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劍香車千里花 正文 第十三章 黃沙無垠神叟指迷
    繼光剛剛縱落階沿,驀見簷頭一條黑影疾撲而下,駭然之下,雙掌一翻,呼地推出。當他掌勁將吐未吐之時,陡見來人竟是懸空倒裁下來。當下,疾的一改收掌,硬生生地把攻出的掌力撤回,倏地伸手向前攫去。

    還幸他發覺得早,才沒有把來人誤傷,而且拿捏得正是時候,堪堪一把將來人攫住,倏地一個旋身,卸去了下衝之勢,輕輕放倒地下,竟發現來人乃是丐幫二老之一的銀杖叟張超。

    這時,凌風道長和微塵子也已趕到,俯下身去將他全身查看了一遍,卻發現他內腑已被掌力震傷,人已奄奄一息。

    繼光目視凌風道長道:「待在下替他把阻塞的經脈打通,看看是否有救。」

    當下,微一凝神,倏地出手如電,連點「會陰」、「中極」、「氣海」、「陰交」等二十九處穴道。

    拿捏既穩,認穴也準確異常,頃刻之交,全身七經八脈全都拍遍,而繼光也已累得額上沁沁汗出。

    凌風和微塵在旁,不禁暗暗欽佩不已,自愧不如。銀杖叟張超經這一番手術後,人已緩緩醒轉,長吁了一聲,張口噴出一口紫血,睜開無神的雙跟正待說話,凌風忙搖手阻止。

    隨命微塵干替他服下了了顆本門的療傷丹,送到後面靜室休養。然後才轉過身來,對著繼光道:「依貧道看來,本山四周已廣佈了金蜈宮的爪牙,銀杖叟必系有急事前來本派,才在路上遭遇了敵方的截擊。」

    繼光點頭道:「道長所論極是,但銀杜叟為丐幫二老之一,藝業非凡,竟也被人重傷,可見金蜈宮這次出動的高手不少。」

    凌風道長面容十分嚴肅地點了點頭。

    二人沉默了一陣,繼光忽然想起,如何不見石逸?遂向凌風道:「令師弟在觀內否?能不能請出一敘?」

    「他跟隨本門一位長老正在練劍。」

    「練劍?」他忽然想起了黃山論劍之事,遂又問道:「此次黃山論劍,大概貴派已決定由石逸兄參加吧?」

    本來這種屬於機密之事他不應問起,即今談及,對方也不願正面作答。但凌風道長為人坦誠,且把繼光當作自己人看待,遂把頭一點道:「正是,不過依目前情勢看來,恐怕將要改期了。武少俠突然間問起此事,莫非亦有意問津?」

    繼光微微一笑,凌風突又覺得自己這話問得不太恰當。以繼光現下的武功,問鼎天下第一劍手,七大門派勢將黯然失色,當然他有資格參加,這一問顯然是小視了人家。

    當下又補充說道:「武少俠武功人品,均屬天下第一劍手的最佳人選。貧道認為,在任何情形下均不應放棄角逐的機會。」

    繼光笑道:「承蒙道長誇獎,在下實覺汗顏無地,屆時如情況許可,倒確想去觀光一番。只是在下所耿耿於懷者,是漠北之事,如無其他變故,擬日內趕往漠北一行,如此一來,恐不能分身參與黃山論劍。」

    話擾未了,突然一人接口大笑道:「兄弟認為,漠北之行,較參與黃山論劍要重要得多,武兄何時起程,兄弟願附驥尾。」

    但覺人影一閃,石逸已神采飛揚地走了進來,先行向掌門師兄行禮後,轉頭對繼光拱手道:「哪那陣風兒將武兄吹來賤地,兄弟適因在師伯處練劍未能遠接,祈恕失迎之罪。」說罷深深一揖。

    繼光笑著還禮道:「石兄那裡學來這麼多酸禮?」

    石逸大笑道:「這叫做禮多人不怪呀!」

    繼光又對石逸上下打量一會,只見他神儀內斂、光采奕奕,內功似較過去又精進了許多,不禁也大笑道:「石兄寶劍新磨,今晚正可及鋒一試。」

    凌風道長眼看這一對少年俠士,豪氣衝霄、英風勃勃,心裡也覺十分興奮,看看天氣已近二鼓,遵轉頭對隨侍的小道吩咐道:「即傳無職司的師叔和師兄們,齊聚元始殿,為師的有話說。」

    道童走後,凌風起身對繼光道:「我們且到元始殿再談吧!」

    今晚是武當派生死存亡之秋。表面雖看不出什麼緊張之處,實際全派已經總動員,連後山一位不問外事的長老也驚動了。

    武當山的週遭,早已會部布下了警戒,上清宮的兩側,已埋伏了兩座最為堅強的九宮劍陣,專候犯上的金蜈宮人來到。

    繼光隨著凌風到達元始殿,武當派二三代的弟子,已有二十人候在殿內,凌風首先替繼光一一介紹,然後把金蜈宮犯山的消息及本派的決心,又重述了一遍,隨命把客房中療傷的銀杖叟張超,請來殿內敘談。

    不多時,銀杖叟張超,已隨著去請的小道童來到殿內,首先向凌風拱手道謝,又謝了繼光助他活穴之德。

    凌風連忙起身讓坐。

    繼光細看這位丐幫二老之一的銀杖叟,只覺他除了精神略顯疲憊之外,傷勢似已完全好了,不由暗暗佩服他的內功精純。

    這時,銀杖叟張超,已開始將他受傷的經過略作敘述。

    原來,自從太岳莊主的假面具揭穿以後,丐幫立即動員,追查太岳莊主幕後主使之人。

    以丐幫耳目之廣,自不難立即找到線索,果然不久便已發現漠北有一股勢力正緩緩向中原武林滲進,而且來意不善,後經風塵三俠和銀杖叟進一步探究,更發現這股勢力就是金蜈宮這一派的人,而且隱隱有逐次消滅武林各派的企圖。

    銀杖叟得這消息後,立時親趕各派報告這一消息。不料,剛到武當山下便遇了一夥奇形怪狀的人物,三句不合便動起手來,不到幾合,銀杖叟便被一種奇異掌力所傷,還幸見機得早,才逃脫了一命。

    銀杖叟在江湖的地位,以及一身武功,都堪與各派掌門人並駕齊驅,竟在數招之內傷在對方之手,由此可見敵勢之強了。

    銀杖叟將經過報告完畢後,每人的心頭不期然地都掠上一層暗影,深為今晚之戰擔心。

    繼光曾經和金蜈宮的人動過手,認為除了紫髯伯公孫述以及紫衣女是可怕的人物外,餘人均不足為慮。也就因為這一念輕敵,幾乎在這一戰中失手傷身。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上清宮中的道士們,心弦隨著逝去的時刻而漸次拉緊……

    篤!篤!篤!更樓突然傳來三通更鼓!

    全殿的人心頭同時哼地一跳,但卻不見絲毫的動靜。

    微塵子略感不耐地打破沉寂,首先開言道:「難道這批兇徒故弄玄虛,今晚不來了?」

    驀然……

    簷頭一陣陰森怪笑道:「閻王注定三更死,怎敢留人到四更。雜毛們你不要性急,今晚上清宮內的人,一個也別想活著。」

    語調陰森,字字震撼心弦,微塵子一驚之下,猛喝一聲,已和石逸雙雙向簷頭撲去。

    繼光身為客位,本不願先行出頭,但覺來人語調太過蠻橫撥扈,不由自主地也隨在石逸身後向簷頭飛去。剛剛到達瓦面,驀覺左側人影一閃,似有一人,在向他招手。

    倉促中無暇細想,身形就勢一旋,已向那條人影追去,輕風般飄忽,宛似一隻盤空大鳥,瞬刻之間,已看清前面那人似是一個女子,一身勁裝疾服,起落於叢林絕澗之間,輕靈快捷異常。

    繼光存心要追查一個究竟,雙臂一抖,一鶴沖天,飛起二丈高,空中彎腳弓腰,猛換一口真氣,急如星瀉地俯衝疾射,轉眼又逼近了十幾丈,已來到—個山谷之內,前面那人影忽的一個轉身,已把腳步停下。

    繼光也於這時,堪堪抵達面前,竟發現引他來此的,乃是綠襖女郎羅鴻英,因為她曾經用那歹毒的「百腳金蜈燕尾針」傷過石逸,故繼光對她絕無好感,立時把臉一寒,冷峻地道:「你引小爺來到這裡,究竟有什麼事?快說!」

    羅鴻英小嘴一撇,冷笑道:「人家是好意,何必那麼凶,如果你害怕的話,那就馬上轉去好啦!」

    繼光劍眉一掀,長笑一聲道:「任你出什麼花樣,小爺還會怕了你。」

    「那就行了呀。喂!我問你,你想不想念我們小姐?」

    「你們小姐?她是誰?」繼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不用裝呆啦!紫衣女魏紫娟,你敢說不認識?」

    「啊!原來是她。」

    「她因被金蜈宮主人限制,不准再來中原,特著我向你轉告,希望你答應她一件事。」

    「我和她雖處敵對地位,但她於我有恩,大丈夫恩怨分明,如果不是強人所難,我絕對辦到。」

    「這事並不難,她希望你去漠北一趟,或者自現在起退出江湖之事,閉關練功一年,你能答應她嗎?」

    這一件事,說起來都不難,但因不明她的用意,況且如今武林正是多事之秋,他怎可閉門不問外事?當下並不表示肯與不肯,卻反問道:「她要我這樣做,用意何在?請你先行說明吧。」

    「這事小女子倒略知一二,但事關金蜈宮的機密,我不敢說。」

    繼光冷笑道:「你不說我也可以猜到,無非是金蜈宮想對我圖謀不軌,你家小姐不好意思叫我躲避,卻故意說是閉門,是也不是?」

    「才不是呢!」

    「那麼就懸金蜈宮即將對各振展開屠殺,怕我從中阻擾,故令我在這個時候遠走漠北,或者閉門躲起來,對嗎?」

    羅鴻英輕輕一歎道:「你既能瞭解我家小姐的苦心,那就好啦!你最好現在就離開武當,免得捲入漩渦,今晚武當恐怕頃刻就要覆滅。」

    繼光仰面一陣狂笑道:「金蜈宮用這種殘暴手段,對付中原武林人,武某但有三寸氣在,絕不令他們稱心如意。你家小姐雖於在下有恩,在下終有一天補報,此事萬萬不能答應,今晚看在你家小姐份上,不難為你。快走吧!以後相見可就難說了。」

    他心裡惦記著上清宮,說完話掉頭就走,那知走不上二步,人影一閃,羅鴻英已擋在了他的前面,冷笑道:「俗語說『癡心女子負心郎』真是一點不錯,我家小姐為你平白受那冤枉,你竟無動於衷,連她這一點點小要求都不肯答應。哼!真是忘恩負義之徒。」

    繼光倏地把腳步停下,厲聲道:「你少要胡說,我武某除了因誤服春藥,經她解救得免被那淫婦暗算外,並未負欠她什麼,何謂忘恩負義?況且這宗要求,事關武林整個劫運,叫我如何答應?「

    羅鴻英格格嬌笑道:「你真個大言不慚,憑你一人之力能回天意?那真個天曉得,皆訴你吧!你比那天下第一劍手楚水長鯨陳子亮,自問強些嗎?如今他又怎樣了?還不是……」

    說到這裡,倏然住口不言。繼光一急之下,陡的往前一趨身,忽的—把將她手腕扣住,大聲道:「楚水長鯨陳子亮,他怎樣了,快說!」

    「你是在逼供嗎?告訴你,我不知道!」

    「哼!不怕你不說。」

    猛地手下一緊,驟加二成功力,直痛得羅鴻英玉容失色,額上汗珠滾滾流下,兀自緊咬牙關,尖聲吼道:「你這般威逼一個女子,算得什麼英雄?」

    「我只希望你把楚水長鯨的消息,告訴我就行了。」

    「好,說給你聽,也不要緊,但你不准說是我洩潛出去的!」

    繼光把手一鬆道:「說吧!當然不會說是你透露的。」

    「他和鐵木道長,凌霄劍客三人,去漠北後已被本……」

    驀地狂叫一聲,頹然仆地死去,繼光正全神傾聽她說話,不防暗中突然會有人對她暗算,等到發覺已是不及。

    抬頭四下一搜索,只覺左方一堆岩石後,似有人影一閃,立時一聲大喝,一掌護胸、一掌前探,呼地縱身撲去,身臨上空,陡地掌心一吐,一陣陰風暗勁,宛若天風陡降擊向岩石之後,轟然一聲大震,碎石紛飛、塵土蔽空,卻不見半個人影。

    他擊出一掌後,真氣已懈,身形正直線下落,驀然……

    一縷疾勁的指風,嘶地直襲「靈台」要穴。同時,一聲音道:「憑你這點點氣候,膽敢侈言挽救武林劫運,真個不自量力。」

    這一式偷襲,陰損毒辣之極,眼看指勁也已沾衣,繼光倏地冷哼一聲,身軀翻右一蕩,整個的身子在空中已成水平,堪堪把那一縷勁風讓過,猛一提真氣,一連幾個翻滾,人已落在八尺以外的一塊岩石之上。

    閃目一看,偷襲的那人早巳不見,但他日力敏銳,仍然發現三十丈外,隱約有一條人影一閃而逝,只覺那人影頎長瘦削,頗似銀刀摩勒吳倫。暴怒之下,正待縱身追去。

    突然想起武當上清宮之事,不由暗中連喊道:「糟透啦!只顧在這裡和她瞎纏,幾乎誤了大事。」

    遂取消追趕銀刀摩勒的企圖,折轉身急如箭矢地轉向上清宮奔去,遠遠看見上清宮內燈火通明,狂號怒吼一片,心裡不禁感到十分內疚,身法不由自主地加快,頃刻之間,便已到了元始殿前。

    只見殿前,已展開二處劇戰,一塵道長和微塵子,各主持了一座「九宮劍陣」,分列在殿前廣場左右兩側,衝入陣中的是二個胖大的紅衣喇嘛。

    凌風道長、銀杖叟、石逸等,並排立在殿前階沿之上,另外,尚有一個童顏鶴髮、仙風道骨的銀髯老道長,手執拂塵站在凌風的左側,想是後山的那位武當前輩。

    在廣場中央,也站了一批人。為首是個從沒有見過面的,身材高大、黃發青面、獨目獠牙,貌像十分猙獰可怕的人,看樣子是此次犯山的主腦。

    凌風等似乎已全神貫注在那二座九宮劍陣,繼光來到身旁竟然渾如未覺。繼光不便驚動他們,也把全神貫注於陣勢的變化。

    只覺這二座劍陣,似乎比昨天對付自己時,威力還要大些,一陣陣的金風劍氣迷漫空中,使廣場之上,平添無限殺機。

    陣中二個喇嘛都是赤手空拳,揮動著二隻大袖縱橫陣中,所到之處,劍光亂顫嗡嗡嗚嘯,顯然可以看出,這二個喇嘛的內力十分渾厚,而且身法招式,都和中原各派的武功大不相同。

    這一戰絕不同於普通的比武印證,而是生死存亡的拚命,主持劍陣的一塵子和微塵子,都是竭盡全力施為,拚命把劍陣縮小。但中間那約有二丈方圓的的空隙,卻始終無法再進逼一步。

    繼光靜立一旁細看那二個被圍在陣中的喇嘛,似平還未用出全力,心裡不禁暗為武當派捏一把汗,偷眼向凌風道長看去,只見他神色十分凝重,似乎他也已看出,這座恃為鎮山絕技的「九宮劍陣」,怕要毀在這二個紅衣喇嘛手裡。

    就這時刻,那黃毛獨眼猙獰老者,突然夜梟般地一陣獰笑道:「時刻已到,這種破陣不值得和他們久纏,快點打發吧!」

    二個紅喇叭同聲高答一聲,立時反守為攻。但見紅雲飄飄,潛力潮湧,飛袖連甩之下,狂號聲起。一塵子所主持的那一座劍陣中,立有二個道士,被震得連人帶劍飛起摔出陣來。

    凌風唉了一聲,正待乾脆喝令停止,跟著又是一陣慘呼,微塵子也被陣內喇嘛,一袖將劍掃飛,胸前更結結實實中了一掌,踉蹌倒退下來。

    兩座陣勢,都已紊亂,紅衣喇嘛本可就此衝出,但這二個凶僧都是凶頑成性,喉間候發一聲怪嘯,袖揮掌劈,一時慘號頻頻,又被他們連傷了幾個。

    石逸眼看同門慘遭屠殺,氣憤填膺,錚地長劍出鞘縱身而出,大喝道:「慢下毒手,石某來也!」

    長劍有若一道飛虹,橫捲而至,堪堪落到廣場,驀然……

    半空銀芒閃耀,銀刀摩勒吳倫,銀色彎刀撤出漫天銀星,從牆頭疾掠而下將石逸擋住,呼呼冷笑道:「九人圍攻一人,全死光也是活該。別人認為武當『九宮陣』威力無倫,金蜈宮卻視它同兒戲。如果你們用慣了『莽牛陣』,何不把所有雜毛都叫出來,也免得小爺們一個個去找。」

    石逸被他這幾句話,氣得張口結舌,大喝一聲,刷地一劍平削而出,立時身前湧起一重波紋式的劍浪,恍若幾十支劍重重疊疊攻來。

    銀刀摩勒冷傲地一笑道:「這招倒還像那麼回事。」

    微一側身,腳踏子午、勢走偏鋒,銀刀倏幻一片耀眼銀芒疾迎而上,招式詭異,彎刀幻變莫測,辛辣異常。

    石逸見他一臉驕狂之色,心中暗罵道:「小子,你不用狂,等下叫你知道厲害。」

    驀地一震腕,青芒暴漲,劍似飛虹,頃刻之間攻出十二劍,連換了八個式子,剎那漫空劍氣森森,嘶嘶之聲大作。

    銀刀摩勒見石逸能將內力從劍尖發出,心頭不禁一栗,臉上笑容頓斂,再也不敢像剛才上來時那般狂妄了,銀刀急舞之下,也把那套招式特異的「幻影刀法」施開,縱身投入漫天青芒之內。

    一時青白二道光華矯夭空際、滿場流動,已難再分人影。

    這時,圍困紅衣喇嘛的二座「九宮劍陣」已全部潰亂,除死傷者外,其餘的道士們,已紛紛退了下來。

    左面那粗眉國字臉的紅衣喇嘛,仰天狂笑道:「武當號稱一大劍派,向來只會群打圍攻,以多為勝,有沒有一個像樣的人物,出來和佛爺單獨走幾招。」

    凌風臉上勃然色變,伸手取下背上的長劍,正待躍出,繼光覺得既來和人助拳,這時正應挺身而出才對,立時朗聲喝道:「道長一派之尊,豈屑和這批兇徒動手,待在下來會會漠北來的高人。」

    話落縱身一掠,已落到那紅衣喇嘛面前。凌風一見繼光搶先而出,心裡暗唸一聲佛,這喇嘛既能衝破九宮陣,武功可想而知。自己出去勝了固好,如果一敗,武當數百年的威名,便將全部葬送。

    那喇嘛正擬激怒凌風出場,好早早達成血洗武當的任務,不料半途跑出一個年紀輕輕的俊美少年來,不禁哈哈大笑道:「武當派真個沒有人了嗎?怎麼派出一個孩子來送死!」

    繼光冷冷一笑道:「且慢得意,把你的臭名號報上來吧!」

    也許他這一句臭名號把他激怒,三稜眼一睜,綠光迸射,一聲暴喝道:「佛爺多倫巴便是,你一定要尋死,佛爺就成全你啦!」

    大手一張,臂胸抓來,這一招既未作勢,也無章法,簡直輕視已極。

    繼光面含冷笑,昂然屹立,容得他的五指堪堪要沾到胸前,倏地—凹胸,出手一招,疾如閃電地朝他手腕扣去。

    多倫巴不禁大吃一驚,猛地一沉腕、大袖一丟,呼地一聲,袖風直拂前胸「七坎」重穴。繼光攻出的右掌不變,左掌立掌前胸,猛地住外一翻,砰地一聲悶響,硬接了他這一式袖功,雙雙不自主地各自撤後一步。

    多倫巴心頭駭然一驚之下,這才知道這個少年不太好惹,但他天生凶殘成性,一擊無功,驟發一聲厲嘯,雙袖齊飛,急似狂飆,疾如暴雨,頃刻之間,連攻了二十一式。

    剎時勁風怒卷,石走沙飛,方圓三丈以內,盡在一片紅雲籠罩之下。

    繼光深知今晚之戰,關係著武當振的存亡絕續,立時雙掌一挫,縱身突入紅雲之內,一上手便把「瑞雪繽紛三疊式」施出。

    之局。

    彼此都因懷滿了殺機,故攻守之間凶險異常。驀聞篷彭兩聲大震,雙方又互拼了二掌。

    凌風道長遠遠望見,不禁直是皺眉,那位老全真關心心切,腳下已緩緩向前移動,以備隨時搶救。

    就這時刻,彭地又是一聲大震,石逸口噴鮮血,歪歪斜地倒退八尺,銀刀摩勒也撲塌一聲仰面摔到,但他凶頑成性,瞬間又搖搖晃晃地挺身站起,哇哇連吐了幾口鮮血,雙方兩敗俱傷。

    石逸迅由二個中年道士扶回,銀刀摩勒也經一個苗裝武士扶著退下。那位金蜈宮主持全局的黃發猙獰老者,似已不耐,倏地跨前二步,對著凌風一指道:「你既是一派掌門人,何不乾脆下場和老夫一分強弱,這樣畏首畏尾躲在後面,算是什麼東西?」

    凌風道長縱使涵養高深,也被這幾句極端無禮的話激怒,冷哼一聲,邁步正待上前,後山那位素不問外事的老師伯,早已道袍飄飄,到了黃毛者之前,微微一稽首道:「貧道天龍子,久已不問江湖是非,金蜈宮遠居漠北,和中原武林素無恩怨,何以屢次逞兇,殘殺武林同道。這次復向本派投遞所謂『拘魂令蝶』,企圖掃滅這座數百年的靈山寶剎,究竟是何存心?還望閣下明示!」

    黃毛老者哈哈大笑道:「是是非非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清楚的?我『獨眼鷲』只知奉命行事,懶得去提那些口舌紛爭,咱們還是乾脆各憑這來分是非吧!」

    天龍子壽眉微聳,哈哈一陣狂笑,聲若龍吟鶴戾,直震得山鳴谷應,四周樹葉沙沙飄落,顯示此老功力深純,已到通玄的境界。

    獨眼鷲臉色微變,行家眼裡一看便知,他萬料不到,武當派尚有這樣人物。所以,一時之間倒也不敢冒然動手。

    天龍子的笑聲才落,場中倏起一聲轟雷也似地大震,那位紅衣喇嘛多倫巴,竟被武繼光一式「日正中天」震得口噴鮮血,飛出七八尺遠,連著打幾個踉蹌方才站穩。

    繼光也被那股反彈之力,震得連退二步。馬步才剛站穩,驀然

    一聲暴喝起自場中,另一喇嘛,宛似一朵紅雲,凌空撲到。大袖猛撲之下,一股急逾狂飆的內家氣功兜頭捲到迅猛、疾勁,突兀異常。

    繼光真元還未復,不敢硬接,腳下一滑,颯然斜飄,輕巧閃過。

    這喇嘛法號格拉,是多倫巴的師兄,「菩提禪功」已練至八成火候,生性較多倫巴更為凶殘。空中猛地一個迴旋,紅袍一展,猶如一頭巨鷹,又向繼光俯衝掠去。

    繼光一看失去先機,立陷危機,連展了好幾個式子,才把這一式讓開。但格拉的攻勢已如狂風暴雨般展開,著著進逼,瞬刻便把他捲入一片紅雲之內。

    根杖叟眼看繼光陷入危境,銀杖一輪,嘩啦聲響,縱身來援。金蜈宮這面立時衝出幾個苗裝武士來,大喝道:「以多為勝嗎?」聲勢滔滔,逼得銀杖叟只得把銀杖一收,剎住腳步。

    一塵子這時又重編了一個九宮劍陣,一見銀仗叟被阻,立時率領著衝入場中。雙方劍拔駑張,大有展開群毆之意。

    凌風道長對繼光的武功深具信心,同時也不願造成更多的殺傷,忙喝道:「一塵師弟,暫莫著急,武少俠絕不致落敗。」

    果然,武繼光已於這時扳回頹勢,掌勢有如怒潮澎湃反捲而上,格拉一身莫測禪功也被逼得連連後退,怒極之下,厲嘯一聲道:「小狗,有膽就接佛爺這一招。」

    雙袖猛撲之下,一掌已平胸推出,一股淡淡地薄霧紅雲順著掌勢,靄靄向前壓去,看似柔而無力,實具溶金鑽石之威。

    繼光劍眉微揚,雙目盡赤,大喝一聲,雙掌一翻,「玄陰罡煞陰功」驟發,兩股陰風暗勁一觸之下,驟起一聲裂帛似地大響,噓!噓!四周捲起一陣狂風,繼光身不由主地倒退了七八步。

    格拉也連退了三四步,一陣怪笑道:「這種外道邪功,居然出在武當山,真是令人笑煞!」

    繼光猛地一挺身,把重心穩住,長笑一聲道:「你不用得意,且叫你嘗嘗這個」

    雙掌懸空劃一太極圖形,驀地虛虛往外一按,兩道淡蒙的青白氣體暴射而出。

    格拉見他掌柔而無力,以為又是「玄陰罡煞」類的功夫,毫不在意地大袖猛地往外一甩,這招他用上八九成的「菩提禪功」,準備就這一招把對方內腑震傷而去一強敵。

    詎料,兩股潛力甫一接觸,倏覺情形有異,正待撤身時已是不及,驀地狂嗥一聲,騰空飛起二丈多高,一口上湧的逆血順著上騰之勢,血箭一般,狂噴而出。被山風一吹,猶如半空驟降一陣急雨。

    繼光的這種「兩極混元乾坤手」,所遭遇的抗力愈大,威力也愈大,情急之下施出,頓使全場震驚不已。

    獨眼鷲尤為注意,倏地身形一掠,直向繼光衝來。他倒不是想乘機下手,而是要追查這種功夫的來源。

    和他對面站立的天龍子,卻會錯了意,呼地身形騰起,攔住一截,呼呼冷笑道:「閣下此舉,不嫌有欠光明嗎?」

    獨眼鴛狂傲成性,也懶於解說,單掌輕輕往外一按道:「你不服氣是不是?」

    天龍子立掌當胸,稽首道:「無量佛!貧道倒有意向閣下領教幾招絕學!」

    就這說話功夫,雙方已互較了一番內力,彼此身形都不動分毫,顯然修為半斤八兩。但天龍子暗地卻暗中吃了一驚,他年登九十以上,玄門氣功已修持到了三花聚頂的境界,竟無法挫折對方分毫,可見這獨眼鷲確實不易對付。

    二人正自斂氣凝神,準備展開一搏之際,元始殿前倏起一聲「宏量無比」的佛號,一位光頭友袍的胖大和尚,率領了一十八個手執方便鏟的僧人,飛奔趕到殿前,朝著凌風道長合什一拜道:「貧僧少林惠空,奉掌門人法旨,特來聽候道長差遣!」

    凌風稽首還禮道:「謹謝貴派隆情高誼。」

    話猶來了,衣袂飄風之聲又起,八個身背長劍的紅袍道士,猶如八朵虹雲陡降,落地齊向凌風稽首道:「崑崙八道,參見師伯!」

    凌風大笑道:「難得諸君仗義來援,倒使我凌風感到慚愧無地。」

    驀然遠遠一人,接口哈哈一笑道:「七派一體,何分彼此?羅浮今日,方纔如夢初醒。」

    嗖地一聲,羅浮子竟從四五丈遠的山門,疾射而至。

    剎那之間,武當實力大增,獨眼鷲眼看自己同來的幾個得力助手,多已負傷,而對方又高手雲集,便如今晚的計劃已全部失敗,倏向天龍子把手一拱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你我一戰,留待日後再決勝負!」

    霍地一旋身,輕喝一聲道:「撤!」呼地身形急如箭矢般地越過高牆,幾閃不見。

    天龍子哈哈狂笑道:「你們儘管慢慢地撤走,武當派絕不做那趕盡殺絕之事。」

    容得金蜈宮諸人撤走以後,方才轉過身來發出一聲長歎,面色凝重地對凌風道:「今晚雖然表面是本派得勝,但本派已傾全力,而且尚有這位武少俠大力相助,人家不過僅抽出一部份力量而已。這點,你應深自警惕。」

    凌風躬身稽首道:「師伯教訓得極是,弟子主也有同感。」

    無龍子一揮手道:「你招呼客人吧!逸兒傷勢如何?著他送到後山來。」

    又對武繼光含笑點了點頭,飄然向後山走去。

    這時,一塵子已指揮門下,把死者埋葬、傷者安置,大家齊齊聚在元始殿上落座。

    所有來客,差不多都和武繼光交過手,也可說是深仇大敵,繼光唯恐又起不必要的紛爭,遂起身告辭道:「貴派強敵已去,在下就此告辭。同時,應追躡他們前去,偵查一番金蜈宮的下一步行動。」

    羅浮子此刻就像另換了一個似的,突然上前執著繼光的手道:「以往一切多屬誤會而起,武兄不必再耿耿於懷,如今中原武林劫運當頭,實應彼此捐棄前嫌,共謀對付之策。」

    旋又一聲長歎道:「實不相瞞,貧道以往確有爭取那天下第一劍手的雄心。經此一來,始知那種想法,太以自不量力。」

    繼光見他,忽然變得如此通達,到覺十分意外,忙接口道:「道長劍術高超,正應奪那天下第—劍手的尊號。至於以前之事,彼此都難辭其咎,在下也確有不對的地方。」

    陵風見羅浮子居然一反常態,心裡也覺快慰異常,忙打斷繼光話頭道:「以往之事,既已過去,就不必再提它了。諸位且請歸座,貧道尚有極其重要之事向諸位請教。」

    旋把臉色一沉,極其鄭重地道:「目前有二個問題值得研究,第一,金蜈宮何以突然進犯武當上清宮?其次,下一行動,會不會向其餘各派下手?第二,諸位何以得知本派被攻,及時趕來救援?」

    銀杖叟張超,突於這時接口道:「依我老叫化的看法,今晚如果進犯武當已然得手,那麼金蜈宮的下一次行動,立時便將開始。但今晚他們既沒有討了好去,可能會暫時潛伏一個時期。至於為什麼要犯武當,老叫化認為,金蜈宮的目標在中原武林全體,武當不過是首當其衝而已了。」

    少林惠空,低宣一聲佛號道:「張大俠所言極是,本派此次來援武當,只適逢其會而已,因自香車事件後,各派差不多都把眼光注視到漠北,故當這批奇形怪狀的人一入中原,便被各派暗中監視,他們既然鬼鬼祟祟出沒湖北境內,目標自然是武當了。本派掌門遂傳法旨,令貧僧等隨時準備馳援武當。」

    凌風不由慨然一歎道:「這般說來,本派實是太過大意啦!」

    羅浮子搖頭道:「那倒不盡然,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道兄也不必過分自責。目前最要緊的還是如何應付金蜈宮的挑戰?」

    銀杖叟銀杖一頓,嘩啦聲響,大聲吼道:「分則勢孤,合則勢強。相信中原各派一致聯合,必可擊敗強敵。今晚武當之事,便是一個絕好的例證。老叫化必須將此事及時馳告幫主。就此告辭。

    話落,立起身來,四座拱了拱手,縱身躍去。

    武繼光來武當的目的,第一件事,便是打聽論劍之期,次一件事,則是協助各派共禦金蜈宮的進攻。這時,見各派主腦人物都已覺悟,那就無須自己再為擔心了。現在只餘論劍這件事,倘真如凌風所說,論劍改期的話,那就盡可起這機會趕赴漠北了。過去他所擔心,只是師父萬里雲煙陸通,現在他更為師兄赤地千里符風,以及白衣羅剎擔心起來。

    另外,他更想揭開楚水長鯨陳子亮等三人,失陷漠北之迷,聽綠襖女郎羅鴻英的口風,似乎他三人還活著,只是受制於金蜈宮而已,可惜羅鴻英話沒說完,便被銀刀摩勒殺死,不曾問得清楚。

    他一個人正自沉思之際,驀聽少林惠空禪師開言道:「家師伯元元大師,著貧僧向天龍前輩致意,關於本屆黃山論劍,經與綠林聖者會商,認為有武林多事之秋,擬延期一年舉行,不知他老人家意見如何?」

    凌風道長沉吟道:「貧道之意,認為甚是恰當。但此事仍由禪師面見家師伯商談為是。」

    遂命身後道童,將惠空引去後山面見天龍子。

    繼光覺得這正是一個打聽消息的好機會,立時向凌風問道:「請問道長,黃山論劍之事,究竟由什麼人主持與決定?什麼人才有資格參加?」

    凌風道:「此事過去只是幾個好友相約印證觀摩,嗣後參加的人愈來愈多,遂演變成為五年一度的公開爭奪『天下第一劍手』。同時,過去並無固定的主持人,也是前二屆才定出規定由黑白道中各推選出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加上前屆的第一劍手,共得五位組成仲裁會,主持其事。凡屬練武的人均可臨時報名參加,並不限定資格。本屆主持人,經推定少林元元大師、武當天龍道長代表白道;綠林代表由武林聖者、海天神叟代表黑道仲裁人。」

    「如仲裁人死亡或因事不能參加時,並得以各人之獨門標幟的人代理行之。」

    繼光這才知道黃山論劍的詳細的情形,暗忖道:「五個仲裁人中既有三個同意延期舉行,楚水長鯨又已去漠北,論劍之事恐怕是一定要延期了,我何不趁此機會,先赴漠北一行呢?」

    主意打定,遂起身告辭道:「來此打擾已久,在下尚有一些瑣事待辦,就此告辭。」

    話落,縱身躍出元始殿,直向山下奔去。

    X    X幕已漸低垂,而武繼光卻仍然在大漠的荒原,漫無目的地奔馳。他滿腹豪情,此刻也不禁興起一種進退失據的悲哀。

    他緊抿著嘴唇,嚥了一下口水,抬頭四下打量下一番,倏然,左方的一處山巖下,隱隱似有燈光透出。

    這不啻是在沙漠中發現了綠州。他連念頭都沒有轉一個,立時把馬一勒,直向燈光處奔去。

    馬到近前,才發現這處地方,在這荒涼的塞外來說,可算是世外桃源,有潔白的山巖,也有輕易難見的喬木,更有一泓清澈的碧水緊靠著崖邊。燈光則是從一個巖洞裡照射出來。

    跳下馬,剛想出聲詢問,忽聽洞裡傳出一個甜脆的嬌音道:「爸,有人來啦!」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不耐煩地回答道:「爸早知道啦!問他是幹什麼的。」

    接著裡面立時探出一個頭來,嬌聲道:「喂!你是幹什麼的呀?」

    「在下過路的。」

    「呸!誰不知道你是過路的,我是問你做什麼生活的?」

    這到叫繼光難以答覆了,他什麼事情也沒有干,怎麼答覆呢?想了一會,突然想到<塞上曲)裡那句:「莫學遊俠兒,還誇紫鱒好。」立時高聲答道:「遊俠兒!」

    這時,又聽那蒼老的聲音:「遊俠兒?」

    這時,又聽那蒼老的聲音:「叫他進來吧!」

    於是,那嬌音又高聲道:「我爸叫你進來。」

    這宗毫無禮貌的語調,若在平時,繼光決不會進去,但此刻也只好忍氣將就,低頭走進洞中,只覺眼睛一亮,裡面竟寬大異常,而且有裡外洞之分。

    桌椅床具和炊具等,一應俱全。一個駝背龍鍾的蒼髯老者,盤膝坐在床上,身旁站了一個梳有兩條小辮子的姑娘,這姑娘雖穿一身土著蒙古裝,卻掩不住她那絕世的風姿,尤其那雙清澈的大眼和兩個淺淺的梨渦,尤使他怦然心跳不止,暗忖:「想不到這荒僻的山野,竟會有這種美麗的姑娘。」

    心裡雖然這般想,眼光絕不敢向她多看,低頭走到老者面前,深深地一揖道:「在下因貪趕路程錯過宿頭,尚乞老丈方便。」

    那老者也為這突來的少年,感到奇異萬分。看他一派風流瀟灑,到頗像一個飽學文生,但卻又自稱遊俠,如果說他會武吧?卻又一點不像會武的人,暗忖:「難道他的內功,已練到反璞歸真的境界?旋又推翻假設道:「不!絕不會的,看他年齡,絕不會超過二十歲嘛!」

    原因是此刻武繼光的功力,確已到達了老人所想像的那種境界。他自練成「兩極混元乾坤手」後,對邯鄲老人的真元已融合了大半,千年大蟒的內丹,也日漸在融會中,也可以說他每經一次劇戰,功力便增進一層,只是自己不覺得罷了。

    繼光提出借宿的要求,老人並未正面作答,卻冷冷地反問道:「但不知客官此行往那裡去,錯過了什麼宿頭?」

    這一句話,真把繼光問得張口結舌,瞠目不知所答。他來漠北的目的,是找尋金蜈宮在那裡,他根本不知道。至於他的行程,更是漫無目的,叫他如何回答。

    半響,才勉強道:「在下目的在遊歷塞外,並無一定的目的。」

    老人冷冷一笑道:「是嗎?」

    只這二個字,已乜含了許多的疑問在內。那姑娘卻把小嘴一撇道:「看你還像個人樣,原來竟是這般不老實。」

    繼光把眉頭一皺,正待解說幾句,老人已把手連揮道:「誰要你多嘴,還不趕緊去弄點東西來給客人充飢。」

    那姑娘把嘴一噘,轉身往後洞走去。繼光覺得這樣的氣氛實在不融洽。但他平時就拙於言詞,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道:「老丈可知漠北地方,有座金蜈宮嗎?」

    老人暗中把頭連點道:「果然不錯。」故作不經意地言道:「金蜈宮倒有一個,卻不知在什麼地方,客官難道要去那地方?」

    「正是。」

    「但不知有何貴事?」

    「這個……」

    「可有什麼憑據?」

    繼光心裡一動,忙從懷裡把四海神偷偷來的那個玉牌取出來。道:「有這玉牌為證。」

    他以為老人乃是金蜈宮的眼線,遂自作聰明把玉牌拿出。

    不料,幾乎因此糊塗送了性命。

    老人接過看了一眼,臉上倏湧重重殺機,但也只是瞬間,又恢復了常態,隨手把玉牌還給他道:「想不到客官小小年紀,便得到金蜈宮主如此重視,真是難得。但不知客官屬於哪個門派?」

    如果他老老實實,說出萬里雲煙陸通的名號也可沒事,偏偏自作聰明地答道:「家師一生遊俠,並未開宗立派。」

    老人輕輕地「哦!」了一聲,便未再追問下去。

    這時,那痊辮子姑娘已從裡面端了一杯酥油茶和一盤肉耙出來,擺在他面前,輕聲道:

    「荒漠沒有什麼好的待客,請客官將就些用吧!」

    話音甜脆,竟是一口的京腔。繼光這時才忽然想起,此間已是塞外,怎麼還是說的漢話。如此看來,這父女是漢人了,為什麼孤零零地住在這地方呢?

    但這時,實在又饑又渴,忍不住狼吞虎嚥地把面前食物一掃而光,抹了抹了嘴唇,又問道:「老丈大概也是漢人吧?」

    「嗯!」

    「請教尊姓大名。」

    老人暗忖:「橫直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說給他聽又何妨。」遂漫聲應道:「海天神叟。」

    武繼意不禁大吃一驚,幾乎從座上跳了起來。他雖不認識海天神叟,但武當凌風道長曾告訴他,海天神叟乃是黑道中推舉出來的論劍仲裁人,何以會在這裡出現?當下驚駭萬分地道:「老前輩就是和綠林聖者齊名的海天前輩?」

    「嗯!你感到奇怪是不是?」

    老人倏地從床上跳了下來,略微伸了一個懶腰,一陣骨格畢剝,身形暴長,雙目一睜,神光迸射,仰天一陣哈哈狂笑道:「老夫久不打獵了,今晚倒想宰把兔崽子過過癮呢!」

    他這一陣笑聲,乃是隱含內力發出,直震得繼光心旌搖曳,耳鼓嗡嗡,連忙起玄功把心神穩定,愕然望著老人。

    海天神叟狂笑了一陣,霍地笑聲一斂,冷冷地道:「放著天堂有路你不走,卻陽錯陰差跑來我這個地方。」

    旋把手一招道:「小子,你隨我來,死也叫你做個明白鬼。」

    繼光不明他究竟是何存心?但因他是人人敬重的海天神叟,故暫時並未發作,依言跟著他轉過一片亂巖,來到一座危崖的邊緣。

    這片危崖三面峭壁,下臨萬丈深谷,只有一條通路進入。

    隱可可看見深谷之內,白骨森森、骷髏遍地,不禁一絲寒氣從心底冒起。

    海天神叟嘿嘿一陣冷笑道:「看見嗎?那些森森白骨,都是你的同路人,死在這裡絕不會寂寞。」

    隨又仰天大笑道:「要去金蜈宮,這是最快的捷徑,你是和老夫動手,還是自行跳下去?」

    繼光愕然之下,劍眉一掀,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認賊作父,為虎作倀的歸宿。」

    倏地往前一越身,五指箕張,朝著繼光劈面抓來,出手有如電閃風飄,突兀凌厲已極。

    繼光暗中一驚,單臂一掄,飄飄灑灑幻起一片掌影,竟杷門戶封得嚴嚴密密,毫無隙漏可尋。他用的這一式,乃是崆峒落英掌法的「花雨繽紛」。

    海天神叟冷笑一聲道:「好個名門正派子弟!」

    五指倏地一合,嘶地一股銳風穿透掌風,逕襲「幽門」死穴,功力深湛,出招神速、快疾,不愧名家身手。

    此刻繼光撤身退讓已是不及,只得猛地一塌肩,掌勢斜出,內力一吐,一股軟綿綿的力道直向襲來的銳風迎去。這式他用的乃是武當綿掌功夫,只因倉促出掌內力僅用五成。

    兩股潛力一經接觸,銳風頓如石沉大溜無影無蹤,而繼光的肩頭卻不自主地連搖了二搖。

    表面上是繼光已經輸了一招,而海天神叟心裡卻是震駭萬分,他因蓄意置敵死命,這一招已用上了七八成的功力,而對方竟然夷然無傷,心頭震駭之下殺機更熾。嘿嘿冷笑道:

    「哼!看不出來,居然還很有幾分氣候。」

    挫掌當胸揉身再進,驀然……

    來路一聲嬌喝道:「爸爸,你暫時停手,待我來收拾他!」

    那蒙裝姑娘,挺著一支金芒閃耀的短劍,疾若一道飛虹,凌空向繼光疾捲而至,腦後二根烏溜長辮順風飄起,就像生了二隻翅膀一般好看已極。

    繼光一見來勢迅猛,不敢大意,腳下一滑倒撤五尺,誰知那姑娘的劍勢一經展開,恍如江河倒瀉,但見一片金芒耀眼,森森劍氣蝕骨生寒,招式神奇、辛辣、把他逼得連連倒退,竟一時騰不出手來還擊。

    而且,那柄短劍光華特強,似是一支寶刃,因此,又多加了一層顧慮。這時,繼光差不多已退到危崖邊緣,身後不及三尺,便是深谷了,暗忖:「莫要一味閃讓,失腳趺落深谷,那才划不來呢。」

    心頭電旋一轉,陡地一聲大喝,呼,呼,劈出二掌,這二掌是他全身功力所聚,威不可當。

    掌力一吐,一股迅猛無匹的剛陽掌風,狂飆一般疾捲而出,直震得那姑娘衣帶飄飄,劍光亂顫,連退八尺。

    但她個性剛烈無比,倏退忽進,嬌喝一聲,連人帶劍又猛撲而上。

    就這時刻,武繼光的白玉笛已抽空撤出,一溜亮光衝霄而起,錚地一聲,星光四射,劍笛硬碰之下,那姑娘的短劍幾乎脫手,被震得踉蹌退了五六步。

    她連番受挫之下,連淚水都氣出來了,尖吼一聲道:「我和你拼了!」

    劍勢如虹,又猛撲了上來,但,卻被一隻滿佈皺紋的大手將她玉臂抓住,輕喝道:「蓉兒,你且退下,待為父的問他。」

    繼光一招將那姑娘震退並未進逼,手橫玉笛屹立中央,臉上一片懍然之色,顯然已被她父女的無理攻擊所激怒。

    海天神叟把那姑娘拉住後,面上一片詫色地沉聲道:「你是邯鄲老人的什麼人,希望實賜告,萬勿自誤。」

    「衣缽傳人。」

    海天神叟哈哈大笑道:「若再傳弟子,老夫到有幾分相信。至於衣缽傳人,那就只有你自己騙自己了。」

    「這支白玉笛便是明證,信不信由你。現在我要問你,你父女無故向我攻擊,究竟是什麼意思?若不說明白,那時莫怪我武某出手太辣!」

    海天神叟心裡車輪般轉了幾轉,慨然—歎道:「如果是他老人家的傳人,倒叫老夫為難了。」

    沉吟了一會,忽然抬起頭來,聲色俱厲地問道:「究竟是什麼人介紹你入金蜈宮的,何以小小年紀不走正道,空負他老人家一片苦心,你對得起邯鄲前輩嗎?」

    繼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父女真個把他當作了金蜈宮人,當下長笑一聲道:「在下再不肖,也不致放棄一教之主不要,而去投靠他。實不相瞞,在下此次遠來漠北,乃是專程來找金蜈宮算帳。」

    海天神叟似信非信地道:「是嗎?」但神態之間已和緩多了。

    繼光接著又道:「金蜈宮居心叵測,隱隱存有把中原武林人一網打盡之意。此次無故進襲武當上清宮,便是個明證。在下來一則尋訪啟蒙師父萬里雲煙陸通,同時,更想鬥一鬥那金蜈宮主人。」

    海天神叟哈哈大笑道:「如此說來,老夫幾乎誤傷你了。」

    繼光也大笑道:「若不是這位姑娘從中插手,在下也幾乎冒犯老前輩啦!」

    海天神叟心中暗道:「好大的口氣。」

    那姑娘卻把嘴一撇,冷笑道:「哼!憑你還能傷著我爸爸?」她對爸爸的武功,似乎十分自信。

    海天神叟忙喝阻道:「住口!那來這般沒規矩。」遂又替她介紹道:「此是小女車玉蓉,江湖人都稱她為『凌波仙子』。」

    繼光忙上前把手一拱道:「原來是車姑娘,在下姓武名繼光,今後盼姑娘多多指點。」

    凌波仙子噗嗤一笑道:「貧嘴!」轉身飛奔而去。

    海天神叟把手微抬道:「此間不是談話之處,咱們裡面再談。」

    領著繼光又回到前洞,繼光覺得這地方在塞外來說當然不錯,但不及得江南風光。為什麼海天神叟會選定一個這樣的地方定居呢?正思出聲詢問,海天神叟已開口道:「你也許曾經聽說過,天下第一劍手楚水長鯨陳子亮等三位劍手,應約前來漠北之事。」

    繼光又點了點頭,但神色之間卻現得十分緊張,因為這正是他所希望知道的事情。

    「因為他們三人一到漠北便無消息,老夫當時便感到奇怪萬分,於是單身前來漠北,探訪究竟是何原因。不料,消息未曾得到,卻幾乎傷在紫髯伯公孫述的『鴻蒙紫氣』之下。」

    「當時老夫身負重傷,漫無目的拚命南奔,誤打誤撞,來到了這個地方,便在這洞中得到一本『離火神功』秘笈,乃是一位苦修的喇嘛僧所遺留的。同時,這處地方便是最適宜練習『離火神功』的所在。為了練這本秘笈,老夫遂決心回到江南,把蓉兒也帶來此地一同練習了。」

    「嗣後你老人家,可曾打聽到楚水長鯨等人的消息?」

    「老夫住此足有三年,才知漠北有座金蜈宮,實力雄厚,企圖不明。猜想楚長水鯨等,便失陷在這宮內。當時因『離火神功』尚未練成,故不敢輕易行動。」

    「此地路當要衝,南來北往的人物中,老前輩可曾遇見一個可疑人物?」

    海天神叟大笑道:「這也就是剛才要向你下手的原因了,否則這裡十分偏僻,並不當要衝,只有一些像你一樣走錯路的人才會誤投此地。如果—旦碰到那些企圖去投靠金蜈宮的人,老夫就一律毫不客氣地請他葬身萬丈深谷,永遠不得超生。這些年來,大概已有數百人葬身在那谷底了。」

    繼光不禁默然,覺得他這手段太過於偏激了一點。忽又問道:「不知家師萬里雲煙陸通,可曾由這裡經過?」

    「他確曾由這裡經過,因為他立意要營救楚水長鯨陳子亮,故不惜剃髮為僧,在金蜈宮不遠的卜拉寺當了一個和尚。」

    「什麼!我師父出家了?」

    「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近年因老夫『離火神功』的功夫正緊,故甚少和他聯絡,對金蜈宮之事也很少知道,大約再有七七四十九天,老夫的神功也就練成了。」

    繼光欲言又止地正待開口,驀然,臉色一變,冷笑一聲,縱身往洞外掠去,跟著砰地一聲,海天神叟的身形也已騰起,雙雙落到洞外一看。

    月見洞外的一堆亂石旁,一堆站了五個身著苗裝的江湖人,陰森森地一陣怪笑聲道:

    「想不到這個地方,竟然潛伏著奸細呢!嘿,嘿,你們的膽子也過於大了一點吧?」

    海天神叟臉色陰沉沉地迅速向繼光使了—個眼色,哈哈一笑道:「不知幾位是那條道上的朋友,何以說老夫等是奸細。」

    一個獐頭鼠目,手執厚背鋸齒刀的陰沉老者,一搖一擺排眾而出,朝著海天神叟一指道:「爺爺金蜈宮主人麾下的天荒五義,專負巡視八荒之責。你這老匹夫鬼鬼祟崇,能逃過爺爺們的法眼嗎?」

    海天神叟系黑道中最負盛名的前輩,黑道中稍有名望的人無不認識,也曾聽過滇邊確有「天荒五惡」這號人物,但他因練離火神功的關係膚色業已變紅,又改穿了蒙裝,故五惡竟無法認出他來。

    聽完大惡這番神氣活現的話,不禁仰天哈哈一陣狂笑,大袖倏地往外一拂,紅光暴射。

    只聽大惡驀地狂叫一聲,忽地騰空拋起二丈多高,叭噠一聲,死狗一般,摔在岩石之上,頓時鮮血漫天飛灑,連胸前的衣襟也變成了片片飛燼,隨風飛散,原來海天神叟已用出了他的「離火神功」。

    就在海天神叟出手的同時,繼光也已疾若一道閃光,猛向其餘四惡撲去。人未到,一陣陰風潛力已潮湧一般湧到。

    天荒五惡也是黑道中頗負凶名的高手,一見繼光攻到,齊聲怒喝,各舉兵刃來迎,四柄鋸齒刀就和平空湧起一座刀山一般,避過正鋒,分由四面攻到。

    繼光大喝一聲,掌心一吐,一掌已橫掃而出,跟著身形一轉,五指有如鋼鉤,只一攫,左面二柄鋸齒刀,已經入手。

    但的一聲慘嗥聲起,右面三惡、四惡就和斷線風箏般連人帶刀飛起,帶著一天血雨,噗!噗!連身子都一齊陷入浮沙之內。

    這宗聲勢,早把二惡、五惡驚呆了,連逃走都忘了。這時,海天神叟也早到了前面,二人正待把他們點倒進行拷問時,驀地,遠遠一聲嬌喝道:「爸爸,別都殺了,留二個給我。」

    但見一道金虹,嬌矢如龍呼地射到,繼光微覺一怔之下,慘呼聲起,和他靠得較近的二惡,早被那道金虹腰斬地下。

    畢竟海天神叟較為老練,一聞凌波仙子喊叫,倏地出手如電,把五惡的穴道制住,挾著他就勢一旋身,脫出劍光範圍,大喝道:「你簡直胡鬧,還不與我住手!」

    凌波仙子把二惡腰斬後,疾地一收劍,睜著一雙烏溜大眼,滿臉惶惑道:「難道他們不該死?」

    「殺固是該殺,但得留一個活口呀!」

    海天神叟氣沖沖地瞪了她一眼,叭噠一聲,把五惡往地上一摔,冷笑道:「你可認得,老夫是誰?」

    五惡這才認出,原來竟是黑道中的老祖宗海天神叟,直嚇得他混身亂抖,結結巴巴地顫聲道:「原來是車老前輩,請恕小的不知之罪!」

    海天神叟冷冷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加入金蜈宮的?」

    「不到二三個月。」

    「金蜈宮最近可有什麼行動?」

    「只知他們不斷派高手進入中原,為什麼事小人卻無法得知。」

    「金蜈宮可曾提起過楚水長鯨陳子亮的事?」

    「這些重大的事情,小人更不知道了。」

    繼光知道他說的確是實話,遂接口道:「諒他一個新進的頭目之流,怎會知道這些事情。」

    海天神叟冷冷哼了一聲,倏地舉手往下一按,但聽一聲狂嗥,五惡竟被他一掌震得七孔鮮血迸流,當即身死。

    對於海天神叟這宗好殺,繼光心裡甚感不滿,當下把手一拱,道:「在下一聞家師消息,恨不能即時趕去會晤,就此告辭。」

    凌波仙子突然接口道:「慢著,我和你一道去。」

    繼光不禁皺眉道:「此去凶險萬分,姑娘最好還是不要去。」

    凌波仙子冷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絆你的腳是不是?哼!不要以為你了不起,你不同我去,我自己會去。」

    兩條小辮子一丟,氣呼呼地扭轉身子,便往洞裡衝去。

    繼光被她弄得下不了台,訕訕一笑道:「這又是何必呢?」

    海天神叟忙道:「理她呢!你只管去吧!記住,令師在卜拉寺的法號是『雲煙』。」

    繼光點點頭稱是,把手一拱,又復縱馬北馳。

    繼光自得到師父的確切消息後精神大振,同時也一塊石頭落地。一路放轡急馳直撲卜拉寺。

    荒漠之中行人甚少,他一路行來,就很少遇見行人。這時,忽然發現前面隱約有一匹馬,轉入一片茂密的蘆草中便不再出來.心中不禁大疑,暗哼一聲:「如果有什麼人想動我的腦筋,哼!那他可是倒了霉。」

    心裡想著,掌上已提聚真力戒備。不一刻工夫,已到了那片蘆草之旁,正待留心搜索,驀聽蘆草之中噗嗤一笑。

    閃眼看時,卻見那位調皮的凌波仙子正手墊在腦後,斜躺在蘆草之上,仰臉對著他只是發笑。

    當下,眉頭一皺道:「你怎麼來了?」

    凌波仙子嘴唇一噘道:「難道你能來,我就不能來?」

    「並不是你不能來,而是你不必去冒這險。」

    「我高興嘛!你管得著嗎?」

    繼光拿她沒法,賭氣把馬一夾,放轡前奔,再不理睬她。驀聽凌波仙子在後面高聲叫道:「喂!停一停,我有話和你說。」

    繼光只得重把馬勒住,而凌波仙子也於這時縱馬趕上,就像小孩犯了什麼過錯似地怯怯地問道:「你生氣了嗎?」

    「我憑什麼生你的氣?」

    「那麼你為什麼不理我呢?」

    「並非不理你,而是我不希望你去冒險。」

    繼光輕歎一聲道:「我是為了師父,以及中原武林若干生命,必須去冒險呀!」

    「那不就對了嗎?你為師父必須去冒險,我為了你也必須去冒險呀!你放心好啦!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不用你費心照顧的。」

    她對繼光就像最親密的朋友似的,竟然說出這番話來,這一下繼光還有什麼好說的?無可奈何之下,又復輕輕一歎。

    凌波仙子接著又道:「像你這樣好的人,一定很多很多的朋友吧?所以很不喜歡我在你的身邊,是也不是?」

    繼光搖頭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不想讓你去冒險,萬一出了什麼事,我怎對得起你爸爸呢?」

    凌波仙子不禁雀躍道:「你這般說我就放心啦!」

    繼光的本意,實在不願她同來,但如今她已經來了,又有什麼辦法呢?他覺得這位姑娘既美麗又刁蠻,而且生性嗜殺,和白衣羅剎及莫丹鳳的性格大不相同,同在身旁實在是件麻煩的事。

    二人一路走著,漸漸地混得更熟了,繼光有時也會說些笑話給她聽,常引得她拍掌大笑,活像一個天真未泯的小女孩。

    凌波仙子車玉蓉,因久居塞外的關係,對旅途中的事倒比繼光熟悉得多,也虧了她同來才沒有再走錯路。

    這天,卜拉寺已經在望,繼光因為馬上就可以見著師父了,心裡興奮萬分,他差不多已經三年沒有見著師父,幸而師父無恙,怎會不高興呢?

    不一會功夫,已到卜拉寺前,這是一座金瓦棕牆的宏偉建築,繼光孺慕殷切,一跳下馬便往寺門直衝而入。

    不料,一踏進寺門,立刻有一個不祥的陰影掠上心田,他發現這座莊嚴的佛門靜地,不僅沒有那宗馨香飄渺的靜穆氣氛,反而衝來一股令人嘔心的血腥氣味。

    當下,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情,快步穿過大殿,轉入迴廊,驀然

    一個觸目驚心的淒慘場面,幾乎把他的心驚得由嘴裡跳了出來。只見滿院之內,所倒臥的儘是橫七豎八的光頭和尚屍體。

    斷臂殘肢,血流遍地,那種慘狀確實令人毛骨悚然。繼光縱然有一身絕世神功,也為這種淒慘場面怔往了。暗忖:師父既已削髮,在這寺裡當和尚,會不會在這些的慘死和尚之內呢?

    凌波仙子是緊追著他進來的,她雖嫉惡如仇,出手又辣又狠,但見這宗一二百人全部死難的情景,也驚得她玉容失色,連打了幾個寒戰。畢竟她只是旁觀者,比繼光較為清醒,壯著膽子拍著他的肩膊道:「你是擔心你師父遇害了吧?依我看來絕不會的,他那一身功夫即便不敵也可全身面退呀!」

    繼光經她一提立時恍然,覺得這話不無道理。

    凌波仙子又道:「依我看來,這些被害的和尚,全部都是沒有武功的,若然有武功,為何沒有一點打鬥的痕跡?」

    繼光此時只覺全身熱血沸騰,一股憤怒之火直衝腦門,驀地一陣淒厲狂笑道:「好惡魔,竟然狠心對這一群與世無爭的佛門子弟下手,不論師父有無遇害,這筆血債武某誓必代表卜拉寺向他索還。」

    凌波仙子似乎也被他這種悲壯的聲調所感染,尖吼一聲道:「也有我凌波仙子車玉蓉一份呢!」

    就這時刻,驀然

    後殿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冷冷接口道:「只怕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吧。」

    繼光猛喝一聲道:「什麼人?」縱身一掠,已和凌波仙子雙雙向後殿衝去。

    進入後殿,只覺神案之上,高高坐了一個黑袍怪人,一頭黃髮象枯草一般,直披後肩後,青灰色的臉上無血無肉,簡直就像一具骷髏,一雙瘦長漆黑的鳥爪交又抱在胸前,若不是深陷的雙目中綠光閃爍,不說那是一具殭屍才怪呢!

    凌波仙子見後,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連退了二步,繼光卻是神色自若,冷冷地道:「這寺內的和尚,可是你下的手?」

    「哪會是別人,當然是老夫羅!」

    「他們和你有仇?」

    「凡屬冒犯了老夫,一律都是死罪,連你倆也不例外。」

    凌彼仙子錚的一聲,短劍出鞘,嬌喝一聲道:「臭賊、活殭屍,姑娘要你的命!」

    縱身揮劍,便待出手,卻被繼光一手攔住道:「等我先問問他。」遂又問道:「你究竟什麼人?可是金蜈宮派來的?」

    「老夫『鬼手仙翁』陰奇,久聞地靈教中有個小娃兒在江湖上興風作浪,大概就是你吧?」

    旋又對著凌波仙子,夜梟似地一陣怪笑道:「你這女娃,竟敢對我『鬼手仙翁』肆意辱罵,那還得了!」

    倏地把手一招,凌波仙子只覺手上一緊,短劍忽地脫手飛起,直向鬼手仙翁手中投去,驚得她駭叫一聲,縱身便來奪取。

    驀然

    斜裡一陣柔風驟起攔中一截,那股吸力忽斂,短劍成垂直地掉下地來,剛好被凌波仙子縱身一把攫住。

    只聽鬼手仙翁嘿嘿二聲乾笑道:「看你不出,果然有二下鬼畫符。可是,任你本領飛天,今天也難逃出卜拉寺。」

    繼光縱聲長笑道:「就憑你那二下功夫,若想把我等留下,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不信你就等著瞧!」

    鬼手仙翁突然一長身,幽靈一般飄飄落下地。

    繼光輕聲對凌波仙子道:「你替我掠陣,等我先打發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陡地—縱身,攔在鬼手仙翁前面道:「像你這種危害人間的凶魔,若不讓你即時遭到報應,那是無天理了。進招吧!你想溜走,那是萬萬不可能了。」

    鬼手仙翁仰天一陣怪笑道:「憑你這種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也配與老夫動手,那真是笑話!」

    鬼手往前一指道:「你不用急,收拾你的人來啦!」

    就這時刻,四周倏起一陣怪笑,呼,呼,幾條人影,疾若飄風似地落到面前。

    繼光一驚之下,閃目四下一掃,只見當面對著他來的,乃是主持進犯武當的老者,獨眼神鷲郭飛,左面是三苗之神,右面是二個紅衣喇嘛多倫巴和格拉。鬼手仙翁卻已鬼魅似的,閃到了他們身後。

    除去鬼手仙翁和獨眼神鷲外,差不多都是他手下的敗將。可是話雖如此,但每個人都不過是稍遜他一籌而已,如果這幾個高手一旦聯手,縱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難抵抗。

    眼看金蜈宮來了這許多高手,心裡不禁暗暗吃驚,但表面仍然鎮定異常,哈哈一陣狂笑道:「難得諸位今天整整齊齊駕到,武某真個幸會之至。」

    獨眼鷲郭飛也哈哈一笑道:「尊駕武當上清宮前抖盡威風,老夫算計你必定會前來漠北。可是,你也太小視金蜈宮無人啦!」

    站在武繼光身旁的凌波仙子,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看到這批人圍繞四周,虎視眈眈,心裡也微覺緊張。她雖不認識那些人,但行家看到眼裡便知,在場幾個人,每個人都具有數十年的精修功力。

    這時,她也不敢冒然出手了,只緊緊握著那支短劍,偎倚在繼光身旁靜候變化。

    繼光身陷危境心神仍一片泰然,暗暗調勻真氣,目光四週一掃,驀又開言道:「武林人比武,弱死強存各憑手段,死無話說。但金蜈宮卻忽然把這種殘暴手段,對付卜拉寺這批毫無武功的佛門子弟,這究竟為了什麼?希望你們還我一個明白。」

    三苗之神倏地一聲暴喝道:「這種事情你管不著。這群禿驢膽敢窩藏奸細,豈能再容他們活命!」

    繼光又目陡地一睜精芒四射,逼視著他,一聲震喝道:「這般說來,這寺裡的慘案是你下的手羅?」

    三苗之神那麼凶悍的人也不禁為他這種威凜凜的神態,驚得暗中發顫,但嘴裡仍倔強地高聲答道:「是又怎樣?」

    繼光大喝一聲道:「殺你抵命!」

    呼地一掌劈出,這一掌是他蓄勁而發。但見一股迅猛如飆風的剛陽掌掌勁,劈空如輪匝地捲起,勢若排山倒海,威不可當。

    三苗之神不敢硬接,駭然倒退八尺。其餘的人目睹這宗威勢,心頭齊感懍然,故誰也不肯先行發動攻擊。

    凌波仙子緊偎繼光身旁,瞥見心上人威風八面,掌力竟是如此強勁,比她爸爸海天神叟有過之而無不及,心裡不禁快慰異常,情不自禁地轉頭對他甜甜地一笑。

    繼光正全神貫注強敵,那有心情去領略這些。一掌攻出後絕不敢冒失再攻,他有自知之明,身形只要往前一動,勢必遭到側背的群凶攻擊。

    他不動,群雄也不敢冒失發動。於是,場中又復靜了下來。

    這時,大殿之上,沉寂得彼此可以聽到對方的心臟跳動。但這片刻的沉靜,正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一陣微風拂過,帶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息,更為這充滿殺機的陰森大殿,布上一重死亡的陰影。

    漸漸地武繼光白玉似的俊臉漲成了血紅色,雙目放射著可怕的光焰,一絲殺機直湧眉睫,雙掌虛空緩緩移動

    三苗之神曾經吃過這苦頭,腳步已開始後移。多倫巴和格拉二個喇嘛,也曾有過這經驗,二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臉色突然凝重,身上的大紅袈裟,竟像氣球一般慢慢由裡鼓了起來了。

    拚鬥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驀然

    一個身背銀刀的少年呼地縱身射入,嘿嘿冷笑道:「真想不到,你小子居然會趕來漠北送死!」

    聽那聲音知是銀刀摩勒來到,但他絕不敢分神去和他說話。銀刀摩勒說過這話後,目光一掃,又復淫邪地一笑道:「哈哈,你小子真好艷福,連去閻王爺面前報到,都帶了一個美麗的同伴。」

    繼光氣極大喝一聲道:「銀刀摩勒,你若再亂說一句,我先要你的命!」

    銀刀摩勒嘿嘿冷笑道:「小子,你不必發橫,我叫你先看看這個人是誰?」

    旋即高聲喝道:「快與我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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