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宮地下密室。
丁浩與斐若愚對坐,二斗子在一邊,他已經敘述完了翠雲峰後谷裡演郵的那一幕慘劇,丁浩的臉色沉得像鉛塊,五內翻騰。“無恨師太”慘死“法王”趙彬的劍下,而楚素玉不是她的女兒,余文英下落不明,這樁公案的確棘手。“無恨師太”雖已出了家,但仍是余化龍的妻子,能不為之料理善後麼?
“大哥,關於楚姑娘的身世,可能是被誤斷……”斐若愚期期地說。
“情況尚未明朗,我一直沒告訴她。”
“小弟判余文英仍流落東瀛。”
“非常可能!”
“問題出在楚姑娘何以持有半個玉獅鎮紙!”
“也許是‘大藏法師’錯認了對象。”
“那怎麼辦?”
“不得巳時,只有遠赴東瀛查證一途。”
“目前之計呢?”
“我們先到現場看看,現決定如何善後。”
“連夜?”
“我看是明天一早,夜晚辦事總是不便。”
“這得先通知余莊主。”斐若愚轉頭:“二斗子,余莊主何處落腳?”
“余莊主跟老酒蟲一道,沒准落腳處,但要找到老酒蟲不難,已經著弟兄向丐幫的人打聽。”二斗子恭應。 “為什麼事隔十天才告訴我?”丁浩問二斗子。
“這……”二斗子望向斐若愚。
“大哥!”斐若愚接過話:“這是小弟的主意,主要是怕妨礙大哥療傷,余莊主他老人家也同意這麼做。”
丁浩默然,他不能責怪人家的好意。
驀在此刻,武三白匆匆來到。
丁浩與斐若愚同時起立,二斗子向後退開。
武三白的臉色很難看。
“武老弟,有事麼?”丁浩急問。
“楚姑娘突然離宮而去。”
“什麼,她走了?”丁浩大驚失色:“為什麼?”
“余莊主剛剛回來,向她說了‘無恨師太’的故事,說明她並非余家之後,她十分傷心,自感於身世淒涼,執意他去,也留不住。”
斐若愚的眉頭皺緊。
丁浩楞了一會。
“糟了,這一露面便難逃半月教的追殺,可知道她的去向?”
“何老追了一程勸她不回,是向東走的。”
“我去追!”西浩立即作了決定:“若愚,煩你傳令協助追蹤,我怕萬追不上或是錯過。”
“好!”斐若愚應了一聲。
“武老弟,此地要小心戒備,我走了!”說完,匆匆離開密室。
X X X
東向的官道上,丁浩惶然而行。他體會得到楚素玉在得到又失,尋根之夢破滅的心境,這打擊刑而言是相當嚴重的。由於半個玉獅鎮紙的巧合,證明了她的身世,偏偏又冒出個“無恨師太”尋找余文英,而“無恨師太”的身份是無可置疑的,這就否定了楚素玉的身份,這的確是始料所不及的變化。“醉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句諾言並未消失,該如何交代?
夜盡天明,丁浩已奔行了近四十裡。尋人,當然不能像平常趕路,他走得很慢,苦的是夜行無法打探任何線索。
日出,路上已有行旅。
兩乘小轎從身旁掠過,抬轎的都是彪形大漢,轎子去得飛快,不類於一般轎夫。緊接著,又是數騎駿馬馳過,馬上人個個剽悍,看樣子是護送那兩頂小轎的。丁浩心中一動,但沒怎麼在意,繼續走他的路。
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小伙子迎面而來,行動有些閃爍,引起了丁浩的注意,等到雙方臨近,丁浩幾乎失聲驚呼。
這小伙,赫然是小桃紅。
小桃紅也看到了丁浩,絕望中的救星。
“公子!”小桃紅兩眼發紅。
“別急,慢慢說,楚姑娘人呢?”
“前面的小轎……”
“啊!”丁浩回頭望了—眼:“你慢慢走,小心行蹤,可能會有雲門弟子跟你聯絡,我追下去!”匆匆說完,折轉身,快速追了下去。
只這一忽兒工夫,人轎又去了半裡。
眼前有條岔路,轎馬轉入小道。
丁浩正中下懷,他從側方以極快的身法繞天頭裡,然後朝路中央一站。
小轎見有人阻路立即停下,後面五騎沖了上前,翻身下馬,其中一個叫一聲:“醉書生!”人的名樹的影,五人紛紛後退。小轎放落,後面的那頂轎簾一掀,有人出轎,赫然是小姑姑,她站到前轎的側方,招手,從近身一名壯漢的手裡接過一柄長劍,橫起,劍尖戳轎中約莫半尺,揚起臉。
“醉書生,你居然還活著?”小姑姑滿面駭異之色。
“在下一向命大!”丁浩上步前欺。
“別動,我的劍再進一尺,轎裡的人便會穿臉洞背。”
丁浩止了步,心頭殺機如火焰般熾烈。
“醉書生!”小姑姑又開口:“轎中人可是你的紅顏知己,如果你不想要她死就安份些。
以她的價碼,我們可以再談一次交易了吧?”
“是以小姑姑你和九名手下來換她?”丁浩明知對方指的是交換趙天仇,卻故意說成了在場的十個人,連四名抬轎的也算在內:“十條命換一條,公道有余,如果論價值,你小姑姑一個就已經很相當了。”
小姑姑臉色再變。
“我說的是趙天仇。”
“嘿嘿,在下說的卻是你們十個。”
“你願意犧牲楚素玉?”
“你小姑姑願意陪上?”
雙方針鋒相對。
數點銀星從背後方向襲向小姑姑,丁浩是正面所以看得極是清楚,不由心中一動。小姑姑的反應相當靈敏,在銀星射到前的電花石火之間突然驚覺,本能地偵身側旋,這一旋手中劍自然脫離了轎身。
千載一時之機,丁浩當然不會放過,如脫弩之箭般射向轎邊,同時發出一掌,小姑姑被震得斜蹌八尺。
兩名壯漢已撲向暗器發射之處。
丁浩繞轎身一匝,掌劈指戳,慘叫聲中栽倒了三個。
小姑姑自知不是對手,站在原地不動。
甚余四名壯漢已退到兩丈之外。
“哇!哇!”撲的兩名壯漢栽倒道旁林邊。
“嗖!”一道紅艷艷的火焰沖上半空,是告急訊號。
丁浩撕開轎身,掀去轎頂,楚素玉赫然端坐轎中,不言不動,目光是呆滯的,顯然穴道已經受制。一時之間,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情況?
三條人影從林中掠出,瀉落轎邊,是三個年輕小伙,丁浩精神大振,來的是小桃紅、方萍小茉莉。
小姑姑如飛而遁,幾個手下當然也跟著狼奔而去,連坐騎都不要了。
丁浩望著木然呆坐的楚素玉沒了主意。他知道小姑姑所用的制穴手法絕對不是普通手法,如果要解必須先明白何經何穴受制,但終竟是男女有別,他不能在身上探索,而方萍她們能耐有限,未必能查得出來。
“公子,怎不替小姐解穴?”小桃紅很著急。
“不知……是何穴被制。”
“查呀?”
“這……”丁浩現出為難之色。
“主人!”方萍是老江湖,一看便透:“事急從權,嫂溺尚援之以手,何必拘此俗男女之防,我們不能在這裡久呆,如果對方的人馬得訊趕來,情況就會起變化,救不回楚姑娘,問題可能就嚴得了。” 丁浩想想道:“小桃紅留下,你兩個到外圍警戒。”
方萍與小茉莉毫不遲疑地分頭奔去。
丁浩伸手探查楚素玉的穴脈。他是正人君子,心無他念,只是手指觸及肌膚的感應仍使他心旌搖搖。楚素玉其的是個玉美人,雖說臉上多了道疤,但並未減損的美豐姿,尤其肌理曲線,簡直教人目眩神馳。
小桃紅在一旁著搓手。
丁浩的手指移到了上盤要穴心窩處,突然觸到一樣東西,再一看,還有系線連著,下意識地拉出一看,登時面色大變,“啊!”地驚叫出聲,向後退了一個大步,瞪著眼直發抖,口裡喃喃道:“真想不到……”
小桃紅驚疑地道:“公子,怎麼啦?”
丁浩激動地道:“小桃紅,你……何不早說?”
小桃紅困惑地道:“說什麼?”
丁浩搖搖頭,道:“不,不是你……是我沒早想到,這……應該早就……”一向冷靜沉穩的他,竟然變得不知所雲,語無倫次,他是激動過了頭。
驀在此刻,方萍與小茉莉從不同方位雙雙奔回。
“有人來了!”小茉莉急聲說。
“三個,一個蒙面,身法快得驚人。”方萍接著說。
“小桃紅,背人,快,朝林子裡走!”丁浩當機立斷,不管來的是誰,先楚素玉脫離是首要。
小桃紅立即負起楚素玉。
“反方向!”丁浩補充了一句。
三女急急沒入道旁林中。丁浩也跟著入林,他必須斷後掩護。
三條人影奔到,一個蒙面,另兩個是神采奕奕的老乾,丁浩在樹隙間回望,從體形和劍立即判出那蒙面人是“法王”趙彬,登時熱血沸騰,但想到掩護楚素玉到安全地點是第—要務,同時自己徒手難敵“法王”的神兵,已知道“法王”便是“冷面修羅”,也就是“武林之後”的丈夫,除魔不急在一時,於是,池不准備采取行動。
緊接著,小姑姑和原行帶走的手下也到。
“被他們逃脫了!”小姑姑憤然大叫。
“諒來逃之不遠,想不到區區一個‘醉書生’會成為本教的心腹大患,不把他除去本座絕不甘心,搜!”
一伙人霎時散,分組各奔一個方向,“法王”順道而去,小姑姑與手下朝向另一邊林子,兩名老者聯手搜索的是丁浩他們這一邊的林子。丁浩判斷以女人的體力背負一個大人,不用說相當吃得,走不快也行不遠,如被這兩名老者追上問題就大了,現在必須除去這兩名老者同時不驚動他們的同路人才是解危之道。
於是,他迅快地穿林追去,片刻工夫便追上了方萍她們,不待發問立即開口道:“暫時隱蔽,別出聲。”說完折身回頭,反迎上,待看到人影才隱起身形,像一頭野豹伏伺著等待獵物。
兩者者是隔三丈並進,踏枯葉而無聲,可見功力之高。
近了,靠左邊的一個已接近丁浩伏匿的樹葉,超前三尺,極佳的突襲距離,丁浩閃電竄出,老者驚覺轉身,只轉得一半,更被丁浩曲臂反鎖喉頭,喉頭被鎖,當然發不出聲音;倒是頸骨被扼斷時卻發出“卡!”地一聲。
人被放倒。
另一個老者似已聽到響動,出聲道:“章護法,有什麼發現麼?”
丁浩“嗯!”了一聲,這“嗯!”當然難以分辨。
那名老者立即彎了過來,丁浩閃向樹身之後,才臨近樹身時突然發現同伴躺在樹葉邊,立即止步。
丁浩一晃而現。
老乾疾退,拔劍。
丁浩是存心要封口,當然不會給對方任何機會,一個電撲,左手抓住對方持劍的手腕,右手合中二指戳向“志掌穴”,於動快得不可思議,一聲慘哼,老乾歪了下去,劍掉在一邊。
丁浩正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刃,一看老乾的劍是上品,立即拾起劍同時解下劍鞘,劍入鞘,負在背上,想了想,把兩具屍體拖進濃密的樹葉中,掩好枝葉,這樣便不會在短時間內被發覺。
然後的,他奔到方萍她們隱身之處。
“公子,現在怎麼樣?”小桃紅問。
“我們得設法繞路回永安宮。”
“可是小姐她……”
“我解不開的禁制,得回去勞煩武公子。”轉頭:“小茉莉,現在是大白天,現身就會惹眼,你點子最多?該怎麼個走法?”
小茉莉搔頭想了想。
“公子,雇頂小轎,小媳婦回娘家,委曲你當回小行商。方萍姐是伙計,我們離遠些同路如何?”
“主意是好,行頭呢?”
“容易,我馬上去辦,只消半個時辰。”
“好,我們在這裡等你。”
小茉莉急奔出林而去。
※ ※ ※ ※
掌燈時分。
永安宮後進臥房,楚素玉躺在床上,武三白在施術。
丁浩站在一邊觀看,他還來不及換裝,仍是買賣人打扮。現在,他深深體會到了武學的浩瀚,楚素玉被制住了穴道他竟然解不開,如不是武三白學有專精,這麻煩可就大了。天下的獨門手法何其多!
武三白拭汗而起。
“怎麼樣?”丁浩迫不及待地問。
“這點穴之人的手法太玄奇,可以稱武林獨步,竟然連環相套,使氣血來回逆竄難以歸經。現在算理順道路了,你只消輕點‘御氣’‘歸來’二穴,她便會醒轉,有話你們慢慢談,小弟去陪余莊主他們。”說完一笑出房。
“武老弟,謹謝!”丁浩望著武三白的背影。
“自家人不必客套!”武三白頭回地走了。
丁浩掩上房門,心裡又是一陣激動,等平靜下來,才依言輕點楚素玉的兩處穴道,楚素玉果然睜眼起坐。
“醉哥!我怎麼會在這……”
“還是叫姐夫吧!”
“不,我不是……”楚素玉的眼眶紅了:“我依然是身世不明的孤女,我沒有家,沒親人,我……”晶瑩的淚珠浮現眼角,
“素玉,你願聽聽你獲救的經過麼?”
“唔!”楚素玉似乎並不熱中。
丁浩還是把經過敘述了一遍。
“醉哥,我對什麼都不在乎了,我……沒有根,也沒有仇家,這一切,……只是個荒唐的夢,現在夢醒了!”淚珠滾落,她坐到床沿,楞楞地望著丁浩,臉上是極深的怨艾,夾著—份無奈的悲哀。
“素玉!”丁浩緩緩地說:“你有根,也有仇家!”
“你不必用空話安慰我。”
“千真萬確!”
“怎麼說?”
丁浩取出玉墜子拎在指頭上。
“護身符!”
“啊!”楚素玉驚叫一聲,摸頸子,自己的還在,虎地起身來,杏眼圓睜:“這……這怎麼回事?”
“無恨師太托我助她尋親生骨肉的信物。”
楚素玉木住,許久,突地大叫一聲:“娘啊!”反身伏倒床上,放聲痛哭,她已聽余化雨說過翠雲峰後峽谷裡發生的慘劇。她的娘百花娘已死在“法王”趙彬的劍下,做夢也估不到自己的身世仍然沒變。
丁浩靜上,讓盡情發洩。
號啕逐漸轉變成啜泣,最後,她重新起身來,斑斑的淚痕綴滿粉腮,也浸洗著另一邊的刀疤。眼裡不再是哀傷,而是令人股栗的怨毒。
“我要報仇!”聲音從齒縫進出。
“當然,這也是我的事。”
“冷血修羅……趙天仇……我要把你祖孫碎屍萬段!”牙齒咬得格格有聲。
“素玉,你先冷靜下來,還有個問題我無論如何想不透,你應該叫余文英,怎會變成了楚素玉?”
楚素玉拭去了淚痕,努力鎮定了—下激越的情緒。
“我隱約記得我爹早死,我娘一直都叫我小玉,說我家是中原來的,到我稍稍懂事,娘……染了時疫去世,我成了孤兒。娘臨終時告訴我,我是她夫婦受好友之托撫養的,為了躲避仇家,不能告訴我身世,一切都已有了安排,即時我年紀小,不懂得追根究底,之後,我被‘法王’收容,等長大,碰上了‘大藏法師’,他告訴我尋根覓仇,他是從我家鄰居口裡知道我的下落,偷偷找上我,告訴了我那幾句簡單的話,依我想,他也不確知我的身世,只是受托傳話和交信物而已,事實經過就是如此。”說完,淚水又告順腮而落。
“那護身符……”
“我從小就帶在身上,你從沒向我提過這件事,如果早些揭開謎底,我生身之母……也許就不至於……”
“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余文英會是你!”
“這是命,我……注定不能見……親娘的面。”
“以後我得改叫你英妹!”丁浩趕緊轉了話題。
“我……要報仇!”
“當然,這要從長計議,目前有樣事要做。”
“什麼?”
“到翠雲峰後面谷裡為嬸娘善後。”
“啊!”余文英又不禁抽咽起來。
“英妹,節哀吧,雖然這是人間的天倫大悲劇,但碰上了也沒辦法,只有認命一途。我們到前邊去,跟你伯父他們見見,共商良策。”
余文英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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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雲峰後的幽谷。
在一處地勢稍高攔巖石地上築了座新墳,墓碑上刻的是“比丘尼法諱無恨之蓮座”幾個字,沒確立碑人,由於是半巖石地,沒有巨樹大木,只生長了些矮葉籐蔓,但已被清除,目標十分顯著。
日出不久,一行人來到,是丁浩余:亡英和小桃紅,余化雨、方萍與小茉莉,外加老酒蟲,老少男女一共七個。
余文英撲向墓碑,大慟而絕。
小桃紅推捏鼻子才把她弄醒過來。
“唉!”余化雨一聲悲吧:“造化弄人,為之奈何!死者已矣,既然已經有了安頓,就讓她在此永伴青山翠谷,不必驚動了!”
“小婿也認為如此!”丁浩隨即附和。
余文英由哀泣變成了呻吟,這是傷心至極的表現。
“有人!”方萍低呼了一聲。
“人數不少!”小榮莉在張望。
眾人移動目光。
現場的空氣驟呈緊張。
來人真的不少,谷地兩端人影幢幢,都在五丈之外的林木間,形成兩端封堵之勢,谷裡這方面的不問可知是早就預伏而待。
丁浩朝兩端各掃了一眼,沉凝十人尋道:“對方是蓄勢而待,料定我們會來,今日之戰恐怕是最後的生死之決,岳丈大人,老哥,必要時你們突圍,犯不著讓對方逐一網打盡之願,保留實力是上上之策,有人就有機會。”他說這話是想到“法王”必然會現身,寶刃無人能敵,還有利器“無形飛芒”除了自己無人能抗,故而先謀生路。
老酒蟲大聲道:“逃走,即不成了笑話?”
余文英拭淚而起,仇與恨在心裡沸騰,已下了必死的決心。
余化雨怕道:“恁我們還不致任人宰割,別忘了我們還布置有外援,記住一點,避強就弱,切忌單挑獨斗?這是以寡擊眾的要訣。人多勢未必強,反而會互相牽制。”
小茉莉道:“我們只朝人多處攪!”
一個蒙面人緩緩朝這邊移來。
“法王趙彬!”丁浩低呼了一聲:“由我應付!”
余文英彈向前沖。
丁浩以更快的速度超前攔住。
“英妹,你這樣仇報不成反而賁事!”
“別攔我!”余文英又向前沖但為丁浩力阻。
“英妹,你必須等機會,否則令堂難以瞑目。”這句話很有力,果然抑制了余文英的沖動:“你退後!”
余文英沒動,挺立在地。
丁浩迎上前,三五步便已與“法王”正面相對。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這邊,只方萍側立兼顧兩端動靜。
“醉書生!”法王先開口:“想不到你利刃穿胸而不死,但這種運氣只有一次,今天是總了斷,強存弱死。”
“說得對,可能是最後一次游戲。”
“到上一次本座才覺察你以本座家傳秘術易形,而此術是當年不肖子元生無意中誤傳給‘酸秀才’的,加上你利劍穿胸而不死,證明你就是‘酸秀才’丁浩,也是‘黑儒’的傳人,你不否認吧?”
丁浩被—下子戳穿身份。內心一陣顫栗。
“在下毋須否認。”
“所謂都天教也是你搗的鬼,因為你父丁兆祥外號‘都天劍客’本座已在暗中觀察多時,承認麼?” “教主的能耐驚人,判斷正確!”丁浩口裡這麼說,心弦卻是連顫不已。
“只要你我分出生死,別的大概都不成問題了。”
“少狂,姓趙的,老天是不容邪惡的!”老酒蟲怪吼。
“法王”根本不予答理,這是最大的輕侮。
“教主閣下,你掩藏得很好,堂堂‘冷血修羅’,竟然騙盡了天下人的耳目,妄想稱尊武林,天道是不泯的。”
“冷血修羅,我要拿你活祭先父母之靈。”余文英沖上前,目眥欲裂,與丁浩站成了犄角之勢。
余化雨也移前數步。
“趙彬,你可冥惡毒卑鄙之尤,今天是你末日。”
“法王”先望向余文英:“想不到你就是他們急於找尋的余文英,本座早沒發覺是失策,但一切都將要結束了。”說完,又轉望余化雨:“余莊主,你不該北上參與攪和的,弄得埋骨他鄉實在可悲,哈哈哈哈……”就在笑聲中,突然發掌,一道排山勁氣揍向余文英,其勢之強,令人動魄驚心。
丁浩想發阻止已是不及,太突然了。
“啊!”一聲慘叫,余文英的嬌軀像斷了經珠風箏般向後飛瀉。余化雨橫身伸臂,把余文英接住。
余文英口角沁出了鮮血。
小桃紅與小茉莉雙雙上前把余文英接過扶向後邊。
“法王”已掣出了寶刃,寒芒令人怵目驚心。
丁浩也拔出劍,回頭道:“岳丈大人,請見機而為。”言下豐意是他沒把握對付“法王”
的寶刃,要他們照剛才的建議必要時保全實力以圖再起。
空氣緊張得要爆炸。
丁浩立即冷靜下來。在非常的情況下而能保持絕對的冷靜是“黑儒”應付強敵的不二法門,丁浩已襲這一點。臨危不亂,可以把本身武功發揮到極致,而且不會產生任何疏忽,反之,可以乘敵之隙而制敵。
論武功,丁浩較之“法王”還高半籌,所差的是兵刃,一個拔尖高手配上無堅不摧的寶刀,猶為虎之添翼,是相當可怕的,然而事逼處此,丁浩非全力以赴不可,當然他要想全身向後退並不難,但身份已被拆穿,為了“黑儒”的令名,他不能有任何足以損害形象的行為。
嚴格說,這是成名人物的悲哀。
寒芒乍閃,沒有任何過場,雙方交上了手。
所有內場者的心全被提了起來。
“法王”自恃用的是寶刃,出手毫無顧忌,而丁浩為了保持兵刃不折,無法硬接硬架,只能避實就虛,這一來再玄奇的劍法也打了折扣,不過盡管兵刃上吃了虧,但以他的劍術,仍能應付裕如。
兩端的人推進到現場兩三丈之處才停住,現在可以概略地看出人數在兩百以上,小姑姑是在谷口的一方。這兩百以上的群眾,當然包涵了半月教的精英,眾寡不成比便,可以預見這將是一場判定存亡的慘烈戰斗。
劍光閃爍,劍氣彌漫。
兩人的劇戰使日頭失色。
余化雨一眾采取了戒備之勢,大戰還沒爆發。
丁浩心無旁鶩,他在等待可乘之機,准備不計本身傷殘以換取對“法王”致命的一擊,這是他唯一克敵這道。
“法王”的劍勢猛不可當,而且無懈可擊。
丁浩悉心應付,不讓鋒刃有直角交接的機會。這樣打當然吃力,其力損耗也加倍,但他始終保持高度的冷靜,生死之搏,只要有一絲絲疏漏便判定死亡。
兩刻時間已經過去。
“法王”到此際才發覺低估了對於的功力和耐力。當然,他十分明白。自己方面雖然人多勢眾,旦生死仍然系在對手—人身上,失手便無幸理,於是他的式更緊密而沉穩了。他一樣在等機會給丁浩致命的一劍。
雙方等於是在比拼真力,誰能捱到最後一刻便是贏家。除了搏斗的雙方,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忘了敵我?這是罕聞罕見的拼戰,有眼福才能欣賞到,連功高如余化雨和老酒蟲都看傻了眼,歎為觀止。
余文英這時體會到恁她自己想要報仇簡直是妄想。
又是一刻過去。
雙方的招式逐漸緩慢下,證明彼此的內力已耗得差不多了,而中途無隙可乘的話,最後必是力竭兩敗之局。
“法王”心裡盤算自己穩操勝券,從使雙方力竭而兩敗,恁己方的實力,必可完成殘敵的目的,只是他不願意見此情況,這有損他的威名,他希望獨力殘敵,除非事實形成,那是沒奈何的事。
招式更加緩慢,雙方各有進退。
又過了一刻。
雙方久久才對一招,喘息之聲可聞,招式已失凌厲,但仍然有致命的威力。
余文英又待上前,但被余化雨止住。老江湖,當然明白以丁浩的名實是不容人插手的。
何況兩端的高手虎眈眈,如果引發混戰,非但結果難料,還會壞了大事。
“呀!”悶吼聲中,“法王”展出了一記怪招,這是傾其殘余內力所發,近似“亂披風”,涵蓋了所有角度。
丁浩手中劍畫圓,封擋了,但人卻踉蹌後退三四步。
這一步每個人的心提到了喉頭。
喘息未完,丁浩同樣還以顏色,搶進,踏中宮走洪門,“長虹貫日”直刺對方心窩。
“鏘!”地一聲,雙方倏合乍分,寶刃因欠缺內力,已不能發揮切金斷玉的功效。
雙方的身形在晃。
“時候到了!”丁浩心裡在想。深吸一口氣,挺劍欺身。“法王”手中劍飛快刺出,丁浩略歪身,劍從左上胸刺入。
“啊!”余化雨—方發出驚呼。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丁浩的劍也告刺出。“法王”抽劍不及格架,劍已貫左胸偏脅肋而入,由於“法王”抽劍的動作使身形自然斜開,這—劍必中心髒要害無疑。“法王”蹌退,劍自然離身,血泉標出。丁浩挨了一劍卻不見血湧冒,只劍口現出殷紅,這就是他新得自師父“黑儒”的絕技奇功。
雙方的距離拉到八尺。
“法王”自點穴道止血,這在一般人是辦不到的。
在小姑姑的手勢之下,兩端的半月教弟子全亮出了兵刃,群攻的行動就要開始。
余化雨一方也作勢准備應戰。
丁浩很失望,他沒能一劍奏功,看情如果不再接再厲,行將失去機會。趁這喘息這機,他迅快地行功一周天,使真氣略為提升,然後他開始向前挪步。
場面又呈無比地緊張。
小姑姑當機立斷,形勢已不容再遲疑,右手上揚下切。 兩端的人湧進。
丁浩一咬牙,彈身搶進,拼著再受一次傷,連人帶劍閃電撲擊,劍刺出,雙眼已發花,驀覺一陣脫力,急收劍拄地支撐住身形不倒,至於這一劍刺出的效應如何,他已無暇顧及了,在感覺上是沒有刺空。
混戰已經開始,場面鼎沸。
方萍沖到了浩身邊,竭力護衛。
兩名老者排眾疾攻丁浩,因為他是主要目標。
小姑姑也加入聯攻。
方萍被迫退。
俗話說:虎死不倒威,狗急咬豹子。何況,丁浩還不是死虎,而且也是條猛豹。本來他已接近脫力之境,但那股豪雄之氣奇跡般促使他功力再生,劍揮出只認定一個目標,不計其余,名符其實的浴血奮戰。
“哇!”慘叫聲中,當前的一名老者栽了下去。
丁浩本身也中了兩劍,由於具有神功,入肉不透骨。
老酒蟲擺脫對手,舞著打狗棒奔過來接住了一名老者,這一來丁浩變成獨對小姑姑,而方萍擋住了外圍。
慘號聲此起彼落。
余化雨不用說沒有敵手,而余文英和小桃紅是挾憤出手,當然是劍劍誅絕。只有小茉莉雖然門道多但武功不濟,已經沒了影兒。
丁浩死絆住小姑姑,他怕她以“無影飛芒”傷人。
混戰中,已失了“法王”的影子。
不管怎麼說,是眾寡懸殊,在幾個人被絆牢之後,局面便隱定下來,五名高手對余化雨,老者獨對老酒蟲,余文英與小桃紅被分開,都是一對二,沒對象的半月教徒分數重封住兩端,想突圍還真不容易。
其中情況最危殆的是小桃紅,在兩名年輕劍手的猛攻下已經掛了彩,眼看已無法支持下去,而余文英自顧不暇,根本無法施以援手。
地上屍近二十具,是混戰初起時犧牲的。
半月教的高手輪番上陣,攻擊愈來愈強。
又有兩名中年加入小姑姑這邊共對丁浩與方萍。
這情況演變下去,丁浩這方幾個人累也會累死。
丁浩當然想得到後果,他光守不攻,把重點交給方萍,藉此調理生機,希望能回復若干功力,這也是“黑儒”秘技之一。
那名老者久戰老酒蟲不下,又有—名老者加入戰圈,兩老者的功力都是上乘的,情勢立即改觀,老酒蟲被迫得亂了章法,口裡“哇哇!”直叫。
“啊!”慘叫聲中,五名聯手對余化雨的栽了一個,但隨即又有一人補位,仍然是五對一之局。
而余文英這邊由二對一變成了四對一,也是岌岌可危。
“啊!”一聲刺耳的尖叫,小桃紅僕倒地面。
丁浩已經瞥見,這對他是極大的刺激,潛力頓激發功力神奇地恢復了七成,猛然一劍劃出。
把小姑姑的劍磕飛,回身旋進,寒芳電閃,慘號隨之,兩名對小桃紅的年輕劍手雙雙被腰斬,肝腸和血瘰一地。再回身,又接上小姑姑,小姑姑正撿起劍,丁浩的劍已臨身,急切裡只好後躍,但丁浩如影附形,劍勢不變。
“哇!”慘聲再起,丁浩的劍已透小姑姑的心窩。
“酸秀才,你……你……”小姑姑的面形變成了鬼臉,不斷抽扭。
丁浩拔劍,小姑姑歪了下去,再不動了。
“方萍,去照應小桃紅,看看她是否還有救!”話聲中橫掃千軍,兩名中年之一飛頭而倒,劍芒再閃,另一名中年斷臂而退。
方萍奔向小桃紅。
丁浩形同殺神,標向余文英這邊,劍揮處兩人斷魂。
隨著又有五名高手沖入戰圈,丁浩回身接上,劍刺處竟然不能貫入,他立即明白對手是“鱷魚鐵衛”,立即改變招式,專攻頸項部位,一人倒下,又有一人倒下……經過這一陣激烈的博殺,他感到內元似乎又呈不濟。
“法王”突告再度出現。
丁浩大為震驚,想不到這魔頭重傷之後仍能出戰。
三名高手隨即退開。
“法王”已到正面八尺之處,從他的目光判斷,功力似已恢復了大半。
“酸秀才,今天要不斬了你本座誓不為人。”
“彼此!”丁浩努力聚積殘存內力。
“法王”的劍揚起,沉哼一聲,出手,果然,劍勢又恢復了威力。
丁浩舉劍相近,但原則上他仍不敢硬碰對方的劍。
栗人的劇斗再次疊出。
三名高手模列到丁浩身後,俟機而發。
丁浩完全處於劣勢。在兵刃無法相抗之下,打起來倍加吃力,旺盛的斗志必須以內力作後盾,而他的內力也比對方輸了一籌,十個照面之後,已感力不從心,看來故事又將重演,雖然他仍然冷靜,但要捕捉機會很難。這場戰斗以他為主,如果他不濟,後果可想而知,他只有力拼到最後一口氣為止,別無他途。
另外一邊,余化雨、方萍、余文英情勢都告危急,而老酒蟲已被兩老者迫得險象環生,看來已支持不了多久。
丁浩只能顧自身,根本無力支援別人。
熾烈的攻防中,“法王”突地露出了破綻,求之不得的機會,丁浩當然不會放過,立即乘虛蹈隙而入。劍已刺中,但卻被一曾柔韌之物所阻,立感不妙,心意才動。“法王”的寶刀已飛快切下。
“鏘!”地—聲,尺長的一截劍尖掉地。真的是故事重演,丁浩咬緊牙關以斷劍應戰。
他恍悟到“法王”已在衣裡罩上了鱷皮軟靠,這一來。情勢對丁浩是不利再加不利,克敵的希望已完全破滅。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法王”加緊攻勢。
眼看大勢已去,即將全軍盡沒。
谷口的—方突然起了搔動,緊接著慘號與喊嚷之聲震天而起。丁浩無暇回顧,他必須全力應付當面強敵。
又一次混戰疊出,人影散敵,谷裡這一邊的半月教徒紛紛趕過去支援。
丁浩意識到必是斐若愚率人趕來支援,登時精神一振,力氣又回復了些,他必須支撐住不能倒下。
不錯,來的是斐若愚和十幾名手下,其中當先的是一個女子,手中劍青芒熠熠,當者披靡,不是折刀便是斷命,而斐若愚的身手也是駭人的,奮力斫殺,無人能攖其鋒,慘號之聲疊成了—片,半月教徒豕突狼奔。 丁浩手中劍又斷了一截,更短。
那勢如破竹而來的女子已接近場心,先毀了余化雨當面的三名高手,再為余文英除去了兩名對手。
情勢大變,丁浩一方的危機頓時化解。
原來環伺在丁浩身後的三名“鱷魚鐵衛”反身迎上那女子。
這情況大出“法王”意料之外,他必須立即解決丁浩,否則這一場戰斗的結果將使半月教冰消瓦解。
“呀!”地一聲驚中,丁浩手中半截劍脫手,他只好徒手應敵,被迫處連連後退。
“哇哇哇!”三聲慘叫先後發出,三名“鱷魚鐵衛”的皮靠竟然抵擋不了那女子的手中劍,接連栽了下去。
“法王”的攻勢如瘋虎。
那女的斜裡插入,揮劍,“鏘鏘!”連聲,“法王”被迫退。丁浩一看,驚喜莫名,不期而至的竟然是斐若愚的妻子,也是亡母的義女古秋菱,她手中所持的赫然是“威靈宮”鎮宮之寶“月魄神劍”。
古秋菱把“月魄神劍”倒把遞給丁浩,匆匆地道:“師賜兵刃,好自為之!”說完,立即又回身去支援別人。
丁浩手持“月魄神劍”,大是振奮,精神陡長,潛力再次被激發。
“法王”又進到原來位置。
“酸秀才,你是‘黑儒’的傳人?”聲音是顫栗的。
“歉難奉告。”
“黑儒是否尚在人世?”法王不捨地追問。
“歉難奉告。”丁浩以同樣的四個字回答。
很顯然,“法王”趙彬並不認識這柄“月魄神劍”,也不知道“威靈宮”主人“威靈夫人”與“黑儒”的關系,否則他便可以判定而不必多此一問。而丁浩不能否認師尊,卻又不能洩密,所以用模稜剩余兩可的語氣回答。
“你手中劍何名?”法王又問。
“誅魔之劍!”丁浩應得很順口。
“酸秀才,休妄逞口之利,你會後侮幾輩子。”法王立即會過意來。
“趙彬,後悔幾輩子的可能是你。”
場面已靜止下來,半月教方面除了死者活的已退得老遠,斐若愚一稈圍了過來,由兩翼抄去,阻絕了“法王”的退路。
“酸秀才,本座不早早除去你是失策。”
“這是天意,天不可欺。”
“趙彬,我要吃你肉喝你的血!”余文英厲叫著沖前卻被余化雨攔住。
“法王”突自懷中掏出一個茶杯大的黑色圓球捏在手中,眼裡放射出殘狠之色,陰惻側地道:“認識麼?這叫陰磷霹靂彈,五丈之內無人能幸免。”看來他是打算同歸於盡了。依眼前狀況,他想脫身已經是不可能。
在場的人人變色,只有丁浩不為所動。
“趙彬,堂堂一教之主玩這一套簡直是不要臉。”老酒蟲斜著眼怪叫:“你扔吧,看你有多少可以扔。”
“法王”有他的盤算,他的致命克星只丁浩一個,如果一舉而除之,問題便解決了一大半,以後仍有可為。如果因此而達到威脅的目的,他便可以脫身。這是死中求活的兩條路,只要一條走通,便可扭轉乾坤。
丁浩是表面鎮定,其實內心也相當焦急,如果對方真的擲出“陰磷霹靂彈”,便絕對有死傷,在場內每一個都與他有密切的關系,他不願有半個人犧牲。可是縱虎歸山的話,別說再沒這樣的機會,以對方的為人而言,今後的變局完全無法逆料,要想達到除魔的目的行將要大費周章了,如何打破這僵局呢?
“法王”手半揚,作出投擲之勢,原地旋身。
後面的是老酒蟲和方萍,本能地朝西則彈開。
求之不得的機會,“法王”一偏身,趁隙射入原始密林之中。
丁浩不顧一切地投入,但林深樹密,人已鴻飛溟溟。
老酒蟲氣得“哇哇!”直叫。
跟著入林的是斐若愚和余文英,再來是方萍。
丁浩並沒深入,迎著入林的沉聲道:“你們退出去,犯不著冒這險,堵住出路,我非把他挖出來不可。”
眾人止步,但沒退出。
丁浩淌入,以他超人的聽覺和視覺愛緩搜索前進。
林木遮天蔽目,籐蔓牽纏如幕,視線不能及遠,行動也相當困難,同時還要防不意的突襲,所以丁浩把警覺性提到最高,步步為營地徐緩探進。
“簌簌!”枝葉晃動。
丁浩立即止步。
一個人頭從一蓬籐蔓裡探了出來。
丁浩運足目力一看,不由大喜過望,探頭的赫然是鬼精靈小茉莉,想不到她會藏身在這密林裡。一支手伸出招了招。
丁浩靠了過去。
“小茉莉,有什麼發現沒有?”
“有,半月教主躲進了山洞。”
“山洞在那裡?”丁浩精神陡振,渾忘了疲乏和傷痛,今天誓非要達成除魔的目的不可,小茉莉這鬼精靈難怪深得她們掌舵斐若愚的嘗識,她真的是有幾套。原先以為她怕死躲藏,想不到竟然具有深心。
“就在前面不遠的峰腳,半月教主不久前在那裡傷換換衣,他們早就勘查好而加以利用,谷內伏兵就是從那出發的。”小茉莉興頭地說:“我去探過,那洞像大酒甕,口小肚大,深度大約有七八丈,裡面可容上百人。”
“現在只剩半月教主一個人伏匿其中?”
“對!”
“你帶路!”
“好,請隨我來!”
丁浩隨著小茉莉從峰腳逡行過去,不久,到了石洞邊,只見那洞口約莫—丈徑方,半為野草籐蔓所掩。
“就是這裡麼?”丁浩悄聲間。
“不錯,就是這兒!”
“用什麼方法把他逼出來?他身上帶有爆裂之物,我們不能進去。”
“這很好辦,師叔祖先候著。”此地無外人,聽以小茉莉用了這稱呼。她像野兔般竄開,眨眼無蹤。
丁浩監視著洞口。
不久,小茉莉連馱帶拖,弄了一大捆枯枝來。
“用煙薰?”
“對!”
“這點枝葉能濟事麼?”
“准管用!”小茉莉笑笑,手指著夾在枯枝裡的一撮綠枝葉道:“這叫‘迷狐香’,蛇蟲狐狸都禁受不起。人要聞到這香,准保鼻涕眼淚,嗆都會嗆個半死,這一把僥起來,足可迷倒一百個高手。”
“你門道真多!”丁浩贊賞地笑笑。
“我們動手吧!”
丁浩是大男人,力氣比小茉莉大了幾倍,毫不費力地拎起那大捆枯枝迫過去推到洞口。
小茉莉早巳備好了火摺子,晃燃,點著了枯枝,煙立即朝洞裡灌。丁浩又在旁邊抓了些雜草敗葉加上去,然後以掌風煽火助燃。一股辛辣無比的氣味散在空氣中,丁浩只覺有目難睜,刺痛難當,喉頭不但發癢,還使呼吸困難,忙拉退小茉莉。
“你現在馬上列外面去招呼他們封堵出路,不能讓那只老狐狸兔脫,這裡是我的事了,快去吧!”
小茉莉銜命而去。
丁浩退開,選擇了一個有利的位置靜待下文。
約莫半刻光景,一條人影電射而出,像一只巨型蝙蝠出洞,落實之後,立即閃向一叢矮而密的樹叢,無巧不成書,丁浩恰隱身在樹叢之後。
真的是“法王”趙彬,他已除下面巾,揉成一團掩住口鼻,正如小茉莉所說的涕泗橫流,這一招的確夠絕。一陣觀望之後,他准備轉移位置,回身……
“啊!”他脫口驚叫。
丁浩正站在當面,距離不到三步,如果丁浩施用突襲,他難逃一劍之厄。
“趙彬,如果我換作是你,你早已毫不考慮地下手對不對?”
“……”法王默然。
現在,丁浩才真正看清了半月教主的廬山真面目,長相還不賴,只是鼻子太勾,眼睛裡陰氣太重。
“我給你最公平的機會,准備用劍吧!”
“酸秀才,你已經明白本座一開頭便找上你的原因?”
“知道,只是你閣下的作法太卑鄙。”
“報仇也要講究作法麼?”
“當然,你可以光明正大叫戰,卻出之綁架幼兒。你先後謀殺余化龍夫婦,在下敢斷定用的絕非光明正大的手段,你這種邪惡之徒居然也想稱尊武林令人齒冷。”
“酸秀才,別說得這麼冠晚堂皇,江湖上達者為尊,成,邪者亦正,敗,正者亦邪,古往今束莫不如是。”話鋒一頓又道:“本座問你,你把趙天仇怎麼了?”
“令孫麼,他還活著。”
“你准備把他怎樣?”法王目中又爆剩稜芒。
“不怎樣。只是他必須要為自己所為付出代價而已。”丁浩正氣凜然,不再是“醉書生”
的佯狂之態。
“很好,你也要為所為付出代價。”
“當然,這很公道,倒是有個問題在下不明……”
“什麼?”
“半月教之名的由來?”
“告訴你無妨,月有圓缺,如果不能圓便是半月。”
丁浩算是明白了,“武林之後”已亡,趙元生也已伏誅,趙家的“月”是永遠不能圓了,不但不能圓,而且還會破滅,這叫天道不爽。
“言止於此,請吧!”丁浩亮出架式,“月魄神劍”吐出熠熠青芒,映著日光,放射出刺目驚心的森寒。
“法王”的劍也揚起,兩把寶刃爭輝。 短暫的對峙,雙方出了手。
丁浩在兵刃上巳無顧慮,信心十足,放手搶攻。
“法王”為了爭生避死,當然也是全力以赴。
栗人的搏殺場面再一次疊出。
雙方都是不世出的高手,雖說都是在負傷筋疲之後,但在生死對決的情況下,場面仍然是驚世駭俗的。
幽谷榛莽,沒人有這眼福欣賞。
二十招之後,“法王”已落下風,也雖然奮力挽回頹勢,但對手太強,劍法上些微之差便等於注定了命運。
占上風是一種鼓舞,丁浩斗志昂揚。
堪堪到了第三十個回合,丁浩抓到了對方一個破綻,“月魄神劍”鑽而入,場面倏呈靜止,劍尖突破了魚皮甲靠刺入主胸半尺。“法王”的臉孔扭歪,面上一股不甘心的神情,恨怨齊集,令人看一眼便終生難忘。
“這……這是天意麼?”法王口角湧出血沫。
“孽由自作,不必怨天!”丁浩聲如沉雷。
“酸……秀才,本座……有個請求……”
“你說?”
“請……請留……趙氏—線……香火。”
“你是說留趙天仇一命?”
“對,不……錯!”怨毒變成了沮喪。
丁浩考慮了許久,才沉凝十分地道:“在下答應!”
驀在此刻,一條人影飛閃而來,是余文英。她臉上的神色非常可怕,看了看現況,突地舉劍仰天厲叫道:“爹,娘,看仇人的血,這是女兒對你們的祭禮!”轉面對著“法王”,切齒道:“趙彬,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今天惡貫滿盈,該結束你丑惡的生命了!”劍刺出,橫裡貫穿了“法王”的頸項。
“你……你……”血沫狂湧,封住了嘴。
抽劍,血水急噴。
“法王”的雙睛暴突,身軀一陣強直,砰然栽倒。
丁浩的劍自然脫離。
余文英再揮劍。
“文英,不可……”丁浩急加阻止但已不及。
余文英的劍已揮落,“法王”的頭臚與身體分家。
丁浩吐口大氣。
余文英抓起“法王”的腦袋向外奔去。
丁浩木然望著無頭的屍體,除魔的目的達到了,但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江湖上的恩怨何時休?血腥何時了?野心大如天的“冷血修羅”梟雄夢醒,而且死不能全屍,當然,他是業由自招。人作孽不可活,他又成了武林史上無數個警世的故事主角之一,可是古往今來,能接受這種血腥教訓的江湖人究竟有幾個?
X X X
半月教主“法王”的頭供在“無恨師太”的墓前。
余文英長跪,淒切吐哀音。
所有的人圍在四周。
“無恨師太”是否真正地“無恨”了?如果當初她還是江湖尤物“百花娘”時沒與趙彬牽上這份情業,所有的發展便不會如此,悲劇也不致形成。
丁浩來到,無言站立。
不久,余文英拭淚而起。
“文英,賢侄女,這樣已足可告慰你父母在天之靈了!”余化雨沉痛地說。
“大伯,這是……余氏門中的不幸麼?”余文英哀聲說。
“可以這麼說,但也是武林的不幸,反正事情已經發生,而且也過去了,幸或不幸都無法改變,你流離顛沛了這麼多年,夠苦了,隨大伯我回南,齊雲莊本就是你的家,你跟文蘭一樣是我的女兒。”余化雨老眼發了紅。
“大伯,侄女尚有事未了!”
“哦!還有何事未了?”
余文蘭望望武三白,又望望丁浩,期期地道:“我們先回永安宮再談吧!”
丁浩心中已經有數,附和道:“這樣也好!”說完,轉向斐若愚道:“若愚,就煩你派人處理此間內善後,趙彬雖然罪大惡極,但人死仇消,把他的頭合回身體埋葬,否則便是不仁,岳父大人,這樣好麼?”
余化雨點頭道:“很好,俠者必有仁懷。”
丁浩又向武三白道:“武老弟,還要攪擾一次?”
武三白正色道:“那裡話,若非丁兄大義,永安宮早巳不存,這番盛德,小弟我永銘五衷。而且,來日方長,跟兄長與各位的友誼現在才是真正開始,如蒙不棄,永安宮的大門永遠為各位敞開。”
老酒蟲大聲道:“說得好,可惜此地沒酒,否則我老要飯的要浮三大白。”
丁浩笑笑道:“那我們就上路吧?”
余文英轉身拜別母親墳墓,小桃紅也跟著叩拜。
丁浩以侄女婿的身份,也上前拜了一拜。
一行人出谷,
X X X
永安宮。
武三白大排盛宴,款待嘉賓。
酒後,人人都已有了幾分醉意,老酒蟲則是八分。
突地,老酒蟲瞇著醉眼道:“武少俠,跟著小酒蟲我叫你一聲武老弟,偌大一座永安宮竟沒個女主人不像話,我老要飯的介紹你一個如何?”
所有在座的為之愕然,老叫化竟然要作起媒來了。
武三白藉著酒意,厚起臉皮道:“老哥,好是好,不過話先申明,小弟我可不接受貴幫的女弟子?”
眾人為之忍悛不置。
老酒蟲一本正經地道:“那當然,老要飯的怎能要老弟捨棄萬貫家業跟著去要飯?所提的當然是門戶相當。”
丁浩道:“老哥要提的是何府干金?”
老酒蟲道;“成了你是你小酒蟲的連襟。”
這話已經非常明顯,指的是余文英。
眾人又一次愕然。
這種事當著雙方男女的面提出,實在非常尷尬。縱使武林兒女不拘小節,也太過份了些,令人無地自容。
余化雨倒是心動。
武三白的臉除了酒紅又塗上一層朱。
“我不配!”余文英意外地脫口叫出聲。
“什麼不配?”老酒蟲瞪大了醉眼:“丫頭,你可是天生麗質,難撿難挑的大美人,就為了臉上多了個疤麼?這算什麼,江湖男女,刀劍裡打滾,誰保得了不受點傷,我老要飯的倒是認為這樣更美。” “我不配!”余文英又叫了一聲,表情十分怪異。
丁浩心裡最明白.余文英受了趙天仇的迫害,已經不是女兒之身,她說的不配是指這,可是這秘密絕不能揭穿。
“你還要說不配?”老酒蟲固執得可愛。
“老哥,這不能急的,慢慢再商量。”然後急忙扭轉話題:“地下室裡還有個趙天仇沒發落,文英在谷裡說有事未了指的就是這,何老……”
“公子有何吩咐?”何管家隔度轉頭問。
“煩您和若愚去把人帶來如何?”
“好!”何老起身。
斐若愚也離座,與何老匆匆出廳。
氣氛立即轉變。
余文英和小桃紅面上已布殺機。
這一來,滿座沉默。
不久,何管家和斐若愚把趙天仇架到。
趙天仇武功已廢,而且自份必死,但桀傲之氣仍在,撇開正邪的立場不淡,他的出身是當得起“煊赫”二字的。可能,他被關在地下室的這段日子已經想透,生死早置之度外,在環掃全場之後,昂首上望,了無懼色。
“賢婿,這是你的事,你作主處理吧!”余化雨說。
“小酒蟲,明快些,看著惹厭!”老酒蟲加了一句。
丁浩起身。
余文英行動可真快,一下子便到了趙天仇身前。
“趙大仇,你是畜牲,不是人,你准備怎麼死法?”
“隨便!”趙天仇不看余文英。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余文英雙手十指在抓放。
“沒有!”昂首依然。
“我要你死得像一條狗,跟你祖父和小姑姑一樣。”
“什麼?他們……”趙天仇瞪視著余文英,臉孔起了急劇的抽扭,目中的怨毒誇張一點說簡直可以殺人。
“他們在陰司路上等你。”
趙天仇本能地掙扎,但在何管家與斐若愚的控制下當然是白費,在一陣扭動之後,頹然垂下下頭,以一種極古怪的聲音道:“我認了,江湖上殺人人殺,司空見慣;得勢時殺人,失勢時人殺,這非常公道。”
余文英哼了一聲咬牙道:“你說得不錯,狗嘴裡居然吐人言,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死,這是休該付的代價。”驀舉右手,曲指為鉤,抓出……
“啊!”趙天仇慘叫—聲。
余文英的五個指頭尖已沒入趙天仇的左面頰,還波及了半邊鼻翼與嘴角,鮮血湧冒流落,沒頸而下,五指一收,肌膚裂開,趙天仇的身軀扭曲震顫,他拼命咬緊牙不發出哼聲,他明白會死得很慘,但終歸是死。
眾人摒息而觀。
丁浩有心要讓余文英紓解心中的怨氣,默不作聲。
余文英的左手五指又捶入趙天仇的胸部。
趙天仇悶吼了—聲又閉上口。
“余姑娘!”武三白開了口:“殺人不過頭點地,給他個痛快吧!”他是此間主人,說活當然有其力量。
小桃紅遞上了一柄短匕,但卻被丁浩接去。
余文英收手後退。
“姐夫,你要親自動手?” “不,我要放他走。”
“什麼,你……”
“文英,他武功已失,也毀了容,趙家付了血的代價,趙彬臨死求我留他家一線香火,我答應了,趕盡殺絕的事我們不能作,我想……你會聽我的建議?”
余文英想說什麼沒有說,她是同意了。
丁浩望向斐若愚道:“交給你處理。”
斐若愚二話不說,仍由何管家伴同把趙天仇架走。
這一場血腥的風雨至此算是落了幕。
老酒蟲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
“各位,老要飯的還有事,先走一步。”
“老哥!”丁浩有些依依。
“小酒蟲,過些時我到島上找你。”然後又向余化雨道:“余老弟,等你回南方時我會送行。”
“後會有期!”余化雨起身抱拳。
“晚輩恭送!”武三白離座。
“小弟也理應相送!”丁浩擠了下眼。
老酒蟲本待拒絕,看了丁浩的眼色他便不作聲了。
X X X
永安宮大門外,三人聚在一起。
“小酒蟲,你想說什麼?”老酒蟲問。
“關於老哥做媒的事。”丁浩瞄了武三白一眼。
“啊!我倒忘了我放過的屁,怎樣?”
“武老弟的意下……”丁浩轉問武三白。
“這……小弟對余姑娘印象很好。”武三白俊面一紅,期期地說,言下之意,他是同意這件婚事。
丁浩整理了一下思緒,容色一肅才開口,把余文英在春之夕被迫失身於趙天仇的經過與原委說了一遍。
老酒蟲張大口發不出聲音,他作夢也沒想到會有這內幕。
武三白低頭皺眉苦思,臉上的神色不斷變幻。
三人全沉默下來。
許久
武三白突然抬起頭來,眸子裡一片湛然之光。
“這不是余姑娘的錯,而是她的不幸,小弟不計較這個,武林兒女不該為世俗教條所束縛。”
“說得好!”丁浩拍了下武三白的肩膀。
“嘻!老酒蟲算沒丟化子臉,不過……”
“不過什麼?”丁浩轉望老酒蟲。
“那丫頭很有個性,恐怕反而是她不答應。”姜是老的辣,老酒蟲洞悉人情人性。
丁浩握住武三白的手。
“武老弟,你……真的考慮好了?”
“當然,這又不是兒戲的事!”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兩人推手並肩回宮。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