聽宣!」
徐文長跪垂首,沒有應聲,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老人萬有松已肅穆無比地接下去道:「本門為萬毒之門,以濟人活物的宗旨,服膺武德,崇尚武道,以武林正義為依歸,鏟奸鋤惡,扶弱抑強,不附惡,不從邪,可願凜遵?」
徐文恭應道:「矢志凜遵!」
「聽誡!」
「弟子恭聆!」
「一誡姦淫,二誡偷盜,三城濫殺,四誡助惡。可願凜遵?」
「謹遵!」
「聽律!」
「弟子恭聆!」
「欺師滅祖者死!妄傳毒技者死!宣洩門秘者死!恃技悖義者死!可願凜遵?」
徐文悚然應道:「謹遵!」
「孩子,可以起來了!」
徐文轉向萬有松,叩首道:「參見師太祖!」
「免禮。起來!」
徐文這才站起身來。老人此刻顯得慈祥無比,目中慄人的碧芒蕩然無存,用手朝下首石墩一指,道:「坐下,我老人家有些話要告訴你!」
「謝坐!」
「先報出身來歷!」
「弟子徐文,『七星幫』幫主徐英風之後,一脈單傳繼承家學,別無師門。」
「好,孩子,仔細聽著:本門稱為『萬毒之門』,祖師便是武林至今仍傳名的『鬼見愁』,諱黎煜。本門是代代單傳,每代只收一名傳人,這是祖師遺下的規矩,決不容違背,所以律令中有妄傳毒技者死一條……」
「師太祖可曾在江湖走動?」
「我已收山一甲子以上了!」
「那各代傳人……」
「祖師爺有關於收傳人的遺示,這也可以說是本門的一段秘辛,祖師在二百年前,無意中發現這一座被『九轉河』圍繞的絕峰秘洞,於是便從此自誓歸隱,經歷半甲子潛修,不但武功登峰造極,最主要的悟出了『毒道』的精微,忽感如任此道湮滅,未免可惜,但既已自誓歸隱,自不能破誓出山收徒……」
話鋒至此一頓,接著又道:「於是,祖師想出了一個撞緣的妙法,把自己所學,錄成了兩冊秘笈,上冊附以箋條,說明得此笈者,須潛心參修,十年之內,如能有成,可來此間拜師,修習下冊……」
「哦!」
「祖師把上冊和箋條,用魚皮袋裝妥,投入河中。當然,也許碰不上有緣的人,也許從此流失,但祖師把這心願,付與一個『緣』字……」
徐文聽得大是神往,不由脫口道:「結果碰上了?」
萬有松老人點了點首道:「當然,不然本門焉能延續到今天。」
「請師太祖說下去?」
「六年之後的某一天,祖師正巧在河邊打魚,忽見一具屍體漂來,撈起來一看,尚未斷氣,身邊赫然帶著那半本『毒經』,經救活之後一問,果然那人是謁師而來,因路徑不熟,失足落水……」
「啊」
徐文又驚「啊」了一聲。
「祖師當時喜之不勝,立即收為傳人,並開了『萬毒門』這門戶,並立下誡律,同時顧及到『毒道』不同於『武道』,動輒便毀人性命,人心難測,如對門人不加限制,勢必因良莠不齊而造成浩劫,是以規定每代只傳一人……
「祖師用心至善!」
「那人便是第二代祖師阮元良。由於阮師公的遭遇,使祖師悟出了一個測驗人心之方,凡獲得上冊『毒經』而成傳人,必須在『九轉河』上游投潭,經歷一劫,然後才有資格正式入門……」
徐文困惑地道:「如那人順流而去,不為發現呢?」
「不會!峰下水流奇特,投水人必然會被推上河灘,祖師在河中依水流天然之勢裝有特製巨網,到此必被網住,可稱萬無一失……」
「啊!怪不得您老人家見面就自稱師祖,原來認為弟子是投水入門而來……」
「孩子,這便是緣啊!」
「恕弟子繞舌,如果某一代中,秘笈失落,豈非斷了本香緣?」
「問得好,這便是祖師所謂『撞緣』,如無緣,本門使中斷了。」
「這豈不……」
「祖師法度,決不容更改。」
徐文倒嚥了一泡口水,又道:「如所得非人,為禍武林,其人根本無意入門,又將奈何?」
老人微微一笑道:「祖師仍有制衡之道,在秘笈出世之後三年,命上一代的傳人,出山考察。因為「毒道』屬於奇門,得此道者,必會風傳武林,不難發現,如所傳非人,可按誡律處置,然後就地收回『毒經』,另覓傳人。考察滿意之後,便回山等待,俟下一代到達,傳以下冊玄功,如此週而復始。」
「這麼說來,本門當是固定的有兩代在山同參?」
「一點不錯!」
「請問第十三代?」
「這是我的推斷,十三代傳人伍尚,在『撞緣』之後第三年,奉我命出山考察,而有緣人便有你父親徐英風,算是第十四代,伍尚可能遭了意外之厄,無法回山,你父親又已遇害,天幸師祖有靈,引導你來!」
徐文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老人的推斷完全合理,可是限期十年,父親得『毒經』已不止十年,他似有意不回山入門,而他的作為,完全干犯師門大忌,如果第十三代傳人伍尚還在人間,總有一天他要受門規制裁……
心念未已,只聽老人萬有松又道:「你父犯律,妄傳你本門『毒功』,如果在世,必受追究。」
這話說得嚴厲無比,徐文只好唯唯稱是。
老人話題一轉,道:「你練成毒功之後,有否濫殺無辜?」
徐文莊容道:「弟子自問還沒有!」
「很好!」
「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據武林耆老相傳,『無影摧心手』僅二百年前祖師一人練成過……」
「這是真的!」
「莫非十多位先代傳人,都……」
「那又不對了,『無影摧心手』載於上冊,是上冊上最艱深的一課。每一代傳人在回山入門的十年限期之內很少有能修練成功的,即使有一二人,如不施展,武林中白無法知曉,而回山之後,雖一切大成,但已屆尋繼承人之期,事實上已無法在江湖施展的必要了,因為第二次出山,目的只是考察傳人,如你,是很難得的了。
「設使『毒經』不慎而遺失,落入旁人之所……」
「那得者將在得手之後慘死!」
「為什麼?」
「該冊子本身含有劇毒,只要用手觸摸,便已中毒百日之內不治。」
徐文打了一個冷噤,不休地道:「那最先得到的呢?」
「冊內附箋,註明解法,那箋在得經之後,跪讀焚化是以不可能有第二者成為本門傳人,甚或習成本門秘功……
徐文內心十分歎服祖師當年設想之周到細密,准此而論,父親並非第二次得經之人,如果是,豈不毒發而死,這證明父親是第十三代掌門伍尚所揀的傳人,可是他的作為,業已犯了師門戒律,如果……
他不敢往下想。
自己因禍得福,奇得不能再奇的入門歸宗,這簡直像是一場離奇的夢境。
老人忽地白眉一軒,道:「孩子,為師太祖的為你解開封功奇穴之際,發現你內力驚人,這與你的年齡不合,莫非你……」
「弟子曾受一個叫『玉面俠』朱公旦的老前輩輸以功力……」
「你拜他為師?」
「沒有,絕地巧逢,他托弟子辦事,給弟子輸功脫困!」
「啊!原來如此,你的內元,已達百年之高,修習本門上乘絕學,必事半而功倍,現你秉賦,一年可成!」
「一年?」
「怎麼,孩子,你嫌長麼?每一代掌門,最少者是五年為功。」
「恕弟子無狀!」
「家無常禮,用不著如此講究!」
「據說『無影摧心手』一旦練成,終生不解,不知是否……」
「孩子,那只是初基,的確如此,如修到上乘,則毒之收發由心,平時與常人無異。這些不必多問,你自然知曉!」
「是!」
「現在你可以開始服勞了,右邊的石室是炊房,第二室就作你安歇之所;左邊第一間為師所在,第二間是練功房。你先去弄吃的吧,功課明晨開始!」
「遵命!」
到目前為止,他仍有些夢幻的感覺,因為這遭遇太離奇了,太令人難以相信,如果世間真的有所謂奇跡,這便是奇跡了。
洞中無日月,時光逐水流!
徐文廢寢忘餐,矢志苦修,有時數天不食煙火。
這一天,他進練功室,直趨老人身前,歡然叫道:「師太祖,我練成了!」
日久月長,朝夕相晤,老人與他之間的隔膜完全消失,相處有如祖孫,所以在態度言語之間,已沒有什麼拘束。
老人手捻頷下稀疏的白鬚,笑逐顏開地道:「孩子恭喜你了,你比我的預期提早了一半!」
徐義可不曾計算過日子,自己也覺驚奇地道:「是半年麼?」
「不錯,整整半年差一天!」
「啊!」
「孩子,你明早下山!」
「明早?」
「嗯!」
老人面上的喜悅,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黯然之色。徐文看得出來,心裡也升起一股依依之念,只是他不能不離開。先時不覺,此刻功成,那被收藏丁許久的仇恨之心,又活躍起來。
「孩子,你下山之後有幾件事要做……」
「文兒恭聆訓誨。」
「第一,尋回『毒經』,相機物色第十六代傳人。」
「是!」
「第二,務必查明你祖師伍尚的生死下落。」
「文兒一定辦到!」
「第三,查明你父親得經而未來山入門的原因。」
提到父親,徐文心頭一緊,但仍恭應道:「文兒記下了,師太祖尚有何吩咐?」
「你現在已是百毒不浸,為了行道濟人,你帶些藥物隨身應用,藥架上你可以自己揀選。再則十年之內,你必須回山一次。本門不禁婚娶,但秘笈父不傳子,必須依祖師遺訓『撞緣』。你,可說是並派以來的特殊例外,好在你已經過了水厄……」
「謝師太祖恩典!」
「毒手三式,太過霸道,如非對方有必死之道,不許輕用!」
「遵訓諭!」
「另外藥架上第一格有一瓶『法丸』,是祖師所留,你可帶一粒在身上,違犯本門死律者服之,這是家法,決不容存私!」
徐文一震,應了一聲:「是!」
他想,父親如果真的在世,確有資格服這「法丸」,身為人子,難道……
「此峰三面絕壁環水,僅有後峰一條秘徑可出,現在你看著……說著,在地上畫了出入之法,徐文牢記在心。
「話已說完,你下去吧!」
「是!」
回到臥室,徐文百感雜陳,此番出山,大可快意恩仇了,他把半年前的經歷,在心頭重溫了一遍,只覺疑雲重重,詭譎萬端,最令他不安的是父親。
他希望父親仍在世間,這是人子之常情,可是門中誡律森嚴,何以自處呢?
祖師伍尚失蹤已十餘年,人海茫茫,何處去找尋?
「毒經」定在父親身上,如他不死的話,如他不幸。如何著手……
陡地,他想起了「過路人」所施的「閻王今」劇毒,那毒是本門配方之一,莫非「毒經」是落入對方之手?這太可能了!但得經之人,百日之內必毒發身亡,這事情可就相當辣手了。
他也想到「無影摧心」之毒,除了業已練成了「金剛神功」之人外,無人能抗,除本門解藥外,無人能解;預含解藥在口,在藥丸未化盡之前,可承受毒手而致中毒,自己所遭遇的「過路人」等,都不怕「毒手」,彼輩當然不可能都練成了武學極致的「金剛神功」,那他們都有解藥麼?解藥何來?
這蹊蹺,他想不透。
於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對方也是不怕「毒手」之一,這謎底必須揭穿。
………一宵易過,第二天一早,徐文叩別師太祖萬有松,循秘徑出山。
他毫不考慮地取道奔向開封。
許多重大的謎,要從「妙手先生」口裡解答。雙方約期是一月,現在半年過去了,蔣尉民父女可能急煞!
半年,不算長,也不太短,詭譎的江湖,會起多少變化呢?
到了開封,如果蔣家父女提起婚事,自己將如何答覆?「毒手」,自修習了本門上乘秘功之後,業已收發由心,不致為害,當初之約是「毒功」散日,即踐約之期,現在「毒手」
已無須散去,是否算數呢?
想到蔣明珠的玉貌花容,他心裡不由自主地一蕩,可是另一個倩影出現了,那是在半年前自己功力被廢,故意給氣走的,她現在如何?嫁了人?抑是……
這一天,到了郾師,他先覓店打尖,換了衣飾。他已不須任何掩飾,一襲白色儒衫,方巾錦履,使他成了一個秀逸絕倫的美書生。
他從前不時出現在眉目之間的乖戾之氣,因修習上乘武學而徹底地消逝了,所不同的,是在運用本門心法雙目會泛碧芒,這是無法避免的,因它是本門的特徵。
入夜,他一個人在房內自斟自飲……
突地
隔壁房內傳來一聲駭極的呼喊,接著是一陣腳步雜沓之聲。看來是房客聽見呼喊而湧向這邊。
「怎麼回事?」
「呀!死了人了!」
「七老八十的,怎會遭遇橫死?」
「小的失蹤了,老的死了,這官司怎麼打……」
「本來就不是好路道,白日裡那妞兒那副德性……」
七嘴八舌,叫成了一片。
死人,在江湖人來說,根本是司空見慣的事,徐文不理不睬,仍自喝著酒。
「呀!這是什麼玩意?」
「好好一面玉玨,怎地穿了三個窟窿?」
「朋友們,這玩意兒是江湖信物之類的東西,看來是江湖仇殺,出門在外,少惹是非為妙……」
「啊!」
「哦!」
不知是誰說了那幾句話,看熱鬧的房客,怕引火燒身,紛紛散去。
「玉玨,三個窟窿?」
徐文自語了一聲,驚得跳了起來,一彈身飄出房,只見隔壁房門大開,三三兩兩的房客,又好奇,又畏縮,流連在天井裡,店主與兩個執燈的店伙,木雞般呆立在房門口,似乎已沒了主意。
徐文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一頭衝入房中。
「呀!」
他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房中地上,躺著一具白髮皤皤的青衣老婦屍體,血漬侵殷殷,流了一地。屍旁,拋著一塊玉塊,正是方才眾人喊嚷著穿了三個窟窿的東西。
徐文撿在手中一看,不錯,是「天台魔姬」隨身所帶的信物「三指塊」,從衣著來看,死者是她師父「三指姥姥」無疑了。
「天台魔姬」呢?房客說一老一少,那少的當然就是「天台魔姬」……
徐文一回身,連眼都直了,房內靠窗的牆上,被穿了無數小孔,每三孔自成一組,這正是「三指姥姥」的獨門絕藝「三指追魂」所留的痕跡。
「三指姥姥」的名頭,在武林道上可說是拔尖一流,功力僅略遜於「痛禪和尚」,「三指塊」所至,黑白鹹服,是誰能殺得了這不可思議的女怪傑?
徐文暗忖,事情可能發生在自己投店之前,否則以現場的情況而論,雙方曾經搏擊,自己不能毫無所聞。以自己所知,能殺得了「三指姥姥」這等高手的,還真難找得出一二人。
「三指姥姥」被殺,「天台魔姬」的遭遇可想而知了一時之間,他憂心如焚,他自覺欠「天台魔姬」太多,半年前故作無情,氣走她的那一幕,猶在目前……
突然,一個黑衣老者,探頭向房內望了望,登時面如死灰,低聲向店主道:「別聲張,趕快設法抬去埋了也不必報官相驗,否則你這店就別打算開了!」
說完,一縮頭……
徐文大喝一聲道:「站住!」
那黑衣老者抬頭一望徐文,見是個書生打扮的少年膽子壯了些,但面上驚怖之色未除,顫聲道:「少俠有何指教?」
「誰作的案?」
「這……這……」
「快說!」
「少俠不見壁間那粉印……」
徐文目光向壁間一掃,這才發現壁上果然有一個掌大的粉印,是一朵梅花形,不由大感困惑,慄聲道:「這梅花粉印是怎麼回事?」
「少俠連這都不知……」
「知道還會問你。」
「這……這……小老兒不敢說!」
突轉身,一溜煙地走去了個無影無蹤。
徐文急也不是,氣也不是,這梅花粉印到底是代表什麼呢?何以那老者驚怖欲死?看來如非某人的特殊記號,便是某一幫會的標記。
征了片刻,心想,還是另行設法打探吧。隨即向店主道:「店家,買到上好的棺木,把這老人家理了。記住,不能草率,這老人家來頭不小,將來會有人檢首遷葬的。回頭來我房中取銀子……」
說完,把「三指塊」揣在懷中,自回房去。
這一來,酒飯業已無心了,腦海裡老盤旋著「三指姥姥」被殺和「天台魔姬」
失蹤之謎,還有,就是那朵梅花粉印……
不久,小二進來收拾杯盤,笑嘻嘻地道:「相公,屋裡怪悶的,不到外面納涼?」
徐文觸動靈機,摸出一錠十兩紋銀,並一粒碎銀,道:「小二哥,這十兩銀子給你東家,作收埋那老太婆的費用……」
小二一哈腰道:「相公菩薩心腸,到處行方便!」
徐文不理他這馬屁,接著道:「這顆碎銀,你替我辦件事,你去街上替我買一柄墨扇。」
「墨扇?」
「嗯!黑色扇面的折扇,要素的!就是沒有書畫過的!」
「要牙骨……」
「普通竹骨就行。」
「不當事,幾文大錢,俺給您老買上四五柄……」
「一柄也就夠了,錢拿去。」
「嘿嘿,您老,太多了……」
「剩下的賞你。」
「多謝相公厚賞,俺先給您老沏上一壺上等雨前,潤潤喉,回頭馬上去買!」
小二作了一個兜頭大揖,抬掇起杯盤,狗顛屁股似地去了。
徐文在屋裡踱著方步,不禁為自己想到的妙計而得意,不論對方是誰,總會現身找上自己的。另一個小二,送上來一壺茶。不久那買扇子的小二回來了,眉開眼笑地送上了一大扎折扇,總有七八柄之多。
徐文忍俊不止地道:「你很會辦事,有事我再喚你!」
「是!是!」。
小二倒退著出了房門。
徐文隨手撿起一柄,張開來,用濕面巾把扇面弄潮然後掩到隔壁房中,把扇面對著那梅花粉印,按上去,輕輕一拍,粉梅花便清晰地拓在扇面之上,回房俟扇面晾乾了,然後折在手中,掩上房門,向外行去。
郾師是個大城,十分繁華,此刻正值二更初起,夜市方張,更顯得熱鬧非凡。
徐文把折扇印有梅花的一面朝外,輕輕搖著,一副閒適偽書生派頭,安步當車,盡揀人多處晃蕩。
果然,人群中凡屬武林人,一見這梅花粉印,無不迴避。
徐文若無其事地繞了一會,然後上了一座大茶樓,他一面喝茶,一面不時地搖搖扇子。
頃刻工夫,茶客去了三成。
徐文耐心地坐著,他發現一個剛入座不久的黑衫老者和一個黑衣漢子,面露奇詫的表情,竊竊私語,並不時把目光向這邊膘來。他不由心中暗喜,隨口漫吟道:「洛陽訪才子,江嶺作流人,聞說梅花早,何如此地春!」
既不應景,也不切題,他只是興之所至,隨口閒吟。卻不料那黑衫老者,勃然變色起身走了過來,搭訕著道:「老夫可以坐下麼?」
徐文一擺手道:「有何不可。」
那老者坐定之後,驚疑地望了徐文幾眼,以極低的聲音道:「是總壇使者麼?」
徐文內心一震,暗忖:莫非自己閒吟的四句詩撞正了板,瞎貓碰上了死老鼠,看來這梅花粉記是某個江湖幫會的標誌了,當下面色一肅,口裡含混一聲:「嗯!」
黑衫老者惶恐地道:「卑職第二分壇屬下香生趙為功,不知上使駕到,請恕失儀之罪!」
說著,站起身來……
「坐下!」
「卑職怎敢……」
「要你坐下便坐下!」
「如此,卑職……告僭越之罪!」
徐文心念疾轉,看來對方把自己當作了總壇使者,料想對方組織中使者的身份必然相當優越,致使一個分壇香主不敢同起坐。只是對方是什麼組織,如何套問真情,稍一不慎,必露馬腳,甚或有其他的同路人來到,認出自己的面目,可就砸了!
香主趙為功幾次想開口,卻又不敢的樣子。
徐文看在眼中,心想,利用對方的弱點,可能會出點線索。心念之中,試著道:「趙香主有閒暇啊!」
趙為功面色一變拘謹地道:「不敢,卑職負責此區耳目!」
「哦!這責任相當重大,貴香主得多加小心。」
「是!是!上使栽培!」
徐文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套出實話,只好硬起頭皮道「關於安平棧中的那女子……」
說了半句,便即頓往,以觀對方反應。黑衫老者果然面湧疑雲,期期地道:「難道上使不知……」
徐文心知露了破綻,忙擠出一個笑容,淡淡地道「隨便談談而已,因為……」
因為什麼,他沒有說,目的是困擾對方的思路,故意拖一條尾巴。
趙為功當然不敢迫問,改口道:「上使見過分壇主了?」
「嗯!還沒有,我不準備見他了,另有任務。」
「哦!上使可否容卑職稟報分壇主,上使大駕行蹤以便接待……」
「這……不必了!」
「上使與另兩位奉派押解那女子的不是一路麼?」
徐文心中一樂,這可就觸及主題了,當下故作神秘地道:「當然是一路,不過我另有任務,因為……」這兩個字接上了剛才沒有說完的半句話:「因為總壇方面發現有人出頭,所以我奉命暗中監護。」
這個謊扯得恰到好處,黑衫老者深信不疑。
「不知何人敢……」
徐文十分嚴肅地道:「『地獄書生』!」
黑衫老者趙為功駭道:「『地獄書生』不是早死於桐柏山下了麼?」
徐文咬了咬牙,道:「誰說的。『地獄書生』豈會如此輕易死亡,那墳是假的。」
趙為功雙目睜得雞卵大,被徐文的鬼話鎮住了,半晌才道:「事非小可,卑座職司耳目,這……」
「這可不能洩漏。」
「是!是!」
「所以,嗯……碰上你最好,你把這邊的行動計劃告訴我,省得我多費周折。」
趙為功雙目左右一瞟,見沒人注意,才以討好般的聲調道:「人是教主親自出手的……」
徐文面色微微一變,教主?什麼教的教主?難道是梅花教?那麼「三指姥姥」
最死於對方口中的教主之手無疑了……
他忽地發現對方住口不語,知道自己露了破綻,忙正色道:「說下去!」
「是!因為路程不近的關係,所以暫押分壇。適才兩位使者駕臨,說奉諭明晨五更天出城,押回總壇。分壇方面僅派了一輛車子。」
「好!」
口裡漫應著,心裡的念頭卻不停地轉。突地,靈機一動,他想到了「過路人」,莫非「過路人」口中的主人,便是這位教主?這大好的查證機會,可千萬不能錯過。
「貴香主此刻有事麼?」
趙為功似以能巴結總壇使者為榮,忙不迭地道:「卑職聽候差遣!」
徐文故作沉吟,慢吞吞地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責香主人頭熟,有件小事煩代勞……」
「不敢,上使儘管吩咐!」
「那位是誰?」說著用嘴朝與趙為功同桌的漢子一努「哦!是卑職手下頭目。」
「好,你倆一併到城外來……」
「是南城麼?」
「不錯,本使者先走一步。」
說完,伸手取錢……
「上使請發駕,這區區茶資……嘿嘿,卑職會打發!
「好,別耽擱,馬上來,此事不許任何人知道。」
「是,上使清便!」
徐文離了茶樓,直奔南門,他一身之外無長物,店根本無須回去,本來他盡可套問分壇所在,但一想多問會露馬腳,到了分壇,難保沒人認識自己,如果所謂使者是「過路人」一流人物,要救「天台魔姬」可就辣手了,這樣以逸代勞,真是再好不過。
方才轉出正街,一個獨眼老丐,踏踏拖拖地迎面而來。
「噫!是你?」
驚「噫」聲中,那老丐橫在道中,不動了。
徐文一愕,看這老丐陌生得緊,根本從未謀面。
「閣下什麼意思?」
老丐咧嘴一笑,道:「賢弟,你聽不出愚兄的聲音?」
徐文精神大振,想不到會碰上「妙手先生」的門下「閃電客」黃明,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這種鬼鬼怪怪的易容,實在令人絕倒。
「賢弟,你好啊!半年來愚兄跑斷了腿……」
徐文歉疚地一揖道:「小弟賠罪!」
「閃電客」黃明絮絮地接下去道:「家師出動了十多位門下,還借用了丐幫人物,四下打聽你的下落,看來你很自在,這半年到哪裡去了?」
「大哥,現在有事,一切停會再談,如何?」
一個老丐正與一個風度翩翩的書生,在街上交談,登時引起不少路人圍觀。
黃明知機,低聲道:「你先走!」
說著,夾起打狗棒,一顛一跛地走了。
徐文加快步子,抄捷徑出南門,避開官道,上了一座土丘。
此刻已近三更,城內雖還熱鬧,城外卻已行人絕跡。
徐文甫一停身,黃明業已跟蹤而至,真不愧「閃電客」之名。但在修習了「萬毒門」上乘本門武功的徐文眼中看來,又不怎麼出奇了。
黃明上了土丘,迫不及待地道:「賢弟,什麼事?」
「等人。」
「等什麼人?」
「我也不知對方來路,只知他是一個什麼教屬下分壇香主。」
黃明駭然道:「該教是否以『梅花』為記?」
「不錯。」
「啊……」
「怎麼?大哥知道那是什麼教?」
「五方教,崛起江湖才數月,但業已震驚武林……」
「五方教?」
「不錯,意思當是東南西北中五方一統之意!」
「教主是誰?」
「不知道,據說是那謀得『佛心』之人!」
徐文心頭為之劇震,如此證明自己所測不錯,正是「過路人」一夥無疑了。當下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何以見得『五方教主』是得到『佛心』之人?」
「噫!你不知道麼?」
「知道什麼?」
「哈哈,武林鬧翻了半邊天,你會不知道,這半年你莫不成歸隱了?」
「差不多。」
「說說看?」
格於門規,徐文當然不能洩露「萬毒門」之秘,只好隨口應道:「小弟獲有奇遇,避世了半年。」
「什麼奇遇?」
「這……」
「你有困難不說也罷。」
「哦,前托大哥轉交的翠玉耳墜,結果如何?」
「嘿,不提也罷。」
「為什麼?」
「愚兄被蔣老頭痛罵一頓,說這是定情信物,豈能交回……」
「那是小弟連累大哥了。」
「小事一件,算了!」
「蔣明珠反映如何?」
「當時就要剪掉青絲出家為尼,好不容易才勸住。」
徐文心裡登時打了一個結,像這樣將來該如何了局「賢弟,蔣姑娘一片癡情,你不能辜負她……」
「大哥,以後再談吧,先談些目前的,你說武林翻了半邊天,怎麼回事?」
「唉!武林劫運已成,這一場血劫是無法避免的了!」
「到底什麼回事嘛?」
「三個月前,江湖中接連發生兇案,死的全是知名之士,現場均有梅花粉記,之後不久,傳出了『五方教』這名稱……」
「啊!」
「首先,『神鷹幫』被併吞改為第三分壇,接著『五雷宮』宣佈改為『五方教』第一分壇,其餘如『一劍會』『紅纓幫』等小幫派,先後被吞併……」
「雄心不小?」
「嗯!開封蔣府也遭了劫,父女倆僅以身免!」
徐文心頭一震,道:「再以後呢?」
「『衛道會』總壇被攻擊,門下弟子死傷逾百,『無情叟』與『綵衣羅剎』當場戰死,『痛禪和尚』受傷『衛道會主』的妻子趕到,力戰『五方教主』,該會才免了覆亡之厄,但,遲早『五方教』會捲土重臨的。」
徐文聽得驚心動魄,連「無情叟」「綵衣羅剎」這等人物都保不住性命,「五方教主」
的功力,未免太以駭人了。
所幸「衛道會主」與「痛禪和尚」留有命在,不然自己的血仇豈非落了空。
黃明又道:「目前只有丐幫和各大門派來受該教萘毒!」
徐文鎮定了一下情緒,道:「大哥知道『三指姥姥也遭毒害了麼?」
「聽說了。」
「『天台魔姬』」也被擄……」
「賢弟打算怎麼樣?」
「救她!」
「恐怕很難?」
「小弟不惜任何代價!」
「人在何處?」
「正與小弟現在約會的人有關,大哥可知道該教郾師分壇的所在地?」
「這倒還摸不清楚,不過,有辦法查明的。」
「哦!有人來了!」
「是對方麼?」
「兩人,不錯。大哥,你別開口,由小弟應付。」
「好的。」
兩條人影,如飛而至,看來身手還不弱,剛抵丘下,那名香主趙為功業已發了話:「是上使麼?」
徐文應道:「不錯,上來吧!」
如約而至的「五方教」分壇香主趙為功聽到回答,帶領手下,飛奔而上。
兩條人影,奔上土丘,一見黃明在場,登時一怔,徐文一擺手,大刺刺地道:「都是自己人,不必避忌!」
趙為功與那名手下,齊向徐文恭施一禮,不安地望了黃明改扮的獨目老丐一眼。然後,香主趙為功十分恭順地道:「上使有何差遣,請即吩咐。」
徐文誑對方來此,目的是怕誤了五更救「天台魔姬」,哪有什麼話好說,心念一轉之下,向黃明施了一個眼色,然後目注那黑衣漢子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大漢有些受寵若驚,忙躬下身去,結結巴巴地道:「回……回上使的話,弟子……趙香主屬下頭目錢大慶,請上使栽培!」
徐文煞有介事地「嗯」了一聲,以嚴然上使的口吻道:「看你還很精明幹練,將來有機會可以到總壇方面做事……」
黑衣漢子再度躬身,頭幾乎觸及地面,聲音有些發顫:「全望上使大力栽培!」
徐文用手朝黃明一指,道:「這位是總壇密使,要單獨見你們分壇主,他系初來,不明路徑,為了避免多一人知道,你帶路吧!」
黑衣漢子一迭聲地應:「是!」然後向黃明施了一禮,道:「請隨小的來!」
黃明更加氣派十足,手中打狗棒一揮,話音是從鼻孔裡發出來的:「帶路!」
黑衣漢子戰戰兢兢轉身奔下土丘,黃明向徐文一頷首,表示知道他的用心,然後也跟著飛縱而去。
兩人走後,徐文目光陡射碧芒,冷森森地向那香主趙為功道:「你知道本人是誰?」
趙為功一時不明究裡,駭了一呆,期期地道:「不知上使尊諱……」
「我就是『地獄書生』!」
「呀!」
趙為功登時面如土色,驚呼一聲,轉身……
「別動,你走不了的。現在說,你們教主是誰?總壇在何處?」
「這……這……」
「痛快些!」
「老夫不知道!」
徐文重重一哼,冷厲地道:「姓趙的,放明白些……」
趙為功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面上由突然的驚怖而轉變為獰惡之色,用手朝口邊一抹,道:「你準備怎麼樣?」
「要你說話!」
「如果不呢?」
「那恐怕不能由你!」
趙為功嘿地一笑道:「『地獄書生』,你所恃不過『無影摧心手』,你就試試看吧。」
徐文反而一怔,難道對方不畏劇毒麼?現諸「過路人」等,對方既是一夥,是有這可能,他頓領悟對方在抹口之際,定是先含解藥在口,所以才敢大言炎炎,但現在的徐文,已不是半年前的徐文了。
心念一轉之下,冷峻地道:「在下可以不用『毒手』,只憑功力,你若能接得下一招,讓你走路!」
「憑你還能留得下老夫麼?」
「試試看!」
話聲中,一掌劃了出去。這一掌看來平平無奇,但卻無可懈可擊。
趙為功雙掌一掄,連攻帶拒,論招式勁道,的確可列江湖普通一流高手。
雙方招式甫接,徐文掌心含蓄的勁力猛然吐出,其勢銳不可當。
「哇!」
慘哼聲中,趙為功口吐鮮血,連退了四五步,一屁股跌坐土丘之上。
一條人影,颯然飄落,赫然是「閃電客」黃明回頭。
「大哥,怎麼樣?」
「分壇路徑業已探明!」
「那人呢?」
「送他回姥姥家了。好厲害,他竟會施毒,若非我立下狠手,險些著了道兒。」
「嗤!」
一道火焰,沖天而起,原來趙為功見勢不佳,發出了求救訊號。
徐文疾「哼」一聲,身形如灰鶴般驟霄直起,快逾疾箭,只一旋,便超越了火箭之上,一揮手,火箭被震成了一蓬星雨,隨墜隨滅,人也跟著冉冉飄落。
他把在「萬毒門」中所參修的絕乘功力,運用到「白石峰」後怪老人「玉面俠」
朱公旦所授的「旋空飛昇身法」上,表演了驚世駭俗的這一手。
「閃電客」黃明激動地叫道:「賢弟,愚兄今夜算開了眼界,家師以身法奇快聞世,看來是望塵莫及!」
徐文一搖頭,道:「過譽了!」
那名香生趙為功,驚魂全出了竅,目瞪口張,幾疑這不是事實。
徐文一轉身,冷厲地道:「你可以回答區區的問題了!」
「趙為功瑟縮地道:「無可奉告!」
徐文咬牙道:「你想到將如何死法麼?」
趙為功被徐文目中的碧芒,照得心顫膽落,慄聲道:「老夫認命了!」
徐文殺氣騰騰地道:「認命也不行。」
「『地獄書生』何苦逼人太甚?」
「逼人?哈哈哈哈,本人已經被逼得太久了,今天才算找到了債主……」
「老夫欠你什麼?」
「你只好問你們教主了!」
「你準備把老夫怎樣?」
「說實話,饒你一命!」
「五方教徒不受威脅,殺剮聽便,自有人找你算帳!」
「看起來你倒滿有骨氣的?」
「哼!」
黃明冷冷地接口道:「賢弟,別浪費時間了,『五方教主』行動詭秘,該教香堂主之流,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我分壇主也許有辦法!」
徐文不解地道:「何以見得?」
黃明道:「該教曾有一名堂主落在『衛道會』手中,結果一無所獲!」
徐文一抬手,正要毀去這黑衫老者,突地想起師門規誡,這是否算是「妄殺」
呢?因為對方並沒有必死之道落在自己眼中,心念一轉之下,改劈為點,廢了對方武功,復點了對方「暈穴」,然後向黃明道:「大哥,距五更天不遠了,我們到城門附近等。」
「等什麼?」
「對方將『天台魔姬』押解總壇,五更出南門!」
「啊!賢弟,我們不急下手……」
「為什麼?」
「跟蹤,踩探總壇的位置!」
「好辦法!」
「走吧。」
兩人下了土丘,在南門外選了一個隱蔽的所在坐著等候。
雞鳴,犬吠,東方破曉,村野起了炊煙,可是,並不見有馬車出城。
徐文心火直冒,一種被侮弄的感覺,使他殺機大熾,向黃明說了一聲:「你等著!」彈身奔回土丘,到原先停身之處,一看,不由涼了半截,那名分壇香主趙為功,業已蹤影不見。他被廢了武功,又被點了「暈穴」,如果自行醒轉,必待兩個時辰之後,顯然他是被人救走了。
對方發現這變化,當然會改變原來計劃,自己與黃明卻在那裡傻等。
他後悔不夠狠心,當場結果了趙為功性命,情況或許不會變化,這一來,打草驚蛇,事情就辣手了。
據黃明敘述,「五方教主」便是佛心的得主,而佛心是由「過路人」得手的,那證明「五方教主」便是「過路人」與他自己下手的陌生漢子口中的主人,所以現在的問題不單是救「天台魔姬」,母親也扶持在對方手中,生死莫卜,安危不曉,心念及此,不由恨得直咬牙,一顆心焦躁得像是被滾油煎沸。
天色大明,東方天際劃起了第一道彩霞,官道上車騎負販逐漸匯聚成流。
黃明奪回土丘,懊喪地道:「砸了!」
徐文沉聲道:「該教分壇坐落何處?」
「北大街一條胡同之內,地點十分幽僻,附近都是佔地極廣的住宅……」
「我們走……」
「大白天方便嗎?」
「有何不便?」
「我倒不怎麼樣,你一現身必被對方認出。」
「認出也無妨,我打算明闖。」
「愚兄有個法子!」
「什麼法子?」
「易容!」
驀在此刻
一個冷森森的聲音傳來:「『地獄書生』你的死期到了!」
徐文與黃明同感一震,回顧之下,只見土丘後方的樹後,轉出兩條人影,赫然是兩個面目陰冷的錦衣少年,年紀大約在二十餘歲之間,其中一個鷹鼻鷂眼,凶殘之氣逼人,另一個皮粗肉糙,顯得十分精悍。
徐文目光一掃兩人,冷聲道:「兩位想必是『五方教』門下?」
那鷹鼻少年陰陰地答話道:「你說對了,我倆正是『五方使者』!」
「有何見教?」
「取你項上人頭!」
徐文冷冰冰地一哂,道:「兩位有本領的話,盡可取去!」
那名獷悍的「五方使者」接口道:「『地獄書生』你有什麼遺言交代沒有?」
徐文目中碧芒陡現,寒聲道:「被你等劫持的『天台魔姬』現在何處?」
「你想知道麼?」
「不錯!」
「他正為本教教主銷床疊被!」
徐文登時氣沖頂門,大喝一聲:「你找死!」
隨著喝話之聲,一掌劈了出去。那發話的「五方使者」直迎而上,便接硬擋,另一名閃了開去。
「砰」然一聲巨響,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徐文心頭大駭,雖然自己未用全力,但也有八成之譜,對方竟能硬接下來,這等功力,已到了驚人地步,看來比「喪天翁」之流超級高手,只高不低,難怪對方如此猖獗。
那使者心中更是吃驚,徐文的功力超出他意料之外甚多。
雙方分而又合,展開了驚心動魄的搏擊。
另外一名使老,目注黃明,陰森森地道:「老化子,你先交帳吧!」
聲落招出,向黃明攻去。
僅只三個照面,黃明被迫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他號稱「閃電客」,在身法上有特殊造詣,見勢不佳,游魚船滑出圈外。
「好身法,但你逃不了!」
喝話聲中,那使者疾逾電閃地射了過去,出手之下,又把黃明迫退數步。如果換在平時,黃明早已溜之乎也了,但此刻徐文尚在與對方交手,他不能走,也不好意思走,但對方功力太高,只這猶豫之間,身上已中了一掌。
一聲悶哼,鮮血奪口而出,手上的打狗棒被震得飛向天外。他並非丐幫人物,打狗棒只是配合他的易容,根本不精於斯道。
徐文與那使者一對,卻佔了上風,迫得對方節節後退,但要取對方性命,卻並非三招兩式能辦得到的,一見黃明受傷,心頭大急。
對黃明的使者,暴喝一聲:「老要飯的,躺下!」
慘哼隨喝聲以俱發,黃明栽了下去。
徐文心頭大震,他已別無選擇,口中栗喝一聲,「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倦鳥歸巢」猛然施出。
師太祖萬有松曾交代這「毒手三式」太過霸道,輕易不許施展,除非蓄意取對方性命,現在,為了救黃明之命,他只有斷然出手。
「毒手三式」今天算是頭一道用之於敵,穿過對方看來密無點隙的掌影,直搗心窩,像飛鳥巧妙地穿越濃枝密葉,投入巢中一樣。
「嗯」
一聲悶曝,像是發自地底,低沉慘厲,那名使者身形晃了兩晃,仰面栽倒,胸前一片殷紅,登時氣絕。
徐文被自己這種歹毒的招式,驚得一愣。
「無影摧心手」本已毒絕天下,加上毒收發由心,穿膛入腹,神仙也難逃死厄。
另外一使者,亡魂盡冒,片言不發,彈身飛逝。
徐文過去扶起黃明,道:「大哥,你覺得怎樣?」
黃明也被徐文搏殺那名「五方使者」的手法驚呆了,竟不知回答。
徐文再次道:「大哥,傷得怎樣?」
黃明這才回過魂來,苦苦一笑道:「死不了就是。」
徐文雙手仍抓住黃明的兩個肩頭,黃明倏地怪叫道:「賢弟,你的左手……」
徐文「哦」了一聲,道:「不妨事了!」
「什麼,你的毒功散了?」
「這倒沒有!」
「那你不是要愚兄的老命……」
徐文微微一哂道:「我現在的『毒手』能分敵友,傷不了你,放心!」
「這……這……怎麼可能呢?」
「大哥,我不能騙你,但也不能告訴你原因,你就別追問下去吧!」
「看來與你說的奇遇有關?」
「正是。」
「家師的心血白費了!」
「什麼?令師的心血……」
「不!不!我說錯了,我是說令岳丈大人蔣尉民的心血白費了!」
徐文心內一震,惑然道:「蔣世叔白費了什麼心血?」
「他不是要家師傳言,業已找到了散『毒手』之方嗎?」
「是的,令師曾向小弟說過,怎麼樣?」
「蔣尉民在一本殘缺的古典裡,找到了一個丹方,可以消散毒功,單只其中五味藥,便化了他三千餘兩黃金。當然銀錢在他不算一回事,三萬兩也傾不了他的家……」
徐文不安地「噢!」了一聲。
黃明接著又道:「蔣尉民為了你,也為了寶貝女兒的終身,置新遭大難於不顧……」
徐文打斷了話頭,道:「對了,大哥,我忘了問你,蔣家被『五方教』洗劫,損失如何?」
「失了幾名下人,父女及時走避,有驚無險,倒是家中寶玩錢財被掠一空!」
徐文咬牙怒哼了一聲,道:「蔣姑娘目前何處安身?」
「這倒不愁,蔣尉民秘密居處遍及大河南北。」
「嗯,大哥方才說到哪裡了?」
「我說蔣老頭置家難之善後於不顧,隻身入陝,遠赴終南山……」
「到終南山做什麼?」
「為你求一味散毒功之藥!」
徐文頓時感到無比的愧作與內疚,人家對自己一片赤忱,而自己對人家卻在有心無意之間。心念之中,額角不由沁出了冷汗,急問道:「蔣世叔到終南山為小弟求一味什麼藥?」
黃明獨目連閃:「金線草果!」:
「金錢草果?根本沒聽說過……」
「豈止你沒聽說過,一般岐黃名手,知道的也不多。這『金線草果』家師祖早年告訴家師,普天下僅終南山絕頂後峰的『鬼湖』出產,蔣老頭動身業已三月,他是懷著姑妄試試的心情去的,因為『鬼湖』也是一個傳說中的神秘地方,能否找到,找到之後又是否尋得到『金線草果』,都在未知之天!」
徐文立感焦躁起來,激動地道:「去了三月還未回頭麼?」
「嗯!」
「原來他預定的時日是多少?」
「預計兩個月往返……」
說到這裡突地齜牙「哎喲」了一聲。
徐文不安地道:「啊!大哥,對不起,只顧說話,忘了你的傷。來,坐下,小弟助你療傷!」
黃明一搖手道:「不用,區區之傷算不了什麼,我有師傳靈丹可治,至多半個時辰……」
「哦!小弟忘了令師是『天眼聖手』!」
「賢弟說笑了。你替我護法吧,難保對方不捲土重來。」
徐文一想也是,「五方使者」被毀,對方豈肯干休,當即一頷首道:「大哥放心療傷吧!」
黃明就地坐下,取出師門特製傷丹服了,然後運功療傷……
徐文兀立他身畔,心頭思緒翻湧江潮,「天台魔姬」吉凶未卜,母親生死不明,蔣尉民為了自己冒險終南「鬼湖」,這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自己親自料理,而且刻不容緩……
正自心神不定之際,只見數十條人影,從不同方向,向土丘奔來。
徐文看了一眼身側的黃明,只見他如老僧入定,正是運功的緊要關頭,不由大感焦躁,深悔先前太拖沓,不曾選個合適便於掩護的地方,現在來敵如此之眾,一個照顧不周,後果不堪設想。
但事已至此,當然只有應變一途。
這土丘前平後陡,黃明坐處,偏向陡坡的一面。
徐文飛快地一察地形,決定了應變之道,自己後退兩丈,立於犄角之處,使黃明完全處在自己視線之中。
人如飛蝗而至,在五丈外市成了包圍圈。當先的是一個白面無鬚的老者,三角臉,那形貌不禁使人聯想到毒蛇的頭。老者身邊是那原先逃遁的鷹鼻「五方使者」
看樣子老者的身份在使者之上。如以地位而分功力,這老者當是一名勁敵,其餘的一律黑衣勁裝,在徐文看來,自不值一顧。
那白面無鬚老者,先掃了一眼地上的『五方使者』屍體,然後懾人的目芒,迫注在徐文面上,聲如裂帛也似地道:「『地獄書生』,你竟敢殺害本教使者,是嫌命長了麼?」
徐文寒聲道:「閣下請通名!」
「老夫『五方教』豫南特使簡青山!」
當然,這名字是徐文從未聽到過的。
「閣下率從而來,意欲何為?」
「『地獄書生』,你這是明知故問,本教雖開派不久,但從未放過任何敵對之人!」
「那意思是要取區區在下的人頭了?」
「一點不錯,如你自決的話,可保全屍!」
「哈哈哈哈,閣下認為區區會自決嗎?」
「那你注定了慘死!」
場面頓時充滿了恐怖的殺機。
徐文不屑地道:「如果閣下認為辦得到,無妨出手試試,不過,區區有句話先請教!」
簡青山猙獰地一笑道:「說說看?」
「有一位叫『過路人』的,是貴教中人麼?」
「『過路人』?沒聽說過。」
徐文不由一怔,黃明分明說「五方教主」便是得到佛心之人,而佛心是「過路人」得手的,而「過路人」又自承奉主人之命行事,簡青山否認知道「過路人」,為什麼?想來「過路人」必是某名手下胡扯的外號。
心念之中,不擬追問下去,改口道:「落入責教之手的『天台魔姬』現在何處?」
豫南特使簡青山光禿禿而略扁的嘴一咧,發出一陣狼嗥也似的刺耳笑聲,道:「她麼,將為本教主的夫人!」
徐文如中了一記悶雷,無名孽火,熊熊而燃,目中閃射出駭人碧芒,咬牙道:「區區在下會找貴教主結這筆帳的!」
簡青山似被徐文眼中不同於眾的碧芒所懾,下意識地一挪步,道:「你配麼?」
「配與不配不關閣下的事了!」
「話說完沒有?」
「還有,貴教主是否劫持一個叫藍玉珍的婦女?」
簡青山神色登時大變,慄聲道:「你問這幹什麼?」
「閣下只說有沒有。」
「此點本特使無可奉告!」
從對方的神色,徐文斷定母親被劫持是毫無疑問的了。
「在下有意拜訪貴教主,貴敦總壇設在何處?」
「你做夢麼?你沒有機會了。」
「未見得!」
「本特使無暇與你饒舌,現在納命罷!」
話聲中,身形如巨鳥般射起,向徐文罩身撲去,雙手十指箕張,有如飛天怪魔。
徐文雙掌一揮,如山勁氣,破空疾湧。簡青山身影一窒,落下地來。雙方成了照面之勢,相距不及兩丈,而對方距黃明,卻只有八尺。
形勢十分險惡,對方毀黃明,不過舉手之勞。
徐文分毫也不敢怠慢,上步欺身,「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倦鳥歸巢」,以閃電駭雷之勢劃了出去。
那名鷹鼻使者怪叫一聲:「注意殺手!」
簡青山的身手,果然驚人,幾乎與那使者警告的同時,彈退丈外。徐文心中暗驚,「毒手三式」出必傷人,對方竟能安然避過,的確太以驚人,當下仍是那「毒手一式」,再度施出。簡青山再退八尺,毫無還手的餘地。
鷹鼻使者,片言不發,撲向坐地療傷的黃明。
徐文的注意力絕不會放鬆,這可能是他心有二用,「毒手一式」未能發揮預期效果的原因,一見那使者身影晃動,半側身,雙掌夾以十成功力,劈了出去。
「轟」然巨響聲中,那使者被震得倒翻而回。
同一時間,簡青山勁逾山嶽的掌風,業已捲到了徐文身上。
徐文回掌立封,但差了分秒,同時也用不上勁,當場被震得踉蹌退了三四步,他感到街青山的功力,不亞於「衛道會」的太上護法「痛禪和尚」,心弦登時拉緊,意識到這一戰將是十分凶險。
也就在徐文被震退,鷹鼻使者立樁未穩的電光石火之間,三名立在陡坡方面的勁裝漢子,以為有機可乘,齊齊彈身疾撲黃明。
徐文腳下一用勁,快逾電光石火地繞了一個半弧,回到原地。
「哇!哇!」
慘號連聲,三名突襲的勁裝漢子,栽了下去,當場斃命。
這一手,使得全場為之驚魂出竅。
簡青山暴喝一聲:「『地獄書生』,你真有一手!」
雙掌一掄,奇絕狠絕的招式,滾滾而出。
徐文目中碧芒大盛,硬碰硬舉掌相迎,使他心驚的是簡青山居然不受制於「無影摧心手」之毒。
鷹鼻使者自然不放過任何機會,徐文與簡青山甫一接手,他立即電閃上步,一記劈空掌,向黃明捲去。
徐文大驚失色,「毒手一式」再度施出,簡青山知機而退,但他只施出了半招,身形電射,正好迎上那使者劈向黃明的掌風。
那掌風勁道十足,力逾千鈞。
「砰」的一聲,徐文用身形硬擋,當場跌撞出八尺之外,口裡不自禁地悶哼了一聲,但總算救了黃明的命。
如果照這樣東迎西擋,勢必疲於奔命,而黃明將不免被敵所乘。
心念電轉,他改變了策略,橫身擋在黃明身前,面對兩大勁敵,身後的那些勁裝漢子,暫時不理,以那些人的身手,是無法得逞的。
栗喝聲中,簡青山與那名使者,雙雙撲至。
徐文一咬牙,反迎上去,右掌封住那名使者,左手施出了「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二式「屠龍斬蚊」。
「嗯!」
一聲慘哼,簡青山連連後退,面色如土。
徐文與那名鷹鼻使者,雙雙退了一步。
這一式,又因分出一半功力對付那使者,又致不了簡青山的死命。
簡青山卻是心膽俱裂,一揮手,當先踉蹌奔去,顯然,他已受傷不輕。簡青山一走,鷹鼻使者更不敢留,大喝一聲:「退!」
緊跟著彈身疾遁,去勢如電。
那些手下,頓如喪家之犬,沒命飛奔。
徐文殺機狂熾,凌空疾劃,瀉落人群之中,手揚處,滲號迭起,眨眼工夫,躺下了十幾人。
他心念黃明,不敢繼續追殺,折身返回丘上。
徐文吁了一口大氣,道:「大哥,沒事了麼?」
黃明激動地道:「賢弟,虧了你了!」
「這何足掛齒,他們不來,我也會找去的。」
「來了些什麼人物?」
「為首的是原先免脫的那名使者,和一個被稱為豫南特使的老者叫簡青山。」
黃明驚呼道:「簡青山?」
「是的,大哥認識此人麼?」
「認識,他的外號叫『啃屍蟲』,本是關外黑道盟主,因心黑手辣,動輒殺人,手下被他殘殺的不計其數,致以激起了公憤,為同道所不容,逐流亡關內,想不到被『五方教』收容在旗下!」
「哦!那生形相貌,一望而知是凶殘之輩!」
「賢弟,我們該……」
「大哥把該分壇的地點告訴小弟。」
「我帶路。」
「不!不妥。」
「為什麼?嫌大哥我身手不濟,累贅麼?」
「不是這意思,小弟發覺該教有地位的高手對『毒道』均有某種程度的修為,大哥去了,的確有許多不便。」
黃明想了想,道:「那我在外面接應你,如何?」
徐文不便峻拒,皺了皺眉,道:「大哥這身行頭,恐怕難以瞞過……」
「這還不容易,你等著。」
說著,彈身奔入土丘後的林中,僅只片刻工夫,獨目老丐變成一個一身短打的店小二模樣,往徐文身前一站,哈腰道:「相公,小二這廂有禮了!」
徐文不由絕倒,衷心佩服對方易容術之精妙。
「賢弟準備如何去法?」
「明闖!」
「好,你注意看著,這是分壇位置,左右通路,我在這裡等你……」
黃明邊說邊用樹枝在地上比劃,劃完,用腳踏去。然後又道:「我先走一步。」
他身形一閃,消失在丘後的林中。徐文整了整因打鬥而弄亂了的衣衫頭巾,然後直奔下土丘,毫不避忌地向分壇所在地走去。
一路之上,有不少目光注視著他,他只作不知道。
他此來有三個目的,一是判斷「天台魔姬」是否尚被拘在分壇;二是設法迫出總壇所在,打救母親;三是希望能碰上「過路人」等曾向自己下過手的魔爪……
突地
他想到一件最緊要的事,自己竟不曾向黃明問清楚他師傅「妙手先生」的行蹤。「妙手先生」與自己約定一月之內,在開封蔣府面見,揭穿「七星故人」與陌生漢子等人之謎,現在半年過去了,自己失了約,如果能見到「妙手先生」,也許能助自己瞭解到「過路人」等的來路……
但,此刻回頭再去找黃明,已嫌遲了,「天台魔姬」生死莫卜,好歹得先救她出險,如果對方志在劫色,這一日夜工夫,她的處境就很難逆料了。
想到這裡,幾乎把鋼牙咬碎,假若「天台魔姬」因而失身,豈非遺終天之憾。
動人的風姿,感人的癡情,再次在他腦海裡鼓蕩。他激情地在心裡暗暗叫著:「大姐,小弟不擇一切手段,誓必要救你出來。小弟欠你的太多了……」
盞條工夫之後,他來到了黃明指示的分壇所在地。
巨門深扃,闃無人跡,這會是「五方教」豫南分壇所在地嗎?
他征愕住了。
莫非自己找借了地頭?但黃明指的分明是這裡。
難道黃明被人所騙?但以他的精明,似乎不至於。
一時之間,他有些進退失據……
看起來,這分明是大戶人家的住宅,一個分壇,焉有毫不設防之理。
左右一看,這條巷一共只有兩道大門,一道在近巷口處,依圍牆的長度而論,佔地不廣,同時位置也不對,除了這裡,別無門路。
驀地
巨大的黑色大門緩緩開啟了半扇,一個龍鍾的老蒼頭,跨出門限,一見除文站在門前,偏頭打量了半晌,才以沙啞的聲音道:「公子找誰?」
徐文可就為了難,看這老頭完全不似江湖人物,但卻不能不答腔,期期地道:「在下求見貴主人!」
「見俺主人?公子莫非找錯了地方?」
「不至於吧?」
「公子上姓?與敝主人是什麼關係?」
「見了你家主人,他自然知道。」
「家主人永遠不知道了。」.
「什麼意思?」
「家主人三年前過世。家中僅主母與小姐二人,公子要見誰?」
徐文不由傻了眼,答不上話來。
那老蒼頭轉身入門,口裡嘟嚕著道:「唉!家不可一日無主,三年來不知遭了多少無賴。」
「砰」地一聲,門關上了。
徐文啼笑皆非,竟然被人當成了無賴。一彈身,向與黃明約好見面的地點奔去,出了長巷,一轉彎,見黃明雙手抱胸,斜靠在一家的門樓柱上。他一見徐文奔來,急使了一個眼色,閃身門樓之內。徐文直跟進去,口裡道:「不對路!」
黃明在一個暗角停下來,詫異地道:「你說什麼?」
徐文懊喪地把所遇說了一遍。
黃明一跺腳道:「兄弟,你真是不知江湖詭譎,地方決不錯,可能該分壇目前沒有人能應付你,而知你必來,才玩了這一手。」
徐文聞言之下,既羞且憤,前車可鑒,而自己竟然這般粗心,記得回南召別墅之時,就栽在老家人「二鬍子」的手裡,險些遺千古之恨,今天不是那故事重演麼,而自己竟信以為真。
心念之中片言不發,回頭便奔。
黃明急聲喚道:「賢弟,別急,好好商量!」
徐文充耳不聞,閃電般向方才離開的那長巷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