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松毛,躺在上面,溫軟而舒泰,艷麗的上午陽光,從疏落的枝葉間灑下,蒸發出一股濃而不刺鼻的松脂味。方玨睜眼仰望著針葉松球點綴的蒼穹,像是從一場離奇的噩夢中醒轉,不,沒有醒,實際上他仍置身在這場夢境中,夢裡的一切並未消逝,謎仍然是謎,沒有揭曉。李筱娟斷然答覆「三才門」門主並非裴震,但連她本身都是一個謎,她的話能相信麼?可是,如果門主就是裴震,他說什麼也不會放過自己,何解?李筱娟稱他為爹,何解?據李筱娟說,那莊院殿堂已為該門放棄,卻正好被裴震利用上,這未免太巧了,巧得近於神話,誰信?這件事起始便是—個惡毒的陰謀,但結局卻又迷離莫解?方玨站起身來,長長舒了口氣,活動了—下四肢,目光四掃之下。看出這是個松林短崗,記得在療傷的房間內被李筱娟點了穴道,此後的一切便是—片空白,「三才門」的秘密舵壇究竟在什麼地方?看看身上換了件嶄新的白衫,十分合體,不由自嘲地笑了起來,李筱娟倒是滿體貼的啊!這種超出情理之外的情況,足以令—個理性最堅強的人發瘋。人被擱置在此地,「三才門」秘舵當離此不遠,可是,現在是大白天,對方定然潛伏不出,想追查也無從著手。就在此刻,方玨瞥見人影—晃,轉目望去,脫口道:「孟前輩,久違了,別來無恙?」來的赫然是「土行仙」的同行「影子人」孟先。「影子人」走近方玨,以異樣的目光朝他上下一陣打量,道:「你受了一場虛驚吧?」心頭—震,方玨駭然道:「前輩是指什麼而言?」「影子人」道:「那夜十里外莊宅的那—把大火。」方玨星目大張。慄聲道:「前輩怎知道那場大火?」「影子人」手捻口須,笑笑道:「老夫受—位神秘的老人傳聲指示,說你單槍匹馬去闖『三才門』秘舵,準備來暗中接應你,同時看個究竟,想不到來時那莊院已成火海。」方玨登時殺機大熾,星目閃著煞芒,咬牙恨聲道:「那老匹夫何許人物?」
「怎麼,你叫他老人家老匹夫?」
「晚輩要斬了他。」
「你什麼意思?」
「他是裴震的幫兇,讓晚輩去送死……」
「怎麼扯上了天下第一劍裴震?」
「那是—個惡毒的陰謀,目的是要毀掉晚輩。」
「這話從何說起?」
方玨把墜入地室,幾遭不測的經過說了一遍,隱起被李筱娟所救的—節,只含糊地說被不知名的人援手,倖免於難。「影子人」聽完之後,驚聲道:「不可能,那位老人家並沒騙你。」方玨恨滿心頭,氣呼呼地道:「為什麼不可能?」「影子人」道:「那位老人家老夫知之甚稔,雖說玩世不恭,但為人卻極正道。」方玨道:「他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
「前輩不是說,對那老人知之甚稔嗎?」
「是的,他老人家一向不露面,不報名號,不過。老夫曾受過他老人家好處,也不止一次見識到他的行事。奇怪……會扯上你師叔裴震?」
「安排好了的,不值奇怪。」
「你知道火是誰放的?」
「誰?」
「金鳳女母女二人,老夫眼見她母女縱火後離去。」
方玨心頭劇震,全身一顫,連退三個大步,狂聲道:「李筱娟母女縱火?」「影子人」點點頭,道:「一點不錯,老夫來不及叫住她母女問明。」方玨整個地傻了,救自己的是李筱娟,放火的是她母女,而在地室內留柬的卻是裴震,太不可思議了,這中間有什麼蹊蹺?「影子人」見方玨神情不對,灰眉一皺,道:「怎麼回事?」方玨激動地道:「三才門門主是誰?」「影子人」搖頭道:「江湖中恐怕沒半個人知道。」
「會不會是晚輩那大逆不道的師叔裴震?」
「你怎會有此想法?」
「因為這件事有三方面牽涉在一起。」
「老夫無從想像。」
方玨抬頭凝視著林空,心裡亂得像一堆理不清的麻,想,苦苦地想,似乎從亂麻中找到了一些絲緒,他努力地繼續想——記得與李筱娟成婚之夜,姑姑南宮芳婷說「金鳳女」要了斷一件公案。之後,李筱娟逃婚。李筱娟做了「三才門」少門主,稱門主為爹。金鳳女婆媳反目成仇,是為了金鳳女不守婦道。裴震玩弄過不少女人。李筱娟雙重人格,但她沒有心神被制的跡象。裴震設計誘自己入彀,她母女焚莊。這些片段連在一起,似乎有端倪可循了,一個極大的可能「金鳳女」的丈夫是「靈羽婆婆」的獨生子,如何死的不知道,李筱娟自幼離家,投在「玉羅剎」門下,如果「金鳳女」被指責不守婦道的對象是裴震,那就非常接近事實了,心念之中,脫口大叫道:「我明白了!」「影子人」愕然道:「你明白什麼?」方玨激顫地道:「我要找到『金鳳女』,要追出三才門主!」現在,他失悔了,昨夜在秘舵中不應該妥協,應該追到底,婦人之仁,實足以誤大事。「影子人」驚震地道:「你丈母娘與三才門主有關聯?」方玨錯牙道:「什麼丈母娘,那出鬧劇已經結束了。」「影子人」緊皺著眉頭道:「據老夫所知,大伙都希望你們破鏡重圓。」方玨不願多談這樁詭譎而窩囊的婚事,換了話題道:「前輩怎會到此地來?」「影子人」道:「算是湊巧碰上的吧!」事情有了眉目,方玨的心緒反而更加紊亂,如果一切如推測,李筱娟是裴震的女兒,而裴震同時也是害死姑丈的兇手,而李筱娟又是姑姑的義女,演變的結果,將是怎麼樣的一個局面?李筱娟何以說她叫邱憶鳳,是胡謅的麼?由於證實裴震真的沒死,他們會不會對姑姑不利?目前最好的辦法是先找到「金鳳女」,查明事實真相。姑姑與「金鳳女」同路查李筱娟的下落,她可能還被蒙在鼓裡,那她的處境便非常危險了。心念之中,匆匆向「影子人」拱手道:「晚輩有急事待辦,願後會有期,告辭!」「影子人」抬了抬手,道:「慢著,老夫有件事要告訴你。」方玨目芒一閃,道:「前輩有何指教?」「影子人」神色一黯,道:「你還記得老夫那劣徒李小虎麼?」李小虎曾經當過神劍幫總壇內的武士頭目,方玨上次易容混入總舵,救出黃蕙芬,就是由他做內線,方玨當然印象深刻,不假思索地道:「記得,令高足怎樣?」「影子人」目芒一閃,冷沉地道:「如果你碰上他,代老夫把他廢了。」方玨驚聲道:「這……為什麼?」
「他違犯了祖師爺傳下來的戒律。」
「啊!」方玨不便追問,對方是「空門」的人物,禁忌特別多,而且門中的規矩也與一般江湖幫派不同。
「你不必講情面,也別聽他的花言巧語,碰上就廢了他。」
「他人呢?」
「投在『斷腸花』馬月嬌那毒婦手下。」
方玨大驚意外,「斷腸花」馬月嬌不守婦道,捨幫主夫人的地位,與曾化身灰衣蒙面客的葛祖蔭私奔,李小虎因上次做內線被發覺而脫幫,想不到會投在她手下,她與葛祖蔭招兵買馬,有什麼企圖?「五嶽大帝」遺下的「無極寶典」被劫的公案又兜上心頭,當下脫口道:「好,晚輩也正要找那毒婦了斷一樁公案。可以順便代前輩辦事。」
「那就重托了!」
「豈敢,為前輩略效微勞是應該的,對了,還有件事請教……」
「什麼事?」
「令高足曾在神劍幫當過頭目,當知幫主的來歷?」
「不知道,那畜生人微位卑,沒資格接觸幫中高級人物。」
「噢!如此,晚輩告辭了!」
「請便!」
方玨再次拱手為禮,辭別了「影子人」朝松崗下奔去,奔了一程,覺得地形頗熟,仔細,—審視,如果到馬月嬌匿居的森林小屋,只消半天路程,不如先去找那對野鴛鴦,完成對「五嶽大帝」侍僮鮑承宗的諾言,然後回頭赴襄陽城外五里橋李宅,找「金鳳女」查究三才門與裴震的公案,心意一決,立即辨明方向,全力馳趕。
未牌時分,到了地頭。方玨盤算了一陣,投入林中,為了避免那些兇惡山犬的侵襲,驚動了對方,在人林不久之後,他聳肩上樹,提氣輕身,踏樹帽而進。木柵小屋在望,一切如舊,只是不見人影,也不見山犬的蹤影,方玨由空中迫近,直抵柵外,觀察了一陣,飄身瀉落柵圍內小屋前的小院。門虛掩著,毫無動靜。方玨凝聲發話道:「姓葛的,在下專程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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