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二鬍子」一陣冷笑之後,狠聲道:「你就認命吧!」
徐文目眥欲裂,悲憤填膺,做夢也估不到「二鬍子」會暗算自己。一向被父親倚為心腹的老家人,竟然會暗算小主人,的確令人難以置信。
這多麼不可思議,多麼駭人,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竟然會發生……
認命!認什麼命?死在老家人的暗算下是命嗎?
他再次掙扎起來,但劇烈的暈眩,加上脫力,使他又一次跌坐椅上。
他陡然覺察,自己中的不正是「閻王令」奇毒嗎?
他細望了一眼杯中的餘瀝,不錯,是有毒,份量極重。別人可能無法發覺,但對「毒道」有素養的他,只要心存警惕,是很容易發覺的,可惜,他毫無戒心,陰溝裡翻了船,「毒道」高手卻栽在毒下。
初見面時,「二鬍子」那些反常的表現,當時不感覺現在一回想,自己太粗心了,早就該發現那異狀的,現在一切都太遲了,「閻王令」奇毒,自己根本解不了。
他狠瞪著「二鬍子」,血液沸騰,怒火燒身,他恨不能把他撕成粉碎,但,力不從心,內元已完全被毒所制。
如果就此而死,的確令他死不瞑目。
他張大了嘴,像負傷的野犬的嘶吼:「老匹夫,你……你……竟敢對我下毒手?」
那怨毒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慄。
「二鬍子」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他明知徐文已無甚作為,但仍被那股戾氣所懾,不期然地向後縮身,窒了一窒之後,他開了口:「二公子,你的內功的確駭人,換了旁人,這重份量的毒,無不立斃!」
不錯,這一點徐文清楚,梅香便是中毒之後,當場斃命的。
「老狗,說,你……你……為什麼……」
「二公子,這不能怪我,到了陰司,你會知道死在誰的手裡!」
徐文五內皆裂,狂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一陣暈眩,幾乎使他栽了下去。
梅香的話不假,對方是佔據這別墅,「二鬍子」竟然倒向了仇家,太難信了。
他喘息了片刻,努力鎮定一下行將昏迷的神志,切齒道:「『二鬍子』,主使你的人是誰?」
「二鬍子」嘿地一笑道:「你最好是不知道,否則你難瞑目!」
「老狗,你……不是人……」
「你最好省省口,否則無法全屍!」
「你……敢」
「敢不敢反正你死定了!」
徐文怨毒攻心,眼前一黑,趴伏桌子上,酒菜濺了滿頭滿瞼。
就在此刻
一聲暴喝起自身邊:「『二鬍子』,你真敢?」
徐文費力地抬頭,雙手撐住桌沿,使身軀倒回座椅的靠背上,眼前金星亂進,他看不清來的是什麼人。
「哎喲!」
接著又一聲栗喝:「解藥!」
徐文觸動了靈機,忙摸索著取出數粒「辟毒九」塞入口中,用津液和著吞了下去,暈眩之感立時減輕,眼前的人影由模糊而清晰……
是他,「天眼聖手」!不,該說是「妙手先生」。
「妙手先生」會在此時此刻出現,的確十分突兀意外。
「二鬍子」被「妙手先生」牢牢扣住,老臉成了死灰之色。
「妙手先生」顯然內心十分激動,身軀戰抖不停,口裡喃喃地道:「這怎麼能,決不可能發生的事竟然會發生,為什麼……」
徐文神志已然清醒,他也聽到了「妙手先生」的喃喃自語,但他一點力氣都沒有,甚至他連去分析那句話的力量都沒有,「妙手先生」厲聲喝道:「『二鬍子』,你知道你是在做什麼?」
「二鬍子」抖索著道:「閣下是何方高人?」
「這你別管。你說,為什麼要這樣做?」
「閣下知道插手別人門戶中事,犯江湖大忌嗎?」
「呸!老匹夫,其餘的不談,現在先拿解藥出來!」
「沒有。」
「你敢再說一句沒有?」
「閣下準備怎麼樣?」
「要你死活都不難!」
「二鬍子」打了一個冷戰,道:「閣下有這能耐麼?」
「你可以試試看。」
「老夫縱死你手,你閣下也別打算能活下去……」
「老狗,解藥?」
「沒有!」
「妙手先生」一指戳了出去,「二鬍子」殺豬似地狂叫起來,額上汗珠滾滾而落,沾連在鬍鬚上像一粒粒的水珠,老臉扭曲得變了形。
「有沒有?」
「二鬍子」哼聲不斷,但沒有答話。
「妙手先生」又一指戳在對方身上,扣的手指鬆開,「二鬍子」叭的一聲,栽落地面,仍扭股糖般翻滾扭動,口吐白沫,淒哼如鬼嚎。
「妙手先生」再吼一聲:「解藥!」
「二鬍子」的確能熬刑,竟然不予置答。
「妙手先生」冷哼了一聲,從藥箱裡取出一柄手術用的解剖刀,大叫一聲:「左耳!」
一隻左耳被齊根割下,鮮血如泉湧出。
「右耳!」
右耳又應刃而落。「二鬍子」痛得扯發裂衣,口裡卻斷續地獰吼道:「你……
你等著,將受……十倍於……老夫的酷刑!」
「妙手先生」怪叫一聲:「雙眼!」
刀尖隨聲向對方面上劃去。「二鬍子」狠不起來了,雙目一殘,生不如死,再乖戾的人,面對比死更恐怖的威脅,照樣會失魄亡瑰。
「我……拿……」
「妙手先生」即時收回解剖刀,「二鬍子」業已力竭筋疲,慘哼變成了悶嗥,像死蛇般躺在地上幾搐。
「請……解穴道。」
「你先說解藥在哪裡?」
「在……在……容我去取……」
「不行。」
「解藥……在西跨院……閣樓……木櫃第五屜……白瓶……」
「妙手先生」轉身便奔了去,他像對這別墅十分熟悉,只片刻工夫,便折了回來,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瓷瓶,向「二鬍子」一晃道:「是這個麼?」
「是……」
「妙手先生」解了「二鬍子」的陰穴,卻又點了他另兩處穴道,冷冷地道:「解藥生效,再決定你的命運!」
說完,趨向徐文身前,從瓶中倒了一粒藥丸,塞入徐文口中。
中毒不同於負傷,只要對症下藥,立即便可復元,徐文把藥丸嚼碎,吞入腹中,登時冒出一身冷汗,毒勢祛除,元氣立復。他挺身躍了過去,舉掌便劈……
「妙手先生」大叫一聲:「留他活口!」
但終遲了那麼一瞬,慘號過處,「二鬍子」一顆頭已被劈成肉餅。
徐文因為恨極而出手,「妙手先生」的喝阻,他已聽到了,但卻收不住勢,出手之後,馬上後海這一著錯了。
「妙手先生」皺眉道:「你該留他活口的!」
徐文一頷首到:「晚輩錯了,敬謝前輩援手之德!」
「老夫曾要你先赴開封……」
「是的,但母子之情,晚輩即得線索,自無法忍耐。」
「當然,這是人之常情,不過老夫曾答應你一個月內查明事實真相,你應該等,老夫要你易容,目的便是瞞住對方耳目,避免再生意外,此次若非劣徒黃明傳訊,及時趕來,你當可想到後果?」
徐文不由悚然,是的,如果不是這老偷兒及時趕到,自己豈有幸理,只是事情撲朔迷離,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對方屢下殺手,又殺了母親的貼身侍婢梅香,用心難明,怪的是老家人「二鬍子」竟然也會謀算自己,這的確是匪夷所思。可是母親呢?不能讓她久為仇家所制呀!
從「妙手先生」的安排,與言語中所透露蛛絲馬跡,他對仇家似已有所瞭解,所差可能是進一步的證實。
心念之中,激顫地道:「前輩想必已知道對方的來路了?」
「妙手先生」沉重地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但徐文心頭一緊,追問道:「但怎樣?」
「還未經最後證實,因為衡情度理,天下不可能會有這種離譜太遠的怪事,然而事實卻又不容老夫不否定原有的推斷。」
「可否先行賜告?」
「不!這關係太大了。」
「晚輩擔心家母的安全!」
「他不會有意外的。」
「前輩根據什麼說這句話?」
「根據老夫已知的情況。」
「萬—……」
「不會有萬一」
「前輩一定不肯先行見告?」
「不是不肯,是不能,你必須忍耐,一個月之內定有分曉。依老夫之見,你最好立刻動身赴開封蔣府。」
徐文內心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這許多奇慘的遭遇的確不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大孩子所能負荷的。
赴開封,他的確不願意,但目前似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首先,自己練成了武林失傳已久的毒功「無影摧心手」之後,又得到「白石峰」後怪老人輸予真元,本期憑此身手,可以快意恩仇,想不到仇人一個比一個強,這筆血債,何年何月才能得討?想到此處,不由深痛地歎了一口氣。
「妙手先生」若有所思地道:「我們得馬上離開此處,「二鬍子」已死,宅中已無另外活口,你的身份暫時還不會洩露。這瓶「閻王令」奇毒的解藥你帶一些在身邊,可能相當有用!」
說著,倒了數料在手,把剩下的連瓶交與徐文。
徐文接了過來,謝了一聲,感慨地道:「先父當年獲得「毒經」,自謂將可成「毒道」
高手,看來武林中一山還比一山高,只這「閻王令」之毒,先父就解不了!」
「妙手先生」目中掠過一抹異樣的光彩,道:「你怎麼知先尊解不了?」
「因為從未聽說「閻王令」這名稱。」
「這不能證明他解不了。」
「還有,晚輩隨身所攜「辟毒丹」,凡『毒經』所列之毒都能解,「辟毒丹」
對「閻王令」無效,證明……
「妙手先生」一搖手,道:「這就不見得了,你是否鑽研過全部『毒經』?」
「這倒不會,晚輩所學,全系先父口授!」
「這就是了,安知『閻王令』之毒不載於『毒經』」?
「難道父子之間還會藏私不成?」
「照情理而言當然不會,但天下事有的卻不能以常理衡量。」
徐文默然,他不相信父親會藏私,但又不能說決無其事。父親死了,但有兩件事他不能釋懷,第一,「毒經」從未入自己之眼。第二,父親明知「無影推心手」
一旦練成,勢將終生無法與第二人發生肌膚之親,實際上,不單是斷送自己一生幸福,而且絕了徐文之後。而當初「七星幫」並未結有什麼厲害仇家,也沒有什麼雄圖,應該沒有練這毒功的必要,父親明知而故為,為什麼?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這一點父親是做錯了。為人子女,夫復何言?
他也聯想上官宏所說的令人髮指的故事,和「修緣」老尼的弟子被姦殺的公案,如果父親真是這麼一個人,豈不成「眾人皆口可殺」的敗類?這使他深深地痛苦,也使他感到無比的恥辱。
「妙手先生」再次地道:「我們該離開了!」
徐文點了點頭,跟著「妙手先生」向外走去……
出了大門,向西轉出城門,眼前是一片荒涼的曠野。「妙手先生」止步道:「我們就此分手,不久開封蔣府見!」
徐文忽地想起一件久憋心中的事來,忙道:「前輩可肯為晚輩對一件事釋疑?」
「什麼事?」
「關於正陽城的鬼屋……」
「你要知道?」
「是的,望前輩能據實相告!」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你業已去過一次,是嗎?」
「是的。」
「老夫坦白告訴你,不錯,鬼屋是老夫秘居之一。」
徐文的情緒頓時激動起來,慄聲道:「真是前輩的秘居?」
「妙手先生」淡淡地道:「早在你意料之中,只是未獲確切的證實,對嗎?」
「是的。」
「那現在算證實了。」
徐文略略一窒之後,道:「晚輩在該處碰到一位……」
「妙手先生」不待徐文說完,立即接口道:「令尊的元配夫人『空谷蘭蘇媛』?」
「晚輩就要請教了?」
「問吧!」
「家大母似乎對先父怨毒極深?」
「不錯,當年『空谷蘭蘇媛』嫁與你父親中間經過一段曲折……」
「可否示告?」
「嗯!這段公案讓你知道也好,你大母當年在江湖中名氣不小,更使無數年青武士為之傾倒,但她獨垂青於一個叫『橫天劍』魏漢文的武士,兩人海誓山盟,期結白首。某年的一個月明之夜,兩人在嵩山少室峰後步月談心,忽逢對頭尋仇,『橫天劍』被對頭迫落斷巖,屍骨無存。『空谷蘭』痛不欲生,誓為情人復仇,走遍天涯尋訪仇蹤,有一天,仇家被她碰上了,雙方展開了生死之鬥……」
說到這裡,話鋒一頓,似在思索前情,然後接下去又道:「可惜,『空谷蘭』技遜一籌,重傷在仇家手下,那伙家見『空谷蘭』月貌花容,見色起意,準備施暴,正當千鈞一髮之際,另一個武士出現,殺了那不肖之徒,解了『空谷蘭』之危,還把她帶回悉心治療……」
徐文聽得神往,不由「啊」了一聲。
「妙手先生」閉了閉眼,語調提高了些:「待到『空谷蘭』傷癒,一方面心存感恩,另一方面,那為她誅仇療傷的武士人品不凡,百般苦求,於是,她嫁了他……」
徐文心弦立時繃緊,迫不及待地插口問道:「那武士是誰?」
「妙手先生」雙目一瞪,道:「便是你父親徐英風!」
「啊!以後呢?」
「婚後大約三年,有人到『七星堡』尋仇,揭穿了一個可怕的秘密……」
「什麼秘密?」
「妙手先生」咬了咬牙,憤慨地道:「原來三年前『橫無劍』被迫落斷巖,竟是一項預謀的兇殺……」
「預謀?」
「不錯,卑鄙的預謀,目的是『空谷蘭』……」
徐文的心往下一沉,幾乎沒有勇氣聽下去,但仍抵不過內情的引誘,慄聲追問道:「誰的預謀?」
「你父親!」
徐文全身如投入冰窖般起了一陣暴寒,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會,不會是他!」
「你必須冷靜地接受這事實。」
「誰能證實?」
「徐文,你道來『七星堡』尋仇的是誰?」
「誰?」
「你二師叔,迫殺『橫天劍』而後被你父親所殺的是你三師叔!」
徐文連退了三個大步,喃喃地道:「父親是這種人嗎?他……竟然……」
「妙手先生」接下道:「你三師叔性格與你父親相似,因而做了陰謀的犧牲者。」
「敝二師叔呢?」
「被你父殺死了!」」啊!這……這……太可怕了!」
「你大母『空谷蘭』自忖不是你父親的對手,乘機出手以圖報復……」
徐文憶及大母的怨毒之情,相信這故事不會假,這種遺自父親的恥辱,是無法洗刷的,而這種痛苦,也是永遠的隱痛,他努力鎮定了一下激起的情緒,追問道:「她……報復了?」
「沒有,你父親獲得『毒經』之後,她更沒有機會。」
「她怎會在鬼屋?」
「是老夫仗義收留她。」
「那叫小寶的孩子是誰的?」
「妙手先生」眼中抖露一片淒慘之色,顫聲道:「那是老夫幼子,出生喪母,托她扶養。」
「前輩早已知道這故事?」
「不,最近才知道,就是你探鬼屋之後,你大母才吐露這故事。」
「前輩收留家大母必有原因?」
「當然!」
「晚輩很想知道?」
「這……令尊與蔣尉民交厚,不錯吧?」
「這是事實。」
「因此之故,老夫收留她,因老夫與蔣尉民關係特殊。」
「先父一直不知情麼?」
「知道老夫秘居的你是第一人!」
「晚輩記得探鬼屋那晚曾有人盯蹤而入……」
「不錯,對方追逐的目標是你,但對方並未得到什麼。」
「前輩知道那人是誰嗎?」
「這個……據判斷當是『七星故人』一類的人物!」
「前輩當知對方來歷?」
「妙手先生」目光凝視著徐文,好半晌才沉重十分地道:「一月之內老夫揭開這謎底!」
「好,晚輩靜待消息!」
「老夫該走了,你馬上赴開封蔣府。」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如疾風般從身旁掠過。徐文不由脫口讚了一聲:「好快的身法,可以和前輩媲美了!」
語聲甫落,那人影又疾掠而回,在兩人身前剎住,赫然是一個像三家村學究裝束的上老秀才,兩目青光迫人,直盯在「妙手先生」身上,一陣打量之後,道:閣下是『天眼聖手』?」
「妙手先生」打了一個哈哈道:「區區正是,專醫疑難雜症附帶麻衣相法,地理卜筮,朋友……」
老秀才冷冷地打斷話頭道:「閣下是『妙手先生』,對吧?」
「妙手先生」顯然吃驚不小,目光先朝徐文一瞟,然後反問對方道:「區區眼拙,朋友是何方高人?」
老秀才銳利如鷹隼的目光一轉,道:「這個閣下不必問,如果本人隨便捏造一個名號,對閣下又有何意義
「有理,朋友有何見教?」
「向閣下打聽一個人!」
「誰?」
「『七星堡主』徐英風!」
徐文登時心頭大震,這個老秀才裝束的人到底是何來路,竟連「妙手先生」也認不出他來。他打聽父親的下落做什麼?他怎會知道「妙手先生」的來歷……
「妙手先生」身軀微微一顫,表面上仍保持鎮定,啞然到:「朋友要打聽徐英風的下落?」
「不錯!」
「因為什麼要向區區打聽?」
「因為你們是一路!」
徐文心頭又是一震,他可不曾想到過「妙手先生」會與父親是一路,心念之中,不由把驚疑目光瞟向「妙手先生」。雖然,他與「妙手先生」頻頻接觸,還加上蔣尉民這一層關係,但這老偷地的真面目他仍然不知道,他熟悉的不過是化身之一的「天眼聖手」……
「妙手先生」大聲道:「什麼徐英風與區區是一路?」
「閣下否認麼?」
「朋友此言必有所本?」
「當然!」
「區區願聞?」
「閣下與徐英風冒充『五雷宮』高手,到『衛道會』尋仇,不錯吧?」
「朋友如何知道的?」
「閣下承認就行,旁的不必多問。」
徐文內心登時激動起來,想不到那天桐柏山上,欲以「五雷珠」炸「衛道會」
一干怪物,被「痛禪和尚」阻止的白衣人,竟是自己的父親,「妙手先生」何以不提及呢?對了,記得當日「妙手先生」曾警告自己離開現場,原來有這原因在內。
但在「白石峰」頂,他又與「七星故人」一搭一檔奪取「石佛」,「七星故人」與父親同被仇家毀於開封道上,從這些複雜的情形看來,「妙手先生」的為人,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妙手先生」窒了片刻才道:「朋友要打探他的下落?」
「這一問豈非多餘!」
「為了什麼?」
老秀才目中殺光一閃,道:「討一筆舊帳!」
「朋友這筆舊帳恐怕討不回來了!」
「為什麼?」
「江湖早已傳遍,『七星幫主』死於開封道上,難道……」
老秀才嘿嘿一聲冷笑道:「老偷兒,你敢說一句死的真是徐英風那匹夫?」
徐文一聽對方言語辱及父親,登時怒火沖胸,但,他忍住了。對方的話,再次使他震驚,父親與「七星故人」是自己埋葬的,雖然面目不辨,但自己曾從那遺物證明了是父親遺體,服飾身材,也絲毫無詐,「過路人」的主人也曾令人傳言,父親死於「痛撣和尚」之手……
「妙手先生」一時倒愣住了。
徐文心中疑雲大熾,莫非其中又有什麼蹊蹺不成?
這倒真是相當駭人聽聞了。
「妙手先生」開了口,語調森冷:「區區不懂閣下在說什麼?」
「你該懂的。」
「不懂。」
「老偷兒,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你坦白一點的好!」
「朋友太過於目中無人了……」
「這已算是看得起你。」
「哈哈哈哈,朋友,若是看不起老偷兒的話呢?」
「便不必這多廢話。」
徐文有些忍不住,冷冷地接口道:「閣下何不出示來歷身份?」
老秀才連目光都不曾轉,根本不把徐文當回事,陰陰地道:「娃兒,沒你的事。」
「何以見得?」
「咦!你還相當氣盛,莫非你娃兒知道徐英風下落不成?」
「也許!」
老秀才陡地轉向徐文,目中寒芒有如冷電,迫視著徐文道:「希望你不是信口開河!」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別門縫裡看人,現在,在下請教閣下來歷?」
「老夫從來不示人來歷。」
「那閣下就別希望得到答覆。」
「你很狂傲?」
「隨閣下如何去想。」
「老夫耐性有限?」
「在下也是一樣。」
「妙手先生」接話道:「閣下怎麼說死在開封道上的不是徐英風?」
這正是徐文心裡想要問的,立即緊盯著老秀才,看他如何答覆。
老秀才不假思索地道:「徐英風何由被殺?誰人目擊?誰是兇手?以他的為人身手,江湖中有幾個人能殺得了他?而況,他又會施毒!」
「朋友說的也是有理,但江湖中能人頂上有能人。」
「縱使如此,徐英風不致於連命都逃不了,以他的為人,他會先找退路……」
「朋友別忽略了他是在力拚對手,兩敗俱傷之後。」
「閣下不在現場吧?」
「不在。」
「傳言豈足為憑。告訴你,老偷兒,死者是中毒而亡,身上無傷,面目是在斷氣之後被毀的,流血不多,皮肉創傷也異乎尋常,這種障服法瞞不了老夫……」
「妙手先生」駭然退了兩步,慄聲道:「朋友在場麼?」
「事後趕到,但檢視過屍體!」
徐文開始動搖了,如果真是如此,其中更大有文章,當然他祈望這是事實,他希望父親仍在世間,這似乎是奇跡之中的奇跡……
於是,他又接轉了話頭:閣下似乎一直在跟蹤徐堡主?」
「可以這麼說!」
「目前生死不論,閣下要討什麼帳,說吧?」
「小子,你方才說知道他的下落?」
「是的,在下知道他已被害,在下親手埋葬了他,同樣查視過遺物,證明死者的身份無詐。」
你沒想到是徐英風故弄玄虛,瞞九家耳目?」
「這些在下沒有理由去想。」
老秀才一揮手,道:「去你的,站遠些,這事你無須插口!」
徐文傲性大發,重重地一哼道:「在下非插手不可!」
老秀才聲如利刃般地道:「小子,老夫不想殺你?」
「你配嗎?」
老秀才似乎不屑答理徐文,轉向「妙手先生」道:「老偷兒,怎麼說?」
「妙手先生」兩手一攤,道:「區區無話可說。」
徐文冷厲地道:「閣下認為在下不值一顧麼?」
老秀才陡地側身,道:「小子,你什麼意思?」
「在下再說一遍,閣下報出來歷身份!」
「如果老夫說不呢?」
「那閣下就別打算離開了。」
「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無妨試試看!」
「你是老偷兒傳人?」
「這閣下管不著。」
「你真是找死?」
「何不出手試試?」
「你迫老夫殺你,也是無法!」
話聲中,伸手朝徐文當胸抓去,這一抓之勢,玄奇得令人咋舌。
徐文冷哼一聲,倏出左手。切向對方抓來手腕……
老秀才驚呼一聲:「毒手。」鬆手連連後退,老臉全變了色。
徐文冷冷地注視著對方,但對方並不如預期那樣倒下,僅口微露痛苦之色。
又是一個不怕「毒手」的人?
老秀才慄聲道:「你是『地獄書生』?」
「一點不錯。」
「可是你不似外傳的形貌……嗯!與老偷地在一道,自非本來面目……」
只說這幾句話的時間,老秀才額上已佈滿了汗珠,如果他是以內力護心阻毒,那他的內功之純,便相當駭人了。
「閣下內力修為驚人,但並不能解除此毒,至多,多延片刻生命。」
「嗯!好!小子,老夫想不到會栽在你毒手之下,這是命吧!」
「閣下不認命麼?」
「如果老夫早知你是『地獄書生』,你沒有施展「毒手」的餘地!」
「也許,但太晚了,閣下還是認命吧。」
「妙手先生」突地大聲道:「給他解藥!」
徐文愕然道:「為什麼?」
「妙手先生」沉重地道:「孩子,給他!」
徐文心念一轉,「妙手先生」也許另有用意,隨即半聲不吭地取出一粒解藥,送了過去。老秀才接了過來,迫不及待地納入口中,痛苦的神情頓消,一跺腳道:「後會有期!」
轉身疾掠而離,快得令人眼花,實在不弱於「妙手先生」。
徐文困惑地道:「為什麼要給他解藥?」
「老夫……疑心他是一個人!」
「誰?」
「藍少臣!」
「藍少臣何許人物?」
「你舅父!」
徐文一震,道:「晚輩舅父麼?」
「是的。」
「前輩不能確定麼?」
「不能,老夫沒見過他的面。」
「為什麼會懷疑他是晚輩舅父?」
「當初,令堂藍玉珍下嫁你父親時,你舅父藍少臣堅決反對,兄妹因此而反目,你舅父盛怒之下,把你母親逐出家門,並聲言有一天要找你父親算帳……」
徐文好奇之念大起,這是自己家世,而自己毫無所知,急著道:「他為何反對?」
「因你父當時已與你大母『空谷蘭』結婚,你母親是偏房……」
「哦!如此說來,當初家母對先父用情很深?」
「可能是。」
「前輩因此而疑心……」
「是的。第一,他說要算帳,但又不肯道出來歷。第二,你父親的另一面目錦飽蒙面,江湖中極少人知,而他知道。第三,他的身法奇快,這是早年你父親透露的,你舅父藍少臣的專長。」
「噢!前輩為什麼剛才不問問?」
「如果不是呢?目前仇家不少,一個不慎,後患無窮,他即已出江湖,將來仍有機會查證,不必急在一時。」
徐文點了點頭,神色一緊,道:「家父難道真有不死的可能麼?」
「妙手先生」反問道:「你認為有這可能麼?」
「如果照那老秀士所說,非常可能。第一,父親是『毒道』名手,不可能中毒而死。第二,既與『七星故人』拚戰而兩敗俱傷,何以沒有傷痕?第三,死者死後才被毀容,當然內中有文章……」
「那你認為你父親故弄玄虛?」
徐文默然,他固然希望奇跡出現,死的不是父親,但又感到羞恥,因為這種事非正道武士所當為。
「妙手先生」似已不願深談下去,背上藥箱,拿起串鈴,道:「老夫該走了,再見!」
說完,揚長而去。
徐文在半天時間裡,得悉了許多自已聞所未聞的家庭秘辛,而這些秘辛一再地證明父親為人的乖謬,這使他十分痛苦。
父親如果不死,「痛禪和尚」是兇手之說從何說起?「痛禪和尚」不會施毒,也不可能事後毀屍?可惜自己收屍之時,沒有想到這些,如果稍加注意,今天那可能是舅父的老秀才所提各點,當可立辨真偽。
這些不斷變幻,似是而非的錯綜情況,對他復仇的決心,是一種挫傷,使他感到有些無所適從,而父親生前的為人,也使他無法理直氣壯地索仇。
他無法理清這堆亂麻,越理似乎越亂。
現在他感覺到是有赴開封的必要了,蔣尉民可算目前唯一可與商量的人,不借重他的力量,而只與參詳復仇之計,是正確的,這建議本是他所提……
心念即決,轉頭向南召城回奔。
入西門,他不由自主地又走向那座別墅,他想,如果「二鬍子」為仇家收用,不可能僅他一人在別墅中,也許有蛛絲馬跡可尋,設使因此而獲得線索,當可免了許多周折。他念念不忘的,是母親的安全與下落。
於是,他從側方越屋,重進別墅。
越跨院,入前庭,「二鬍子」的屍體仍在。
他困惑了,難道整座別墅之中,僅「二鬍子」一人?那「二鬍子」謀算自己,是早經對方安排了的,決非臨時授意的了?
「二鬍子」是「七星堡」老家人,竟然甘心附仇,謀害少主人,實在令人莫測?
錦飽蒙面人、「七星故人」,繼之以陌生漢子,迭下殺手,再加上「二鬍子」,證明對方是要安置自己於死地而後已,為什麼?
「妙手先生」分明已知內情,他為什麼作神秘,非要等一月之期?他想證明什麼?或有何另外的打算?他受托照顧自己,他知道的,蔣尉民必然也知道,看來,開封之行勢在必行……
他逐層搜索,但一無所獲。
雖然恨透了這叛主的老家人「二鬍子」,但他仍然掩埋了他,這是他天性中潛在的善良的一面。
這一折騰,已是黃昏時分,他想該離開了。
心念轉動之間,一陣衣袂飄風之聲,悠告傳來。
徐文心頭一動,疾閃身隱入一叢花樹叢中。
數條人影,由屋頂瀉落庭中,當先一人,赫然是「無情叟」,伴隨八名矯健的黑衣劍手。
「無情叟」一揮手,道:「兩人作一路,細密搜查,注意一有發現,立即鳴警!」
「遵法諭!」八名漢子轟應了一聲,齊齊拔劍出鞘,然後分頭向各門戶撲去。
「無情叟」目光掃了一遍現場,口裡喃喃自語道:「有人動過手!」
徐文大感奇怪,「衛道會」派人來此,目的是什麼?
仇,又開始在胸中燃燒,早先決定的復仇計劃,浮上腦海:「各個消滅!」
他有自信,以自己目前功力,足可毀去「無情叟」一行九人。
殺機隨意念洶湧而起,身形一晃,閃了出去。
「無情叟」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向退後一步,喝道:「什麼人?」
徐文旨在取對方性命,根本沒有答話的必要,當下片言不發,右掌電劈而出,左手也緊跟著劃了出去。
「無情叟」想不到這突兀現身的黑面書生會猝然出手,而出手之勢,並非等閒,本能地彈退數尺,同時發出一掌。
「砰!」
掌風相接,「無情叟」被震得一個踉蹌,他決料不到對方有如此高的功力,是以出手只用了六成勁道。
徐文的右掌只是誘招,主力全在左手,「無情叟」這一退,夠不上部位,「毒手」便發揮不了威力,饒是如此。「無情叟」仍被震得銀蹌而退,這證明徐文的內力,在對方之上。
「無情叟」自是做夢也估不到一照面便吃了一癟,怒喝一聲:「報名!」
徐文可不理這個碴,陡地一欺身,雙掌挾以畢生功力劈了出去,勢如萬鈞雷霆,驚人至極。
「無情叟」可不敢輕敵了,也以全力封擋。
「砰!」然巨響聲中,勁氣裂空迸射,徐文身形一窒,「無情叟」卻退了三四步,徐文不容對方有喘息的機會,雙掌一掄,再次挾全力劈出。
「轟!」
挾以一聲悶哼,「無情叟」連連踉蹌,老臉全變了色。
兩道劍芒,罩身而去,原來是八劍手之二聞聲趕了來。徐文右掌一揮,迫開劍芒,身形一劃,左手棋快地劃出。
「哇!哇!」
兩名劍手慘號著栽了下去。
徐文一折身,厲吼道:「『無情叟』,你的死期到了!」
「無情臾」突地哈哈狂笑起來。
笑聲入耳,徐文全身一顫,猛省這是「無情叟」的獨門絕技「天震之術」,立即施展「天台魔姬」傳授的抵禦之法,然後舉步前欺。
「無情叟」見「天震之術」無功,登時驚魂出竅,笑聲隨之止息。
徐文在期近對方身前八尺之處,猛地揚掌……
「無情叟」先發制人,不待徐文出手,雙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了出去。以他的功力修為,這蓄勢全力的一擊是十分駭人的,當今武林,能接得下「無情叟」
全力一擊的,並不太多。然而,徐文的目的正要對方如此出手過招,否則「毒手」
無法施展,當下右掌一立似封架,左手迅疾無倫地戳了出去。
「住手!」
一聲暴喝傳處,一道其強無比的勁氣,猛撞而來。
兩人雙雙被盪開數尺。
徐文目光一轉,只見一個身披玄色風毯的半百老人,兀立兩文之外,頰上一塊老大的疤痕,他,赫然是「衛道會主」上官宏。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徐文目中倏射煞芒。
「衛道會主」上官宏沉聲向「無情叟」道:「護法且請退下,由本座來問問!」
「無情叟」默然退開丈許。
緊接著,數條人影相繼現身,「喪天翁」、「彩農羅剎」、「崔無毒」,及另兩老者,一中年。
除了「痛禪和尚」之外,「衛道會」的一流高手,差不多已全數在場。
會主率眾親臨,可見事非小可。
徐文衡量敵我形勢,憑著「無影摧心手」,今天總可以拚掉幾個,當然,主要對象是上官宏,好在是「痛禪和尚」與上次在「衛道會」總壇接去自已「五雷珠」
的美艷少婦沒有現身……
「衛道會主」目中稜芒閃閃,迫視著徐文。
徐文也以同樣目光回敬,想著如何猝然出手,一擊成功。
場面充滿了慄人的無形殺機。
總壇掌令「崔無毒」突地大聲道:「稟會主,這兩名弟子是死於『摧心』劇毒!」
所有在場的人,無不為之駭然變色。
「衛道會主」兩眼一瞪,以懾人的音調道:「報名!」
徐文咬了咬牙,反問道:「上官宏,閣下來此為何?」
「衛道會主」冷哼了一聲,喝問道:「你是徐英風什麼人?」
徐文腳步一挪,冷厲地道:「是他的報仇人!」
「好極了,徐英風藏匿何處?」
徐文心頭大是震驚,對方竟然是為了父親而來,父親死於開封道上,是「痛禪和尚」下的手,對方何以有此一問?看來與「過路人」一路的那陌生漢子所傳的話,全屬子虛了,一時之間,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由窒住了……
「衛道會主」再次喝道:「朋友,你還是坦白些的好?」
徐文嘿嘿地一聲冷笑,道:「上官宏,徐堡主業已死於開封道上……」
「哈哈哈哈,朋友,你心裡很清楚,是嗎?」
「清楚什麼?」
「徐英風並沒有死!」
徐文原來的心念已完全動搖了,但下意識中,卻有一分驚喜,在他而言,這無寧是一個喜訊,他祈望這是事實,父親仍在世間,以父親的一向為人而言,他是不會放過仇家的,父子協力,血仇不難報雪。
但為了進一步證實,仍追問道:「閣下憑什麼說他仍在世間?」
「他使的手法,太幼稚了些。」
「什麼手法?」
「本會主無意與你歪纏……」
「『痛禪和尚』殺錯了人麼?」
「什麼?『痛禪和尚』殺人?朋友是存心胡扯麼?」
「難道不是。」
「『痛禪和尚』殺人當不致施毒毀容吧?」
徐文一呆,這話與西城外所逢老秀才說的不謀而合。
他完全迷惘了,事情詭譎得令人難信,「痛禪和尚」不是兇手,死的不是父親,照對方語氣,是父親故佈的疑陣,然而父親為何不與自己聯絡呢?父子之情,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在為這筆血債出生入死?
心念之中,慄聲道:「閣下想要什麼?」
「徐英風本人!」
徐文的心意在剎那之間改變了,對方目前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首先得先解開父親生死之謎,然後再談報仇,而這謎,相信「妙手先生」必然把握了關鍵。
隧道:「在下也正要找他!」
「什麼,你,找他?」
「不錯,如他已死,在下是他的報仇人,如他未死,在下更探究真相!」
「然則朋友與徐英風是什麼關係?」
「極深,但在下無意告訴閣下。」
「朋友認為本座會相信你的說詞?」
「悉聽尊便。」
「朋友不要後悔?」
「笑話,在下從不知後悔為何物。」
「衛道會主」飛快地一閃身,從隨行人手中抓過一柄青鋼長劍,又回到原位置,動作之快,令人咋舌。
徐文口說不悔,現在可懊悔了,不該讓上官宏有持兵刃的機會。論功力,在場的無一是他對手,但相差並不太大,他所傳是「毒手」,如以徒手對兵刃,施展的機會極少,如憑真實功力搏殺對方,一對一可以,如對方聯手,並不樂觀了。由於自己毒殺對方兩名弟子被喝破,使對方存了警易,下手更難,若非如此,「衛道會主」決不會臨時起意借用兵刀。
事逼如此,他必須有所抉擇……
「衛道會主」冷冷地道:「以本座所知,徐英風之子曾練成『無影摧心手』,至於徐英風則未曾,朋友你卻不知道,不過,『摧心』之毒,一為入腹,一為破膚見血,否則無法致故死命。朋友當知本座言之不謬,現在你自衛吧,本座便要出手了!」
徐文知道不出手是不行了,鋼牙一錯,攻出一招……
「衛道會主」的劍術造詣十分驚人,只輕輕一劍,便把徐文的招式封住。
徐文心頭一驚,再次發招,用足了十成功力。
兩個當代傑出高手,頓時打得難解難分,聲勢驚人至極。
徐文全心注意的,是尋隙出「毒手」。但「衛道會主」心存定見,出手決無破綻。
凌厲的劍風,迫得圈沿的眾高手步步後退。
轉眼間過了十餘個照面,「衛道會主」的劍勢不衰,徐文的內力雖然驚人,但對手不弱,而且佔了兵刃之利,竟然半斤八兩,無分軒輊。
當然,在「無情叟」等一眾特級高手眼中,徐文的功力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能與會主分庭抗禮,武林中能有幾人?更使他們不安的,是徐文的身份,誰也想不出年青一輩中,會有這等高手,會在徐英風一邊。
徐文明白,久戰於自己不利,退身不難,但不甘心。
心念動處,驀集畢生功力,連攻八掌。
勁氣雷動,掌風如濤,「衛道會主」劍勢被滯得揮灑不靈,腳下退了三步。徐文自是分毫不松,暴喝一聲,「毒手」乘機拂出……
「衛道會主」步步留神,破綻甫露,人已電退數尺。
徐文左手落空,右掌閃電般疾劈了出去……
高手過招,講究的是先機,間不容髮。「衛道會主」一著失利,想改變形勢便很難,何況徐文的內力在他之上。
「砰」然一聲,「衛道會主」被震得一個踉蹌,手中劍偏向了一邊。
徐文「毒手」再度拂出……
「喪天翁」等一干人物,一見徐文左手動靜,便知這隻手含有蹊蹺,就當「衛道會主」
身形一踉蹌之際,不約而同地齊發一掌。
數道撼山勁氣,從不同角度,集中捲向徐文。
事實非常明白,徐文如不撒手應付,勢將傷在這聯手合擊的掌風之下,而「衛道會主」
也必毀在「毒手」之下無疑。但,徐文勢無反顧,「毒手」不收。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條人影,有如幽靈鬼魅,不知其所自來地擋在「衛道會主」與徐文之間。
同一時間,徐文的左手,結實地抓在那人影身上,而徐文本身,也被數股掌風掃到擊中,氣翻血湧之中,斜裡撞出了四五步,眼前金花朵朵而冒。
但他心裡十分清楚,來了可怕的對手,他無暇分辨來的是何許人物,身軀倒彈,撲向距他最近的「喪天翁」,他存者毀一個是一個的心裡……
「喪天翁」並非等閒人物,肉球似的身軀一晃,挪出八尺之外,反手便是一掌。
徐文一撲落空,對方掌風已臨,急切裡揮掌相迎。
「砰」的一聲巨響,徐文落了實地,「喪天翁」跌撞了三四步。
這時,他才看清,來的赫然是那美艷少婦。
上官紫薇也跟著到了場。
天色業已昏黑,但藉著天光,在這等高手眼中,辨物並不殊白晝。
美艷少婦鶯聲嚦嚦地開了口:「他居然練成了『無影推心手』!」
徐文心頭大震,這美艷少婦的修為太驚人了,竟然一下便指出自己的「毒手」,但卻不得不佩服「妙手先生」易容丸之奇妙,居然沒有人能夠識破自己是經過易容的。
美艷少婦這一說,在場的眾人無不悚然動容。「無影摧心手」是「毒道」中最霸道的功夫,相傳,僅二百年前的「鬼見愁」練成過,而今竟出現了兩個又都具有駭人的功力,當然,無人料到「地獄書生」與眼前的「黑面書生」同是徐文一人。
由於美艷少婦的出現,使場面頓然改觀,只她一人,就足以制服徐文而有餘。
徐文的目光,掠過每一個人,當目光觸及紅衣少女上官紫薇時,下意識中仍不免一蕩,畢竟這是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但,那意念只如輕煙般一閃而散,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美絕少婦的面上。
群豪虎視既眈,談退身實非易事,可是又豈甘束手待斃?
走!
這從未有過的意念閃上心頭,他一向對敵,不管對手如何強勁,他從沒有逃避過,但現在情況不同了,父親生死未卜,母親下落不明,血仇待報……這些因素促使他的性格一變再變,他覺得必須活下去。
美艷少婦似乎是全場中身份極尊之人,她現身之後,全場均屏息而待,再沒有人開口,連「衛道會主」上官宏也不例外。
場面詭秘而緊張。
美艷少婦銀鈴似的聲音再度響起,但卻有些冷若冰霜之慨:「現在報出你的身份來歷?」
「強傲對你沒有好處?」
「哼!」
「迫我用不人道的方式對付你麼?」
冰寒的語聲,出自一個美人之口,別有一種異樣的說不出的滋味。可是徐文心裡明白,這決不是虛聲恐嚇。
徐文恨毒地道:「在下不在乎!」
口裡答話,心裡已打好主意,身側不遠,便是一株沖天古柏,足有十來丈高,以他學自「白石峰」後怪老人的「旋空飛身法」,衝上古柏脫身,並非難事,這也是他唯一脫身之途。
美艷少婦再次開口,語者從冰寒變為冷厲:「希望你不要試圖脫身!」
一句話,如刺般直刺入徐文心裡,難道她已覺察了他內心的意圖?」
徐文打了一個冷顫,時機緊迫,不可猶豫,他只有背城借一,盡力一試,如想以本身功力突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心念之中,暗蓄功力,片言不發,陡地如灰鶴般沖天而起,凌空一旋,上了樹梢。全場響起了一片驚呼之聲,這種身法,的確是驚世駭俗……
就在全場驚呼聲中,另一條影子,閃電般凌空射起,快,快得令人目眩,但快捷之中,不失其美妙,幾乎不差先後地與徐文升至同樣高度。
徐文身形微潔樹梢,疾逾鷹隼地向另一株樹頂躍去。
「砰」夾以一聲悶哼,起自十餘丈的高空。
場中又爆起一陣驚呼。
兩條人影,先後落地。先墜地的是徐文,緊跟著一片飄絮無聲而落,她,正是那神秘的美艷少婦。
徐文摔得七葷八素,躓而又踣,如此三次才勉強站立起來。
美艷少婦所行無事,只見粉臉更冷了。
「喪天翁」洪鐘似的聲音道:「夫人功力,今天老夫開了眼界!」
美艷少婦嫣然一笑,並不開口。
徐文急憤羞怒交並,差點沒有昏了過去。
夫人?她是誰?
徐文一顆心直往下沉,想不到今夜會栽在仇家手中面目遲早會被揭穿,後果當然是不言可喻了。
他四肌發麻,怨毒幾乎使他發狂,血紅的雙目,再次逐一掃過眾人,那樣子像一頭受了傷的猛獅……
美絕少婦側顧「衛道會主」道:「如何處置?」
「衛道會主」冷峻至極地道:「要他供出徐英風的下落!」
「此子桀驁,恐怕不容易取他口供。」
夫人的「玄玉搜魂」……
「妾身習成此功,尚未用過,今晚要開例麼?」
「玄玉搜魂」,徐文沒聽說過,但意識到必是一種極酷毒的迫供手法。美艷少婦自稱妾身,難道她是上官宏的續絃妻子?如果是,上官紫薇該是她的女兒,但怎麼可能呢?少婦的年齡不過二十來歲,上官紫薇至少也有十八……
上官宏聲言與父親有殺妻滅嗣之仇,事情發生在二十年前,上官紫薇並未出世,而「修緣」老尼說上官紫薇是上官宏的親生女,自是後妻所生無疑。難道除美艷少婦之外,上官宏還有妻子?
他不自覺地苦苦一笑.似自嘲此時何時,還去想這些不相干的事。
美艷少婦倏地面籠嚴霜,冷冷向徐文道:「你可以開門了?」
徐文恨極地吼道:「我恨不能把你們這一批狗男女碎屍萬段……」
「住口,你真的不到黃河不死心麼?」
「有什麼手法只管施為好了,姓徐的死不皺眉!」
他自動科出身份的用意是不願不明不白地犧牲,至少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報仇不成而付出生命,這比被人揭穿要冠冕些,也是武士的本色。
「衛道會主」票聲道:「什麼,你姓徐?」
徐文厲聲道:「不錯,我便是『地獄書生』徐文,恨不能手刃你……」
這一報出名號,全場為之大震。
現在徐文是以本來的腔調發話,先前為了配合易容,是以假嗓子開言,否則不難被對方認出本來面目的。
「衛道會主」嘿地一聲冷笑道:「本座早該認出你才對!」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現在也不晚!」
晚字脫口,人已如疾箭般射向「衛道會主」……
「砰!」
夾以一聲悶哼,徐文在美艷少婦素手一揮之間,倒栽落地,口裡噴出了一口鮮血,但他倔強地又掙了起來,面目淒厲如鬼。
「衛道會主」沉聲道:「徐文我們業已兩不相欠!」
這話是指徐文當初為他解了「摧心」之毒,而他也放過徐文一次而言。
徐文淒厲地道:「不錯,你盡可下手就是!」
「現在說出你父親的下落?」
「辦得到嗎?」
「那可由不得你!」
「殺剮聽便,姓徐的學藝不精,落入你等之手,決不皺眉!」
美艷少婦冷哼了一聲,細指暴彈,一縷稅風,呈濛濛白色,射向徐文。
徐文狂嚎一聲,翻落地面,一陣陣蝕骨挖心的痛楚,使他在地上滾扭翻騰,絞發裂衣,只片刻工夫,便成了一個血染泥污的半人半鬼形。
紅衣少女上官紫薇幽幽地喚了一聲:「娘!」
美艷少婦修眉一瞥,道:「什麼事?」
「解了他!」
「什麼,解了他?』」
「是的。」
「你忘了你大母慘被烹食的血仇?」
「娘,我欠他一筆人情!」
美艷少婦目光轉向「衛道會主」,似在探詢他的意見。
「衛道會主」瞟了一眼紅衣少女,然後沉重地一點頭道:「依薇兒的意思吧!」
美艷少婦一抬手,虛空點出三指。
徐文慘哼頓止,但人已被折磨得九死一生,仍在斷續地抽搐著。
「衛道會主」洪喝道:「徐文,願意開口麼?」
徐文咬緊牙關,悶不吭聲。
「衛道會主」面上的疤紅了,眼中射出了慄人的殺芒,厲聲道:「徐文,本座仍有辦法使你開口!」說完,向身後侍立的劍土一擺手,道:「先卸下他的毒手,然後押回總壇!」
「遵令!」
兩名劍士恭應一聲,欺身上前,其中一名舉起長劍向徐文左臂揮下……
「徐文狂叫一聲,不知哪來的力氣,只一滾閃開了劍鋒,就地旋身,「毒手」
點向那劍士的足部。
「哇!」
慘嚎栗耳,那劍士倒地而亡。
「你敢!」
喝聲比慘號慢了半秒,悶嚎又傳,徐文被「衛道會主」一掌震得騰飛兩丈,落在一叢花樹之前,口中鮮血狂湧,意識一陣一陣地模糊……
這種死的滋昧,他已嘗過不少次。
紅衣少女開了口:「爹,放了他吧!」
「你說什麼?」
「孩兒請求爹爹放了他!」
「為什麼?」』
「還他的人情!」
「丫頭,你別太任性?」
「孩兒以後再無所求。」語意竟然十分堅決。
徐文聽覺還未喪失,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衛道會主」嚴峻地道:「辦不到!」
紅衣少女粉腮一慘,掉下淚水,螓首直垂到胸際。
美艷少婦愛憐地看了紅衣少女幾眼,向「衛道會主」道:「就依了她吧!」
「衛道會主」大聲道:「依她!依她!什麼都依她!若非你如此驕縱,怎會發生陸昀那兔崽子……
話到此處,倏然住口。
紅衣少女嚶嚀一聲,哭了起來,轉身……
美艷少婦橫身把她摟在懷中,厲聲道:「妾身已挑了「聚寶會」總舵,夠了!」』「衛道會主」似乎感到如此態度不大恰當,面色緩和了些,歉意的眼光朝美艷少婦一瞥,道:「徐英風狡詐如狐,總不能輕易地放了這線索?」
「你的目的是找到徐英風?」
「夫人這不是明知故問?」
「放了他並無大礙。」
「這我就不懂了?」
「妾身廢了他的功力,放他走路,他必然會去找他父親……」
「哦!」
「衛道會主」恍然而悟地「哦」了一聲,接著又道:「還是夫人有見地!」
美艷少婦一撇櫻紅小嘴,嬌嗔道:「不須你稱讚!」
徐文雖已陷於昏迷狀態,但對方的話仍聽入耳中。暗想:對方以自己為引路人,找出父親下落,豈非做夢,父親的生死,還是一個謎……
「夫人,就這麼辦吧。」
美艷少婦遙遙伸指連彈,徐文但覺勁風襲來,穿經走穴,真氣隨之消散,但神智反而清醒了……
「撤退!」
一聲令下,但聽嗖嗖連聲,頃刻間走了個罄盡。
徐文轉側了一下,只覺全身骨節宛若被拆散了般的,劇痛難當,氣力毫無。
他仰面望著星天,片刻間,他感到比死還要痛苦,功力被廢,生不如死,一切的願望,都成了鏡花水月,剩下的,是無邊的恨。
夜,像是無窮無盡,內心的痛苦,加上肉體的劍傷,一分一秒,毫不放鬆地折磨著他,他感覺自己是置身在煉獄裡,心靈與肉體雙重地被熬煉。
星宿由密而疏,最後天空成了一片灰蒙。
天快亮了,然而他似乎已失去了天明,永遠被置在絕望的黑夜裡,沒有指望,沒有安慰,甚至連可以想的東西都沒有。
功力喪失了,與普通人沒有兩樣,剩下一雙「毒手」,於事何補呢?
完了,一切都幻滅了。
他想自己有活下去的必要嗎?讓「仇恨」慢慢腐蝕生命嗎?
但一個聲音發自心的深處:「徐文,你不能想到死,還不是時候,父親如果真的不死,你會看到仇人授首,還有母親,你得見她一面……」
天終於亮了,不久,陽光照上了他麻木狼藉的軀體。
多麼像一場噩夢,然而這夢還繼續著……
他艱難地坐起身來,功力已廢,用內元療傷是不可能了,只是隨身的傷丹還在,保命還有餘,他取出傷丸,納入苦澀的口中,費力地吞了下去。
一個時辰之後,他可以行動了。他像幽靈般似地挪動軀體,到庭角假山池邊,先以「復容丸」除去了易容,然後淨了血污,衣衫已在受「寶玉搜魂」的酷刑時抓得成了些披掛的布條。
他走向後院,終算找到了一套家丁穿過的舊衣褲,草草地換了上身,尋了些銀兩,那是已死的「二鬍子」留下的。
然後,他舉步向外走去。
他知道「衛道會」必然暗中派人跟蹤自己,因為對方以為自己必然會去找父親。其實天知道,父親是生是是死,還是一個極大的謎。
他像遊魂,茫然地出了南召城,順著大道,走……
走!走!走!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向何方。
開封之行,他連想都不想了,這樣子能見故人嗎?
正行之間,數騎駿馬疾奔而至。
「滾開!找死麼?」
他吃了一驚,慌亂地朝路旁閃讓,疾風帶得他滾倒黃塵裡。
「啪!」
背上吃了一馬鞭,奇痛徹骨。馬兒馳過去了,卻留下刺耳的唁罵聲:「走路不帶照子,找死!」
他站起身來,撲了撲身上的灰塵,付之慘然一笑,這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了。
陽光普照大地,四野一片清明,然而在他的眼中,卻是一片灰暗,沒有一丁點光明的影子。
驀地
一聲熱切而驚喜的呼喚,傳入耳鼓:「弟弟!」
徐文全身一顫,他已知道碰上的是誰,他恨不能有個地縫鑽下去。窒了片刻,他抬起了頭,眼前,站著一個嫵媚誘人的倩影「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驚愕地注視著徐文,激動地道:「弟弟,你怎麼了?」
一時之間,徐文腸回肚轉,「天台魔姬」仍是以前的「天台魔姬」,除了稍稍憔悴之外,一樣的美艷、誘惑、風姿撩人,而自己,僅一夜之間,已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像見到了親人,鼻孔裡酸辣辣的。他此刻需要慰藉,需要幫助,他知道「天台魔姬」
對自己的癡情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可信賴的,他想抱住她,他想哭,然而,他猛省到自己已非從前的「地獄書生」,只是一個平凡人,說難聽點,像一條喪家之犬,強烈的自卑,與天生的傲性,使他脫口叫了一聲:「別理我!」
他的內心相當痛苦,但他願吞下這杯苦酒。
他已不能享有她的愛,不配接受她的情,殘酷的現實,不許他存什麼奢望。
「天台魔姬」顯然大吃一驚,愣了片刻,才慄聲道:「弟弟,你是怎麼了?」
他壓抑住將要爆發的情緒,忍下了滿腹的哀傷,故作冷漠道:「沒有什麼!」
「但你的神情不對?」
「我說別理我。」
「弟弟,你……」
「天台魔姬」的眼圈紅了,粉腮成了鐵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