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昶帶著一顆受創的心,辭別'紅娘子'上路,愴痛的情懷,誠非筆墨所能形容,人生遭遇,還有比他更淒慘的嗎!
他奔行在道上,有些失魂落魄。
他忘了饑渴,忘了一切,完全被悲傷與激憤所浸沉。
時間過了午,他只走了十多裡。
眼前,現出一片黃土丘陵,官道從正中穿過。
驀地──
一陣不成曲調的琵琶聲,遙遙傳至,朱昶被琵琶聲自迷茫中喚醒,不期然止步傾聽,琵琶聲自右首不遠的丘陵之間傳來。
那聲音怪異刺耳,既不似初學,也不像閒彈,使人聽了心神煩躁,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舉目望去,一縷炊煙,自土丘間裊裊上升。
朱昶楞了片刻,舉步前行。
琵琶聲突變,充滿了殺伐之音,朱昶但覺氣機不暢,血行隨著那異聲起伏,他駭然止步,這琵琶聲大有蹊蹺。
好奇之念,隨之大熾,於是他定了定心神,調和了一下氣機,折轉身循聲走去。將及冒煙之處,琵琶聲突然中止。
轉過一座較大的土阜,眼前的景像,使他大感惑然。
只見地上升了一堆火,三塊大石圍住火堆,石上架著一只大鼎,鼎內的水沸滾有聲,煙氣與蒸氣混成了一片。
火旁,端然坐著一個鳩形鵠面的黃衣老嫗,頭上的銀絲已大半脫落,懷中抱著琵琶,閉目垂簾,寂然不動。
朱昶驚異莫名,走近前去,看出這老嫗干癟得像風干了的橘子,雙手猶如鳥爪,一層皮皺在骨頭上,指甲足有三寸長,倒卷如鉤。
從外形,根本看不出她年事竟有多高?
她在此則甚?
從方才的琵琶聲,可以判斷對方必是武林異人。
朱昶呆站了片刻,不見對方有動靜,忍不住開口道:'婆婆,您這是做什麼?'老嫗閉的雙目,睜開了一條縫,兩縷青光,射了出來,把朱昶嚇了一大跳,那目光,顯示出此老嫗功力之精純。
'你是誰?'
'江湖中稱小可為"斷劍殘人"!'
'嗯!斷劍──殘人!'
'婆婆燒這大鼎……'
'烹人!'
朱昶倒吸了一口涼氣,栗聲道:'什麼,烹人?'老嫗閉上了眼皮,冷森森地道:'不錯,烹人!''為什麼?'
'烹而食之!'
朱昶不由頭皮發炸,轉念一想,道:'婆婆是說笑嗎?'老嫗雙目暴睜,氣呼呼地道:'老身活了兩甲子,憑什麼與你這乳臭小兒說笑話?'朱昶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望了望沸騰的大鼎,駭震至極的道:'婆婆要烹人而食?''不錯!'
'被烹之人呢?'
'會自行投到!'
朱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有烹人而食之事,這老嫗若非失心瘋,便是一個罕見的惡魔,但,武林中幾曾聽說過吃人的事呢?
'婆婆如何稱呼?'
'琵琶為記!'
朱昶一楞,他根本沒聽說過以琵琶為記的這號人物。
'恕小可見識淺,認不出婆婆來嗎?'
'那就算了!'
'怎不見有人投到?'
'已經來了!'
'在那裡?'
'就是你!'
朱昶心頭為之劇震,再退了一個大步,駭然道:'就是小可?'老嫗悠悠站起來,森森目光,投射在朱昶面上,道:'一點不錯!''婆婆算准小可必來,還是見人就烹?'
'老身專誠等你。'
朱昶一陣股栗,寒聲道:'婆婆是專門等小可的?''嗯!對!'
'我們彼此素昧平生?'
'誰說的,你欠下老身無數血債,該償還了。''這……從何說起?'
'你自己入鼎還是要老身動手?'
'婆婆此言是真的嗎?'
'當然!'
朱昶頓時熱血沸騰,殺氣直往上沖,厲聲道:'請示來歷?''說過琵琶為記,你自不識,就不必廢話了!''區區欠的什麼血債?'
'十八天魔有多少遭害?'
朱昶恍然而悟,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也是天魔一黨,好極了,區區可以減少許多的顧慮了……'老嫗重重地一哼,道:'明白就好,免得你死了做糊塗鬼!'朱昶隱約記起師父曾說過,'十八天魔'身後,尚有幾個老魔,可能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死,很難對付,看來這老嫗當是'十八天魔'身後老魔之一無疑,可惜當時不曾問明白……
心念之中,冷峻地道:'既是"十八天魔"身後之人,區區恭候多時了!'老嫗一指沸鼎,陰惻惻的道:'娃兒,你自己下去,可以痛快些,如要老身出手你將死得很慢!'朱昶咬牙道:'也許區區會請你下去。'
'好哇!來人!'
兩條人影,自另一土丘之後冒了出來,疾風般掠了過來,是兩個面目陰沉的彪形大漢,一人扛了三根木頭,另一人拿著一捆繩索。
兩人片言不發,把木頭扎成了一個三角架,置於鼎上,然後套上繩索,妥當之後,躬身退到一側。
老嫗一指三角架道:'小子,老身把你吊在架上,然後一寸一寸往下放,慢慢烹著,這滋味夠你消受了吧?'朱昶冷冰冰地道:'只要你辦得到,區區倒不在乎如何死法!''有種,老身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讓你消受……''老虔婆,此時未免言之過早,等你得手了再慢慢高興吧!''好崽子,看來老身非動手不可了……'
'請吧!'
話聲中,拔出了斷劍,做出起手之勢,鑒諸'十八天魔'的功力,這老嫗的身手,定然相當驚人,他豈敢絲毫大意,真力提聚到十二成,斷劍無梢,但砭人肌膚的森森劍氣,仍從斷口處泛射而出。
老嫗手中琵琶一橫,目中抖露一片恐怖殺機。
場面在剎那之間驟呈無比的肅然。
雙方各凝重地挪動了兩步,達到了適於出擊的位置。
朱昶心、神、劍、氣,已合而為一,這是他應敵最持重的一次。
雙方凝神對峙,一目不瞬。
老嫗也許是輕敵,也許是自恃,沉哼一聲,琵琶斜斜劈出,這一擊之勢,看似平平,但卻絲毫無懈,其中所藏變化,令人莫測。
朱昶吐氣開聲,斷劍疾劃而出,以攻應攻。
一連連珠密響,雙方各退了一步。
朱昶這才發覺對方的琵琶是精鋼所造,他心中暗暗吃驚,對方琵琶上所迸發的勁道,重逾山岳,握劍的手,有些發麻。
能完全封擋這一招'天地交泰'的,數老嫗是第一人。
老嫗當然也試出了對手的深淺,老臉上微現驚容,但僅一現即逝,仍回復那猙獰殘毒之色。
'呀!'
栗喝聲中,又一次金鐵交鳴,勁氣裂空,這一次,是朱昶主動出擊。
雙方又是一觸即開,所不同者,老嫗的衣袖,自肩而下,裂了一道大口,干枯的皮肉上,現出了一條血痕。
這一來,老嫗戾氣大熾,頂上蕭疏的白發,根根倒立,干癟的臉孔,扭曲成了多角形,琵琶在栗動,發出了'咚!咚!'的震顫聲。
朱昶維持最高的戒備不懈。
'呀!'
栗喝聲中,雙方又搭上了手,琶影如山,劍光成幕,'鏗鏘!'之聲,震動四野。
一合!
二合!
三合!
雙方的功力修為所差無幾,在全力拚斗之下,真元的消耗是相當驚人的,這本是生死之爭,除了有一方倒下,不會結束。
'鏘!'然一聲大震,悶哼隨傳。
朱昶連連踉蹌,退了四五步才穩住身形,蒙面巾已被口血濡濕了一半,斷劍下垂,喘息之聲遠遠可聞。
老嫗也退到八尺之外,口噴血沫,琵琶已掉落在地。那形狀,更加嚇人,有如厲鬼惡煞。
兩名彪形大漢,驚得呆了。
朱昶急速地調理氣機。
約莫半刻光景,朱昶揚劍欺身。
'老虔婆,把琵琶揀起來,讓你死得心服口服!'老嫗干癟的面孔,連連抽搐,終於移步上前,俯身拾起琵琶,然後暴退八尺,目中戾氣不減,厲聲道:'"斷劍殘人",你是老身生平所遇的空前勁敵,你敢聽老身彈奏一曲嗎?'朱昶傲然道:'未始不可!'
老嫗原地盤膝而坐,琵琶橫斜胸前,雙目垂簾,鳥爪似的手指,搭上了弦。
'咚!'
好似一聲厲嘯自天外傳來。
朱昶心旌一搖,忙收斂心神,凝聚真元對抗。
'叮叮咚咚……'
琵琶聲如狂風驟雨,夾著鬼哭神號之聲。
朱昶咬牙苦撐,硬逼住翻湧的氣血。
天旋、地轉,風雲失色,急驟的琵琶聲,如洶湧的巨浪狂濤,撕空裂雲。
約莫盞茶工夫,琵琶聲戛然而止,朱昶喉頭一甜,吐出了一口鮮血,汗水已濕透了青衫。
'砰!'老嫗的鐵琵琶滑跌地面,血水不斷自口角溢出,雙目業已失了神。
朱昶用衣袖一抹口邊血漬,緊握斷劍,蹣跚地欺到老嫗身邊,栗聲道:'老虔婆你願死在劍下還是下你自備的鼎?'老嫗淒厲地吼道:'小子,你贏了,下手吧!'朱昶望了望仍在滾沸的鋼鼎,目光掃處,瞥見兩名彪形大漢,業已噴血而亡,顯然,是被琵琶之聲所殺,不由為之毛骨悚然。
目光回到老嫗身上,寒聲道:'老虔婆,烹了你有失人道,用劍成全你吧!''殺吧!別……廢話了!'
朱昶斷劍陡然劃落……
老嫗雙目圓睜,的確是臨死猶厲。
斷劍在將觸及對方頸項的剎那間停住了,望著那蕭蕭白發,使朱昶不忍下手,年登耄耋,她能活得了多久?
老嫗厲聲道:'為何不下手,你想如何對付老身?'朱昶收回斷劍冷冷地道:'你已是行將就木之年,區區不忍殺你,算饒你一命……''住口,老身不要你饒命!'
'區區出言不改,想死,你僅可自了!'
'小崽子……'
'助你為惡的是功力,必須廢去……'
'你敢?'
朱昶指一點,老嫗慘哼一聲,滾倒在地。
'老虔婆,這回你可安份守己以終天年了!'老嫗唉哼著坐起身形,頹然道:'想不到我"奪魄琵琶"好強一世,卻毀在你這黃口小兒之手!'朱昶心頭一震,'奪魄琵琶'這名號似曾相識,在那裡聽過?對了,他徒然記起父親生前,曾經提到過一甲子之前,名震江湖的兩個巨魔,'奪魄琵琶''摧命鼓',這兩個魔頭,摧殺成性,曾使當年的五大門派精英盡失,十年之間無人出江湖。
想不到她便是'奪魄琵琶',論年歲,她確已百歲開外了。
還有'摧命鼓'呢?尚在人世嗎?
心念之中,沉緩地道:'原來你便是積惡如山的"奪魄琵琶",論所為,你死不足以償其辜,但區區既然饒了你,算你命大,有生之年,盼你多多反省一生的罪債。''奪魄琵琶'怨毒地道:'小子,老身想不出中原武林之中,誰能調教出你這等身手……''想不出便算了!'
'少張狂,會有人收拾你的!'
'摧命鼓嗎?'
'你說對了!'
'放心,他不找區區,區區也要找他。'
'你……為什麼專與"十八天魔"作對?'
'為了安靖武林!'
'哼!……'
'區區現時沒空,再見了!'
說完,轉身馳離,一路之上,他覺得心驚不已,想不到'十八天魔'是'奪命琵琶''摧命鼓'的門下,如果今天兩魔同時在場,後果已不堪設想,那真的要被'烹而食之'了。
此番如果荊山之行順利,了斷血仇,回頭便奔白帝城'通天教'總壇,大事一完,剩下的便是尋找未婚妻郝宮花了。
一想到薄命紅顏郝宮花,心頭便有如利刃在扎,他覺得似乎天下所有的不幸,全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了。
他也連帶想起了癡情少女奇英,不,該稱她諸葛明珠,她又何嘗不是紅顏薄命?
奇怪的是她父親'中原大俠諸葛玉'認定殘害他又復奪妻的凶手是'武林生佛西門望',而她母親'花後張芳蕙'卻當了'黑堡夫人',真令人費解,這段公案,使人有撲朔迷離之感。
不知不覺之間,天色昏黑下來,眼前仍是無盡的曠野。
朱昶踽踽行走在官道上,朦朧夜色中,他顯得那麼孤獨,無依,但也充滿了神秘。
以一人之力,一柄斷劍,獨斗江湖兩大幫派,在武林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數聲慘號,破空傳至,在夜色迷茫中,顯得份外淒厲。
朱昶心中一動,循聲掠了過去。
一溪如帶,綠柳成林,溪對過的沙洲上,人影幢幢。
朱昶如幽靈般閃到柳林暗影中,隔溪而望,這一望,使他心頭為之劇震,胖大娘與'四大高手'之中的紀曉峰、高昀,被包圍在人圈之中,卻不見公主的蹤影,場中央,躺了四個黑衣人,圈內與胖大娘等三人相對的,赫然是'花後張芳蕙'母女與個黑衫老人。
外圈人中,有一半是'黑武士'。
朱昶正待現身,但轉念一想,止住了,得先摸清情況,要緊的是公主何以不與胖大娘在一道呢?
沙洲之後,是一椽竹籬圍繞的三開間茅捨,隱隱透出燈光。
星目在天,現場情況一目了然。
只見'花後張芳蕙'格格一笑,道:'大理國公主,枉駕中原,本堡豈能不盡地主之誼……'胖大娘寒聲道:'爾等如敢動公主一毛一發,將遭受可怕的報復。'朱昶一聽,大為著急,看來公主已落入對方手中了。紀曉峰與高昀,是奉令不露面出手的,既已與對方交上了手,不惜暴露來歷,可見事體之嚴重。
'花後張芳蕙'冷冷一笑道:'朱杏怡,你不但命大,神通也廣,竟然與大理化外之國搭上了線。'紀曉峰與高昀,齊齊怒哼了一聲。
胖大娘栗聲道:'張芳蕙,你准備把公主怎樣?''不怎麼樣,本堡將待之如上賓,只要段皇爺肯把"玉匣金經"割愛,公主隨時都可以迎回!''你做夢嗎?'
'這不是夢,非常真實。'
'大理國會向你區區"黑堡"屈服?'
'為了公主安全,彼此以不傷和氣為上。'
'你認為辦得到嗎?'
'想來會的!'
'你欺大理國無人嗎?'
'朱杏怡,話雖如此,這兩位朋友可以回國傳訊,你嘛……得留下!''怎麼樣?'
'令侄"斷劍殘人"如知你在本堡作客,會不請自來,咯咯咯咯……''張芳蕙,先慢得意,你能保證自己平安回到"黑堡"嗎?''會的!'
'你有這自信?'
'當然,因為公主此刻恐已進入"黑堡"了!'朱昶為之驚魂出了竅,公主已然被對方挾持入'黑堡',以之作為要脅,問題可就大了,勢必阻撓自己的復仇大計,公主玉葉金枝,設有不測,將何顏以對段皇爺與恩師他老人家?
胖大娘臉色變了又變,臉上的肥肉連連抽動。
'花後張芳蕙'粉腮一沉,向紀曉峰和高昀道:'兩位想已明白,以"玉匣金經"交換貴國公主,兩位可以請便了,祝兩位一路平安,早去早回!'紀曉峰咬牙切齒地道:'夫人,你會後悔無及的!'張芳蕙微微一笑道:'不至於!'
高昀栗聲道:'夫人等著瞧吧!'
'花後張芳蕙'冷冷的道:'當然,本堡敬候佳音!'胖大娘大吼一聲:'我與你拚了!'欺身上步,疾撲對方。
兩黑衫老者之一,揮掌迎擊,張芳蕙卻退開一邊。
雙方一搭上手便打得難解難分,招招殺手,著著指向要害,情況驚人至極。
朱昶是第一次見識胖大娘的真功實力。
張芳蕙大聲向紀曉峰高昀道:'沒兩位的事了,請自便!'奇英在一旁面上的表情十分怪異,似乎不滿意她母親所為。
朱昶再也不能忍耐了,彈身飛越小溪,輕輕一點地面,劃空掠過人圈,閃電般瀉落場中。
'什麼人?'
'哇!'
與胖大娘交手的老者,栽了下去,場中多了一個蒙面書生,手持斷劍。
'斷劍殘人!'
驚呼之聲,響成了一片。
胖大娘與紀曉峰等三人,不由喜形於色。
'花後張芳蕙'粉腮大變。
奇英姑娘卻是秀眉緊蹙。
所有在場的'黑堡'武士,一個個面目失色。
朱昶直趨張芳蕙身前,冷酷地道:'堡主夫人,幸會了!'張芳蕙驚悸地退了兩步,栗聲道:'"斷劍殘人",你實在是命大!''區區如果命不大,誰來收拾你們這些魑魅魍魎?''你待怎樣?'
'不怎樣,你先釋回公主!'
'否則呢?'
'在場的將無一活口!'
'看來你與大理國也關系匪淺?'
'少廢話了!'
'公主業已送往"黑堡",怎辦?'
'非常簡單!追回公主,贖爾等之命!'
'有這樣簡單嗎?'
朱昶轉向他姑母朱杏怡道:'大娘,公主何時被劫?''昨日清晨!'
紀曉峰插口道:'宋伯良業已追蹤而去,所走路線定有蹤跡可循!'這是說宋伯良必定沿途留下暗記。
朱昶心念疾轉,此去荊山'黑堡',路程不近,以自己的速度,一日之隔,必可追及,當下頷了頷首,殺機盎然的道:'大娘、紀兄、高兄,准備殺這批爪牙!'說完,目光向奇英投了歉意的一瞥,然後罩定張芳蕙沉聲道:'區區該稱你堡主夫人,還是諸葛夫人?'張芳蕙粉腮驟呈蒼白。
奇英杏眼圓睜,驚震莫明地望著她曾傾心的白衣書生。
朱昶冷酷地一笑,又道:'張芳蕙,為了找你,我幾次差點送命!''你……找我?'
'不錯!'
'有何貴事?'
'嘿嘿,受人之托,一件東西!'
'花後張芳蕙'栗聲道:'什麼東西?'
朱昶冷冷的道:'你看了就會明白的!'
說著,從懷中取出'谷中人中原大俠諸葛玉'所交付的那個藏有劇毒的荷包,用左手食中二指-住,一揚,道:'你認識此物?'張芳蕙嬌軀一顫,粉腮益形蒼白,在月光映照之下,顯得十分怕人,她側顧奇英道:'孩子,你到茅屋中去!'奇英緊咬香唇,道:'為什麼?'
'聽娘的話,兵凶戰危,我不要你冒險!'
'是……這樣嗎?'
'孩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要留在這裡!'
'我要你離開!'
'不!'語意十分堅決。
朱昶冷聲道:'令千金必須留在這裡!'
張芳蕙厲聲道:'你想劫持她作為人質,交換大理國公主?''夫人,你明知區區不會這樣做!'
'丫頭,你還不走?'
'我不走!'
朱昶寒聲道:'夫人,這公案她必須在場……'張芳蕙厲聲道:'"斷劍殘人",很好,你要說什麼?''夫人先說認識此物嗎?'
張芳蕙咬緊牙關道:'認識!'
朱昶點點頭,道:'很好,尊夫諸葛大俠,托區區把此物交還給你!''什麼意思?'
'這區區就不知道了!'
'拿來!'
'且慢,區區有一事請教……'
'說吧!'
'夫人不是與"武林生佛西門望"兩情相悅嗎,怎又做了"黑堡夫人"?'奇英的粉腮起了變化,眼睛睜得更圓了。
張芳蕙香汗滾滾,激越萬狀地道:'這不用你管!''夫人不說,區區只好另外查證了!'
'諸葛玉還說了些什麼?'
'他已不久人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這件事……''拿來!'朱昶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脫手把荷包扔了過去……
張芳蕙接在手中,嬌軀在發顫,用手指撫弄著,半晌無言。
朱昶又道:'夫人不打開來看看?'
張芳蕙狠狠盯了朱昶一眼,用手指撐開荷包,一陣掏摸,道:'裡面有什麼?''尊夫的禮物!'
'什麼?'
話方出口,突地粉腮劇變,扔了荷包,栗呼一聲:'毒!'人便栽了下去。
驚呼聲如春雷驟發。
奇英厲叫一聲,撲到她母親身上。
張芳蕙嬌軀在翻滾扭動,顯然痛苦已極,口中發出陣陣淒厲的呻吟。
那名黑衫老者暴喝一聲:'"斷劍殘人",你真卑鄙,竟用這等手段!'朱昶閃身,出劍。
'哇!'慘嗥栗耳,那老者身形幌了兩幌,栽臥血泊之中。
胖大娘與紀曉峰、高昀等三人也跟著出手,一時之間,殺聲震動四野。
有朱昶在場,那批武士怎敢戀戰,豕突狼奔,四散逃去,功力差的,全擱在現場。
朱昶兀立在張芳蕙母女身前,考慮著如何向奇英說明一切經過……
胖大娘返身彈回,一把抓住了奇英,道:'有她,足可交換公主了!'朱昶急聲道:'大娘,放手!'
胖大娘驚聲道:'為什麼?'
'她不能交換公主!'
'我說為什麼?'
'我曾受她救命之恩!'
'恩怨分明不錯,但目前公主……'
'請大娘先放了她!'
'公主的安危呢?'
'侄兒負責在未達"黑堡"之前把她追回!''追不到呢?'
'侄兒以生命換她的安全!'
胖大娘無可奈何地松了手。
奇英沒有哭,沒有流淚,粉腮一片青紫,此際,突地狂呼一聲:'你殺了我母親!'雙掌一揚,撲向朱昶,忘命地攻擊。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左閃右避,口裡連道:'姑娘,聽我說……'奇英宛如發了狂,充耳不聞,掌指交加,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朱昶大聲叫嚷,奇英全然不為所動,一味的撲擊,朱昶無奈,出手扣住對方腕脈,急聲道:'聽我從頭說給你聽……'奇英淒厲地吼叫道:'我不要聽,你殺了我娘!''姑娘,我是受……'
'住口,我不是你對手,你要就殺了我!'
'我沒理由殺你……'
'你不殺我,我有一天誓必殺你!'
'姑娘,聽我說……'
'我不要聽!'
張芳蕙尚未斷氣,此時,突地嘶聲道:'孩子……過……來……'奇英目眥欲裂,厲叫道:'放手!'
朱昶被她那慘厲之情所懾,不期然地松了手……
奇英撲了過去,抱起她母親,返身便走……
朱昶橫身一截,栗聲道:'我有話必須告訴你,你的身世……''讓開!'
'你必須聽我說……'
'不聽!'
張芳蕙粉腮業已發黑,在奇英抱持中喘息著道:'斷劍……殘人……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快死了,她……是我所生不假……讓我母女……最後……'喘息阻斷了話聲。
朱昶不由呆住了。
奇英抱著她母親,疾奔而去。
紀曉峰栗聲道:'少師,您讓她走?'
朱昶歎息了一聲道:'讓她盡母女之情,最後訣別!''這豈非婦人之仁?'
朱昶一瞪眼,怒聲道:'我自有分寸!'
高昀激動地插口道:'如果公主有何不測,我等如何回見皇爺與國師?'朱昶氣急地道:'那就帶區區人頭回去!'
紀曉峰與高昀吁了一口氣,不再言語,但神情相當不豫。
胖大娘栗聲道:'孩子,不可任性!'
朱昶默然了片刻,道:'我現在日夜兼程,去追截公主,大娘與二位隨後依暗記來,截獲之後,我立即回頭,兩位與宋伯良兄業已暴露身份,同時"十八天魔"已去其大半,剩下的不足慮了,三位在公主脫險之後,護送她回國!'紀曉峰與高昀瞪眼無言。
朱昶帶著歉意的目光,向胖大娘道:'大娘,請您與兩位此刻先行上路,我必得追上她母女,把這件受托於人的公案徹底解決!''孩子,我還不明白原委?'
朱昶只好把自己被仇家擊落絕谷,幸被'谷中人'救活以及受托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胖大娘'哦!'了一聲道:'原來有這麼曲折的內情!''我去追明珠姑娘!'
說完,彈身朝茅屋撲去……
胖大娘等三人,也離開現場撲上官道,自去趕路。
朱昶撲入茅屋,卻不見人影,明間暗間,都空空如也。
'中原大俠諸葛玉'有一個布包,托交他的女兒,這事非辦到不可,同時,奇英的身世,也必須告訴她,否則無以對救命恩人。
心念之中,他出了茅屋,朝屋後林野追去,一口氣奔了四五裡,始終不見張芳蕙母女蹤影,照理,她帶著一個人上路,決沒這等快法,自己不是追過了頭便是岔了方向,暗夜之中,如果對方伏匿不動,是難以發現的。
如何是好呢?
回頭再找,不一定能找到,那要擔擱追公主的時間。
極可能,母女已被隱伏暗中的'黑堡'高手接應去了,當然,張芳蕙中了劇毒,死是死定了的。
轉念一想,明珠奔的也必是同一條路,她不回'黑堡'別無去處,她母親當然不能活到回'黑堡',她知道自己不會殺她,很可能扶靈而回,這樣,自己在追及公主再回頭時,也許可以碰上。
自己已與'紅娘子'約好闖'黑堡',路上碰不上,到'黑堡'定可見面。
心念之中,毅然放棄搜尋,撲回官道,全力趕程。
盞茶工夫之後,他超越了胖大娘等人。
天明時分,已奔馳了近百裡途程。
他在道旁小店歇腳打尖,果然,發現了宋伯良所留的暗記,心裡放寬不少。
匆匆打尖之後,又上道疾趕,他連身上染滿血漬的衣衫都顧不得換了。
照暗記路線,未經當陽,由小路指向遠安。
第三天,估計行程,已超過了一般武林人五日的路程,暗記突然斷了,他不由大感焦急,這是什麼原因呢?
宋伯良脫了線?
抑是他遭遇了意外?
他折回最後一個暗記的地方,向其余各方向探查,但,什麼也沒有發現。
如何是好呢?
不能盲目直追,也不能停留不進……
這的確使他進退維谷!
暗號的突然中斷,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追蹤到此為止,被追蹤的對象停留在附近,其實地點尚未確定。一是宋伯良遭遇意外,來不及留下遇險訊號。如果說是追失了目的物,那不太可能,因為如失去目標,宋伯良可用暗記表示,或者本人留在現場。論時間,對方抵此不會太久。
想來想去,目前唯一的辦法是先在附近數裡之內,嚴密搜索一番,看看有無端倪,如果沒有蛛絲馬跡可循,只有直奔荊山入口的山鎮,一方面等'紅娘子',一方面守候攔截。
心念之間,立即開始行動,以最後的暗記為中心點,作圓周搜索,逐漸擴大搜索圈,這樣,就不會有遺漏。
一個時辰,他繞搜了五裡范圍之內的每一個可疑之處,但什麼也沒有發現。
他在焦急之余,感到有些沮喪。
公主如真的發生了不測,實在無法交待。
現在,只有走下一著棋,趕到頭裡攔截了。
如公主被送進'黑堡'。對方以之作為人質,要挾段皇爺以'玉匣金經'贖取,那倒是件沒奈何的事。
'黑堡'圖謀'玉匣金經',已非一日,而且不擇手段,志在必得,首先遭殃的是'武林三子'之中的'悟靈子'與'天玄子',其後又勾通苗王,以求親為借口,大鬧皇宮,現在居然挾持公主了。
公主入中原,實在是一錯著,師父'空空子'為何不加以阻攔呢?
當然,現在除了設法解決問題之外,怨天尤人,全無用處。
要去攔截公主,自己便不能在此道上暴露行蹤,使對方有備,可惜不曾向老哥哥再討一付面具備用。
思慮良久,唯一辦法是往前面城鎮,買一付獵戶行頭,以本來面目改扮獵戶,如果注意行動,一時當不會被對方識破行藏。
心念一決,立即上路。
奔了一程,道旁忽出現了宋伯良遇險的暗號。
暗號顯示,被多名高手圍攻,對方是'黑堡'屬下。看這暗號,是在緊急的情況下所留的,竟沒有提到公主的安危下落,也沒指出方向。
現在,當然以先救宋伯良為急務,救出了宋伯良,便可知道公主的情況了。
看眼前情勢,前面是官道,有些疏落的農捨,右邊是連綿的阡陌,左邊是一片林木,直延到黃土岡。
照形勢判斷,這片樹林有一搜的必要,如無所獲,便只有往前道追了。
心念之中,彈身疾撲入林。
繞了一圈,什麼也沒有發現,正待出林上道,突然瞥見林外不遠的黃土崗上,似有人影在幌動,不由精神一振,飛掠過去。
到了林緣,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不是人,是一根樹枝,插在土崗半坡上,枝上掛了一襲長衫,隨風飄動。
再仔細一看,枝頭上還掛了串藥箱。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那不是宋伯良扮走方郎中的行頭嗎?看來他已凶多吉少。
目光再轉,不禁驚魂出了竅,距那掛衣物的樹枝不遠,地上冒出了一個人頭。
朱昶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熱血隨之沸騰起來。
宋伯良業已慘遭活埋,全身在土中,只露一個人頭在外。
他猛一挫牙,狂叫一聲:'該殺啊!'
驀在此刻──
一陣暴喝之聲,遙遙傳入耳鼓,不由心頭一動,默察聲音來源,似在土崗右側,當下不遑多想,彈身奔了過去。
土阜之後,人影縱橫,打得十分慘烈,朱昶鬼魅般掩了過去。
場中,拚斗的一方,赫然是'紅娘子'與'天不偷'。
'紅娘子'獨斗一個瘦削的錦袍老者,使的是那柄作為郝宮花婚證之物的鐵劍,朱昶是第一次看到'紅娘子'使用兵刃,看她的劍術,自成一家,詭辣無倫,但那錦袍老人,身手卻更加驚人,一柄劍神出鬼沒,雙方打得難解難分,但明眼人可以看出'紅娘子'內力不繼,削弱了劍招的威力。
'天不偷'空手戰四名'黑武士'與一名頭目裝束的中年,業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仗著步法奇妙,一味避重就輕,實已險象環生。
地上,躺了七具屍體,其中五人是'黑武士'裝束。
這批人,不言可喻必是殘害宋伯良的凶手,也許就是挾持公主的人。
'紅娘子'與'天不偷'在此現身與人拚上,朱昶實在很感意外,但他已無暇去想了,提氣輕身,閃電般射入場中。
'哇!哇!……'
慘嗥破空而起,雙方被這猝然之變,驚得自動停了手。
與'天不偷'交手的五人中,有三人橫屍當場,那名中年頭目也在其中。
'小兄弟,來得好!'
'弟弟!'
'天不偷'與'紅娘子'同時驚喜地叫喚出聲。
'斷劍殘人!'
那名錦袍老者,面色大變,栗呼了一聲,剩下的兩名'黑武士'業已面無人色。
朱昶一咬牙,旋身,出劍,欺身……
僅存的兩名'黑武士'慘號著僕了下去。朱昶已直迫錦袍老者身前,取代了'紅娘子'的位置。
'紅娘子'高聲道:'弟弟,他是"黑堡"副堡主!'錦袍老人電閃轉身奔遁。
'那裡走!'
朱昶急展'空空身法',鬼魅般截在頭裡,猛揮一掌,錦袍老人不顧身份,一式'懶驢打滾',貼地鏢射出去,這一著,大出朱昶意料之外,這一掌,反而助長了對方翻掠之勢,閃電般沒入側方林中。
'紅娘子'與'天不偷'雙雙劃身追擊。
朱昶氣得七竅冒煙,跟著射入林中,只這眨眼之間,對方已走了個無影無蹤。
三人在林中碰頭,相視苦苦一笑。
朱昶一頓足道:'我非追到他不可……'
'天不偷'一抬手道:'救人要緊!'
朱昶激憤地道:'他們綁架了大理國公主……''天不偷'頷首道:'我知道,此刻恐已到"黑堡"了!''這麼快?'
'按站換馬快送,怎麼不快!'
'老哥哥怎麼知道?'
'聽他們自己談話透露的?'
'這……便如何是好?'
'再打算吧!'
'兩位怎會一道……'
'半路碰上的!'
朱昶轉向'紅娘子'道:'大姐也走了這條捷徑?''紅娘子'嗯了一聲,道:'先設法救人!'朱昶這才憶起被活埋的宋伯良,死活不知,立即彈身起步,口裡道:'走!''天不偷'急聲道:'別忙!'
朱昶一收勢,惑然道:'什麼?'
'那是一個陷阱,專門等你的,別莽撞!'
'陷阱?'
'你難道看不出,對方故意做那顯目標志,就是要引你上鉤,真僥幸,你沒先救人,否則非粉身碎骨不可。'朱昶不由頭皮發炸,想起不久前'黑堡'對付'天魔'的故計,脫口道:'他們在現場埋了炸藥?''正是這句話。'
'可恨!'
'走,到現場再設法!'
'宋……宋伯良不知還活著嗎?'
'大概還沒有死!'
三人奔到土崗下的林邊,朱昶望著那露出土外的人頭,目眥欲裂。
'天不偷'抓耳搔腮的道:'必須設法弄去發火的藥引!'朱昶迫不及待的道:'如何著手?'
'天不偷'凝重地道:'如果誤觸藥信,後果不堪設想,問題是不知藥信埋藏的位置。''紅娘子'接口道:'藥信總在被埋者身邊不出三尺之地,對方算計昶弟來時,發現自己人被活埋,必忙著救人,只要踏到被埋者身邊,炸藥就會爆炸。''天不偷'白眉緊蹙,道:'可惜被埋的人穴道被制,不能開口說話,否則他必知曉。'朱昶激情的道:'他還有救?'
'當然,只要移開引信!'
'奇怪,對方怎會知道他的身份……'
'聽說是那寶貝公主在迫供之下,如盤托出,連你的來龍去脈都說了!'朱昶苦苦一笑,道:'這好,大家攤明了算帳!''但你可曾想到這事揚開來,會給大理國添多少麻煩?''那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准備在救出她之後,立即送她離開中原回國!''這倒是正經!'
'現在如何救宋伯良呢?時間久了,恐怕一命難保……''讓我想想……'
三人緘了口,朱昶迫近宋伯良三丈之處,凝神細察,只見宋伯良雙目緊閉,不知是死是活,當下忍不住喚道:'伯良兄!伯良兄!'宋伯良似聽覺未失,居然睜開了眼,朱昶不由一喜,因為這證明他還活著,宋伯良口唇連動,似乎想說話,但苦於發不出聲音。
朱昶靈機一動,脫口大叫道:'有辦法了!''紅娘子'與'天不偷'雙雙彈了過來,異口同聲地道:'有什麼辦法?'朱昶激動的道:'伯良兄聽覺未失,只是不能開口,眼睛仍能表達心意……''天不偷'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
朱昶沉聲道:'伯良兄,你能聽到小弟說話?如果聽到,請你閉一下眼!'宋伯良果然閉了閉眼。
三人大喜過望。
'紅娘子'贊許的道:'弟弟,虧你想得出這好辦法!'朱昶報以感謝的一眼,然很目注宋伯良道:'伯良兄,現在由小弟問話,如果對了,就請你閉一下眼,你是穴道被制嗎?'宋伯良閉了一下眼,表示說對了。
'受了傷嗎?'
宋伯良又閉了閉眼。
朱昶點了點頭,又接著問道:'他們在你身邊預置了炸藥!'宋伯良又閉眼。
'現在,我們要找出炸藥引信所在,引信在你身邊三尺之內?'沒有反應!
'三尺之外?'
'五尺?'
'八尺?'
'一丈?'
全無反應。
'在你身下?'
宋伯良閉了下眼。
朱昶轉頭向'天不偷'道:'老哥哥,引信在他身上,怎辦?''天不偷'沉重地道:'只有慢慢挖掘,但必須冒粉身碎骨之險!'朱昶思索了片刻,又問道:'伯良兄,我們現在必須弄掉引信,我們該從什麼位置動手?前面?''後面?'
'左方?'
宋伯良閉了閉眼,表示應從左方動手挖掘。
朱昶回身毅然道:'兩位退開,由小弟來!''天不偷'一抬手道:'不!該由我來做!''老哥哥沒理由冒這奇險……'
'小兄弟,你大事未了,大仇未報,而且正當英年,如初升之旭日,前途無量,而我已將就木之年,雖死無憾,何況這只是萬一的顧慮而已!''不!老哥哥,這是我的事……'
'你的事難道不是我老哥哥的事?'
朱昶大受感動,老哥哥這種作為,的確是義薄雲天,人生知遇,得一知足,夫復何求,舉世滔滔,像這等胸懷義氣,何處去找,當下激情的道:'老哥哥,小弟得你這忘年之交,此生無憾了,不過,這事還是由小弟去辦為佳,兩位請退開些……''天不偷'面孔一沉,道:'不行,說什麼也不能依你!''紅娘子'幽幽啟口道:'由我去辦,便沒得爭執了!'朱昶一楞神,道:'大姐,沒這道理!'
'為什麼?'
'大姐說什麼也不能冒這險,"血影門"的絕續,系於大姐一身……''士為知己者死,何必顧及這麼多,老實說,我對人生已感到乏味了,能做件快意的事,多好……''大姐……'
'小弟,這並非去赴死啊!'
朱昶把心一橫,片言不發,只一幌,便到了宋伯良頭邊。
'天不偷'與'紅娘子'齊齊驚呼出聲,但要阻止已來不及了。
'小心啊!'
'知道,兩位到林中歇憩吧!'
朱昶蹲下身去,望著宋伯良青筋怒鼓的頭面,恨得幾乎發狂,咫尺之隔,看得更為真切,宋伯良雙目布滿血絲,赤紅如火,這是身軀被埋,血行受阻的緣故,如果時間再久,他勢非血管迸裂而死不可。
宋伯良的目光,顯示出他極不願朱昶冒此險救他,因為一個疏神,便將同歸於盡,朱當然省得他的心意,沉凝地道:'伯良兄,別擔心,小弟會謹慎從事。'說完,抽出斷劍,慢慢撥土。
話雖如此,他內心仍是萬分緊張的,這是生死一瞬的行動啊!
片刻工夫,他已汗透重衫,呼吸也有些迫促。
'紅娘子'與'天不偷',已退到林緣,從二人的目光神態,可以看出焦急的程度,並不亞於朱昶本人。
慢慢,宋伯良的肩臂左脅,已露了出來。
朱昶停手問道:'伯良兄,藥信在你身下什麼部位?腰下?''腳下?'
'腿上?'
'胯下?'
宋伯良雙目合上,沒有睜開。
朱昶這一急非同小可,顯然宋伯良已力竭昏迷。
汗珠,滾滾而落。
他摘下了蒙面巾,扔在一邊,咬緊牙關,一寸一寸地小心發掘。
盞茶工夫之後,宋伯良已露出了腰以上部位,朱昶心念疾轉,何不先行解了宋伯良的穴道,他能開口說話,便好辦了。
心念之中,用手探索被制的穴道,但,探來探去,竟探不出何穴被制,僅知有大小近十處穴道不通,這點穴手法,詭異到了極點。
他束手無策了。
再向下掘,就要圖窮匕現,是好是歹,便要分曉了,生死只在一線之間。
'天不偷'遙遙大叫道:'小兄弟,情況如何?'朱昶拭了拭汗水,道:'他昏過去了!'
'有發現沒有?'
'什麼也沒有!'
'如藥線木匣之類的?'
'沒有!'
'你下來,讓我上去,我比你內行些……'
'不!'
朱昶然拒絕了。
'天不偷'與'紅娘子'雙雙彈身奔到朱昶身邊。
朱昶栗聲道:'兩位什麼意思,要同歸於盡?''天不偷'沉聲道:'小兄弟,你與"紅娘子"退下土崗,我來處理!''不!'
驀在此刻──
一聲冷笑,傳自土崗之上,三人同時大吃一驚,抬頭望去,只見那遁走無蹤的'黑堡'副堡主,巍立土崗之上,手中牽著一條繩子。
朱昶冷哼一聲,正待……
'黑堡副堡主'暴喝一聲:'不許動!'
朱昶不期然地按住勢子,厲聲道:'閣下送死來了?'副堡主嘿嘿一笑,抖了抖手中繩索,道:'這繩子接連引信,本座只須一拉,你們三人與被埋的立刻粉身碎骨!'三人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由此到崗上錦袍老人立身之地,至少有二十丈,身法再快,決沒有對方一拉繩子便捷。
朱昶幾乎氣煞,憑他的'空空身法',或可閃避得開,但只要他一動,對方勢必拉動繩索,'天不偷'、'紅娘子'、宋伯良三人,必被炸成碎片無疑。
這猝然之變,的確出人意料之外。
三人面面相覷,無計可施。
'天不偷'大聲道:'黎永茂,你准備怎麼樣?'朱昶心內暗忖,原來'黑堡副堡主'名叫黎永茂,堡主是否也姓黎呢?
'副堡主'黎永茂狂妄地一陣大笑道:'送三位上西天!''天不偷'低聲向朱昶道:'小兄弟,以你的身手功力,或能全身而退……'朱昶正色道:'老哥哥視小弟為何如人?'
'話不是這麼說,總得有個報仇的人,三人同死何益?''小弟不屑為此!'
'這不是固執的時候了……'
'不,除非一起撤退!'
'不可能。'
朱昶目注'紅娘子'道:'大姐的身法,定可全身而退……''紅娘子'冷幽幽地道:'你老哥難道差了!'朱昶咬牙道:'如我們三人出其不意撤退,或可僥幸,但伯良兄勢必犧牲無疑……''紅娘子'道:'除了陪死,我們根本救不了他!''副堡主'黎永茂狂叫道:'你們有什麼遺言交代沒有?'朱昶目眥欲裂的道:'姓黎的,我若不死,必血洗"黑堡",雞犬不留!''桀桀桀桀,可惜你死定了!'
死亡的陰影,罩上三人的心頭。
朱昶腦海一片空虛,他對未了之事,不敢去想。
'天不偷'厲聲道:'不能等死,速作決定?'就在此刻──
一條嬌俏人影,出現在黎永茂身邊,她,赫然正是堡主千金奇英。也正是尚不知身世的諸葛明珠。
看來她母親'花後張芳蕙'定然已毒發而死了。
只見諸葛明珠大聲向黎永茂道:'師叔,把引繩給我!'她稱他師叔,難道黎永茂也是'三目天尊'的門人?
黎永茂大喝道:'丫頭,你趕快離開!'
'不,我要為母親報仇!'
'還不是一樣!……'
'侄女要親手毀"斷劍殘人"!'
朱昶雙目盡赤,一時之間,根本無從向明珠解說明白,如果由她下手,那真是冤哉枉也。心念之間,脫口大叫道:'奇英姑娘,你不是……'奇英厲喝一聲:'住口,"斷劍殘人",我非親手毀你不可!'黎永茂竟將繩索交到奇英手中。
'紅娘子'栗聲道:'可惜繩子是埋在土中,不然把它截斷,對方便無能為力了!'本文出處利文網http://www.liven.com.tw
不錯,如果截斷繩索,便可阻止這場慘劇,但除了繩頭,整根繩子掩在土中,事實上也無法搜尋,因為這邊只消一動,對方勢必拉動繩索……
三人亡魂盡冒。
黎永茂栗聲道:'丫頭,還不動手?'
朱昶方待再次出聲,想叫破奇英身世……
驀地──
奇英把手中繩索一拋,厲聲高叫道:'快逃!'三人被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驚得一楞,還是朱昶反應神速,一面彈身,一面栗呼道:'走啊!'三條人影,電閃彈射開去。
'哇!'
崗上傳來一聲淒厲刺耳的慘號。
同一時間,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土石暴揚,遮天蔽日,炸藥終於爆炸了。
朱昶身形,本是飛繞側方,打算上峰截殺黎永茂,這一聲慘號與爆炸,使他魂散魄飛,真氣一懈,身形不自主地釘在地上。
奇英死了!
宋伯良也死了!
這的確是一場最大的悲劇。
但,這只是眨眼間的事,他重提真力,疾掠上峰。
峰頂上,已失去了黎永茂的蹤影,只奇英口鼻溢血,寂然躺臥現場。
朱昶失魂落魄地奔到她身邊,只見她面如金紙,雙眸無光,還沒有斷氣,失神的目珠,望著朱昶,口角隱隱浮起一絲淒涼的笑意。朱昶顫聲道:'明珠姑娘,你會有救的!''紅娘子'與'天不偷'也雙雙掠了過來。
'天不偷'急聲道:'還有救嗎?'
'紅娘子'蹲下身去,用手遍察她全身經脈穴道……
朱昶與'天不偷'一目不瞬,焦急地望著她。
久久,'紅娘子'才激動地開口道:'內傷極重,只余心脈未斷,是被詭異掌法所傷,我……無能為力!'朱昶栗聲道:'她救了我們三條命,不能看著她送死!……'奇英合上眼皮,只剩下微弱的鼻息。
'天不偷'自身上摸出數粒藥丸,道:'先保住她的生機,再設法求醫吧!''紅娘子'接了過去,托開奇英下巴,助她把藥丸吞下。
'天不偷'搖頭歎息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紅娘子'立即接口道:'可能是對弟弟舊情難忘!'朱昶木然望了她一眼,沒有接腔,抬頭向峰腰望去,只見宋伯良被活埋之處,土石翻轉,現出一個兩三丈的大坑。
朱昶心內一慘,滴下淚來,師父'空空子',選派了'四大高手',隨自己入中原,協助伏魔,理健首先犧牲在假冒'斷劍殘人'的奸魔之手,現在宋伯良又落得粉身碎骨,屍體無存,這只怪自己無能……
心念之間,彈身奔到爆炸現場,除了四散沾連的血肉碎骨外,什麼也沒有了。
要想收埋也不可能了。
他在現場癡立了片刻,懷著愴痛無比的心情,奔回崗上。
'紅娘子'沉重地道:'弟弟,要救她除非再上巫山,找"鬼手神人"!'朱昶黯然點了點頭。
'紅娘子'又道:'那"莫入谷"除了你別人進不去!'朱昶咬牙道:'我去!'
'天不偷'沉重地道:'除了小兄弟,也無人能保她路上安全,她目前不能再受驚擾,否則非玉殞香消不可,老哥哥我可以伴行!'朱昶目注'紅娘子'道:'大姐,荊山之行只好暫緩了?''當然先救人要緊!'
'此去巫山,又得半月以上時光,大姐……''我伴你去,石前輩不必勞動了!'
'天不偷'吁了一口氣道:'我閒了會出毛病,還是我伴小兄弟去吧!''紅娘子'道:'她是女兒之身,你們男人沿途如何照料?'一句話使'天不偷'傻了眼,這是實在話,兩個男人,如何照料一個少女的起居行動呢?
朱昶苦笑向'天不偷'道:'老哥哥,您留下吧!''天不偷'搔了搔白頭,道:'紅娘子不能公開現身,而小兄弟你遍地仇家,可說步步有險,有老偷兒一道,凡事有個商量!'朱昶無可奈何地道:'看來只有三人同行了?''天不偷'笑道:'這才像話,現在,我們去弄輛大車,然後大家易容上路!''好,就煩老哥去辦了!'
'天不偷'說做就做,起身馳下崗去。
'紅娘子'抱起傷者,下崗進入林中等候。
朱昶仍在崗上守望,防'黑堡'的人突襲。
一個時辰之後,'天不偷'返回原地,招呼朱昶下崗,在林中,朱昶與'天不偷'扮成趕車的父子,'紅娘子'與傷者坐在車內,停當之後,出林上車,此去巫山,因車行之故,必須繞道當陽然後西進。
第二天,傍午時分,胖大娘與紀曉峰、高昀三人迎頭趕來。
朱昶下車,把這幕慘劇,從頭說了一遍,聽得三人流淚切齒,雙方約定,胖大娘等三人,暫時覓地隱伏,等待朱昶從巫山回頭,再打算救公主之策。本來朱昶十分焦慮公主的安危,但眼前卻是救傷最重要,如果傷者有了三長兩短,一方面三個被救的無以對傷者,朱昶也無法對'中原大俠諸葛玉'交待。
雙方協議之後分手。
由於喬裝得當,行止謹慎,一路之上倒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到了歸州,捨車乘船入川。
到達山區,復捨船改為步行,傷者由'紅娘子'抱持。
三人都是傑出高手,登山如履平地,倒不覺如何艱苦。
令人欣慰的是奇英──諸葛明珠──的傷勢沒有惡化,總算保住一口氣到了地頭。
舊地重臨,朱昶不由感慨系之。
莫入谷,景物依舊。
三人在谷口停下,然後由朱昶發話請見。
工夫不大,'鬼手神人'之子文崇明出迎。
朱昶上前說明來意。
文崇明執著朱昶的手,道:'朱兄,你知道家父的怪僻,生人已不欲見,說到為女人療傷,那是根本不用提的了,不過,朱兄之事,另當別論,請稍候片刻,待小弟稟明家父,再來奉請!'朱昶誠摯地道:'再次攪擾令尊清居,實屬不當,然事非得已,請文兄美言二二!''那裡話,這未免見外了,不知家父上次所托之事……''幸不辱命!'朱昶心頭浮起了'花月門主詹四娘'授首的往事。
'好,請稍待!'
說完,返身入谷。
約莫盞茶工夫,'鬼手神人'父子,雙雙出現。
朱昶等三人忙上前行禮相見。
'鬼手神人'掃了'天不偷'、'紅娘子'一眼,然後注視著朱昶道:'是你的事,老夫沒有話說!'朱昶又是一禮,道:'足感老前輩盛情!'
'鬼手神人'目光移到一旁的奇英身上,沉聲道:'把她移過來,老夫先診視一下!''紅娘子'趕忙把奇英抱到'鬼手神人'腳前。
'鬼手神人'俯身探視了一會,起身道:'再遲半日便沒救了!'朱昶打了一個冷顫,道:'請問老前輩,她是什麼功力所傷?''絕門掌!'
'絕門掌?'
'不錯,這門功夫,十分歹毒,專傷人經穴,中者無救,所幸老夫稍有涉獵,還能為力。''請老前輩施回天之手!'
'須十日方能復原!'
'這……'
'她是一個少女,在谷內多有不便,但若在谷外又怕發生意外事故……'朱昶思忖了片刻,訕訕地道:'可否由晚輩這位姐姐隨同入谷照應?''鬼手神人'皺了皺眉,似最大的力量,吐出了兩個字:'好吧!'朱昶側顧'紅娘子'道:'大姐,有問題嗎?''紅娘子'慨然道:'義不容辭。'
'如此小弟先行謝過!'
'這豈非多余!'
文崇明插口道:'朱兄,我們正好盤桓些時!'朱昶歉然地道:'文兄,恐怕要令你失望……''什麼,朱兄不打算入谷?'
'小弟想乘這十日工夫,辦一件事。'
'辦什麼事?'
'赴白帝城"通天教"總壇!'
'單槍匹馬?'
'是的!'
'非去不可?'
'小弟奉有師命,辦理此事,如不趕速辦妥,恐怕另生枝節!''那實在遺憾!'
'容小弟改日奉謁!'
'我們相期日後了!'
'紅娘子'關切地道:'弟弟,那不太冒險嗎?'朱昶豪氣干雲地道:'身為武士,只有當為而為,其它在所不計了!''十天之後,我們何處會合?'
'荊山吧!'
'通天教盡是窮凶極惡的魔頭,你……恐怕孤掌難鳴?''姐姐,我會當心的。'
'好!你去吧!'
'鬼手神人'一反往日怪僻的性格,語重心長地道:'孩子,江湖鬼域,單憑武功,並不可恃,你要諸多小心,免貽伊戚!'朱昶感激地道:'敬遵前輩教誨!'
'你可以走了,老夫要著手救人……'
'一切拜托了!'
'鬼手神人'目注'天不偷'道:'你願在本谷作客嗎?''天不偷'嘻嘻一笑道:'心領了,老偷兒是隨小兄弟行動,雖無天助,也不致成累贅!''鬼手神人'一揮手,道:'大家自便吧!'說完,轉身入谷,'紅娘子'抱起奇英,深深地看了朱昶一眼,道:'珍重!'朱昶雙手一拱,道:'大姐請!'又向文崇明道:'文兄,小弟就此告辭,後會有期!'文崇明也還了一禮,道:'兩位順風!'
然後,領著「紅娘子'入谷而去。
朱昶這才向'天不偷'道:'老哥哥,您要與小弟一道?''如你拒絕,我們就各行各路!'
'不敢,小弟尚不致如此失人味!'
'那走吧!'
兩人回頭出山,途經不久前聆聽'巫山神女'琴音之處,想起那番遭遇,不禁感慨萬千,江湖中的確是無奇不有,而各人的做法、想法,相去天壤……
他連帶想起了化敵為友的年青劍客萬奇峰,只為了一念好勝,結果妻死名喪,斷送了終生幸福。
人,有時的想法多麼奇怪,而很多自視甚高的聰明人,常常做最愚蠢的事。
即以'十八天魔'而言,害人害己,到頭來得到什麼?攪起武林一片腥風血雨,所為的又是什麼?
'黑堡主人'妄想君臨天下,結果已可預見,又有何益?
父親一生耿介自守,卻遭到如此下場,江湖,實在是險惡的漩渦,一經卷入,有幾人不淪入萬劫不復之境。
想著,想著,不禁長歎出聲。
'天不偷'一瞪眼道:'小兄弟,我很少見你歎氣?'朱昶苦苦一笑道:'人道江湖風波險,一日風波十二時!''天不偷'搖了搖頭,道:'小兄弟,你忽然長大成人了!''偶然有感而已!'
'對了,小兄弟,"紅娘子"替你撮合的親事,想不到會生劇變……''老哥哥知道了?'
'是"紅娘子"對我說的。'
'呃!'
'小兄弟,你至今尚未見過"紅娘子"的廬山真面目?''沒有!'
'她對你可說關懷備至,有時超過了常情!''超逾常情?'
'嗯!這是旁觀者清,我與她同路時,她至少提起你的名字十次以上,而且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照理她被一般同道目為神秘女魔,該是一個可怕的女人,但她在提及你的時候,常露幽怨,這微妙的表情,是瞞不過老哥哥這雙老眼的!''依老哥哥的看法呢?'
'她對你有很深的情!'
朱昶笑出了聲道:'那她何必又撮合郝宮花?''這就是令人費解的地方!'
'也許她的年紀比我小弟差了一代!'
'很難說,感情是微妙的東西,有時會突破一切理法常情。'朱昶心中一動,打上了一個結,這未必沒有可能……
'天不偷'又道:'她在言語中露了破綻!'朱昶激奇地道:'什麼破綻?'
'她曾自歎:"只說三生緣定,豈知竟成虛妄。"……''難道她指的不是郝宮花?'
'也許是,也許不是,因為她說這話時沒有別人在場,是我無意偷聽的。'朱昶尷尬的道:'我不願想這些,我對她很尊敬,因她曾為我家人收屍埋骨!'說話之間,已到了下峰的一面。
突地──
一聲厲喝,震耳傳來:'門規不容破壞!'
另一個淒絕的女子聲音道:'總管,事已至此,弟子認命了……'朱昶與'天不偷'同感一震,互望了一眼,雙雙掩了過去。
只見林木掩映之中,一個姿容秀麗的青衣少女,長跪地上,她身旁站著一個英俊的少年書生,面色一片鐵青。
青衣少女迎面不遠之處,站著一個年齡仿佛的宮妝少女,面罩秋霜。
朱昶不由心頭一震,看樣子,對方似是'神女宮'中的少女,再看那跪著的青衣少女,立刻證實了所想不差,她,正是當初奉'巫山神女'之命,引自己晉見的侍女。
這是怎麼回事?
那少年書生又是誰?
宮妝少女冷漠無情的道:'蔣秀雲,你既動了凡念,甘犯門規,本總管雖同情你,但無能為力!'那叫蔣秀雲的青衣少女咬著牙道:'總管,弟子最後一個請求……''什麼?'
'請放過他!'
'辦不到,你不該帶他上峰,洩露本門秘密。''總管,弟子發誓,他一無所知!'
少年書生狂叫道:'雲妹,不必為我乞命,你死我決不偷生!'朱昶有些明白了,必是叫蔣秀雲的少女下山辦事,結識了這少年,但依'神女宮'規矩,出山弟子,必須服下一種禁制之毒,如不在限期之內返宮,必毒發而死,這是掌扇女董芸芸所透露的秘辛,蔣秀雲明知不可為,卻帶了個郎上山,妄圖乞命,真是愚不可及,但其情卻可憐可憫。
宮妝少女冷冷掃了那書生一眼,又道:'蔣秀雲,你奉命探查之事如何?''斷劍殘人並未拐帶董芸芸!'
朱昶心頭一震,想不到蔣秀雲是下山探查自己的,當初一念之仁,以'天蜍珠'解了掌扇女董芸芸禁制之毒,助她脫離'神女宮',這公案尚未算了。
'你發現了她的屍體?'
'沒有!'
'那你怎麼斷定她不是與"斷劍殘人"私奔?''因為經這些時的查察,"斷劍殘人"都是獨來獨往!''安知他不把她藏匿起來?'
'弟子曾到董芸芸故裡,據當地人述說,某日曾有一個少女,在附近徘徊,不與任何人交談,不久,便在當地投水自盡!'朱昶暗暗點頭,知道這是董芸芸故布的玄虛。
'是真的?'
'千真萬確!'
'好,你尚有什麼遺言交待?'
'請放過他!'
'這點辦不到!'
'總管,他是無辜的啊!'
'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說著,轉向那少年書生道:'這裡有一粒丹丸,可以幫助你毫無痛苦地解脫,你倆生不能成並蒂,死後可結連理,記住,半個時辰之內,你倆自找永眠之穴吧!'說完,脫手一拋。
那書生伸手接住,毫不猶豫地朝口內一送。
蔣秀雲慘叫一聲:'張郎,是奴家毀了你?''雲妹,生不能同衾,死得同穴,夠了!'
兩人都沒有流淚,但那淒切之情,卻足令草木為悲。
宮妝少女一轉身,倏忽不見。
書生上前扶起蔣秀雲,以一種斷腸的聲調道:'雲妹,這是命,認了吧,還有來世可期啊!'蔣秀雲伏在書生胸前,淒絕地道:'張郎,是我的錯,我不該……接受你的情……''雲妹,我了無遺憾,我們兩月相伴,勝過別人一生了!''張郎啊!我早知這結局的,而我……'
'雲妹,半個時辰不多,你熟悉此地,何處適合我倆長眠?''來吧!'
兩人手攜手向峰下移去。
朱昶歎息了一聲,向'天不偷'道:'老哥哥,他倆的情感可說堅逾金石,那男的更可貴,竟無視於死……''我不明白?'
朱昶想起曾答應'巫山神女'永不洩露該宮之秘,把已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去,換了話題道:'我們追蹤去?''小兄弟,她們曾提到你……說什麼私奔?''那是誤會,恕小弟有約,不便奉告!'
'也罷,但我們追下去做什麼,忍心看那悲劇嗎?'朱昶目光四下一搜,然後輕聲道:'小弟我有辦法救他倆!''真的?'
'我豈能玩笑!'
兩人尾隨跟進,不久,發現這雙情侶,竟進入了當初朱昶與老偷兒居留過的石穴之中,朱昶不禁莞爾道:'這確是好地方!''天不偷'好奇地道:'如何救法?'
朱昶故作神秘的道:'老哥哥別開口,只在一旁看著就是!''好,看你變什麼戲法!'
到了穴口,對方已然發覺,那書生出現穴口,喝問道:'誰?'朱昶應道:'山行之人!'
他上山之前,與'天不偷'一同改扮趕車人,這裝束未解,看上去實在不起眼。
蔣秀雲也出現穴口,秀眉一緊,道:'請他們離開吧!'姓張的書生擺了擺手,道:'你兩位請便吧!'朱昶道:'天色將晚,我父子正要來此過夜,卻被你倆捷足先登,這……''對不起,只有屈兩位另尋宿處了!'
'深山多虎狼,錯過此山,豈非要膏獸吻?'書生側顧表衣少女道:'雲妹,命也如斯,連解脫都不得清淨!'蔣秀雲淒絕地一笑道:'時間不多了,何處再覓安眼之所,我們封穴吧!'朱昶故意睜大了雙眼,道:'這位公子方才說解脫?'書生苦苦一笑道:'是的!你知道解脫是什麼?''小的只怕聽錯了……'
'你沒聽錯!'
'不像話,我聽村中寺裡的癩頭和尚說過,解脫便是上西天,兩位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好鴛鴦,不像話,不像話……''不管像不像話,兩位還是請吧,這洞穴恕不能割愛!'朱昶一偏頭,道:'不成!'
書生不耐煩地道:'什麼不成?'
'公子方才說解脫,分明是尋死,俗語說:見死不救三分罪……''請罷,在下沒空嘵舌了,雲妹,我們……''且慢,兩位怎毫無一點善心?'
'什麼意思?'
'兩位既是要求解脫,當然不拘什麼方式,何必據住山洞不讓人,我父子若被野獸吃掉,豈非太冤?'蔣秀雲蒼白的面上,現出了陣陣痛苦之色,顫聲道:'張郎,我……不成了!'書生忙把她攬在懷中,慘然道:'雲妹,我們到前峰,幽靜的絕澗也不錯,把洞穴讓他父子倆?''也好!'
'來,我抱你!'
說著抱起蔣秀雲,如飛而去,看樣子,這書生的武功也非泛泛。
朱昶點了點頭,道:'老哥哥,這書生的心地不壞?''嗯,別折磨人了,救人就快些!'
兩人彈身追去。
暮色淒迷中,來到一處絕谷斷巖之上。
那書生抱著他心愛的人,一步一步走向斷崖邊緣。
朱昶大聲呼喚道:'慢著,慢著!'
書生一回身,不由慍聲道:'原來朋友也是武林同道,如此戲耍,什麼意思?'朱昶一笑道:'我想通了,見死不救三分罪,不妥當,所以又趕了來。'書生厲聲道:'朋友是有意無理取鬧嗎?'
'好死不如歹活,兩位年紀輕輕,怎會走上這絕路?'書生掉頭繼續向懸崖走去。
朱昶一劃身,截在頭裡,道:'公子,為何這樣想不開?'書生見朱昶表演的這一式身法,不由面露驚容,但隨即怒沖沖地道:'朋友,戲耍兩個生已絕望的人,有失厚道……''噫!我是一番好意呀!'
'心領了!'
書生懷中的蔣秀雲,嬌喘不息,面色已由白轉紫,香汗淋漓,看來相當痛苦。
朱昶點了點頭,道:'看來她是中了某種慢性劇毒!'書生雙目圓睜,栗聲道:'朋友,你看得出來?''當然,沒有三分三,豈能上瓦崗。'
'朋友……真的有力量救人?'
'這豈是鬧著玩的!'
'朋友,不但是她,在下也中了劇毒,不過……''不過什麼?'
'據說此毒無人能解。'
'試試看如何?'
書生驚疑不定地望了朱昶半晌,這貌不驚人的市井小伙,難道真有這能耐?
'把她放下!'
'如朋友救不了人呢?'
'簡單,你再跳崖就是了!'
'如果在下毒發不能行動呢?'
'我會幫你倆如願!'
'真的如此?'
'大丈夫一言九鼎!'
'好!'
書生放下了懷中愛人,他的臉色也在變,看來毒勢要發作了。
蔣秀雲吃力地道:'張郎,要我多受折磨嗎?''雲妹,也許皇天開眼,出現奇跡!'
朱昶從懷中取出了'巫山神女'所贈的'天蜍珠',用手指捻住,道:'含在口裡片刻,自有奇效!'蔣秀雲失神的雙目,陡地一亮,一股莫名的力量,使她翻身坐起,栗呼道:'天蜍珠!''姑娘很識貨!'
'張郎,我們……有救了!'
'真的雲妹?天啊!'
蔣秀雲驚疑而激動地盯著朱昶,一目不瞬,好一會才顫聲道:'閣下是"斷劍殘人"?'朱昶頷了頷首。
'斷劍殘人'四個字,江湖中可說婦孺皆知,書生激動得全身顫抖。
'閣下……閣下……便是"斷劍殘人",小可素仰大名,如雷灌耳,只是無緣識荊,啊!失禮之處,尚望海涵。'朱昶自不能再裝癡作呆,沉聲道:'好說,彼此碰上,也是機緣!'說著,把'天蜍珠'遞與蔣秀雲,蔣秀雲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來納入口中,僅只片刻工夫,她的面色慢慢從紫轉白,又轉紅潤……
書生汗珠滾滾而落,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
不久,蔣秀雲站起身來,吐出'天蜍珠',親自塞入個郎之口。
書生含了片刻,取出雙手還給朱昶,深深一揖道:'在下張起鳳,永不忘閣下大德!'蔣秀雲也深深萬福,道:'少俠再造之恩,奴家只有銘諸肺腑了!'朱昶藏好'天蜍珠',淡淡的道:'適逢其會,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口裡說著,心裡想到眼前的紅粉佳人,業已年過花甲,只是仗'玉石靈乳'得以駐顏不老,這張起鳳至多二十歲,是佳偶?還是反自然之道的鸞儔?
當然,這話他不能問出口,也無此必要。
蔣秀雲突地道:'少俠,董芸芸脫離"神女宮"的事……''我知道!'
'她死得很慘……'
'她沒有死!'
'什麼,她沒有死!'
'沒有,她活得很好,是區區用此珠解了她禁制之毒!''啊!那她家鄉人們所傳的投水自盡……'
'她很聰明,這著棋很妙。'
'她人在何處?'
'這就不得而知了。'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一輪冰盤,悄悄升起。
蔣秀雲目注'天不偷'道:'這位是……'
朱昶接口道:'區區忘年之交"天不偷石曉初"!''哦!'
蔣秀雲與張起鳳雙雙上前見禮。
'天不偷'嘻嘻一笑道:'你小倆口乘夜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吧!'兩人訕訕一笑,重新施禮,作別下峰而去。
'天不偷'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道:'他倆碰上你,真是命不該絕!'朱昶一笑道:'以神女之珠,助她門下脫離門戶,這帳如何算法?''糊塗帳,不算也罷!'
'老哥哥,我們如何?'
'乘夜涼趕它一程?'
'好!'
一老一少,彈身馳下峰去,覓道出山。
路上,朱昶沉重地道:'老哥哥,小弟我實在擔心公主的安全?''天不偷'吁了一口氣道:'小兄弟,依我說,你目前不必急著赴白帝城!''為什麼?'
'事有緩急輕重,"通天教"不會搬家,而公主被擄,安全可慮,應先救出她為是,"黑堡"做事不擇手段,恐另生枝節!''但小弟已與"紅娘子"約好……'
'你們不是說荊山碰頭嗎?這並無沖突。'
朱昶皺眉苦思了片刻,毅然道:'好,就依老哥哥的,直奔荊山!'※ ※ ※
這一天,到了歸州城。
一老一少,在城外歇腳打尖,用飯之間,朱昶想起一事道:'老哥哥,這裡設有"通天教"分壇?''嗯!'
'老哥哥既能偷到"五毒魔"的"化毒丹",對分壇情況,必然熟悉?''當然!'
'我想順便解決此魔?'
'天不偷'略一沉吟,道:'使得,你身邊帶有辟毒奇珍,對毒可無顧慮!'突地──
小二愁眉苦臉地走近桌邊,低聲道:'二位是路過的客人?'朱昶抬頭道:'不錯,怎樣?'
'兩位歇腳後,最好立刻上路離開!'
'為什麼?'
'此地鬧瘟疫,已有很多人不治,城中每日出殯……''什麼,瘟疫?'
'是的,可怕極了,小店打算在兩三天內關門。''謝謝關照!'
'好說!'
小二退了下去,'天不偷'白眉一皺道:'奇怪,此地又無水火刀兵,也沒發生天災,何來瘟疫呢?''避之則吉,反正人力不能抗拒的?'
'不,此中大有蹊蹺……'
'什麼蹊蹺,在不可能發生瘟疫的情況下發生瘟疫,顯系人為!'朱昶駭然道:'人為?'
'不錯,江湖中不乏先例!'
'這……視人命如草芥,傷天害理,居心何在?''或斂財聚寶,或靠神設教……'
話未說完,只見無數百姓扶老攜幼,自店外湧過,人聲雜沓,有如逃荒避難。
'天不偷'召來小二,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小二眉飛色舞的道:'出了活神仙,專治瘟疫……''活神仙?'
'不錯!'
'能治瘟疫?'
'不但能治,而且能防,只要吃下活神仙的符水,就可保命!''活神仙在何處?'
'喏,就在離此不足十裡的"仙游觀"!'
'活神仙生做什麼樣子?'
'這……沒人看過,去求符水的,論身份出身,奉上香火錢,就可求得符水,嘿嘿,活神仙可不能欺瞞,聽說早晨城內馬翰林裝窮求水,一眼便被神仙識出,當場倒地而亡……''哦!活神仙出現多久了?'
'還只是早晨的事,現在才傳揚開來!'
'好,算帳!'
付了帳,兩人出門雜衣人群之中,'天不偷'悄聲道:'小兄弟,我們去瞧瞧!''老哥哥要插手嗎?'
'不簡單,我疑心是"通天教"所為,藉此斂聚財帛,騙取信徒!''可能嗎?'
'別忘了"五毒魔"是施毒高手!'
朱昶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
兩人不再言語,一路挨挨擠擠,費了很多時間,才來到'仙游觀',只見觀前人山人海,猶如盛大廟會,車馬轎輿,與人混雜,寸步難移。
朱昶與'天不偷'仗著功力,排眾直抵觀門。
觀門前站著四名道士,控制入觀的人,每隔一歇,才放一人進去。
好不容易,輪到了朱昶,四道士之一望了他一眼,道:'可曾帶酬神的香火錢?'朱昶一拍腰間,道:'有!'
'進去!'
朱昶懷著激奇的心情,隨前面的人魚貫入觀,來到大殿之前,只見香煙繚繞,供物如山,一座五光十色的香案,排在殿門入口處,香案後是一頂黃色布幔,求符水的人,到香案前跪下,伸右手入供桌圍披,只一忽兒,奉上錢財,由香案旁道士收去,然後換了一紙黃符,由左側方出去。
差不多半個時辰,朱昶挨到了第二名,在他前面是一個大腹便便的藍衫老者,不停地拭著汗,看來他十分緊張。
朱昶距老者身後三步跟進。
藍衫老者上殿廊,超到供桌之前,一個踉蹌跪了下去,口裡喃喃道:'信誓弟子黃大器,家有五人罹病,祈求神仙賜符!'然後伸手入留有一孔的桌圍。
帳幔之內,傳出一個聲音道:'黃大器,神仙有諭,令你獻上善金千兩!'藍衫老者全身一顫,吞吞吐吐地道:'活神仙……弟子……家資不豐……''黃大器,這不是生意買賣,討價還價,五條命不值一千兩嗎?何況這是善舉,可積陰功添福。''是……是……不過……弟子僅備百兩在身……''可以另外派人送來!'
'是!是!'
他縮回了右手,手中捏了幾張符-,又忙著拭汗,看來他的緊張是心疼銀子。
幔內又傳出話聲:'符火化用水吞服,百病皆消,去吧!'藍衫老者爬起身來,先納了百兩銀子,移動著臃腫的身軀,蹣跚從左側門退去。
輪到朱昶了。
他可有些猶豫,雖不說'男人膝下有黃金'的迂腐話,但明知是一幕詐騙無知愚民的活劇,要他下跪,可著實有些不情願,'天不偷'人影不見,不知排到那裡去了。
案旁的道士一揮手道:'快些,別耽誤了別人!'朱昶一橫心,硬起頭皮上前,在拜墊上跪下,依樣畫葫蘆:'信誓弟子朱永日,路過此城,請神仙賜符防瘟!'然後,伸右手入桌圍小孔,他把名字拆開了叫'永日'。
他手甫一伸入,便被握住,一股內家真力,徐徐逼入腕脈,本能地護身罡氣發生了拒斥作用,這一來,顯示出他乃內家高手,那股外力陡然增強。
他意識到老哥哥所斷不虛,帳幔之內的神仙,是一名高手,他只把抗力增加到五成,當然,他的五成功力,在武林中已屬一流內家高手了。
幔內人煞是不弱,勁力奇強,他故意皺眉苦臉,輕'哦!'了一聲。
幔內傳出了話聲:'朱永日,你身罹奇症,神仙破例成全,從右側門入殿待治!'朱昶心中一動,好奇之念更熾,口裡應了一聲:'是!''你帶了香資沒有?'
'有!'
'多少?'
'明珠一顆!'
'很好,起來吧!'
握住腕脈的手一松,朱昶抽手立起,略一思索,逕朝右首側門入殿,跨入殿中,目光掃處,不由心頭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