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繼光和黑袍老者各以奇奧手法,展開搏鬥之時,突然,一條白影電射而至。
黑袍老者暴怒當中,無暇詳察,竟一掌將其擊倒,定睛一看,卻發現是自己的女兒,不由悲號一聲,撲身上前,一把將她摟住,怔怔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黑袍老者功力何等精純,這一掌又是在憤怒中出手,白衣少女在毫無防備之下,雖然運用她那「貌合神離」詭幻身法,避去正鋒,仍然傷得不輕。
只見她一張吹彈得破的嬌靨,已變成了黃臘一般,櫻唇汩汩沁出兩行鮮血,人已昏昏暈了過去。
繼光目睹黑袍老者如此凶殘,竟連自己的女兒也下如此重的毒手,不禁一腔怒火直衝腦門,倏然目射精芒,大聲喝道:
「你究竟是人,還是禽獸?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你竟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這與畜生何異?」
黑袍老者驀然仰起臉孔,伸手劈拍,劈拍,連打了自己十幾個耳光,悲聲道:「該死!
該死!我真的連畜生都不如……」
他下手極重,更未運功抵抗,這一陣耳光,竟把鼻血都打了出來,這種奇異的行動,倒把繼光弄得莫名其妙,火也發下起來了,反倒對老者同情起來,俯下身去,一面去摸白衣女郎胸口,一面安慰道:「既屬誤傷,老人家也不必過分自責,且讓在下看看她的傷勢如何?」
黑袍老者驀然雙目一睜,綠光迸射,呼卻一掌向他劈去,同時大喝道:「誰要你多事?
還不與我滾遠點。」
「我的事情,用不著旁人管!」
「我好意替她察看傷勢,你怎麼如此不識好歹?」
黑袍老者仰天長笑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麼?再說老夫豈是需人幫忙的人?那真是天大的笑話。」
繼光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被他完全誤解,氣極之下,口不擇言,猛地腳一頓道:
「你胡說!武某豈是那種人?」
「老夫也知你不是那種人,不過你太熱心了點啦!」
倏然,面色一寒,厲聲道:「你是不是很愛她?」
繼光不禁一陣哈哈大笑道:「我承認她很平靜動人,不過我完全是基於人類的同情心,才對她寄以一份關切、告訴你吧!她就是天仙下幾,武某也不稀罕,你既然把她當作寶貝,我也不願多事了,你我後會有期,再見吧!」
話落,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黑袍老者陡喝一聲道:「你回來!老夫有話向你。」
武繼光本來也有許多疑問須得問他,只因白衣女郎傷勢太重,急待治療,故不願在此時問起,耳聽黑袍老者喊叫,倏又把腳步停住道:「有話快點說,小爺可不耐煩久等。」
「你的師父是誰?」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萬里雲煙陸通,便是我的授業恩師。」
「哼!不用在老夫面前耍花槍,第一次見你時,我承認你是他的門下,我現在問的是你被「衡山一鶴」打下懸崖以後的師門。」
「這個殊難奉告。」
「哈,你不說,老夫也知道一點,現在再問你一聲,你的師父是活人還是死人?他對你可有什麼言語留下?比如說,本門的歷史以及同門師兄弟等等的問題。」
繼光絕未想到,他問的竟是這些話,暗忖:「莫非他是……大概他想套出我的師門,哼!在我未得知你的實際底細以前,你別夢想!」
稍作沉吟,朗聲答道:「武某絕不作謊.落下懸崖之後,曾有奇遇,但並未正式拜師,只得到了他老人家的全部遺物而已。」
黑袍老者突然面現悲容,喃喃自語地道:「恩師,想不到你老人家果然已經撒手人寰,竟讓我這師門罪人抱恨終身……」
陡地往前一趨身,抓住繼光手腕,激動地道:「小兄弟,恩師……你那恩師的遺言中,可曾提到有同門師兄弟的事麼?」
繼光不禁心裡一動,迅速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據說曾有一位不肖的師兄,已被宣佈逐出門牆了。」
黑袍老者面容立時慘變,驀地哈哈狂笑起來,聲若悲禽淒空,嫠婦夜泣,淒涼,刺耳已極,看著似乎在笑,實際比哭還要來得難聽。
繼光本是一個極富感情的人,經他這一陣神態反常的狂笑,只覺鼻孔一酸,幾乎掉下淚來。
那黑袍老者狂笑了好一陣,突然笑聲一斂,連聲罵道:「懲罰得好!懲罰得好,像這種背棄師門的人,正應加以嚴峻的懲罰。」
繼光不知他何以如此舉動,睜著雙眼,只是望著他發怔。
黑袍老者似已發現自己過分失態,臉上顏色迅又變得和平時一般的冷峻起來,冷冷地道:「小子,你不覺得我是在「看兵書掉淚,替古人擔憂」麼?」
繼光暗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麼?」
但表面卻不動半點聲色,微微一笑道:「但願你這是真情流露,那就扔不失為血性男兒。」
黑袍老者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繼光卻是神色自若。
驀然……
黑袍老者陡喝一聲道:「什麼人?」
颯然風響,疾苦一陣急風,向林中衝去,幾乎在同一時刻,武繼光的身形也忽然如風地循聲撲出。」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都在這裡!那好極啦!」
原來當兩人衝到林外之際,在泰山之巔解圍的那個三光神尼正手執白棕拂塵,緩步向林中走來。
但,兩人何等人物,分明剛才所聽到的並非腳步聲,而是極其微細的衣袂飄風之聲,不由迅速交換了一瞥眼光。
三光神尼卻是神色自若地緩緩走向白衣少女道:「可憐!可憐!誰人把她傷成這個模樣?」
黑施老者一閃身,把她攔住,冷冷地道:「她是我的女兒,不勞你費神垂問。」
沒等她接腔答話,又復極不耐煩地道:「小女傷勢甚重,老夫必須馬上把她帶回醫治,你的來意如何?請快說明,老夫無暇久等。」
言畢,目光炯炯,通視著三光神尼,大有一語不合,便行動手之意。
三光神尼合什頂禮,極其誠懇地道:
「貧尼專為向二位請教幾個問題而來,如果令嬡的傷勢暫時不致惡化的話,就請稍等片刻……」
說到這裡,目光向兩人一瞥,接著又道:
「貧尼並非不曉事的人,只因目前危機四伏,稍一處理不當,便是一場慘絕人寰的腥風血雨……啊!對啦!那位姑娘可要貧尼代勞,先替她把傷勢穩住?」
黑袍老者驀地轉身,趨到白衣少女身旁,疾逾閃電地連拍了她好幾處穴道。站在一旁的武繼光和三光神尼,只覺他雙手不停地揮動,那少女全身緊要大穴在這瞬刻間便已全部拍遍。
拿捏既穩,認穴又準確異常,不由暗暗佩服不已。
黑施老者運用本門獨到的通穴手法替白衣少女把穴道打拍後,知道一時半刻傷勢絕不會惡化,這才身影一轉,冷冷地道:「你有什麼廢話快說吧,老夫可沒有時間久等。」
三光神尼也知這是實話,遂微微含笑道:
「施主每年攜著令嬡駕車游一次江南,此事貧尼久所深知,雖然每年都無數的人慘死在你手中,但是非自有公論,貧尼暫不置評。」
黑袍老者突然打斷他的話頭,不耐煩地道:「你是專為數落老夫罪狀來的麼?嘿嘿.老夫既然敢作,便不怕有人來向我尋仇。」
三光神尼急忙搖手道:「施主請暫不要打岔,容貧尼細問……」
微歎一聲,接著又道:「貧尼所以發生疑竇,而要施主解釋的問題是:第一,據以往的經驗,施主除每年出來一次外,便足不出你那翠竹軒一步,今年何事,香車竟然頻頻出現?
第二,施主武功雖然極高,但從不想在武林中爭名揚萬兒.何以今年竟專門向人挑戰?莫非有意爭奪下屆的「武林第一劍名頭?」
黑袍老者細眉一掀,縱聲長笑道:
「神尼既對我符某人訪察得如此清楚,又問必多此一問呢?上次京襄大道上出現之香車,乃是這位小兄弟的義舉呀,至於泰山之巔約鬥七派掌門人,那是他們自行設定的詭計,意圖施行那極不名譽的聯手圍攻,計算符某,至於那勞什子的武林第一劍麼,符某根本就不稀罕。」
「貧尼對此事已十分明了,現在再要問施主的,今秋施主可曾駕車闖少林,游峨嵋混元觀?峨嵋五子擒獲的那位姑娘,可是令嬡?」
黑袍老者狂傲地把頭連搖道:「少林與峨嵋,江湖人雖把他們捧得很高,卻不值得符某一顧;再說,峨嵋五子雖也算得是江湖一流高手,若想生擒小女,哈哈,不是老夫說句狂話,那還差得遠呢,我想必是他們故意造謠,自抬身價。」
武繼光突然接口道:「這事倒非虛妄,在下曾親眼目睹一個蒙面黑袍老者把她救出。」
「蒙面黑袍老者?」
「是的,上次泰山之巔,在下亦曾見他陪同一個白衣少次登山後來動手之時,卻又不見出現,當時便生疑竇,等到想向你詢問時,你已經走了。」
「好東西,居然敢於玩弄我『赤地千里』符風,我倒要訪訪此人究竟是誰?」
施又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自拙荊撒手西緊後,老夫便把全部精神寄托在小女身上,不肯讓她受一點委曲,泰山之巔約鬥之事,根本就沒有讓她知道一點風聲,去的那女郎,不是小女,已很明顯。」
三光神尼見他倆一問一答,心裡便已明瞭,又復緩緩地道:
「貧尼早就疑心另有一輛香車和一個與符施主一般打扮的人出現江湖,而且其居心叵測,用意不明,除猜想他與施主有仇意圖嫁禍外,恐怕另外還有詭謀。」
「此事老夫亦已覺察,今日誤傷小女一掌,便為追趕那白衣妖女……」
說到這裡,倏然雙目一睜,向林外看去。
武繼光卻和一陣風一般疾射而出,到達林外,只覺白影一閃,沒入叢林之中。縱身追入著時,除了到外荊刺叢生外,哪有人影?知道追也無益,只得又返回原外。
三光神尼口宣佛號道:「如果貧尼猜得不錯,林外準是那白衣妖女在竊聽。」
繼光點頭道:「此女可能就是被峨嵋五子擒獲的那個白衣少女。」
黑袍老者重重哼了一聲,倏然挾起地下的白衣少女縱身離去。
三光神尼突然面對繼光微笑問道:「小施主可是他的同門?」
「素不相識,今天不過偶然相遇而已。」
「那麼對他的一切,亦不清楚羅?」
「連姓名都不知道。」
「此人姓符名風,一身武功深邃莫測,不知是何門派,但此人卻是喜怒不常,剛愎無比,優尤嗜殺。
「據說他的妻子生得十分美麗,只可惜天不假年,於難產後死去,他便把對妻子的一腔熱愛,移注於此女身上,將她深鎖翠竹軒,每年春季,才駕著那輛香車出來遊歷一次。」
繼光突然接口問道:「他既隱居翠竹軒,又不在江湖走動,何以會與武林人結下這許多深仇呢?」
三光神尼慨然一歎道:「事情壞就壞在那個白衣少女身上,因她武功既高、性情又復驕縱無比,更兼貌美如仙,出來江湖那有不惹事的道理?符風愛女如命,根本不讓她對任何人或者事物發生眷戀之情,如果某人對她微露好感,此人必定命喪黃泉。如對某處寺院,山林略有眷顧,此處山林寺院也必被毀去。即使她對一口小狗小貓愛撫一番,貓狗也定必喪命,至今每年香車到處,赤地千里,江湖人遂送了他一個赤地千里的綽號。」
繼光這才恍然,黑袍老者何以會和江湖上許多人結下深仇,心裡不由大起反感,頓時劍眉掀動,慨然道:「此人如此凶殘暴戾,怎的還能容他再在江湖作惡?」
「他雖偏激嗜殺,倒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性也還不壞,貧後與「綠林聖者」頗有意思將其渡化,此外,還有一事頗令貧尼憂心如焚……」
說到這裡,目光向繼光迅速一瞥,低宣一聲佛號道:「施主小小年紀,武功便已登堂奧,尚望好自為之。」
繼光見她欲言又止,知道她對自己的出身感到懷疑,也就不再追問,微微一笑道:「多承神尼關懷,晚輩自問,尚不致墮入魔道。」
「但願施主心口如一,方不負此一身所學。」
合什低頭,深打問訊,只覺微風輕響,人已忽然不見。
這位三光神尼乃是當今武林共欽的兩位奇人之一,她此次追蹤黑袍老者與武繼光,實為證實心中所懷疑之事。只因江湖之上突然出現一個武繼光這般武功莫測高深的少年,而且武功路數和赤地千里符風頗為相似,以為和符風是同一門派,如今見兩人確不認識,便疑心他屬於暗中的另外一派,因此,話到舌尖半可沒有再行深說,便即告別。
武繼光初出江湖,對江湖之事根本就不明瞭,如今再加上師門的許多事情,更使他迷怕惶惑不已。
覺得自己當前急需追查的是另一輛香車和那黑袍老者及白衣少女,因為他既能冒名赤地千里符風,武功雖然和他路數相同,那豈不又是地靈門中的人?
一個人正自沉思遐想,委決難下之時,猛覺四下傳來一些怪異聲響,隱隱似有人在向他悄悄接近,不禁嗤的發出一陣冷笑道:「諸位如果是衝著我武某來的,何不請出來相見,這般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算得什麼東西?」
喝聲才止,四下陡起一陣陰森無比的怪笑……
驀然……
四下竄出一批黑紗蒙面的黑衣人來,緩緩向他趨近,這批人裝束既怪,行動又復詭幻異常,還不時發出陰森森的怪笑外,卻沒有一人開聲說話,也不知什麼人是這一行中的首領。
曉色迷濛中但見團團黑影蠕動,就和一群待人而噬的鬼魅似地,令人不寒而慄!
武繼光雖然身懷絕技,也為目前這種奇詭的陣仗感到暗暗吃驚,當下目光四週一掃,朗聲喝道:「你們這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究竟是幹什麼的?」
但,所得到的回答,又是一陣令人起雞皮疙瘩的陰森怪笑。
氣得他劍眉一掀,也自縱聲狂笑起來,狂笑聲中,陡地一聲大喝,翻掌呼地劈出一掌,一股著肌欲裂的陰寒掌力已向當先靠近的一個黑衣人匝地捲去。
當前那人似乎已知他的內力深厚無比,側身一讓,急忙縱身連發三招,竟都是地靈門中的招式。
繼光詫然驚呼一聲道:「咦?……」
身後風聲颯然,又有二個黑衣人一左一右攻到,使用的也是地靈門中的招式,繼光側身甩臂,以攻還攻,把身後攻來的兩招招式化解後,心理卻感到驚異萬分,邯鄲老人遺言中曾經提到地靈教在江湖立派,時日甚短,而且只傳兩人,怎會有這許多地靈門中的人出現?
就在他微一怔神沉思之際,四下的黑衣人已拳掌並揮,蜂湧攻上,出手絕不稍留餘地,著著都是攻向足以制命的要穴,而且都是本門的絕招狠式。
他原先還以為是偶爾經人用出,這番已經完全證實,對方確實都是地靈教的派衍了。他唯恐失手誤傷本門中人,驀然雙掌交押,連發兩掌,將當面攻來的敵人迫退後,疾的身形一轉,呼呼又發兩掌,跟著出聲大喝道:「住手!」
聲如巨雷,只震得山鳴谷應,樹葉沙沙下落。
黑衣人驚恐地紛紛收掌後躍,武繼光雙目電射精芒,逼視著那群黑衣人,沉聲喝問道:
「你們是哪個門派的?希望趕快說出,以免致自誤。」
說話之間,已把邯鄲老人所遺的白玉笛取出,高舉手中,此笛為地靈教主當年的兵刃,也是教主的信物,若果這群黑衣人真的是地靈教下,必可從得出來。
但,白玉笛取出後,不僅沒有收到震懾的效果,相反地,倒引起了這批兇徒熾熱的貪念,一陣怪笑聲起,又復呼嘯攻了上來,拳風掌影,較比剛才還要來得猛烈。
繼光氣極,冷笑一聲道:「你們既存心不良,那就休怪小爺手辣!」
把白玉笛往腰裡一插,縱身迎擊而上,他絕不願用其他門派的功夫來挫敗對方,故用的全是地靈真經上的武功,一時絕招頻出,陣陣陰風如潮湧起,逼得那群黑衣人團團亂轉,竟然無法近身。
因武繼光現在功力足可和當代第一魔星「赤地千里」符風斗上三五百招不敗,而且在招式上又大佔便宜,對方的任何一招他到眼便知,而他所出的招式,對方卻是瞠目不知所措,還好繼光不肯胡亂傷人,才未發生死傷之事。
那群黑衣人圍攻了一會,見不能得手,呼嘯一聲,各把兵刃撤出,再度捨命攻了上來。
這次的攻勢較前尤為兇猛,簡直是不要命的猛衝亂打,一剎時,刀光劍影,密密層層,在四周布起一幢五彩光幕。
武繼光因存心仁厚,不願傷本派的人,此刻卻由不得他了,只覺壓力愈來愈重,稍一疏神,便有喪失性命的可能。
暗忖:「這群人既不開聲說話,又明知我用的是地靈門中的武功,而仍然這般啞聲不哼地攻擊,其中必有緣故。」
當下一伸手,再度把白玉笛撤出,大喝道:「你們若再不知進退,小爺要用教主的法器來慈悲你們了。」
聽得到的反應是更為猛烈的攻擊,繼光氣極冷笑一聲,白玉苗攻出,邯鄲老人的「午夜驚魂三絕招」,具有神鬼莫測之功,一旦施出,但見一道白虹衝霄而起,幻起一天笛影,隱挾風雷嘯聲,驀地當頭撒下。
起手式「風木衡悲」甫行施出,慘呼之聲四起,立有四五人滾倒地下,繼光此刻殺機已起,更不容情,長笑一聲,玉笛一掄.招化「金剛怒目」,再轉「春露秋霜」。
但見漫天同聲雷動,絲絲之聲,懾人心弦,跟著又是一陣淒厲無比的狂號,噗通,噗通,血雨飛灑中,又倒下了五六人。
這批黑衣人原來是奉命來試探繼光武功路數的,並沒有讓他們真正來圍攻他,但練功的人,多半逞強好半,見武繼光僅是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年,認為像這樣一個小伙子哪值得如此重視?
因此,打下如意算盤,決心一擁齊上,乾脆就把他擒獲,不料人家才一出手,便行傷了十幾人,不禁心膽俱裂,呼嘯一聲,紛紛向林中撤去。
倒把繼光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俯下身去翻開已死的黑衣人面目一看,只覺一個個死狀猙獰,面目十分兇惡,但卻一個都不認識。突然,噹啷一響,那人懷中滾出一件東西來,拾起一看,卻是一塊銅牌,上面刻有張牙繞爪的烏龍,半個身子,隱隱藏藏在雲霧之中,卻不知是作什麼用的。猜想必定是這批人的標記,便往懷中一塞。
這一晚,他經歷的事實在太多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去判斷,同時,他覺得有點累了,於是飛步下山,逕返峨嵋縣旅店休息。
再說峨嵋混元觀中的七派掌門人,驀見當年地靈教主楊威江湖的白玉笛出現在武繼光手中,不由大為震驚,回到混無觀中後,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來處理當前局勢。過去,大家都不知道黑袍老者技宗何派,經過一來,頓時省悟,他們所用的原來都是地靈派的武功。
少林紫虛上人面色凝重地低低宣了一聲佛號道:
「此事實難令人置信,前幾月老衲與崑崙門下同在河南截擊「赤地千里」符風時,曾親見此子手執金精玉魄劍,遭大眾劫奪,那時的武功雖也過得去,但和現在比起來,卻相差千里。
「何以僅半年時間,便已得到地靈教的全部真傳?難道當年揚威江湖的地靈教主仍在人世嗎?」
五台普靜禪師接口道:「此事確有可能,否則,此子縱得奇遇,也不能在半年之內驟增數十年功力,貧僧認為地靈教中必然暗中隱有一位奇人操持全局,如不是當年的地靈教主,也必和地武功差不多,故能創造這種奇跡。」
「至於闖少林、示威峨嵋,均為他們一種試探性質,貧僧敢於斷定,下屆黃山論劍,地靈教必定有人參加。」
一指飛俠慕千仞,捋著長髯,長歎一聲道:
「近年來,為魔車之事,已使江湖風風雨雨,人人自危,不料,魔車之事,剛剛找到頭緒,而第二輛魔車又復出現,而且還出來這樣一個來歷不明,武功奇幻莫測的少年。看樣子與老魔並非一路,但武功路子卻完全一樣,連闖少林的那輛魔車武功也是一般,普靜禪師適才所言,老夫認為確有可能。」
武當凌風道長仰面凝思了許久,這時才徐徐開言道:
「如果這幾個魔頭真正意圖奪那天下第一劍的尊號,那倒不足為慮了,貧道卻擔心其用意絕不在此。」
「當今武林之中以我們七派人才最盛,且交情深厚,對方卻專一向我等挑釁,可見他並未把七派的人著在眼內,倒不可不防,此其一。」
「至於那姓武的少年,身懷武林人人覬覦的金精玉魄劍,他們敢在江湖露面,可見其有恃無恐,並不怕人搶奪,且據貧道所知,那白玉笛為當年地靈教代表教主之信物,如今落到此子手中,便證明其已執掌了地靈教。」
羅浮子驀然一陣哈哈大笑道:「此事諸君都是多慮,想那地靈教主成名在六十年前,如今算來已經一百多歲了,怎會仍留人世?而且鑽出這麼年輕的一個弟子來?
「貧道敢於斷言,此子必是老魔的門徒,那輛魔車也是老魔所弄的玄虛,如今事不宜遲,請各派別速派遣高手同闖翠竹軒,把那老魔打發,使後患永除。」
凌風不禁默然不語。
衡山松鶴道長想起師兄衡山一鶴慘死於「赤地千里」符風手中,本就悲憤滿腔,因此羅浮子一提此議,便率先附和道:
「羅浮道兄所言極是,那魔崽子既是他門徒,此時想必也已回到了翠竹軒,原七派領袖武林,絕不能坐令邪魔外道橫行,應即時採取非常手段。」
十餘年來,各派死於「赤地千里」符風手中的人絕不在少數,少林、武當、五台三派,雖說慎重行事,但拋不過眾議,無法反對不為門下弟子復仇。
於是,七派發動圍攻「翠竹軒」之議就此議定。這一決定竟是武林掀起一場滔天大風波,各派損失之重,牽涉之廣,為百年來所罕見,此事暫擱下。
再說武繼光回到旅店之中,蒙頭便睡,直睡到傍晚方才跳起身,推窗一看,竟發現夕陽已經偏西,快天黑了,不禁暗笑自己這一覺真個睡得太久。
匆匆漱銑畢,要了點酒菜,獨自在房中吃喝,腦際卻不住盤算著一些問題。
第一,按照「赤地千里」符風的武功以及他昨晚的言語表情,此人就是地靈教主所收的徒弟當無疑問,看他為人雖然狂傲,剛毅,似乎不失為性情中人,只不知是不是老人的女婿?
第二,突然向他發動攻擊的黑衣人,又是什麼人?看情形似乎是專門衝著他來的,那麼一定知道自己的門派羅!如此一來,自己行動倒不得不小心了。
第三,他覺得江湖上人雖把「赤地千里」視作萬惡無比的魔頭,但他卻認為此人對自己並無敵意,何不乾脆去找他談談,也許可以從他那裡得到一些過去地靈教的情形。
主意打定後,他心想自己白日已睡足,何不連夜就起程趕去翠竹軒呢?
於是,當晚便即起程向翠竹軒進發,他白日睡一整天覺,黑夜起程趕路,無意中倒被他甩脫了許多追綴他的江湖人物。
他身懷中古奇珍金精玉魄劍,這早已傳遍了整個江湖。這宗神物利器,乃是武林中人人都欲掠奪的寶物。在混元觀中,只不過是若干追綴他的人中少數的一批而已,暗中窺伺他的仍不知有多少。
當他離開混元觀時,途中陰錯陽差,和赤地千里符風相遇,耽擱了一個整夜,致令那批人一直向山下追去,竟爾錯過;回到峨嵋又在旅店埋頭大睡,呆在峨嵋的人也無從找他,以為他已離開,都紛紛向前追去,等到他動身趕路時,反倒落在了後面。
因此,一路都沒有遇到一點阻礙。這天,又回到了舊地長安城,突然起起了那座郡王宮,暗忖:「那個老家人不知是否還像在那時?如果還在的話,倒可打聽一下當初莫郡王是怎生被人害死的呢?」
他因思念伊人,不免愛屋及烏,如果能從老人家口中得知莫郡正因何與人結怨,將來宮主藝成,也好幫同她報仇雪恨。
到達郡王宮門,只覺重門深鎖,門上蛛絲塵土,不知積有多厚,不禁大失所望,心想:
「不到黃河心不死,既已到了這裡了,好歹也應進去看著。」
於是,輕輕一聳身,人已如一團飛絮,飄過了牆頭。入內一看,只見荒草沒徑,落葉滿階,一片淒涼景象,令人興起一種不勝今昔之感。正自背著雙手追憶隔歲在這座宮內和川南三怪搏鬥之情景。
突然,一陣低低的啜泣之聲傳入耳內,不禁大吃一驚,這幢巨宅既經封鎖,何來哭聲?
若真的有,那不是鬼魅,便是妖狐了。
當下,伸手把白玉笛撒在手中,循著哭泣聲縱身趕去,只見一座假山之下,跪伏著一個紅衣女子,正在低低地啜泣。也許是他的去勢過急,衣袂所帶起的風聲竟把兩旁的花枝樹葉帶落了一大片。
就這些微的一點風聲,那紅衣少女已霍然驚覺,猛地回頭一看,見是武繼光,似乎意外的一驚,人已忽然向假山後面一閃而逝。
繼光匆匆一瞥,只覺這女人身材熟悉已極,只可惜面罩青紗,看不真切,當下腳底猛地一加勁,急如一支脫箭般直向假山後衝去,誰知,剛剛到達假山之旁。
驀然……
一陣蝕骨陰風驟起,直向他迎面襲來,不由又是一驚,趕緊在空中掃腿剎腰,單手往下一劃,人已斜斜飄開五尺。
他這時滿腦子裡充滿鬼怪妖魔,被這陣陰風驚得怔怔地站在那兒,暗忖:「難道真的會有鬼?……」
怔了一會,腦際陡然靈光一現,暗喊道:「該死!那不明明是地靈門中的絕學「玄陰罡煞」麼?」
一時膽氣陡壯,挫掌當胸,二度前撲。轉過假山一看,後面靜悄悄的,竟不見一人。正待舉步再往前搜索,驀聽頭頂噗嗤一聲嬌笑,急忙抬頭看時,只見那個白衣少女正衣袂飄飄地矗立在假山之巔。
繼光屢次被人調侃,心中已是隱含怒火,縱身躍上山巔,沒好氣地道:「剛才是你發的掌嗎?」
「嗯……」
「為什麼?」
「逗你玩玩麻!」
「可曾看見一個蒙面紅衣少女?」
「不知道。」
「騙我的吧?你既在這假山之後怎會沒看見呢?」
「那就算看見好啦!」
「可知她是誰?」
白衣女即突然格格嬌笑起來,笑了一會道:「你好像很注意她是不是?可惜她蒙著臉,不知是妍是醜?」
說完,臉上又掠過一個詭異的笑容。
繼光原是一個正人君子,嘴上雖在和她說話,目光絕不敢老是逼視著她,因此,也就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當時也不好意思再行追問下去,於是,話風一轉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白衣女郎用手掠了一下被風吹亂的秀髮,移動了幾下腳步,就在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隨手拍著身邊一塊石頭道:「這花園怪幽靜的,坐下來談談不好麼?」繼光搖了搖頭,他總覺得這個少女天真之中又帶著濃厚的神秘氣氛,那少女見他不肯坐,不由把嘴一噘道:「你這個人呀!年紀輕輕,卻好像老古董似的。」
「誰說我老古董,別個人或者還可以交交朋友,你麼?在下只有敬鬼神而遠之。」
「那為什麼?」
「你爸爸會把我的命要去。」
白衣少大突然臉色大變,雙手掩面,恨恨地哭叫道:
「可憐的爸爸,可恨的爸爸,他就是這樣專橫,永遠不准我和任何人玩,可是,他又不願意和我常出來玩,你看多氣人哪,嗚!嗚……」
她哭得是那般傷心,倒把繼光弄得站在那裡抓耳搔腮,不如怎樣才好,最後,還是走上前去拍著她的香肩,安慰道:「不要哭啦!你爸爸雖然性情乖僻,但總歸是愛你的呀!」
白衣少女突然破涕為笑道:「你現在願意和我玩了,你不怕我爸爸?」
武繼光突然縱聲長笑道:「我們彼此光明磊落,為什麼怕他,即令他此時趕來,武某何懼?」
白衣少女緩緩把一顆螓首靠向他的肩頭,若有所思的道:
「你這人真好,有許多人見了我,總是說些狠話.不是說把我爸爸殺死,便是說帶我遠走高飛,結果,都死在我爸爸的玄陰罡煞之下。」
她原是一個天真未鑿的純潔姑娘,長處空山,寂寞無比,總希望有人同她玩,卻絕不知男女界限,更不解那些風月之事。她對武繼光深具好感,也是基於一種本能的相悅。
但她這一席話,卻說得繼光毛骨悚然,暗忖:「照她這般說來,不知和多少人好過了,像這種淫蕩的女子,無怪乎她爸爸要嚴加管束。」
當時,心裡便泛起一種無比的厭惡,輕輕用手把她一推,道:「要說話就規規矩矩地說吧,別這般使人肉麻了。」
白衣少女不禁一愣道:「你說什麼?」
繼光突然冷峻無比地問道:「你和許多人好過是不是?」
「嗯!可惜都是沒玩好久,他們便都死了!」
「哈哈,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呀!」
他突然想起護送宮主時,車上插了兩朵玫瑰的那樁事以及京襄大道上車上突發的那陣「玄陰罡然」,當下又問道:「我問你,上次我護送莫宮主時,一路上是不是你在故弄玄虛呀?」
符小娟不禁格格嬌笑道:「你替人家保鏢,我也管你保鏢呀!怎麼?難道不領情?」
「自然應該領你的情,可是今天你又來這兒幹什麼呢?」
「爸爸把我的傷勢治好後便出去了,他要去找那蒙面黑袍老者和白衣少女算帳,我一個人在家悶得很,便出來找你,不料,路上遇見兩個江湖人暗中商量,要來郡王宮搜查什麼東西,我一時好奇便跟來了。」
「到這裡後,沒有著見那兩個江湖人,卻看見她在哭,之後你也來了。」
繼光不覺奇怪道:「咦?那二個江湖人要來這裡於什麼呢?」
旋又自我解釋道:「也許他們和我一樣,來找那個老家人吧?」
當時,便把這事忽略過去,他因對符小娟有了先入之見,便不願和她多談下去,站起身來道:「我有要緊的事情急待趕路,不能陪你多談,再見!」
轉身大步向山下走去,符小娟把將他拉住,幽幽地道:
「多陪我坐一刻不好麼?」
繼光把袖一甩,冷冷地道:「我哪有許多工夫陪你玩?」
掉頭一縱身,颯然超過高牆,揚長而去。
氣得符小娟把腳一頓,恨恨地道:「我知道,你一心只記得她,哼!你以為我不知道麼?我要設法偏不讓你兩個好。」
縱身一躍,也消失於花叢之中。
再說武繼光出了郡王宮的花園後,仍然一徑向翠竹軒趕去,大凡一個人對某一個人有了惡劣印象,對他的話也常常不會加以重視,他明明聽到符小姐說「赤地千里」並不在翠竹軒,卻絕不改變原來的主意。
武繼光兼程趕路,直到第七天的午夜時分,才趕到翠竹軒。
此刻,四野已是萬簌俱寂,除了間或幾聲夜梟悲鳴外,已不聞一點聲息。
突然,一個極其反常的現象使得他心中感到萬分驚異,「翠竹軒」據他所知,就只有赤地千里符風父女兩人,為什麼這時四周和門外會佇立這許多人?
而且這些人,一個個都呆若木雞一般,站著動都不動?
心有疑竇,腳下立時加快,疾逾奔電地撲到門前一看,不禁目瞪口呆,混身毛骨悚然,只見門前的翠竹,都被人削成一人多高的短樁,每一株削去的竹尖上,都插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竹上更到有死者的姓名和外號,他雖對江湖人物不熟.但猜想必定都是些江湖頗有名望的人。
一時全身熱血沸騰,毛髮直堅.大吼一聲道:「惡魔,你好辣的心腸啊!」
縱身疾向院內撲主,只見竹軒之內,高燒著一對手臂粗的龍鳳蠟燭,當中排著一桌盛筵,地上厚厚地輔上一層紅毯,就像做什麼喜事一般。
走到席前一看,桌上一共擺了三副牙箸.每副牙箸旁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中間但已挖空,注滿了烈酒,一陣陣的血腥,摻雜著酒香,撲入鼻孔,刺激得他幾乎眼都紅了,不住地打著寒戰。
再看那一盤盤的菜餚,那是什麼菜餚,儘是血淋淋的人腦人心等類東西,一連串的慘狀使他神經大受刺激,暴吼一聲,呼地一掌,把桌子劈翻,縱身便向臥室衝擊,大喊道:「符風,你這該死的惡魔,還不與我滾出來!」
走到室內看時,室內也一律點著燈火,連裡面符小娟的那間閨房也是燈火通明,只是不見人影。
他狀如瘋虎般連尋了幾個臥室.卻沒有發現一個人影,縱身竄出院外,只見那輛香車仍然好端端地停在那兒,而且旁邊還拴著一匹駿馬,這更證明他父女是在家了,因此心情愈加發怒,暗道:
「是了,符小娟曾說他爸爸已經出去,可是就是殺這些人,我今天若不替師門清理門戶,剷除這凶魔,還有什麼面目見先師於九泉之下?」
氣憤憤地,再度向竹軒走去。
驀然……
一聲極其宏亮的佛號,在門外響起,院外一排出現了七個人,竟是武林赫赫威名的七大門派掌門人。
紫虛上人滿面嚴肅地沉聲問道:「符施主可曾在家?」
繼光對這位少林掌門人心中頗有好感,立即躬身答道:「晚輩也正在尋他呢!」
羅浮子冷冷地描嘴道:「你這是騙誰?他如不在家,香車何以仍然歇在院內。」
繼光瞥了他一眼,冷笑一聲說:「你既然知道他在家,那就進去找他好啦!與我武某何干呢?」
松鶴道長倏地趨著一步,大聲吼道:「不管老魔在與不在,先把這小魔崽子看住再說。」
武繼光本就為今晚之事感到氣憤填膺,松鶴道長不分皂白的再一逼迫,更是火上加油,不禁仰面長笑道:「你自信有這力量麼?」
松鶴道長猛地趨前兩步,厲容滿面地道:「舊恨未消,新仇如海,貧道今晚若不把你這魔崽子碎屍萬段,怎消我恨!」
錚的一聲,把背上青銅劍撤到手中,惡狠狠地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就這時刻,牆外轟雷也似的陡起一陣佛號,嗖嗖躍入一批玄衣大袖的僧人來,落地後,迅速雁行排開。
竟是少林成名久著的十八羅漢僧,這群僧人身形才只站穩,呼,呼右則牆頭風聲急迫,昆豈八道又如八朵紅雲般落向了院中。
繼光雖然藝高人膽大,見到這個仗陣,也覺暗暗吃驚,這時,松鶴道長業已逼近了他身前不到三尺之處,畢竟他是一派掌門人,不肯貿然就向人攻擊,亮嗓厲聲喝道:「還不趕快撥出你的兵刃!」
繼光根木就沒有把他看在眼內,雙目倏然射出兩道憤怒的精芒,全場一掃,大聲道:
「武某首先聲明,我也是剛剛才到翠竹軒,今晚這場慘劇,是赤地千里符風所為,抑或是另有其人,不得而知,武某亦正在追查此事……」
七大門派的人此刻個個怒髮衝冠,痛恨老魔師徒慘無人道,哪肯輕易信地?話猶未了,已是一片怒吼道:「不論是不是他,像這等凶魔,留在江潮終是禍害,今晚若再讓他逃出手去,是無天理了,祈請掌門人即速發令!」
紫虛上人倏然高宣佛號道:「人頭作杯,鮮血為酒,真是慘絕人寰。貧僧雖有慈悲之心,無奈天理難容,如今他說不得了。」
大袖輕輕一揮,場中陡起一陣宏亮無比的佛號,但見光頭晃動,十八個羅漢僧已把繼光圍困陣中。
松鶴道長見少林派已經發難,只得收劍退了下來。
繼光見自己的一番解說,不僅未收到效果,反而招來少林的圍攻,頓時狂傲之性大發,仰天一陣狂笑道:
「武某原先對領袖武林的七大門派尚有幾分敬重之心,想不到他們竟是這等不明事體之輩,因此心想你們既然倚仗人多,那就乾脆齊上好啦!弱亡強存,各憑手段,同時也讓你們見識一下地靈門中的真才實學。」
他原不想在短期內將身價暴露,但因許多事情都發生在地靈門中,若不把身份暴露,將會引起更多的誤會。
但,他把身份暴露後,並未引起在場人的注意,概因大家已一致把他認作赤地千里符風的弟子,同時,更已發現赤地千里的武功就是地靈門的派衍。
武繼光的笑聲才落,一股凌厲無匹的掌風已迎面捲來,他曾見過十八羅漢圍攻赤地千里時所表現的威力,陣勢一經發動,不敢有絲毫大意。
立時斂氣凝神,功聚雙臂,單掌前推,發出一股潛力,把來勢化解,跟著側身遊走,驀向右方六個僧人攻去,這一式快得發閃電,但見掌影重重疊疊,六僧全身每一穴道無不籠罩在掌影之下,端的神幻無比。
這一十八個僧人都是少林靈字輩中傑出人材,各具有三四十年的精修功力,尤擅合擊之術。
攻勢一經發動,立時虎嘯風生,威猛無比,繼光的掌力才到那六僧的眼前,側裡已突然捲起一陣急風,將掌勁化解,而另兩股潛力早挾雷霆萬鈞之勢追上身來,於是,他只得中途掌勢一變,身如同車一轉,一掌已斜揮而出。
呼的一陣狂飆,從地捲起,這掌竟告劈空,知道不妙,趕緊圈臂挪步,連拍三掌,只覺全身一震,耳邊隆隆一聲悶響,身不由主向側方連跨兩步。
原來這三掌竟巧巧和側背襲來的一股潛力接實,頓時由剛才的一招失誤,陷入一片拳風掌影之中。
但見滿場光頭亂晃,掌勁忽剛忽柔,四面潛力重如泰山一般向身上壓來,只覺出拳發掌處處受牽制,任你多雄猛的掌風,一入周圍潛力之內,立時如石沉大海一般無影無蹤。
不到盞茶時間,繼光已完全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幾乎是動輒被攻,騰不出一招來還攻,像這種局面,任何人都可看得出來,時間一久,必將失傷在十八羅漢之手。
要知少林十八羅漢僧每一個人都算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能拍得住他們十八人合擊的,當今武林之中找不出幾個人來。
武繼光身處圍處,愈打愈覺焦急,暗忖:「如果連少林門下的二三流的高手都無法戰勝,還憑什麼去爭都天下第一高手?」
心裡一急之下,猛然省悟,驀地氣貫下盤,毅然挺立,雙目炯炯,注定著那群族如梭的僧眾一動不動。
十八羅漢僧正把陣法威力逐漸發揮,繼光突然靜止下來,這倒大出他們意料之外,陣式無形中一緩,就在這閃電穿針的剎那,繼光驀地大喝一聲,雙掌齊發,一式「日中正天」捲起一股剛猛無儔的罡風,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向當面的六個僧人衝去。
六個僧人猛地吐氣聞聲,嘿地一聲,六掌齊出,意圖硬接這一式。
繼光長笑一聲,身形一轉,第二式「鐵馬金戈」早到,這宗震宮秘學,確具無上威力,六僧雖然合力推掌,但因那一緩之勢,出手已有先後毫釐之差,當先出掌的兩個僧人,竟被掌風掃得直飛出去七八尺遠。
等到左右兩撥僧人再發掌攻來時,武繼光已忽然一閃,脫出了陣外。
這原只是極短暫的一瞬間事,他腳跟也不過才落實地,一陣劍嘯嘶嘶,崑崙八道的八支長劍,已閃電一般攻到了面前。
繼光劍眉一掀,冷笑一聲道:「你們都上好啦!」
呼的一掌,震斜了左方攻來的兩支長劍,就勢一旋身,腳尖點處,又把右方的來劍踢斜。
但,崑崙八劍合攻之威力,絕不稍遜於少林十八羅漢,一經施開,風雷並發,頓在四周布起一道劍牆,森森劍氣,蝕骨生寒,八劍交叉,密如蛛網。
繼光才出掌,又陷劍陣,急怒之下殺機頓起,暗恨道:「他們這般不講理,今晚若想善罷,那是絕不可能了。」
他性情本就有幾分高傲、偏激,七大門派既存心置他死命,他也就下了一個大鬧一番的決心,再也不顧及後果如何了。
發掌如狂飆,迅速無比地連發九式,雄猛的掌勁,直震得四周劍嘯嗡嗡,精芒亂閃,把八支長劍劈得直蕩齊去。
就著八道攻勢一級之際,白玉笛已撤到手中,此刻地殺機已起,輕嘯一聲,玉衡有若長龍互空,點、打、砸、劈,剎那時間攻出一十二式。
這宗地靈教生當年威震江湖的神奇絕學,確有其不可思議的威力,嗚嗚急嘶聲中,劍光波分浪裂,八道紛紛後撤,圈子瞬由一丈左右擴展到了二丈餘。
繼光既得到這樣一個反擊的機會,哪肯放鬆,倏然大喝一聲,「午夜驚魂」三式施開,白玉笛挾著一溜急風,驀化萬點精芒、聚雨一般外外捲去。
一片驚呼聲中,當當急響,八支長劍竟有五枝折斷,三個道士臂膀被點傷。
但,崑崙這八個道士絕非易與之輩,手中長劍一經折斷,驀地把劍一甩,又揮著一雙鐵掌攻了上來,掌風虎虎,潛力如潮,威力仍然不可忽視。
武繼光一笛在手,如虎添翼,招式展開快逾電掣,疾若迅電地又一連攻出九式,跟著長嘯衝霄而起,斜斜向門首衝擊。
驀然
又是轟雷般的一陣宏亮佛號,少林十八羅漢已各撤出一柄金龍閃閃的佛門方便鏟,衝了上來,齊宣佛號道:「兇徒,今晚你還想走麼?」
繼光閃目一看,只見各僧手中的方便鏟與普通的方便鏟截然不同,普通的佛門方便鏟長有六尺,而這十八個僧人所使的方便鏟僅長二尺八寸,金光閃閃,顯然都非凡品。
他本意並無走的打算,只不過是不願與七派門下的人爭鬥,本準備衝向七派掌門人,先把話說清,但這批僧人的一番言語所激,頓使他憤怒萬分,哈哈一陣狂笑道:「武某既非兇徒,也沒走的打算,你們這般一再相逼,是迫著武某今晚要大開殺戒了!」
白玉笛一抖,倏化萬千笛影,猛向人群中衝擊,他已有了上次的經驗,絕不容各僧有合圍的機會。
展開地靈門中特有的「貌合神離」身法,配台著「午夜驚魂」三式,就在圈中指東打西,往來亂轉,身法既詭異,招式又復凌厲神幻無比。
少林僧眾被他一著佔了光機,一時之間只有各把方便鏟舞成一幢光幕自保,暫時竟無還手之力。
畢竟繼光經過過少,如果越這時衝出圍外,也就沒有事了,但他過價低估了這十八羅漢的實力,立意把他們全部擊潰後才肯罷手。
漸漸地,他們竟在那漫天勁氣排空的凌厲攻勢下找到了一線攻擊機會,驀然,齊宣一聲佛號,陡地反守為攻,十八支金光閃閃的佛門方便鏟挾著一陣陣著肌欲裂的金風,怒潮一般疾攻而上。
剎時,漫天寒芒閃耀,隱挾雷霆萬鈞之勢,四面壓來。這一番陣法施開,較之上次的拳掌攻擊,威力又自不同。
十八羅漢功深力厚,方便鏟又是重兵器,合力展開招式,猶如萬馬奔騰,招招重逾山嶽。
繼光又急又怒,丹田猛提一口真氣,手中白玉笛一緊,「午夜驚魂」三式,再度出手,玉苗就像一條白蟒一般在金色光幕上滾來滾去。
這一次的交手端的猛惡萬分,繼光不僅把玉笛的全部精奧運出,左掌更揮出一片掌山,配合施為,硬把十八支方便鏟組成的光幕沖得波分浪裂,金環暴響不止。
轉瞬雙方互攻了九十多招,十八羅漢僧雖運集全力,仍無法將繼光擊敗,而繼光也一時無法佔到便宜。
這時,崑崙八道已重新換過了手裡的劍,臂傷也已包紮起來,緩緩又在四下擺開,待候接應少林僧。
七大門派的掌門人則都為武繼光的神奇絕學所吸引,紫虛上人口中不斷地念佛道:「此人一身功夫,如用在正途上,貧僧敢於保證,不出十年,必將領袖武林,成為近百年來罕見的一位傑出人材。」
凌風道長面色凝重,看了場中許久,驀然失聲一歎道:「天生如此奇材,何以會墮入魔道?貧道認為其中必有蹊蹺。」
就這當兒,場中狂嗥聲起,血雨飛濺,兩顆光頭帶著一溜血光飛起空中。
紫虛上人與凌風道長同時一驚。
原來武繼光急於怒之時已把全精玉魄劍取出,這宗曠古利器,端的銳不可當,但見一道寒芒吐舒捲,場中立時血雨飛濺,又有三個僧人,連臂帶鏟,被劍載去,十八個羅漢僧已是二死三傷,陣勢大亂。
紫虛上人慨然長歎道:「照此看來,貧僧不出手是不行了!」
袍袖一展,一鶴衝霄,直向場中飛去,輕喝一聲道:「你等閃開,容本座親自接他幾招。」
僧人們一見掌門人親自來,齊把方便鏟一收,躬身退到一旁。
紫虛上人究不愧為一個年高德重的高僧,心中雖然十分憤怒,表面仍然和顏悅色地對武繼光合什道:「施主如此手辣心黑不嫌有干天和麼?」
武繼光冷笑道:「如果在下失手傷在佛門方便鏟下呢?大概那叫活該吧?」
紫虛不禁面上一紅,所謂公道自在人心,他何嘗不知以少林威名久著的十八羅漢僧合攻一個後生小輩,確是一樁極不公平之事,武繼光一番搶白,頓使他啞口無言,半晌方道:
「施主絕學果是驚人,貧僧願以這雙鐵掌見識幾招寶刃威力。」
繼光把劍一插,長笑一聲道:「少林武學,領袖武林已垂數百年,在下今晚得親聆大師的教誨,真個不勝榮幸之至,何須舞刀弄劍呢?」
紫虛上人口宣佛號,雙掌緩緩提到胸際。
驀然
一聲大喝倏告傳來,松鶴道長仗劍躍在紫虛上人身旁道:「此人辱我衡山派太甚,上人暫請退後,貧道先向他算算這筆賬。」
隨又把劍一指道:「拔出你的劍來!」
繼光仰面向天,冷冷地道:「你儘管進招吧!到必須拔劍時,何用你說?」
這話輕蔑之極,松鶴道長身為一派掌門人,哪能忍受這等侮辱,長劍一抖,嘶的一劍削出,顫巍巍地向胸前點到。
畢竟名家用劍又自不同,這一劍絕無一絲火藥氣味,看來好像平淡無奇,有同兒戲。但繼光卻覺得他這一劍隱含有無上威力,上半身的各處大穴,幾乎全部在他劍尖指向之下。這時.他再也不敢大意了。
身形微微一側,同開正鋒,右掌斜封劍勢,一手卻捷逾閃電地向脈門扣去。
用兵刃和人過把最忌起身近搏,松鶴道長開始一招便被人趨近身來,心頭微懍之下,冷哼一聲,搶劍甩腕,劍勢如虹,反削對方曲池死穴,左手劍決一領,已向「天突」、「肩並」二穴點去。
繼光滑步飄身,橫跨三步,驀地縱身又復攻上,掌劈腳蹈,瞬刻時間發出八掌,踢出五腳,出招既奇,身法又快若飄風,令人有一種不可捉摸之感。
因為尚有許多強敵虎眈眈地站在一旁,他必須盡速把面前這個敵人解決,故出手便施全力。
但見陣陣陰風匝地而起,立把松鶴捲入一片掌山之中。
松鶴道長為衡山一派掌門人,經驗閱歷何等豐富,早把繼光心意猜透,他一生之榮辱以及本派聲譽均繫於這一戰,心情沉重已極,當下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劍勢層層展開,疾在身前布起一道密密光幕,並不積極搶攻。
於是,場中又瞬即展開一幕龍爭虎鬥,雙方各展絕學,愈打愈形緊密,不到盞茶工夫,已是難分人影。
武繼光得天獨厚,獲得了邯鄲老人近百年的內力真元,又巧得千年大蟒內丹,更得有地靈真經上所載的全部武學,雖然時日較短暫,無法全部融合,但所蘊蓄的潛力卻是莫測高深。
出道以來,連經這幾次的凶險戰鬥,閱力已是大增,愈打愈是順手,自覺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恰到好處。
旁觀的六派掌門人都是一派宗師,鑽研武學一生,目光何等銳利,只見他連戰崑崙八道、少林十八羅漢僧,不僅不見真力不減,而且好像內力有不斷地增強似的,使用的絕招也是層出不窮,有些竟是見所未見。
他們一個個不禁震駭萬分,紫虛上人低誦佛號連稱道:「怪哉!怪哉!……」
羅浮子乾癟的臉皮抽搐了二下,冷然道:「此人若不趁此刻除去,我等七派將來便再無法在江湖立足了!」
也許是甚於自私,或許是一種妒嫉心理,六派的人竟一齊存下了必殺他的心理,連修為高深的紫虛上人也不例外,自然,內中也參雜有門前翠竹人頭那樁血案在內的關係。
紫虛上人面容陰晴不定地微微點了點頭,驀然失聲喊道:「施主慢下毒手……」
大袖一抖,急如星瀉地向場中飛去。
但仍遲了一步,只聽一聲悶哼!松鶴真人已被繼光一掌按住肩窩,震得踉踉蹌蹌倒退五六尺遠,噹的一聲,長劍拄地,方才把身形穩住。
紫虛上人剛剛趕到,一把將他扶住,急問道:「道兄傷勢如何?」
松鶴道長面如死灰,長歎一聲沒有回答,驀地張口噴出兩口紫血。
紫虛上人忙從懷內倒出一顆丸藥,送到他手中道:「此是本寺所配的百草還魂丹,頗有神藥,道兄請服下罷!」
松鶴苦澀地搖了搖頭,噹啷一聲,把劍折為三段,往地上一扔,對著繼光淒厲地道:
「你若不死,松鶴從此誓不用劍,但三年之內,衡山派必定有人向你來清這筆賬。」
話落,匆匆向紫虛一稽首,縱身一閃而逝。
自此,江湖再也沒有了衡山這一派的蹤跡,但卻像一堆埋伏的炸藥一般,終有一天會引起巨大震撼江湖的爆炸。
繼光目送松鶴逝去的背影,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暗忖:
「武林人實在難說話得很,分明他一再要向我尋仇,但一旦打敗了,使即結下深仇,如果反過來敗的是我呢?恐怕的,他們絕不會把我輕輕放過吧?」
想到這些,覺得所謂正派人士,並沒有什麼使人值得欽佩的地方,自己今晚是臨險地,倒不可注意呢!
這時刻,紫虛上人已緩步走到了他面前,單掌當胸道:「施主請進招吧!」
繼光此刻早把真氣調勻,他知這位少林派掌門人武功不比尋常,而且為人甚是正派,不愧為一代高僧,趕緊躬身謙道:「晚輩怎敢僭越!」
紫虛上人低低宣了一聲佛號道:「今晚之局,不比尋常,施主萬勿存心客氣。」
繼光知他所說確屬實情,立時郎聲道:「既然如此,恕晚輩放肆了!看招!」
舉手一掌迎面拍去,一股陰寒掌勁,隨著掌勢捲起。
紫虛上人識得這是地靈門中獨門玄陰罡煞陰功,不敢怠慢,大袖一抖,也發出一股禪功,向前迎去,更就看這一抖之勢,大袖呼地往上一卷,逕向繼光脈門襲去。
繼光面對強敵,鬥志如虹,今宵他必須運用一身所學,擊敗中原武學泰斗,少林掌門人,方能奠定他今後發展地靈教的基礎。
紫虛大袖拂到,不由脫口讚道:「上人的「蕩魔飛袖」果真神妙無比!」
手掌一翻,驀地五指齊彈,嘶,嘶,五股銳風,急疾如矢地向拂來的鐵袖迎去。
紫虛微微一笑道:「小俠過獎了!這式『五音聯彈」才真正是罕世絕學啦!」
嘴上客氣著,手中早換招幾式,僧鞋慢踏之下,身形已轉到側背,大袖搶轉如飛,連發五招。
這五戒疾如駭電迅雷,快捷異常,但見漫天袖影掌風,全身各處大穴,無不在威力籠罩之下。
繼光心中駭然一驚,覺得這位少林掌門人,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武功比松鶴道長等要強多了。
立時,精神一振,輕嘯一聲,身法展開,縱身突入,把地靈門中一些奇奧招式使出,和他搶攻起來。
一場凶險無比的高手搏鬥,於焉開始。
這老小二人,一個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聲威顯赫的少林掌門人,一個是蓋世奇才,地靈教主邯鄲老人的化身,一方為了保持少林派數百年來所享有的威名盛譽,一方為了爭取地靈教今後江湖的地位,這一場爭鬥,確屬武學奇觀。
但,他們的打鬥,絕不同於一般的打鬥,雙方出招換式,迅捷異常,招式尚未用老,中途便已換招,有時一招來到,便已換了九個式子,而且絕少用同樣的手法。
紫虛上人具有近一甲子的精修功力,更承襲了少林全部武學精華,每出一招無不是震驚江湖的絕學,式式都具無窮威力。
繼光究竟對地靈真經鑽研的時日太短,許多要訣,都未能全部悟徹,這番才有一個真止領悟的機會。
因為紫虛上人終不愧為一代宗帥,過招動手,正正當當,儘管手上絕招頻出,攻勢凌厲無比,但處處不失厚道,不像過去的幾場爭鬥,都是在許多人的圍攻之下,形同拚命,只能盡目前已經領悟的武功發揮,而不能在印證中觸類旁通,得到更多理解的機會。
在起初的一段時間,他還有點忙亂的現象,有好幾次都為紫虛上人的奇奧手法攻得瞠目後退,狼狽不堪。
但他畢竟是一個極為聰穎慧敏的人,每當受窘之際,都能從讀得爛熟的地靈真經中尋出答案來,在危急當中,突使出一兩招見所未見的神幻手法,把紫虛上人逼退。
一百招過去以後,繼光的靈明愈形澄澈,漸漸地意與神會,舉手投足,莫不恰到好處,出招出愈形快捷起來。
紫虛上人卻是愈打愈覺心驚,一上手時,覺得這少年功力雖高,但欠鎮定沉著,招式運用上也欠純熟,自信不要多久必可將其制住。
不料,看似極易,一到他危急之時,卻實會使用一些前所未見的招式,把自己的把式拆解。
同時他驚駭的還不僅這些,好像這少年的內力就像江洋大海一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隨著時間而逐漸增高,一掌比一掌勁疾。
轉瞬二百五十八招過去,繼光已愈打愈形順手,掌勢有如狂飆怒卷,一派進手招式,著著搶儘先機,把紫虛上人的一個高大身軀牢牢固在一片掌山之內。
紫虛上人一生英名所繫,縱使他修為高深,沒有了那些爭勝鬥狠之心,但此刻卻不得不全力以赴。驀地,他宏聲高宣了一聲佛號,全身骨骼嘩剝一陣暴響,身形暴長五寸,一雙晶瑩如玉的手掌已從袖內伸了出來。
掌揮足踢,在極大的一剎那時間,已攻出了二十一掌,連踢七腿。
這番威勢不大相同,幾乎每一式都具開山裂石之威,掌風所及,勁氣排空,呼呼如飆,追得旁觀的人紛紛後撤。
此刻武繼光心振奮,意氣如虹,目睹老和尚嗔念已起,攻勢轉猛,立時長笑一聲,縱身迎上,硬是一招不避地和他搶攻。
於是,兩人只由斯文的招式印證,一變而為互以雄渾掌力爭勝之局。
在場的諸人,原先都為兩人神幻招式所吸引,而且對紫虛上人都寄於無比的信心,及見武繼光愈打愈有精神,不禁又替紫虛上人擔心起來。
羅浮子素性陰沉,狠騖無比,他滿面殺機地伸手比劃兩下悄悄對一指飛俠葛千仞道:
「如何?」
他的意思,乾脆在場的六派掌門人齊上,展開圍攻,但又不大好意思開口說出。
一指飛俠葛千仞素性任俠,覺得以一派掌門人之尊,和一個後輩動手,已是丟人的事,怎能齊上呢?當下不以為然地把頭搖了一搖,卻把眼光投向武當凌風道長。
凌風道長喟然一歎道:「他並不是赤地千里符風啊……況且紫虛上人也不會同意的。」
舉步慢慢向場中移近。
這位南派武林宗師,心情顯得極為沉重,他既耽心紫虛上人會把一生英名斷送,卻又極其同情這少年,因為他始終認為翠竹軒的這場大血案,決不是這少年所為。
普靜禪師,廣法道長誤以為凌風道長已同意羅浮子的意見,便也跟著向場中趨近,於是,一指飛俠葛千仞和羅浮子也信步跟著上前。
五個掌門人一動,少林十八羅漢僧除了兩個被殺,三個斷臂外,其餘十三僧各自挺著佛門方便鏟,全神注視場中,準備掌門人一有不支,立即突前搶救。
崑崙八道為報剛才斷劍傷臂之恥,八支長劍早在四周布下了一個劍陣,不論繼光勝負,都將發動圍攻。
這時,武繼光的處境端的險惡異常。
但,場中拚鬥的兩人卻絕沒有注意這些,仍自全神貫注.努力爭持,紫虛上人原無爭勝之心,但為了一個「名」字,卻不得不這樣子。他接掌門戶以來,已二十多年,沒有和人動過手了,今晚算是第二次和人硬拚,而且對手是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年。
到此刻為止,雙方出招已在五百以上。紫虛上人不僅未把對方制住,漸漸連先機都將失去,不由心裡十分焦急,更感到驚心不已,著這樣子,不僅勝利無望,而且有失手敗在少年手裡的可能。
心意一轉之下,已存下了一個以為決勝利的心理,猛然招式一變,嘿的一聲,一掌平胸推出,一股剛陽無匹的掌勁,挾著雷霆萬鈞之勢,迎著繼光劈面捲到。
繼光萬料不到在,在這種情形下,他會突然和他硬拚,倉促之中,除了硬拚之外,便只有狼狽後撤。
以他那性子怎示示弱呢?立時丹田猛地一吸氣,真氣呼地運行了一小周天,雙掌一圈,已平胸推出。
一陰一陽兩股潛力接實,轟然一聲大爆響,雙方身不由主地各自退後兩步。
紫虛上人高宣一聲佛號道:「少俠可敢再接老衲這一招『群魔斂跡」麼?」
繼光長笑一聲道:「殺機一起,本身便入魔道,群魔何能斂跡?」
彭的一聲,場中捲起數過急旋風柱,紫虛上人腳下沙沙,滑退了三步,一件寬大僧衣,突然像氣球一般鼓了起來。
繼光俊臉通紅,藍衫飄閒之下也暴退三尺。
驀然一聲大喝道:「請大師也嘗嘗我這一招『皂白不分』!」
縱身撲上,砰的一掌,凌空劈下。
這一掌之勢,恍若天風陡降,迅疾異常,竟一變陰寒,而為剛陽。
緊虛上人知他語含譏諷,不由驚呼道:「咦?……」
只因他這一掌堂堂正正,而掌風也和玄門罡氣一類的先天玄功相似,絕不似地靈門中的功夫,故而感到驚異不已。
但此刻罡風怒嘯,泰山一般壓下,已由不得他再去多作考慮,猛地跨步蹲檔,雙掌輪轉如車輪,幻出一天掌影,仰面推出。
兩股急如旋風的掌勁接實,半空裂昂似的一陣隆隆悶響。
紫虛上人冷哼一聲,突然平空陷入地下半尺,憤怒震驚之下,腰間一墊勁,身形呼地飄了起來,就像鼓足了氣的氣球一般,冉冉升起。
這時刻,繼光也被緊虛上人那股禪動反震之力震得呼地升高三尺,只覺胸間真氣激盪,恍如波濤洶湧不吐不快。就著一騰之勢,空中一個迴旋,陡地大喝一聲,急如星瀉地往下衝來。
剛好和紫虛上人升起的身軀相遇,砰的一聲,四掌接實,噗蹋!兩人同時落回地面。
七大門派的諸人不由大吃一驚,少林十三羅漢僧以為掌門人已遭毒手,齊聲怒喝,衝上前來。
只見紫虛上人雙腿盤坐,身形離地,約有半尺許,雙手成天王托塔式,和繼光的兩掌牢牢膠在一起。
繼光卻像一隻倒立的蜻蜒,雙腳斜斜向天倒豎在紫虛上人雙掌之上。
十三羅漢僧見這情形,心裡雖稍平,手中的方便鏟卻仍然雨點一般,向繼光身上砸去。
這時別說是霸道無比的佛門方便鏟,就是一根小小的木棒打在他身上,也必將受驚,而被紫虛上人雄渾的內力震斃。
眼看十三支精芒閃耀的方便鏟挾著絲絲急風,已快襲到繼光的身上。
驀然
一道銀虹,從旁電閃而至,當當!方便鏟竟被直射出去。只見武當凌風道長滿面嚴肅地仗劍立在一旁,徐徐地道:
「少林堂堂武林正派,怎能做出這等乘人之危的事?難道就不怕將來貽笑江湖麼?此人雖屬萬惡不赦,等會勝負已分時,盡可向他明鑼正鼓地進攻,此時卻不應損他毫髮。」
十三羅漢僧剛才一時衝動,貿然攻出,經凌風道長正言厲色加以斥責,不禁慚愧無比地低頭合什一拜,緩緩退了下去。
武當凌風道長一經出面,峨嵋羅浮子也一臉詭笑地走了上來,隨聲附和道:「凌風道兄所言極是,我等豈能乘人之危?」
他為人陰險無比,知道這宗比拚內力,凶險無比,一旦失手,敗的一方固無倖免,勝的一方也必定要耗去大量的內力真元,如果功力相當,其結局便是兩敗俱傷。七大門派中,以紫虛上人的武功最高,是他將來爭奪天下第一高手的唯一勁敵。
如果這時兩敗俱傷,便可不戰而去兩個勁敵,因此他也不主張在兩人勝負來分之時,傷了繼光。
這時,繼光的身子已經落地,雙方都面對面地坐於地下,繼光夜來連戰少林十八羅漢僧以及崑崙八道和松鶴道長內力耗去不少,這時一旦和紫虛上人對拼內力,立時感到吃力十分,這時,又因四處虎視眈眈,站立了許多人,未免分神,故始終無法澄清神智,這一來,更覺對方剛陽內勁,重逾山嶽,丹田一點真元之氣,幾乎有被衝散的可能。
心裡一急之下,突把貝葉神功運起,一變陰寒而為剛陽,就因他一再猛提真力之故,氣海之內陡地奮起陰陽兩股氣流,融合本身真元之內,洶湧澎湃地向前衝去。他已經有過一次這種經驗了,雖然不知道是尚未全部融合的千年蟒丹和邯鄲老人的近百年真元,但知必有緣故,乃一面運動和對方對峙,一面又暗中默運玄功,緩緩把那兩股氣流用本身真元之氣把它凝煉融合。
一上來時,紫虛上人便已穩操勝卷,不由心神大定,亟把數十年精修的一點性命交關的真元內力全力向外運出,向對方逼去。
驀覺對方內力突增,忽剛忽柔,衝力極大,怒潮般隨掌而出,不由大吃一驚。牙關一咬,內力加到十成,暫時雖已擋住,但已吃力異常,不到盞茶工夫,額上已沁沁汗出,紅潤的紅臉全部變成了紫紅色,連一件僧衣也已為汗水濕透。
反觀繼光時,仍是那般賓相外宣,神儀內瑩,滿面含笑,無一絲吃力的感覺,這明顯的現象,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在場的人不由齊為紫虛上人捏著一把汗,十三羅漢僧更是緊張萬分,挺著方便鏟,又衝到場中,躍躍欲動,準備紫虛上人如有不支,便立行上前,先把繼光擊斃。
就在大家神情感到緊張萬分之際……
驀然
空中響起夜梟般的一陣陰惻測的怪笑,一條人影包如箭矢般射落場中,逕向兩人衝去,隱約似是一蒙面黑袍老者。
十三羅漢僧大喝一聲,十三支金光閃耀的方便鏟倏在兩人前布起一道光幕,企圖把來人阻住。
來人冷笑一聲,身法捷如鬼魅地突然一轉,已突破了光幕,舉手一掌向兩人遙遙按去,寒風山湧,勁如怒濤。眼看那股潛力只要一沾身,兩人便將同時斃命。
這一個意外的變化太過突兀,在場空有這許多高手,竟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阻擋。
就這時刻,場外驀起一聲佛號,一條灰影飄落場中,跟著一陣柔風驟起,迎向了那股掌風。
但聽場中裂帛似的一聲爆響,來人悶哼一聲,倏地騰起七八丈高,快如飛矢箭,一閃而逝。
端的來去,快若飄風,使大家連人影都沒看清楚。
後來的那條灰影,也被這一震之力震得斜出好幾尺,方才站穩身形。原來竟是江湖久負盛名的三光神尼。
她滿面愁容地搖頭一歎,倏然拔起身形,灰袖飄飄,隨著那黑影循走的方向疾射而去。
對坐比拚內力的紫虛上人和武繼光,僥倖未被蒙面老者一掌傷著,但仍被那一震之威震得悶哼一聲,霍地分開,雙雙滾倒地下。
大家驚怖之餘還沒來得及轉念,又一條紅影,快惹過雷地射到場中,一俯身把繼光抱趕,腳尖只一點地,已然飄過牆頭,向翠竹林中射擊。
羅浮子一見繼光被人救走,不禁大怒,大喝一聲,縱身向牆頭追撲。
就這當地,一陣陰驟起,一條白影帶著一串銀鈴般的嬌笑,從斜裡躍來,翠袖飛舞之下,連發八掌。
眾人猝然遇敵,紛紛被逼下牆頭,一齊驚呼道:「白衣羅剎……」
但,就這剎那時間,白影早已消失不見。
剛才蒙面黑袍老者所用的便是赤地千里符風的獨門功夫,赤焰魔掌,而阻止大家的白影便是他的女兒,白衣羅剎符小娟。
經這一來,七大門派中人越發認定,翠竹軒這場慘無人道慘案,是顯地千里行風和武繼光所為,大家驚魂甫定,羅浮子倏地一陣陰森森的冷笑道。
「貧道原先還存有九分的慈悲之心,如今說不得了,峨嵋派誓必盡各種手段和這個惡魔周旋到底。」
凌風道長卻是默默無言,低頭慚愧無比,七大門派掌門人有五位在場,竟讓人家把人救人,來去自如。先來的那個蒙面老者或許是赤地千里符風,那還情有可原,後來救人的,分明是個年輕女子嘛!
這事如果傳出江湖,七大門派將來還有什麼面目領袖武林,感慨之餘,倏地縱出翠竹軒,獨自一人當先走了。
少林十三羅漢僧,也抬起受驚昏厥的紫虛上人和負傷的三人,垂頭喪氣走出了院門。
跟著,各派的人也都紛紛散去。
於是,翠竹軒的這樁血腥事件,迅速在江湖哄傳開去,就像一把燎原野火燒遍了整個武林,牽涉之廣,幾乎遍及黑白兩道。
被害各派,人人切齒,個個怒心衝冠,發誓要殺死這個為害江湖的凶魔。
昔日的「赤地千里」,如今遍地荊棘,到處都有追蹤截殺的人,復因武繼光身懷金精玉魄劍,更引起了許多人的凱覦。
這一來,幾乎是處處魔蹤,步步偵騎,境況險惡異常。
但,武繼光自那晚被紅影救走後,竟久不見出現江湖。究不知他到哪裡去了,更不知他的傷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