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芳婷走了過來,厲聲道:「我要他一寸—寸地死!」說著就要動手。方玨忙伸手攔住道:「姑姑,請成全侄兒,按門規處置他。」裴震大叫—聲,舉掌拍向天靈。方玨—指點出,裴震的手嗒然垂落,方玨從懷中取出烏木牌,高舉過頂,朝北跪下,祝禱道:「師祖師父在天有靈,徒兒今日完成遺命,處置大逆裴震,伏維鑒察!」祝畢起身,俊面沉如鉛板。南宮芳婷切齒道:「你不容我親手殺他?」方玨道:「姑姑,人只能死一次,不論他作了多少孽,死便可抵銷,他是武揚門二傳弟子,請容侄兒執行門規,以免武林同道非議,侄兒知道姑姑心頭的恨,但何必爭親自出手,眼看他伏誅也是一樣。」南宮芳婷緘口不語,似是默許了。方玨正視著裴震道:「裴震,你的罪惡罄竹難書,不論任何一項,你都死有餘辜,可惜你只能死一次,你知道麼?」裴震又想掙起,但力不從心,只起得一半,又砰然跌坐回去,噴出了一口鮮血,臉孔連連抽搐,戾氣逐漸消失,最後頹然道:「自作孽,不可活,我只求你一樣,別損害我的屍體,就近掩埋,現在你可以下手了。」方玨星目一閃,道:「你在荊山秘谷殺害了『五嶽大帝』的老侍僮鮑承宗,之後,又在劉侯集屠殺了五老三少,劫走『無極寶典』的正部,副部也被你從我身上搜去,你得先交出來,了結這段公案。」裴震暴睜雙目,慘厲地道:「劉侯集五老三少命案,是葛祖蔭與馬月嬌那雙狗男女所為,別栽在一個將死的人身上,副部在此,你可以拿走。」說著,從懷中摸出那小半本秘笈擲在地上。方玨撿了起來,慄聲道:「是葛祖蔭與馬月嬌所為?」
「不錯!」
「但葛祖蔭已被你迫落斷巖喪命……」
「馬月嬌還活著!」
方玨咬咬牙,道:「我會找到她的!」裴震仰天厲笑—聲,身軀猛起震顫。南宮芳婷厲叫道:「他自斷心脈了!」方玨也已發現這情況,但已阻止不及,裴震口鼻溢血,仰面栽倒。南宮芳婷突地揚掌道:「我要把他挫骨揚灰!」方玨橫身攔住道:「姑姑,人死仇消,侄兒曾答應他全屍。」南宮芳婷激顫不已,久久,才把平放下。方玨就現場用掌力劈了個大坑,把裴震的屍體掩埋了,沒替他立碑,因為他是門中大逆之徒,無須留名。南宮芳婷目中流下了傷心之淚,目注天邊,喃喃地道:「雲哥,事情算結束了,安心瞑目吧!」說完。突又轉向方玨道:「奇怪,耿光明為什麼窩裡反,向裴震下手?如不然,我們不—定得手,至少『玉琶妖姬』非死不可……」方玨皺眉道:「我—直想不通,他不止—次暗中助我。」南宮芳婷道:「只有一個解釋,他加入神劍幫可能是為了要報仇,而這仇不是他本身結的,聽以裴震沒對他起疑。」方玨心念—轉,道:「侄兒得趕回靈官廟,糟了,『玉琶妖姬』穴道未解,如果神劍幫的人回頭,她還是活不了……」就在此刻,兩條人影疾奔而來,近了,看出是袁佩玲和「偷生客」夫婦倆,方玨心急「玉琶妖姬」的生死,片刻難待,匆匆地道:「姑姑,清向小侄師姐說明經過……」話未說完,人已彈離現地。
靈官廟,劫後情況依舊,狼藉的屍體還沒收埋。方玨急逾星火地衝入廂房,—看,傻了,房裡已失去「玉琶妖姬」柳香娥的影子,她是自解穴道走了,還是遭了什麼意外?—條藍色身影出現在門邊。方玨驚覺抬頭。不由驚「哦」出聲,現身的竟然是「無膽書生」,忙趨了過左,拱手道:「兄台怎會來到此地?」「無膽書生」抱拳道:「小弟料定方兄一定回頭,所以在此相候。」方玨迫不及待地道:「人呢?」「無膽書生」笑笑道:「方兄是問柳香娥姑娘?」
「是的!」
「她走了!」
「她沒事?」
「沒事!」
「是兄台替她解的穴道?」
「哦!不,是一位老前輩。」
方玨敏感地想到了那傳聲不現形的神秘老人,不由脫口道:「是什麼樣的老前輩?」「無膽書生」不答反聞道:「方兄與令姑母是去追神劍幫主裴震?」方玨—怔神,道:「兄台怎麼知道的?」「無膽書生」又問道:「結果如何?」方玨深深吐口氣,沉重地道:「今後武林中將再沒天下第一劍其人了。」「無膽書生」眉毛一挑,道:「劉侯集的血案怎麼說?」方玨心頭—震,目芒大盛,凝視著「無膽書生」,半晌,才慄聲道:「兄台到底是什麼身份?」」「無膽書生」面色一肅,道:「方兄,小弟實言了吧,劉侯集的血案,方兄蒙上了嫌疑,小弟是奉師令偵查此案,追出真兇。」頓了頓,又道:「請方兄見告結果。」方玨恍然,原來「無膽書生」曲意與自己結交,是為了這樁血案,脫口道:「兄台是空空門弟子?」
「不錯!」
「令師是……」
「當代掌門,方兄對他老人家的聲音當不陌生。」
「啊! 是那位聞聲不見人的神秘老前輩……」
「對了,方兄被神劍幫主等迫墜懸崖,是家師垂籐援手的。」
方玨大為激動,期期地道:「想不到……救在下出斷巖的是他老人家,令師尊諱?」「無膽書生」笑笑道:「抱歉,小弟恪於門規,無法奉告,關於……」方玨長長透了口氣,把裴震臨死的話說了出來。「無膽書生」目芒連閃,道:「臨死的人人概不會說慌,既然是葛祖蔭與『斷腸花』馬月嬌所為,這與方兄無涉了,本門自行處理。」方玨心頭一鬆,道:「對了,那玉如意……」
「無膽書生」神情—黯。道:「小弟已送交敝師叔『無憂仙子』!」
驀在此刻,數條人影先後湧入廟院,方玨與「無膽書生」迎了出去,來的竟然是「土行仙」、南宮芳婷、「偷生客」與袁佩玲。「土行仙」大聲嚷嚷道:「為了找人,老夫跑折了腿,還好,算功德圓滿,大事底成!」方玨向來人—一打了招呼。袁佩玲上前道:「師弟,你跟婷姑去辦件事。」方玨心頭一動,道:「辦什麼事?」「偷生客」道:「小兄弟,是你的切身大事,去了就知道。」南官芳婷立即接上話道:「方玨,我們馬上走!」方玨滿頭玄霧,錯愕地道:「到底是什麼事嘛?」南宮芳婷道:「是你師姐探到的消息,事不宜遲,我們走!」方玨無奈,只好與眾人作別,隨南官芳婷上路。
路上,方玨忍不住又出聲追問。南宮芳婷被逼不過,道:「我們去見筱娟!」方玨的情緒突地狂亂起來,不安地道:「去見……筱娟?」
「不錯!」
「什麼地方?」
「你去過的苦竹庵!」
「苦竹庵!」方玨面上浮起了痛苦之色:「莫非……筱娟……」
「她已經落了發,當了尼姑。」
方玨內心一陣刺痛,李筱娟截發出走,果然真的遁入了空門,悲劇還是無可避免,是她,還是自己的不幸?
苦竹庵,景物依舊,只是人的心裡感受不一樣了。姑侄倆站在庵門前,方玨的腦海由狂亂而呈麻木。他實在怕見李筱娟,可是,能不見麼?他真想逃走,逃到一個不見人的地方。庵門開啟,「咿呀」一聲,方玨全身一顫。一個少尼低頭出現門邊,合十宣了一聲佛號。南宮芳婷黯然道:「筱娟!」聲音哽住了。李筱娟垂著頭:「小尼棄塵!」激顫的字句,每一個字像一根針紮在方玨的心上。李筱娟緩緩抬起頭,四目交投,方玨的靈魂像被活生生剝離軀殼,他在發抖,喉裡哽著東西,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對望,斷腸的凝視。
南宮芳婷淒聲道:「是我的錯,我……害了你們!」李筱娟淚光晶瑩,但她竭力忍住,幽幽地道:「一切皆緣前定,怪不了誰,兩位既然來了,小尼有句話必須說,以免此因不了,無以證菩提,憶鳳也是個苦命人,盼南宮少施主能體先母之心,與她長相廝守,少施主肯答應麼?」方玨此刻迴腸百轉,心裡是虛飄的,痛苦到極點之後,便不感覺痛苦了,他沒說話,點了點頭。
「阿彌陀佛,塵俗已淨,還我真如,求大自在!」庵門悠然闔上,人消失了。方玨連打了幾個踉蹌,似乎雙腿無法負荷太多的悲哀。人,一旦出了家,就這樣絕情麼?久久,南宮芳婷歎了口氣,噙著淚道:「孩子,憶鳳已經回轉襄陽家裡,你……也該回家了。」方玨木木地道:「回家?」南宮芳婷放大了聲音道:「老實告訴你,憶鳳已經懷了身孕,那是我們南宮家的骨血!」方玨像遭雷擊,身軀連晃,喃喃地道:「她……已經懷了身孕?……」
驀在此刻,一條紅艷艷的嬌俏人影自竹林中幽幽步出,是「玉琶妖姬」柳香娥,玉靨帶著淒清的笑,她像突然憔悴了。立定,面對方玨。方玨身心全麻木了!她來做什麼?南宮芳婷冷厲地道:「柳香娥,我曾警告過你,你……」玉琶妖姬」秀眉一蹙,又舒開,淡淡地道:「見一面也不成麼?」南宮芳婷無情地道:「你敢再糾纏他,我不饒你!」玉琶妖姬」目注方玨道:「玨哥,你曾經說過喜歡我,我會永遠記住這一段只有開始的情……」南宮芳婷怒聲道:「住口,你真敢……」「玉琶妖姬」不理她,白顧自地說下去道:「我曾經想佔有你,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來向你道別。」方玨顫聲道:「道別?」「玉琶妖姬」神情一黯,但隨即又勉強裝出一個笑容,道:「此後相見,不知何日,但願我的影產會留在你的心裡,你當不吝嗇在心中騰出一角,容留我的影子,珍重吧!我……走了!」說完,幽幽回身,挪步,淚水在她挪步之間滾了下來,方玨沒看到她流淚,想喚住她,但僅止於想。他沒這勇氣,也沒這必要。紅緞隨著嬌軀飄動,投入竹林,消失了。方玨脫口喃喃道:「只有開始的一段情……沒有結果。」南宮芳婷吐了一口氣,道:「孩子,我們回襄陽。」方玨木然頷首。兩人也離開了,剩下空寂的庵門,和門裡一個不幸的遁世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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