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劍集 第一百三十六章、天倫痼淚
    方玨沉重地道:「這件事的真實情況,最好是不要讓令孫龍繼光知道,他年紀小,恐怕受不了這種打擊,芳駕以為如何?」「鬼爪魔婆」點點頭,道:「老身會做適當處理的。」話鋒一頓,又道:「你說幕後主使人是百花會主?」

    「是的!」

    「老身會找她。」

    「在下也在找她,芳駕知道她的來歷麼?」

    「來歷?不知道。」

    「她就是當年神劍幫的幫主夫人……」

    「斷腸花馬月嬌?」

    「一點不錯!」

    「鬼爪魔婆」激動地道:「真想不到攪亂了武林半邊天的百花會主,就是馬月嬌。」方玨錯牙道:「在下也是最近才知道。」「鬼爪魔婆」道:「老身得走了!」說完,抱緊潘家倩的遺體,踉蹌出廟而去。方玨望著她的背影,感慨地道:「江湖風波險惡,不幸而走上這條路,注定了一生不會有平安的日子。」「無膽書生」頷首道:「小弟也有同感,但不幸你我也是路上的—份子。」方玨目芒一閃,道:「胡兄,有件事要告訴你……」「什麼事?」

    「三年前,在劉侯集貴門五老三少被害,肇因於一部『無極寶典』,主凶是馬月嬌與她的姘夫葛祖蔭……」

    「是的,葛祖蔭已死在桐柏山絕谷之中,這筆血債只有向馬月嬌討。」

    「葛祖蔭沒死。」

    「無膽書生」雙目電張,慄聲道:「葛祖蔭沒死?」

    「是的!」

    「兄台何以知道?」

    方玨把王大川被殺滅口的經過說了一遍。「無膽書生」激顫地道:「原來他化身『討債人』!太好了,血債有了著落,小弟得立即稟陳家師,以謀對付。這麼說……『無極寶典』已落在他的手中?」方玨道:「是的,非設法把他挖出來不可。」「無膽書生」想了想,道:「葛祖蔭會躲起來麼?」方玨道:「非常可能,第一,論武功他還不是馬月嬌的對手,何況百花會人多勢眾。第二,他非常清楚貴門必欲得之而甘心。既然他得到了『無極寶典』,定會隱藏參修,功成再出,馬月嬌棄舊迎新,害得他幾乎葬身絕境,他不完成殘酷的報復是不會甘心的,馬月嬌對他當然也視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無膽書生」道:「百花會何以要撤舵呢?」方玨道:「依在下愚見,原因相同,化明為暗之後,就比較易於著手對付,而且可以減少會中弟子無謂的犧牲。」「無膽書生」眉頭一緊,道:「馬月嬌會不會放棄霸業,回轉南荒?」方玨期期地道:「很難說,不過……應該不會,因為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從她安排取代神劍幫地位的手段就可知道,當然……這並非絕對不可能,貴門耳目眾多,當可預為之計。」「無膽書生」點點頭,不勝依依地道:「兄台,小弟得盡速去安排緝兇的事,匆匆一面,又要分手……」方玨道:「胡兄只管請便,這是大事,不能給對方從容施逞的餘地。」「無膽書生」拱手道:「如此小弟告辭,一有端倪,會立即傳訊與兄台。」方玨抱拳道:「請!」「無膽書生」匆匆離去,方玨下意識地掃了「黑妖」被「鬼爪魔婆」撕碎的殘屍一眼,搖搖頭,正待舉步出廟,一個小巧身影瀉落身前,一看,竟是龍繼光,忍不佳脫口道:「你不是被他們帶走了麼?」龍繼光閃動著慧黠的眸光,道:「我不想回山,他們沒辦法,略施小計,便溜之乎也。」說完咧嘴嘻嘻一笑,狀頗得意。轉頭發現了地上「黑妖」狼藉的殘屍,臉一繃,驚聲道:「大哥,這怎麼回事?」方玨一顆心頓往下沉,該不該告訴他實情呢?他知道了之後,會做出什麼事來?一時之間,開不了口。龍繼光狐疑地望著方玨道:「大哥,你怎麼了,是不便啟齒麼?」方玨期期地道:「龍小弟,死者是百花會的護法『黑妖」…」」

    「被大哥碎屍?」

    「這個……」

    「大哥不想說就算了,只當小弟沒問吧!」

    方玨心念電轉,這件事由他祖母親口告訴他比較妥當,「鬼爪魔婆」說過她有辦法處理,當下面色一肅,道:「這件事你自己去問你祖母。」

    「小弟的祖母……大哥怎知道?」

    「她自己承認的。」

    「為什麼要問她?」

    「人是她撕碎的。」

    龍繼光雙目暴睜,慄聲道:「我祖母殺人碎屍?」

    「不錯!」

    「為什麼?」

    「這……她會告訴你。」

    「小弟在前邊不遠碰到她,不敢見她的面,躲開了,她抱著……莫非……—定是如此……」說著,飛鳥般越垣而去。方玨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立即彈身追去。龍繼光的身手已相當不凡,奔勢如風馳電掣,方玨緊隨他身後,知道阻不住,也沒這必要,所以沒有加以攔阻,只緊迫不捨。一口氣奔行了兩三里,遙遙發現「鬼爪魔婆」的身影,身法遲滯,顯然是悲傷過度的關係。方玨的心弦繃緊了。龍繼光趨前,回身,截住他的祖母,方玨也同時奔到。「鬼爪魔婆」似乎相當震驚,她不虞龍繼光會在此時此地追來。龍繼光厲叫一聲:「奶奶,是我娘……」作勢就要撲上。「鬼爪魔婆」情急暴喝道:「不許動!」龍繼光被鎮住了,小臉連變,激顫地道:「奶奶,我娘……怎麼了?」「鬼爪魔婆」連退數步,喘著氣道:「你怎麼又脫身開溜?」她不願龍繼光看到他娘的慘狀,但倉促之間又想不出適當的應付方法,只好亂以他語,邊搪塞邊打主意。龍繼光不答所問,母子連心,狂聲道:「我娘怎麼了?」方玨上前手撫他的肩頭,沉聲道:「龍小弟,別激動,先冷靜下來!」龍繼光目不稍瞬地瞪著「鬼爪魔婆」懷抱中他的母親,身軀在發抖。「鬼爪魔婆」厲芒直照在方玨面上,激聲道:「你對他說了些什麼?」方玨道:「什麼也沒說,要他問您。」

    「他會追了來?」

    「是他自己早發現您的行蹤。」

    「唉!」這—聲悲歎,淒涼欲絕。龍繼光已意識到情況不對,陡地猛衝向前。「鬼爪魔婆」踉蹌後退,跌坐下去。潘家倩被「黑妖」抓爛的臉孔,被蒙面巾掩住,是以龍繼光還沒發現真相。方玨全身發麻,不知如何是好。龍繼光厲叫道:「我娘是死了麼?」「鬼爪魔婆」急叫道:「抓牢他!」方玨閃電出手,抓住龍繼光的手臂。龍繼光力掙不脫,狂聲道:「這是為什麼?」「鬼爪魔婆」老淚縱橫,悲聲道:「孩子,你娘……親手刃了殺你爹的兇手,奶奶我已把兇手碎屍,可是你娘……她……」龍繼光掙扎著道:「我娘怎麼樣?」「鬼爪魔婆」抽嚥著道:「當場遭兇手反擊,傷重不治。」龍繼光悲嚎一聲,雙腿發軟,跪了下去,淚水泉湧而出,號叫道:「娘啊!」這一聲號叫,令人摧肝斷腸。方玨鬆開了手,鼻頭一陣酸楚。龍繼光爬行向前。「鬼爪魔婆」顫聲道:「你要做什麼?」龍繼光哭叫道:「看看……娘的遺容!」「鬼爪魔婆」怪聲大叫道:「不要看!」方玨手足無措,事實上他不能強行阻止。龍繼光一個猛衝,撲上他娘的遺體,抓去掩面巾,一張五官不辨,血肉模糊的臉孔,慘呈眼前,厲叫一聲,仰面栽倒,昏死過去。方玨忙坐下去,把龍繼光抱枕膝頭,在他「天殷穴」上點了一指。龍繼光悠悠醒轉,翻起身,又撲向他娘,撫屍慟哭。

    斷腸的哭聲,激盪荒野,天愁地慘,草悲木淒,方玨不由掬下了同情之淚,「鬼爪魔婆」閉上眼,淚水不斷從眼縫滾出。慈烏失母,血淚哀音,令人不忍卒聽。

    方玨舉目望天,口裡喃喃地道:「殺人、流血、陰謀、詭詐,難道這就是江湖的寫照?何謂人性?何謂武道?……」

    驀在此刻,不遠之處突然傳來了數聲暴喝,方玨心中一動,道:「芳駕請偕令孫速離此地,料理善後,在下得去查查發生了什麼事。」說完,拍拍龍繼光的肩頭,又道:「龍小弟,人死不能復生,還是節哀順便,替令堂料理身後事要緊。」龍繼光哽咽著點點頭。方玨彈身疾馳而去。

    野林中,三條人影展閃騰挪,在做激烈的搏鬥,兩個蒙面老者,合力對付一個用杖的老嫗,老嫗赫然是被百花會尊為太上的「陰陽令婆」,二老正是「鬼爪魔婆」的同路人,不必辨認也知道是三才門的長老。四掌對一杖,勁風雷動,三丈之內落木蕭蕭,情況相當驚人。方玨暴喝一聲:「住手!」人隨聲落,現身鬥場。雙方霍地住手分開,「陰陽令婆」栗叫一聲:「白儒!」方玨目光一掃二老,沉聲道:「兩位請速到前面會合姥姥,她可能需要助力!」姥姥是當初李憶鳳對「鬼爪魔婆」的稱呼,二老一聽就懂,立即彈身奔離現場。「陰陽令婆」獰視著方玨道,「破廟裡的人是誰殺的?」「方玨不假思索地道:「就是本人殺的!」「陰陽令婆」手中枴杖一晃,道:「好小子,那真是太好了……」

    方玨冷極地一哼,打斷了對方的話頭,道:「是很好,本人正愁找不到你們這批妖孽,說說看,馬月嬌那毒婦躲藏在什麼地方?」「陰陽令婆大感意外,她想不到方玨已知道了這秘密,脫口道:「你已經知道她的身份?」

    「不錯!」

    「那你今天死定了。」

    「嘿嘿嘿嘿,老虔婆,你倒是滿天真的……」

    「事實會告訴你。」

    枴杖倏地橫斜而起,霸劍也同時出鞘上揚,又一個高潮疊出。凝立,對峙,雙方的氣勢都無懈可擊。方玨自經「百悔老人」點撥,與賜靈丹充元之後,劍術已進入一個至上的境界,前後判若兩人,對一個高手而言,一句話便能收畫龍點睛之效,此刻,他氣勢充盈,一股攻堅破銳的信念,有若雷火之待發,人與劍已經融合為一體。而「陰陽令婆」憑一甲子以上的精修,也屬某一極限的高手。不久前雙方曾交過手,但由於發生意外情況而未能分出勝負。對峙了足足一盞熱茶的時間,暴喝乍傳,劍杖交合,只一瞬,霍地分開,不知是誰先出的手,看起來是同時,因為在全神凝注之下,不論哪一方先出手,另一方的反應等於是本能上的動作,所以無所謂先後。劍屬輕靈,而枴杖是外門重兵刃,方玨雙臂微微發麻,「陰陽令婆」前襟裂了一道半尺長的口,不見血。誰也沒開口,又復為對峙之局,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嶽峙淵停,空氣又凍結了。方玨神充氣盈,克敵的信念已提高到極限,大有氣吞河岳之勢,這種氣勢是無形的,只有相對的一方才能感受得出來。面對生平僅遇的高手,「陰陽令婆」可不敢疏神,只要氣勢上稍有懈隙,便將立遭致命的攻擊。時間停止了運行,意料中,這一回合將是石破天驚的一擊。此際,如有任何一方受到第三者的干擾,後果便不堪設想。可是,天下事就有這麼巧,你所顧忌,想盡量避免的,偏偏就會發生,當然,說它是巧,不如說是理所當然,因為江湖道上本來就處處險阻,敵人不會放過任何可乘之機。一樣東西從林中電射而出,疾襲「陰陽令婆」的後心。方玨是迎面,大白天,當然逃不過他銳利的眼神,心方一動。「陰陽令婆」身軀一個震顫,本能上的動作,霸劍挾雷霆之勢壓蓋而出。—聲淒哼,「陰陽令婆」仆跌到一丈之外,寂然不動。方玨栗喝一聲:「什麼人?」一條人影飛撲倒地不起的「陰陽令婆」。劍芒暴閃,方玨連想都不想,彈身發劍,撲擊那條人影,一聲驚哼,那人影斜劃開去,動作和來勢一樣快。方玨收劍立穩,看清對方是一個中年道士,青慘慘的臉孔,眸中閃著森冷的威芒,方玨寒聲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中年道士陰陰一笑,道:「你馬上就知道!」方玨意念未轉,足旁生風,他本能地拔空而起,但慢了那麼一絲絲,腿彎一麻,劇痛攻心,人便飛栽落地,心神未定,杖影已迎頭砸下,出手的是「陰陽令婆」,她竟然是裝死。同一時間,中年道士仗劍疾刺「陰陽令婆」,雙方的動作一樣快,如果「陰陽令婆」不變勢,方玨難以倖免,而「陰陽令婆」也逃不過中年道士的逆襲,先求自保是武人的鐵則,「陰陽令婆」閃了開去。方玨蹦起身來,由於腿彎被杖頭掃中,一時不會復原,立不穩,打了一個踉蹌。「陰陽令婆」電閃而逝。方玨目注中年道士道:「閣下怎麼稱呼?」中年道士一頓腳,答非所問地道:「我這一著棋走錯了。」什麼棋走錯了?方玨大感愕然,劍眉一蹙,道:「閣下說什麼?」中年道士搖搖頭,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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