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開放時節,東京發生了倒春寒。過了四月半,總算有了春天明媚的氣息。
原宿進香道上夾道的山毛櫸一片新綠,人行道上種植的籐蔓植物也開始綻放花蕾。
在明媚的陽光下,年輕的男男女女在道路上終日倘佯。
原宿的四季各有情趣。盛夏,山毛櫸蔭可休憩;晚秋,落葉片片飄滿徑;冬晨,寒風陣陣顯靜穆。
這其中,冬子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新綠沁目的春季了。
罩上了各式各樣服裝的人體模型及玻璃櫥窗在艷陽照射下,把周圍裝點得極具特色,整個街區都漂溢著時髦氣息。
但這些時裝並不貴。這些服裝多以年輕人為對象,選料便宜,搭配也往往比較隨意。
留意細看,你會發現款款不同。不管是T恤還是牛仔服,件件都體現了年輕人的創意和匠心。每個模特的臉上都有領導潮流,捨我其誰這樣的自信和氣概。
這種勃勃生機與街頭的新綠渾然一體。
可以將這片街區一覽無余的原宿站前的人行橋。站在人行橋上,進香道盡收眼底。
道路自橋下開始向下傾斜,往下通往明治大街的交叉口。接近交叉口處,是地勢最低的地方。然後,過交叉口,又開始緩緩向上傾斜。通向青山。
先下再上,這種緩緩的傾斜,使整個街區給人一種富於變化,錯落有致的感覺。
冬子每次走過這座人行天橋,都會在橋中間立仁立凝望。
橋下是從青山通向山手街的道路,車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不知為何,冬子總感覺人行天橋老在晃動。
橋是鋼筋鐵骨,稍稍有些晃動也許比紋絲不動更牢固。但遇到強風的日子則有些可怖。
俯視橋下,便不由地會產生縱身躍下的沖動。
冬子感到不安和恐懼,她總把目光投向遠處。
如果說東面進香道一側是城市動的部分的話,西邊方向則相對而言屬於城市靜的部分。
這邊右側可見代代木的叢林,再往前去是明治神宮的神苑。左側可見現代流線型造型之室內體育場的屋脊,再往遠看是體育館和足球場。
冬子最鍾意的事是站在這個人行天橋上觀日落。
傍晚,夕陽下山時,冬子會一個人漫步來到人行天橋上靜靜地眺望落日。
落日如同一個紅色的火球,映照著代代木的叢林,然後逐步逐步地沉落在室內體育場的後面。
在大城市中,這樣大而鮮艷的落日冬子還沒見到過。
這天,冬子又游游蕩蕩地出了店門去看落日。
從冬子的“釣鍾帽店”到人行天橋走路約需二、三分鍾。
通過五點,很快就是傍晚的交通高峰期。
冬子上了人行天橋,在橋中央站定,朝西面看去。
四月已經過半,白晝開始變長。落日的下半部分已沉入體育館後面。
冬天時又大又鮮艷的落日,被春天的暖意包藏,輪廓變得有些模糊。
冬子站在那裡,目送最後一縷殘光染紅了代代木的叢林,才走下人行天橋。
她兩手插在裙兜裡,邊瀏覽櫥窗邊順著進行道往回走。
這時候的冬天看上去就像十七、八歲的少女。
她就這樣信步走著,眼睛無目的地瀏覽著。有一搭無一搭地瞅著沿街的櫥窗。
櫥窗的裝飾並不是天天都變。有的會保持一個星期。但總有店改換布置。你甚至會發現,巴黎高級時裝店或是時裝雜志上那種款式的衣服這裡也有陳列。
一邊走,冬子一邊進行各種構思、設計。
在大街上散步,是工作中的忙中偷閒,同時也是開始新工作前必要的調整。逛了一大圈,回到店裡已經七點。
“剛才船津先生打電話來了。”
真紀站在店裡告訴冬子。
“他說過一會兒再打過來。”
“謝謝。”
“她可真逗。他把我當成老板娘您了。”
“我拿起聽筒,就聽他說,‘上次那事,我想跟你再談談’,我問他什麼事,他才發現弄錯人了;‘啊,你不是木之內小姐啊’。”
從九州回來那天見過船津後,再沒見過面。
那以後,船津去調查醫院,不知結果如何。冬子雖頗為在意,卻沒有主動聯絡。
“可能是講帽子的事。”
冬子敷衍了一句,進了裡間。
設計室裡,友美正在做絲帶。真紀看她手挺巧,頗適合做這個工作。
“辛苦了!”
冬子本想幫她,可今天全身乏力,不想動彈。她漫不經心地翻著時裝雜志,電話鈴響了。
拿起一聽,正是船津。他似乎接受了上次電話的教訓,確認是冬子後才說話。
“醫院方面的事,已經弄明白了。今天能見見嗎?”
船津久違的聲音和他急不可待的口氣冬子都覺得很親切,但她現在並不想馬上見他。
每年一到樹木發芽的時節,冬子便會覺得身體不適,倒也不是真的哪裡不舒服,只是身體倦怠,情緒低落。
從嚴寒的冬天轉入和暖的春天,可能是身體一下子難以適應這種季節的轉換所致。
冬子曾懷疑是不是身體消瘦引起的。但她又覺得並不單單由於這個原因。入春後身體不適,女人多多少少可能都存在在這個問題。
其實身邊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今天早上友美一到班上就無精打采的,叫她做事,老大不情願的,說話也沒個好聲氣。
看樣子可能是身體不大舒服。
同為女人,冬子對這種事自然非常理解。同樣地,友美和真紀她們對冬子的狀態肯定也看得出來。
說實話,冬子一個月當中,身體狀態不錯的時間頂多也就十天左右,剩下的二十來天就蔫蔫的,情緒波動很大。
“今天是不是不合適?”
船津在電話中追問。
“那倒不是。不過,可能會比較晚……”
“我無所謂,八點、九點都行。”
男人就這樣,他們不了解女人的情緒因時而異。因為男人自己一般情緒都比較穩定,便認為女性也是一樣。
“我有要事相告。”
對為了自己的事熱心奔走、不辭勞苦的人,冬子無法回絕。
“那就八點半左右吧。”
冬子一松口,船津馬上說好。
“我去接你吧。或者,還去上次去過的新宿車站大樓。”
“不好意思。你到我的店子附近的‘含羞草館’來,好嗎?”
“是緊靠旁邊的那家店吧?好,就那裡,八點半。”
船津說完這句話,便掛斷了電話。
放下話筒,冬子歎了一口氣。
換個精神狀態好的日子多好。這個樣子見面,說不定會不歡而散。
現在這種心情,會說出什麼話,冬子自己一點底也沒有。
坦白講,去見船津是很開心的,但另一方面,冬子又有點犯愁。
他對自己抱有好感,冬子為此而感到開心。因為以前曾明確拒絕過他,船律從來再沒難為過冬子。但她能感覺到他極不自在,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對這個年輕人而言,這未免太殘酷。但卻在某種意義上,使得冬子頗為快意。
這個年輕人,對自己可說是不折不扣,叫他去干什麼他都會去的。冬子感覺到的正是這種虛榮心的滿足。
但反過來,一想到此人連自己的身體缺陷都了如指掌,便不免沮喪起來。船津每提起手術的事,都令冬子有一種被捉了短似的尷尬。
八點鍾收檔,真紀和友美都回去了。剩下冬子一個人,她關了店門,在設計室的鏡子前坐下。
她覺得身體有些火燙燙的,腫脹的感覺。撲了白粉也不覺得好一些。,女人即令是發型不合心意這樣的小事也會悶悶不樂一整天。
今天冬子也並沒有哪裡明顯不舒服,但就是覺得不大對勁。這樣的日子要盡量控制情緒,無論對方說什麼,都要當成耳旁風。
冬子這樣叮囑著自己出了店門。
原宿的茶樓關門早,“含羞草館”也是十點鍾就收檔。
冬子到時,船津已候在那裡,他坐在裡面那堵磚牆旁邊。
好些日子不見,船津似乎更加肩闊體健了。
“好久不見了。”
船津依然是斯斯文文地寒暄。
“上次見面是在二月份吧?”
“是的。我從九州回來馬上就見了面。”
“前些天,聽說你參加了帽子展示會?”
“你們所長也賞光來了,你怎麼沒來呢?”
“那天我有點……”
“很忙是吧?”
“不……”
船津搖搖頭,忽然正色道:
“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什麼事?”
“上次到九州,是不是跟我們所長一塊去的?”
“要是我說錯了,請原諒我。”
“沒有一塊去。干嗎這樣問?”
“沒有什麼,隨便問問。”
船津為什麼現在對冬子和貴志的關系生疑,冬子真想反問他,他強忍住沒問,喝了口咖啡。
船津半響無話,他從口袋中掏出煙點上。
“還是上次手術那件事。我總算看到了那家醫院的病歷。查了查,發現第一次為你看病的果然是我朋友的那個校友。”
船律停了停,似是在看冬子有何反應。
“按照當時的情況,應該只需切除子宮囊腫即可。”
“但那只是那個年輕醫生的診斷吧。”
“是的。不過,按他的意見,沒必要切除整個子宮。我跟他講了你的事,他很氣憤,主張一查到底。”
“怎麼去查?”
“直接去問院長為什麼要這樣做。聽說你的病歷上,只寫了子宮肌瘤,其他什麼也沒寫。既是要摘除子宮,就應該寫上更詳細的理由。”
“私人醫院的病歷往往記載不祥,聽說有的病歷只有經手醫生才明白。既然醫生都說蹊蹺,何不查查呢?”
“只要你同意,我去查。像這樣的醫生應該徹底查查他,如果不治他一下,不知道誰還要遭殃呢!”
“總之,我們先見見院長吧。問問他其他醫院說只須摘除子宮囊腫,他這裡為什麼整個子宮都切除了。叫他給我們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
“不過……”
“你不必擔心。我們有專業醫生坐鎮。沒問題。”
冬子輕輕攪了攬咖啡。
現在說什麼也追不回來的東西。但這樣隱忍了,確實可能還會有人受害。
到底應該怎麼做,冬子自己一時還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你不願費事,我直接去接院長問清楚好了。”
“你……”
“我不是患者,提出這樣的要求人家可能會覺得奇怪,但我若聲稱我是木之內小姐您的親戚或熟人,我想他會見我的。若他不見我,我就投訴到醫師會。”
“醫師會?”
“醫師會中有一個叫作醫療過失委員會的專門機構。那裡專門受理遭受錯誤手術、接受錯誤治療的患者的投訴,並會展開調查。本來,剛開始時,是為了保證執業醫生在診療失誤受到投訴並敗訴時,支持賠償金,建立的一種公積金制度,後逐步演變,成立了現在這個專門機構。”
冬子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麼個地方。
“如果該委員會裁定診療有誤,醫師必須為該失誤支付賠償金。”
“是醫生監督醫生啦?”
“是的。這個委員會的成員是來自大學或公立醫院的學者或醫師,應該說裁定時還是比較公正的,立場是中立的。如果每一件醫療糾紛,都—一訴諸法院,作為起訴方的患者和被起訴方的醫師都耗不起,故此成立了此會。”
“你知道的不少嘛!”
“哪裡,我也是聽那個醫生講的。他跟我講,目前最近的是到那裡投訴。”
船津越說越起勁,眼中熠熠生輝。
“絕對應該搞他一下。”
“這樣做沒啥事吧?”
“你不必多慮。不管是醫生還是其他人,錯了就是錯了。不會說因為你投訴了,而將你的事公之於眾。該委員會只是內部討論此事,不會洩密的。”
船津見冬子仍是心事重重的,便加重語氣說。
“稀裡糊塗就被切除了,這樣的手術最近好像多起來了。現在你奮起投訴,也許會起到警示作用。”
船津雖躊躇滿志,冬子卻是無所謂,投訴到醫療過失委員會,能搞明白最好,搞不明白也算了。
“我打算這個星期之內盡快辦好手續,名字寫誰的?”
“名字?”
“就是起訴人。是寫你呢,還是寫我呢?我出面也可以,不過還是木之內小姐您本人出面比較好些。”
“可我現在比較忙……。”
“材料由我准備,你只須在上面蓋上印章即可。”
“以後委員會可能會傳喚你。”
“我?”
“會問你一些有手術前後的事情。據說要問的。”
“不是現在吧?”
“不會,肯定要過很久以後了。”
冬子又喝了一口咖啡。咖啡涼了,苦味又重了些。
“你為什麼這麼不遺余力地幫我?”
“想知道為什麼?”
“是啊,這與你毫不相干嘛。”。
“這件事對木之內小姐您關系重大,而我從很早以前開始就不信任醫生。”
“我母親死於心髒插管。”
“你母親已不在人世了?”
“我上高中時。在從靜脈向心髒插入細管時,突然就死了。在那之前什麼事也沒有的。”
“她不是生病了嗎?”
“她心髒是不太好,不過,還沒有到有生命危險的程度。我認為那絕對是醫生的失誤。但醫生堅持說我母親屬特異體質,不承認是醫療事故。我清楚地記得我父親和我妹妹痛哭的情況。要放到現在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冬子突然覺得船津像個大人了。
“有一陣子,我打算成為一名醫生,以查清我母親的死因。”
“可我喜歡美術和建築。而且我覺得以此為理由做醫生也有些動機不純。”
“所以你還是學了建築,對吧?”
“不過,我到現在也不相信醫生。說起來也是的,這次調查醫院,我感覺為我母親復仇一樣。”
冬子理解船津的心情。他要追查冬子也不反對。但冬子自己卻不打算介入此事。因為她覺得無論結果如何,失去的子宮都是永遠失去了。虛無和失落的感覺卻是趕也趕不走的。
“這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你忙什麼呢?”
冬子換了個話題。
“我沒忙什麼。”
“我還以為你和年輕女孩約會呢?”
“你也會關心我的事?”
“當然了?”
“我不打電話給你,你知道原因嗎?”
“哦?為什麼?”
“我一直不知道你和所長的關系。”
船津似乎覺得還是攤開講比較好。
“坦率講,是指你們兩人的親密關系。”
“我也真蠢。一開始我受所長指派去你那裡時就應該明白到此事。此前,又聽說你去了九州,那個時候……”
冬子無言以對。她只是默默地垂著頭。
“我先聲明,我不恨你,也不恨所長。實際上,我喜歡所長,更喜歡你。帽子展示會那天,我倒很想去,但我怕影響你們,所以就……”
“船津……”
“不過,當我明白了真相以後,倒反而輕松了。”
說到此,船津努力擠出一點笑容。
“咱們走吧。”
冬子掃視了一下四周,進來時幾乎座無虛席,但不知不覺間人已走掉了差不多一半。
冬子拿起點菜單去付款。
來到櫃台處,“含羞草館”的老板娘一雙眼沖她眨巴眨巴。出了店門,迎面春來的夜風暖暖地掠過面頰。
傍晚時收音機中說今天比平均氣溫高十度左右,稱之為六月中旬的陽氣。
雖已過九點,許是因為晴暖的緣故,大街上熙來攘往仍很熱鬧。
山毛櫸樹下,有年輕人擺出攤子,擺賣著項鏈和胸飾之類的東西。
“去那裡走走吧。”
兩個人朝原宿車站方向走著,船津問了一句。
“今天我這就回去。”
“剛才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
船津提到了自己和貴志之間的事,但冬子並不因此生氣。因為此事雖極隱秘,但遲早是會有人知道的。
“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明白。”
船津邊走邊說。
“你和所長怎麼樣都好,我喜歡你。”
“什麼呀,快別這樣說。”
“我是說真的,不開玩笑。”
說話間,已到了燈火通明的一家餐廳前面。從馬路這一側,透過玻璃窗,可見年輕的戀人們在用餐。
“總之,希望你記下我這句話。”
“謝謝。”
冬子唯有感謝。
“我就從這裡坐車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這麼近。”
冬子朝駛過來的士揚揚手。船津可能是死心了,他不再說什麼。等的士靠過來之後才說:
“這樣吧,遞交給醫療過失委員會的材料我一准備好,就給你拿來。”
“你很忙,不要勉強。”
“不勉強。對了,我調查這事,所長他不知道吧。”
“當然,我什麼也沒同他講。”
“請你繼續保密。”
船津站在那裡,目送車子絕塵而去。
冬子靠在座位上仰頭望天。
微開的車窗吹進了和暖的風,隱隱花粉香味。
上小學時,冬子一聞到氣味,哮喘病便發作。來了月經後,竟不治而愈了。
與船津分別後一連數日,冬子精神不振,倦乏無力。她雖有心振作,卻總提不起勁來,只好索性聽之任之。街上的噪音和女孩子們的唧喳聲更令她心煩意亂。
冬子真正領教了作為一個女人的諸多不利。
一般人都認為女弱男強,其實並非如此。女人和男人,論能力其實難分高下。體力不講,智力方面女性與男性相比絕不遜色。
而在現實的社會生活中,女人之所以會給人以弱的印象,完全是因為女人身體的周期性波動。
雖然多少有些因人而異,但總體而言,女人每月有將近十天處於低谷。這期間,工作效率低下,甚而會提不起興趣。等到身體恢復正常,又得從頭做起。
而男性則極其穩定,少有波動,他們不了解女人的這一苦衷,只是一味地批評女人反覆無常。
讓男人們嘗試一下一個月遭受一次悶頭痛和全身乏力侵襲的滋味,我想他們有過這種周期性的,難以忍受的體驗之後,必定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有一種說法認為女人不適合作經營者和管理者,我想這也許與受這種波動襲擊有關。身體不適,則容易變得歇斯底裡,頭腦便不冷靜。
要說女人弱的話,那只是在身體方面。從根本上講,並非是知識和管理能力差。
一個明顯的例證是,在生理困擾未來之前,女孩子與男孩子並無差別,小學階段甚至是女孩子更優秀。
之後,從初中到高中,年級逐漸升高,成績漸無差異,並漸漸地發生逆轉。
此時,女孩子開始受到生理波動影響。即使有心努力,身體也往往不配合。從此,開始有所謂的急剎車現象出現。每月,這種波動都會如期而至。漸漸地,女性放棄反抗意志,努力順應身體的這種變化。這樣做無可厚非。對不可抗拒的東西,只有接受它,忍耐它。
多數女性不求上進,缺乏獨創性,恐怕就是這種忍耐日積月票所致吧。
冬子曾看過一本書,裡面說女性的荷爾蒙以月經為界,由黃體荷爾蒙為主轉向以卵胞荷爾蒙為主。
對自律神經和精神起作用的荷爾蒙在月經到來時驟然發生改變。就好比是至今是向右流動的,現在突然轉向左流。月經是出現驟然變化的混亂之時。
冬子就常常覺得自己身體裡的血突然在向反方向流動。有時會有這樣的預感,今天開始,興趣,嗜好,思想將不同於以往。
這不是你希不希望的事,它是作為身體的一個不可避免的周期強加給你的,冬子最感到無奈的就是這個。
月經前後冬子會情緒憂郁,有一種處身隧道中的感覺,晦暗且令人窒息,掙扎是無濟於事的。熬過去,便會穿出隧道重見天日。這期間,你只需靜待即可。身體處於底谷時,所要做的事不是抗爭,而是耐心等待風暴過去。
冬子認為男女在能力上沒有差別,只不過有個做多做少的問題。月經不僅使女人不堪重負,更引起心理緊張,這些無疑都是消極影響。
雖說如此,在社會上與男性抗衡,頑強奪門的女性也不乏其人。那麼,臍身上層的職業女性是不是就沒有這種進入隧道的時候呢?
有可能這些人生理波動不明顯。比方說,冬子有十天陷入隧道,她們則可能只有兩、三天或根本不受影響。
有例可證。冬子認識的女演員和時裝模特都沒有波動,整日精力充沛。屏幕上富有女人味的、溫柔可人的女演員其實非常潑辣,其強悍半點不讓須眉男兒,至少不是屏幕上所表現的那樣小鳥依人。
其實,大家一起共事,個人身體狀況如何不可以影響別人。
冬子聽偶然光顧的一位叫作K的女演員講,一月當中某一天痛楚難當而又脫不開身時,她就打一針麻藥硬撐。
這樣,應付緊急事態還是蠻有效的。但過後看錄相,發現不管是台詞還是身體動作都有些走樣。
K雖年輕,卻是實力派演員。她稱這樣的效果令其目瞪口呆。應該說這事情本身就充滿男性色彩。
冬子也希望能像K那樣強悍,也希望擺脫生理上的痛苦,活得灑脫快活些。
但她無論如何努力都不成。一跌入隧道,便憂憂寡歡,難以振作。
這種傾向往好處講,可以說是女性特點的體現。但作為經營者,不是什麼可誇耀的長處。所以,在這樣的時候,冬子往往保持沉默,得過且過。
不過,今年春天的隧道也是太長了些。平常最多不過四、五日便會出現走出低谷的預兆,可這次已超過一周,仍不見好轉跡象。
問題的症結可能在於急劇變暖的氣候。
另外,將此次手術向醫療事故委員會提出投訴可能也是一個影響因素。
結果會是怎樣呢,冬子是越來越在乎了。
左思右想,冬子甚至覺得還不如死了好。
已沒了月經,可身體一月一度的例行波動卻依然如期而至,冬子實在是想不通。
三天以後,冬子才漸漸地開始擺脫這種郁郁不樂的狀態。
那天早上,冬子正要起床,天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擊打在玻璃窗上,街上有投送報紙的少年飛速跑過,看著看著,潛隱於體內的種種不快逐漸退去,心情陡然開朗起來。冬子去洗了個沐浴,照照鏡子。“一直蒼白憂郁的臉上出現了一些生氣,隧道似是昨晚到了盡頭。”
冬子身著淡粉底帶花圖案的襯衣,圍一條同樣質料的圍脖,來到店裡。
“媽咪,今天您可真漂亮!”
真紀她們似乎也知道冬子心情有了好轉,輕快地跟她打招呼。
和大家閒聊了一會,電話響了。接起來一聽,原來是貴志打來的。
“我去九州,現在羽田機場。”
貴志的電話總是很匆促。
“也沒什麼事,只是想跟你講一聲。”
“去福罔?”
“還是上次那棟大樓的設計,呆上一周左右。你要沒有什麼事,就星期天過來。”
今天星期三,到星期天還有四天。
“酒店還是上次住的大地酒店,你能來嗎?”
“現在還不能定。”
“要來的話,星期六左右來個電話。我要不在,告訴服務台也行。”
“好吧。
“沒其他事吧。”
“沒有。”
“那我趕時間,掛了。”
貴志的電話總是這個樣子。不到最後關頭不打電話來。這麼忙還抽空打來電話,應該還算是蠻體貼的,就是有點太燒腳燎手了。
冬子不介意這個,只要有貴志的聯絡,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將自己的行動一一向她報告。他的行蹤我知道——冬子因此而有一種特別的安心感。
接完電話,冬子的心情更加愉快。
外面雨已住歇,街樹綠意盎然。一度落稀的人流又重聚起來,店裡也有了客人。
冬子不斷地招呼著客人。
“媽咪,您的電話。”真紀來叫她。
這次是船津打來的。
“上次說交給醫師會的材料,我已准備妥了。今天能見面嗎?”
“沒問題。你幾點鍾方便?”
“要是晚上的話,幾點鍾都可以。”
“那就一起吃晚飯吧,今天我請客。”
也許是情緒極佳的原因,冬子志得意滿,這令到她自己都感到吃驚。
上次見船津時,冬子郁郁寡歡。現在的她與當時相比,可說是判若兩人,船津見了必定會大吃一驚。
接完船津的電話,冬子又回來招呼客人。
一位上了點年紀的婦人和一個像是女大學生的姑娘結伴而來,她們在挑選帽子。一看長相便知她們是母女。
她們輪流試戴了一下普魯東和齊洛爾帽,猶豫不決該買哪一種。母親主張買適合小女孩戴的普魯東,而姑娘則似乎更中意女人味十足的齊洛爾帽。
“兩種都合適你。但平常戴的話,普魯東也許更好。這種帽子帽沿上翹,給人以青春活潑之感。”
經冬子這麼一推薦,姑娘買下了普魯東。
心情好時,向客人推薦似乎也更容易被采納。冬子又接待了兩撥客人,中山夫人來了。
“現在有空嗎?”
“嗯,有點……”
夫人身後跟著一位二十出頭的青年。
“我在米莫扎館,你忙完了過來,好嗎?”
“好的。”
“那我先走了。”
夫人輕施一禮,和青年一起走了出去。小伙子一表人材,活脫脫像是從男性時裝雜志中走出來的一樣。冬子沒見過他。
等店裡的人都走了以後,冬子去了米莫扎館。
夫人與青年對面而坐。見冬子來了,她馬上介紹:
“他叫竹田信也。這位就是我剛才跟你講的冬子小姐。”
冬子向青年低頭施禮。
“她漂亮吧。可惜已是名花有主了。”
經夫人這麼一說,青年微笑了。
“要點什麼?”
“來一杯咖啡吧。”
“上次你走了以後,真個是鬧了個不可開交。”
上次,夫人與冬子親熱之後,教授回來了。夫人將此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青年在一旁抽著煙。心不在焉地,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
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樣子,皮膚白淨,很英俊,穿一身三件套的西服。坐在那裡時不時地“啪啪”打著響指,看上去有點二流子習氣。
閒扯了約二十來分鍾,夫人對青年吩咐道:“唉,已經三點了,你也該回去准備准備了,這裡沒你什麼事了。”
年輕人聞言順從地掐滅煙頭,起身告辭。
“請原諒,我先走了。”
“辛苦你了。晚上我到你那邊去。”
“我等著您。”
與外表印象相反,年輕人講話倒是彬彬有禮。
“他是誰?”
年輕人頎長的背影在門口消失之後,冬子問夫人。
“上次我跟你講過的男朋友。怎麼樣?這個小伙子不錯?”
夫人說著,幫意挑逗似地笑著:“才二十四歲呀。”
夫人今年四十一歲,年齡相差近二十歲。
“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
“不。”
冬子忙搖頭否認。
“他的店在哪裡?”
“在青山,上次和你一起回家,中途我下車的那個地方。”
“呃……”
“年紀輕的男人好哇。又純潔,又溫柔,最重要的是清新。我把他也介紹給你吧?”
不,我……”
“你也不要總守著貴志一個人,偶爾也同年輕人交往交往。”
冬子想到了船津。的確,年輕人是純情。不過,正因如此,冬子才感到難以應付。
“可是,你這樣不會有問題吧?”
“什麼問題?”
“你和這人交往,教授他……”
“無所謂,大家彼此彼此。”
雖是這樣說,對方也太年輕了,看上去很不般配。
“那你晚上到他店裡去?”
“不,我都是白天見他。所謂的白日情事嘛!”
夫人突然壓低聲音。
“那孩子看上去像個花花公子,其實還什麼都不懂,我手把手地教他。”
看夫人說話的口吻,冬子突然覺得她看起來很放蕩。
“讓他來見你這樣的美人,我真擔心你會把他從我手中搶走。”
“我不會干那種事。”
“那我就放心了。”
“你和他早就開始來往了吧?”
“大概有兩個月了吧。”
見冬子扭轉了臉,夫人柔聲說道:“你別在意,這跟我對你的感情不同。男人畢竟是男人,再說,他遲早是會離開我的。”
“女人嘛,有了男人才會漂亮起來。這比化妝品管用。”
夫人若無其事地說著。她已年過四十,仍去找年輕男人做情人,冬子真是服了她,怎麼會有那麼旺盛的精力。
因為年齡過於懸殊,一般人都會避諱一下,但夫人不但不感覺到怎麼樣,還堂而皇之地招搖過市。
夫人與素不相識的人交往冬子並不贊賞,但這種奮門精神卻令冬子佩服之極。
“今天晚上咱們一起去他那間酒吧吧。晚一點有吉他彈唱,很熱鬧的。”
“你邀請我我很感謝,只是我今晚還有點事……”
“又去和貴志約會?”
“不……”
“那就是與其他男人了?”
“沒有那種關系。”
否認倒是否認了。冬子在想,船津與自己究竟算是什麼關系呢?不是戀人,也不是朋友。如果硬要界定的話,只能說是一個同情者吧。
“你做了手術後,反正已沒了子宮,還是盡情享樂的好。我們沒有了那東西,再不必擔心懷孕,這樣好的機會哪裡去找?”
“如果就這樣變枯枝敗柳,真的要懷疑生在這個世界上意義何在了。”
聽了夫人這番言語,冬子不由想道,夫人的所作所為,也許與年齡帶來的焦灼感有關。
“下次我們一起去霍斯特酒吧玩玩,那可是個不錯的去處。”
“我不……”
“女人若沒有男人整天圍著轉,那可不成。”
冬子有時也想像夫人那樣放開玩玩,但一到動真格的時候,她又會畏縮不前了。
“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雖與那個男孩子來往,但我喜歡你卻是沒有任何改變。因為男人和女人,那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愛。”
“不過,若喜歡上了男人,女人間的事,豈不變得很無聊?”
“不排除這種情況。但那個男孩我只是玩玩而已。”
“玩玩?”
“對,一種輕戀受吧。”
“你不喜歡他?”
“喜歡倒是喜歡。但與其說是愛他,倒不如說是覺得他可愛。這種感覺你明白吧?”
“嗯……”
“想不到那小子還真挺誠實、認真的。雖然他年輕,沒有錢,但比起我丈夫來,不知要溫柔多少倍。”
這一點,冬子倒能理解。
“不過,我和他說到底只是暫時而已。講得難聽一點,他就像我的一件珠寶首飾一樣。”
“這麼簡單?”
“目前來看是這樣。”
“以後,如能愛上像貴志這樣的人的話,我才可能會離家出走,當然,連你也撇下。”
告別中山夫人回到店裡時是下午四點。
店裡有五個客人。
其中有一個人買過上個月出展的前簷帽,說是要再買一頂齊洛爾。
“這裡的帽子很合我心意。”
冬子知道這個女人名叫阪野,住在自由之丘,不過,她做什麼的,就不清楚了。
她還只有二十二、三歲,是已為人妻,還是從事別的什麼工作,冬子雖頗有興趣,卻不便去問。
她的裝束打扮相當奢華。如果沒有這樣的客人捧場,帽子專賣店肯定開不下去。
最後說好重訂做一頂。量過尺寸,客人走了,店裡又安靜了一些。
真紀像是早就在等著這一刻,她開口道:“媽咪,今晚你有空嗎?”
“不巧,剛跟朋友約好見面的。”
“那就改日再談吧。”
“什麼事呀?沒什麼不方便的話,就在這裡談吧。”
真紀略加思考說。
“上次我跟你講了我和木田的事,我現在跟他分手了。”
“為什麼?”
“那個人他一點都不理解我的心情。”
真紀一邊把玩著盒子上的打鳥帽一邊說道。
“男人為什麼總那麼急於得到女人的身體?”
“你沒給他?”
“他很執意,我拗不過他就依了他。結果他說沒意思。”
“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他那麼死乞白賴地央求我,到頭來卻這樣說我。”
真紀雖是輕輕說出的,但可能是大受觸動的原因,她都快哭出來了。
“他這樣講話你說我還再怎麼跟他相處?”
真紀的話不無道理。冬子本想慢慢勸勸她,但店裡不是地方。
“別把這事放在心上。”
“可是,我該怎麼做才好呢?媽咪,您快教教我吧。”
聽真紀這樣講,其實,冬子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書上有很多辦法,照著做,會不會真的好起來?”
“照著做?”
“比如怪怪的體操啦等等。不過,不行就是不行,努力也沒用吧?”
“你還年輕,急什麼呢?以後肯定會有令你幸福的白馬王子出現的。”
“媽咪,真的會有那麼一天?”
“你是一個很出色的女人哎。”
冬子控制住欲擁抱真紀的沖動,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晚上關了店門之後,冬子去和船津在原宿的車站上碰了面。
本來在“米摩扎館”見面也可以,但中午和中山夫人已去過一次,不想再去第二次。
“今晚我請客,想吃點什麼?”
船津看著冬子講話,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請我?”
“我在電話裡不是說了嗎?”
“那就承蒙好意了,我是吃什麼都行。”
“我最怕的就是你說這句話。”
今天,見過中山夫人,又聽了真紀失戀的一番話,冬子思緒有點紛亂,但她情緒極佳。身體狀況好的時候,無論聽到什麼消息,都不影響情緒。
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去獨木銜後面的那家叫作“希思托羅”的法國餐館。
以前,設計師伏木曾帶她去過那裡。那是一家夫妻店。雖然地方狹窄一點,但很好味也很實惠。這裡沒有礙手礙腳的服務,昧道足可彌補。晚飯時間這裡生意很好,必須得提前訂座,但過了八點鍾以後就很空了。
“辛苦你了。”
葡萄酒下來後,冬子和船津輕輕碰了碰杯。
“謝謝……”
船津顯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事實上,他一直很迷惑,今天冬子為什麼請他。
但冬子卻一直有答謝船津之意。
從入院到出院,包括後面的調查,船津一直跑前跑後。後來的調查雖不是冬子所希望的,但船津毫無疑問是在不遺余力地幫助自己。
尤其是現在,他已清楚自己和貴志的關系之後,冬子倒想向他道個歉。
兩個人閒聊了一陣之後,船津從紙袋中掏出材料。
“希望木之內小姐在這上面簽字蓋章。”
冬子一看,“調查委托書”幾個大字赫然占去了半篇紙。
“去年九月於原宿的明治診療所,我被診斷患有字宮囊腫,接受囊腫摘除手術。但手術卻被院長告知施行了子宮摘除手術。關於此點,術前,另有醫師言稱只需施行囊腫摘除手術,不必要摘除子宮。目白的都立醫院亦提出了與上述意見相同的看法……”
讀到此,冬子移開了視線。
“怎麼樣?”
“句句屬實……”
冬子從包裡掏出筆來,簽上名蓋了章。
“這樣可以了吧?”
“我明天就遞出去。”
船津像吃了定心丸,喝了口葡萄酒。
看完遞交給醫師會的調查委托書,冬子突然想痛痛快快地醉一下。今天,中山夫人來了,又聽了真紀的那番話,情緒上受到煽動,現在,更成為她想醉酒的誘因。
“咱們到哪裡喝上兩杯吧。”
出了那間法國餐館,兩人又進了旁邊的地下酒吧。冬子以前曾和貴志來過這裡兩、三次。
“對了,你嬸子還好吧?”
冬子問起船津叔母的近況,她因為子宮癌而摘除了子宮。
“還是老樣子。前幾天她和我叔叔一塊來了趟東京。”
“兩口子感情不錯嘛。”
“他們很相愛。”
“子宮摘除後呢?”
“好像是摘除後才好起來的。”
“真好羨慕啊。”
“我嬸子說這事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謝謝你寬慰我。”
“我沒有這個意思。”
“這我知道。”
冬子添了一杯加水威士忌。
在這裡喝了約摸一個小時,他們又去了新宿一家船津相熟的店裡。在那裡喝了一陣子,又去了位於西口的另一家小酒吧。
冬子已經醉醺醺的了。她覺得全身無力、身體東倒西歪的。心裡雖然在想該回去了,可就是站不起來。她現在覺得自己信心十足、無所不能。
“我在想,我該找誰風流快活一番。”
“找誰呢”?
船津吃驚地抬起來頭。
“誰都可以。”
“那怎麼能行,你開玩笑吧?”
“喂,你可否吻我一下?”
“啊……”
“喏,這裡很暗,誰也不知道。”
“你怎麼啦?”
“請別跟我開玩笑。這樣做對所長……”
“不要在意他。”
“不,不行。”
“你真沒膽。我醉了。”
冬子就勢倒在船律的肩上。她感到很舒服,真想就這樣睡了。
“我們該回去了吧?”
船津在冬子身邊低聲說了一句。
“再呆一會吧。”
“已經兩點了呀。”
“那你送我回去吧。”
冬子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家。
醒來才發現已睡在床上。衣服沒有脫,身上蓋著毛巾被,連衣裙胸口的扣子開了一個。看了看床邊的表,凌晨四點了。
從新宿最後一家店出來時,聽船津說兩點了。若是直接回來的,那睡了一個多小時了。
現在還能記起來的是出了店門,上到車上為止這一段。當時船律還陪在身邊。
但後來怎麼進的房間,又怎麼睡下的,冬子就一概不知了。
總之,肯定是船津把自己送回家來的。
想到此,冬子起身來到梳妝鏡前坐下。
蓬亂的頭發下面,是一張蒼白的臉。眼角皺紋明顯,皮膚干燥無光。再仔細一看,口紅也消褪殆盡。
冬子再解開一個連衣裙的扣子,看了看胸脯,白白的酥胸已然如故。
可能船津安頓冬子睡下後,便悄然回去了。
身上衣服未脫,他應該什麼也沒有做。而且,長統褲襪也穿得好好的。
不過,嘴唇卻殘留著另一種感觸。雖不是很明顯,卻總感覺像是被偷吻了。冬子來到廳房裡,漱了漱口。然後塗上卸妝膏去了粉。
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這個樣子還是第一次。
以前喝酒有貴志在身邊,看看要醉的時候,他會適時地加以勸止。
醉了以後,不知是怎樣的一副丑態?船津是不是震驚不已地回去了?……
不管怎麼說,連怎麼回的房間,怎麼睡下的都不知道也是太邪乎了。幸好是船津,要是換了別的什麼人,那可就不是玩的了。
冬子卸了妝,進浴室沖了個澡。雖然腦袋還是暈暈乎乎的不清醒,但那種汗津津,黏乎乎的感覺沒有了。
沖了個涼,喝了杯凍水,心情總算平復了下來。
船津應該回去休息了吧。
本想打個電話道個歉,但這麼晚了,打了也許反倒不好。
冬子鎖上門,關了燈,重又躺回床上。
將近凌晨五點,窗簾邊緣部份已泛起微明。
這樣搞法怎麼能行……
冬子忽然覺得爛醉如泥的自己那樣子好可憐……
雖然天已大亮,冬子卻起不了床。她直到過午以後才去了店裡。
宿醉未醒,本來想好好休息休息。但與兩個老客戶約好了下午見面的,不來也不行。
“怎麼了。媽咪?你臉色可不太好。”
一到店裡,真紀便關切地問道。
“昨晚上有點喝多了。”
“嗯,媽咪您也會喝多?那跟您一起喝酒的肯定是關系相當不錯了。”
“不是那麼回事。”
“您又蒙我。媽咪您真少人情味。”
真紀生氣地別過臉去。
真紀很信任冬子,將戀人及性的問題都向她和盤托出了,可冬子絕口不提自己的事。即使問及,也是敷衍塞責,真紀惱就惱在這裡……
喜歡的人不便去說,而身體又做了手術。這此情況無疑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冬子的心理重負。
冬子正應酬客人,船津打來了電話。
“昨晚真不好意思,我醉得一塌糊塗的。”
冬子先道個歉。船律問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腦袋還有些痛,不過上班沒問題。”
她忽然壓低聲音問:“你送我回來的吧?”
“嗯……”
“我後來才覺出來了,挺吃驚的。”
“對不起。”
“什麼?”
“沒……”
船津卻言又止。
看來還是被他偷吻了……
冬子雖想問問,卻還是忍住了。
“下次我請客。”
“以後抽空吧。”
“這周之內行不行?”
“昨晚剛剛……”
“那就明天或後天吧。”
“下周或再晚些時候。”
“定下來就後天吧。”
船津這樣咄咄逼人極為罕見。
“為什麼這麼急?”
“沒什麼……”
船津稍頓了頓。
“下周所長回來,我到哪裡去見你?”
“不是那回事,你不要誤會了。”
“是嗎?”
“你想得太多了。這些事你不必介意的。”
“昨晚的事你還記得嗎?”
“昨晚什麼事?”
“沒什麼。就這樣說定了。今天或明天見見面。”
船津的口氣異乎尋常地固執。
“有兩、三個小時就夠了。”
對方通得緊了,冬子便會向後退縮。亢奮起來的心情剎那間又趨於冷靜了。
船津今天約請她的方式,雖未明言,但明擺著是非見不可。這種頗為自負的口氣,可能源於他的一個想法——兩個人昨晚已那麼親熱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
的確,昨晚是冬子約了船津吃飯,喝酒的。喝醉了,還稀裡糊塗地被背回了房間。雖不敢肯定,但很有可能船津乘此機會偷吻了她。
船律可能據此認為冬子已喜歡上了自己。
“就兩、三個小時就夠了。”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冬子沉默不語。身體說不舒服也是有些不舒服,說沒事也沒事。不過,昨天和今天不是一碼事。
“明天或後天,反正是本周之內吧。”
這種說法冬子也頗反感。船津知道這一周貴志去九州出差,不在這裡。正因如此,他才執意相邀。
以前那個忠實、溫馴的僕人,現在一反常態,固執、強硬。他不再是傾聽訴說的朋友,而是一個男人,一個異性。
感覺到這種變化以後,冬子的熱情開始減退。全身被憂郁的氣氛所籠罩。雖然,她覺得船津是個惹人喜愛的青年,但她無意與他發展進一步的關系。
拒絕了船津的邀請回到家裡,貴志打來了電話。其時已過十一點鍾,冬子正准備上床就寢。
“呵,今天倒在家裡。”
貴志劈頭就來這麼一句。
“你打過電話來?”
“昨晚二十點和一點鍾打了兩次。”
“啊,昨晚我……和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聚了聚。”
“這樣好。”
聽著貴志渾不在意的聲音,冬子倒想讓他吃上一驚。
“我和一個男朋友去了赤阪。”
“兩點鍾時好像我又打過一次電話。”
“我回來時已經三點多了。”
“呵,這麼晚哪!”
“我醉了,是他把我弄回房間的。”
“那可是了不得。那個時候接了電話,不臭罵我一頓才怪。”
冬子覺得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便住了口。
“啊,對了,後天星期六,你過來嗎?來的話,我先給你安排好。”
“是不是其他女人不行?”
“你酒還沒醒?”
“不,我說正經的。”
“你好像情緒很糟糕。怎麼辦,來還是不來?”
“我是想去,不過,我決定不去了。”
“想來的話,來就是了。”
“那樣豈不是影響你工作?”
“星期六沒事,籐井也說想見見你。”
“籐井先生還好吧?”
“那家伙也正為太太的事傷腦筋呢。”
“傷腦筋……”
“電話裡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你到這裡來還是怎麼樣?”
“上次剛去過,算了吧。”
“那我給你帶件禮物吧,想要什麼?”
“什麼也不需要。你早點回來吧。”
有時雖也會說上幾句氣話,但最終都是冬子向貴志撒嬌了事。
從九州回來次日,冬子和貴志在赤阪的飯館聚了面。
雖是為工作而去,但貴志好像還是忙中偷閒,去打了高爾夫球。他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
“你的禮物。”
貴志說著遞上一個細長的包裹。冬子打開一看,桐木盒子裡放著博多紡的淺繩。
“你倒沒忘了給我買回來。”
“不知道該買什麼好,頗費了番周折。”
貴志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說。
“籐井要我代問你好。”
“電話中你說他挺傷腦筋的,什麼事?”
“我跟你說過他太太住院的事吧?”
“不是說一切順利嗎?”
“手術倒是順利。不過,手術後,兩個人幾乎完全沒有那方面的關系了。”
“並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就是提不起興趣來。”
“他太太?”
“他也一樣。兩個人都是。”
“有這種事?”
“我也搞不清楚。籐井說可能他不該去看做手術。因為是朋友,醫生好意讓他在旁邊看了,但這反倒對籐井造成了打擊。”
冬子想像著貴志看到自己被切除的部份的光景。如果那樣的話,恐怕貴志也會對冬子親熱不起來。
“他太太也知道這事?”
“好像他沒跟她說。不過,即使他求歡,他太太也沒興趣。”
“為什麼?”
“她說自己已不再是女人,以不需要為由加以拒絕。”“這樣啊……”
“不管他怎麼開導她,她就是不聽。相反,她還勸自己的丈夫去找其她的女人,還不斷催他。”
“那籐井先生他……”
“那家伙很愛他的妻子,他不干那種事。”
“兩個人一直這樣過下去?”
“晚上,他覺得太太怪可憐的。睡覺前他都會握住她的手,一同入眠。所以這次一塊出去喝酒,一到十一點,他就往家趕。”
冬子眼前浮現出在福岡見過面的籐井那張溫和的臉。
外表看上去他很像一個酒鬼。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實際上他是一個頗為心細的人。他的敏銳的感受性被其溫和的外表遮掩起來了。
他現在每晚與太太仰面並排而臥,只有手相互牽著。
在只有淡淡台燈光亮的、靜寂的臥室中,兩人感受著對方手掌傳出的溫度,漸入夢鄉。
妻子已沒了做女人的執著,她想平靜的度過余生。而她丈夫雖深知這一點,卻竭力想通過手上的體溫傳遞仍然愛著對方的情意。這種沒有肉體結合的、中年夫婦的恬淡,多麼美麗,多麼溫馨。
不過聽說籐井四十二歲,他太太剛剛四十歲。雖是比較平和的年紀,但卻不是性欲望消失的年齡。
“兩個人這樣能滿足嗎?”
“當然不滿足,但除此而外別無他法。而且,並不是肉體結合才是愛的唯一表現形式嘛。”
“可是,僅憑這一點,男人能熬得住嗎?”
“我也這樣想。不過,女人一不積極,男人反倒不大會去風流。”
“有這種事?”
“當然,既然妻子不說什麼,有的男的樂得出去快活。但籐井的情況不同。他太太手術後很痛苦,心情沮喪。這個時候出去拈花惹草,未免也太狠心了。”
“看來他對自己的妻子很有感情。”
“應該這樣說。”
“他太太呢?就這個手術,她就沒了性興趣。她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他太太是那種很敏感的人。醫生再怎麼講沒有影響,也激不起他的情緒。”
“這樣啊。”
“也許她知道籐井對她已不感興趣。”
冬子想起了古代的“床第引退”。江戶時代,將軍府的女人一到三十歲,便自請不再與將軍同衾。因為年齡大了,仍然沉迷於肉欲,被認為是淫蕩之事。
現在性已無年齡之分。這種毫無道理的理論已無人理會。
但是,籐井的妻子卻可能是這種情況的變相體現。
冬子想起了中山夫人。
籐井夫人和中山夫人可說是正好相反。
籐井的妻子手術後不再認為自己是個女人,而夫人卻更大膽地去宣示自己作為一個女人的存在。
一個是退,一個是進。這究竟是性格使然,還是別有原因呢?並不是說要比較好壞,只是對比是如此鮮明。
置身於二者之間,冬子可能更接近於籐井妻子。雖說不像籐井妻子那樣清心寡欲,但在男女關系方面確是日漸疏遠了。她現在已開始認定自己與性快樂無緣了。
冬子百思不得其解。中山夫人、籐井和自己接受的是同一手術,但結果卻是如此的大相徑庭。
“不談這些了。”
貴志欲換換話題,他喝了一口葡萄酒。冬子也想避開個話題了。
“設計的大樓總算要動工興建了。”
貴志的臉此刻洋溢著建築家的風采。
“什麼時候建好?”
“恐怕要到今年年底吧。”
“那你還得經常跑福岡?”
“不用。開工後就不需要再怎麼去了。”
貴志說著。突然像剛想起來似地說:“船津提出辭職了。”
“船津?”
“我剛回來,他就來說。”
“為什麼?”
“不清楚。”
貴志給自己和冬子斟滿葡萄酒。
“他辭職之後打算干什麼?”
“他說他想到美國先學一段時間建築。”
冬子上星期見過船津,但她沒提。
“他雖年輕,卻很有才華。他走了,對我們事務所來講是個損失。”
“那你挽留挽留他唄。”
“當然,我也在考慮這事。不過,他似乎決心已定。”
“這事他以前提過沒有?”
“從來沒有,很突然。”
“挺奇怪的。”
貴志點點頭,看著冬子。
“你知道為什麼嗎?”
“什麼?”
“船津之所以辭職,多半是因為你的緣故。”
“因為我?”
冬子想起船津曾打電話堅持約她見面的事。說不定船津已決定辭職了。
“也許是我的感覺,那小子可能覺得跟我在一起難受。”
“難受?”
“恐怕他是喜歡上了你,才忍受不了,提出辭職的。”
“怎麼可能呢……”
“那小子很正直,愛憎分明。現在你看他不顯山、不露水的,但他以前曾搞過學生運動的。”
“我倒沒聽說過。”
“所以,大的建築公司都將他拒之門外,靠了朋友的介紹才來到我這裡。”
貴志這麼一說,冬子也開始覺得船津確實是這樣。不管是他緊追冬子不放這件事,還是他對醫院不正當做法表露出的憤怒,都給人這樣的感覺。
“我去九州這段時間,你沒有見過船津?”
被責志盯視著,冬子伏下了視線。貴志看似不管不問,其實很敏銳。
“他辭職是因為喜歡你的緣故,他沒有這樣對你說?”
沉默下去,就等於承認。雖知道這一點,冬子仍然不作聲。
“算了,不提這件事了。”
貴志抽了口煙,眼睛望著外面。從餐二樓的窗子,可俯視眼前霓虹閃爍的大街。街道不算寬闊,又停了不少車,行人只好在縫隙中繞來繞去地穿行。
良久,貴志收回視線,手拿杯子說道:“船津什麼想法不去理他,你覺得他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喜歡他嗎?”
“不。”
“你不喜歡他?”
“我覺得他人倒是不錯,不過,喜歡他還說不上。”
“現在你可以和他結婚。”
“結婚?”
“這應該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這個……”
冬子似是要平靜一下自己,她喝了口葡萄酒。
“咱們這樣下去,他會離你而去,你不後悔?”
冬子審視著貴志。
“你希望我和船津結婚,是不是?”
“我當然不希望。”
“那你為什麼這樣講呢?”
“我不想你將來後悔跟了我。”
“我不會後悔。”
“就是說船津走就讓他走。”
“是啊。”
“這樣啊。”
看著點頭的貴志,冬子不由得有些急起來。對結婚這個字眼,冬子可說是充滿了憧憬。但她不願意就此投入船津的懷抱。也並不是討厭,只是難下這個決心。如此地不得要領,冬子恨自己恨得牙根癢癢。
“不過,船津並沒有最後決定辭職吧?”
“那家伙大概是言出必行吧。”
“這麼絕對?”
“總之我派他到你那裡去,看來是個大錯誤。”
“我並沒什麼……”
“這我知道。可我卻因此失去了一個得力人才。”
“會不會是因為你太漂亮了?”
“胡說些什麼。”
“這當然不是你的責任。”
貴志苦笑著,摁滅了香煙。
“到哪裡坐一會吧。”
“今天我直接回去。”
“有什麼事嗎?”
“沒事。”
冬子今晚沒有情緒跟貴志親熱。
出了赤阪的飯館,兩人溜達著向青山方向走去。
時值晚上九點,街上依然車流不斷。隔著明亮的玻璃,可見大樓裡停放著展銷的外國車輛。走到此,貴志開口說道:
“怎麼樣,可以嗎?”
“什麼?”
“我想你了。”
“我不是說過了,今天不行。”
“上了車再說吧。”
“再走會兒。”
冬子說著先邁開步子。
的確,在飯館裡時,冬子是打算直接回去的。可到了外面卻覺得一個人就這麼回去,又有點空落落的。
談到男女之間的事,冬子頗有壓力,但她卻並不想就此分手。
“這是為什麼……”
一邊走,貴志一邊嘟噥道。
“什麼為什麼,沒有理由。”
“那事你還在計較呀?”
“要說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也許我不該提籐井的事。”
“這與籐井的事沒有關系。”
“我看還是攔部的士吧。”
“不要。
冬子擺手制止,轉過拐角向左邊方向走。因為已離開大街,周圍一下子不再喧鬧了。走了約五十米,冬子問道:
“我問你,為什麼要跟我幽會呢?”
“那還用說,喜歡你唄。”
“騙人,才不是呢!”
冬子站住,看著貴志。
“我沒有子宮了啊。”
“那有什麼關系。”
“這樣的女人多沒勁兒。”
“這只是你自尋煩惱而已。”
“可是,我已不像以前那樣主動熱情了。”
“這只是暫時的。”
“那些更熱情性感的女人,豈不更好?”
“並不是光有熱情就好。”
“男人不都是喜歡這種女人的嗎?”
“有時喜歡,有時不一定喜歡。而且好惡並非全由性結合決定。”
“不過……”
“你會激情如初的。”
前面是一道緩坡,坡頂是座白色大樓。
“不過,我始終沒鬧明白。”
“也許這就是好事多磨的緣故吧。”
“是同情吧?”
“恰當地說是男人的一種自負。”
“你跟我約會,是因為自負?”
“因為我對你的身體了如指掌。”
“吹牛。”
“單單因為這麼個手術,就導致我們關系崩潰,那也太令人遺憾了。”
確實,貴志的心情冬子也頗能理解。但到底應該怎麼辦。她卻是一籌莫展。
因為貴志的一再堅持,下到坡底時,冬子還是上了車子。
之後,便直朝以前曾去過的千馱谷附近的一家酒店馳去。
可能是因為曾來過此地的緣故,進了房間,冬子感到有些踏實起來。
先在房邊的日式的房間裡喝了啤酒,泡在浴缸裡,一直抗拒的心理自然放松了。
“來吧。”
貴志伸出手,拖也似的將冬子拉上床。
什麼也不想——
冬子叮囑著自己,閉上了眼睛。
這裡離鬧市區並不遠,但卻絲毫不感到嘈雜。冬子有陣子很留意周圍的動靜。終於,貴志深入了她的身體。
時間無聲地過去了。
像穿過了低窪地帶,冬子從迷蒙中恢復過來。
貴志悄然退出,仰身躺下。
然後,他若有所思地拿來煙灰缸,點著煙,在床上趴下。
冬子側身而臥。她看著貴志寬闊的後背,想起了以前同樣的情景。
每抽一口,貴志那被台燈放大的背影都會晃動一下。
“怎麼樣?”
“嗯?……”
“今天有沒有覺得與以往有些不同?”
冬子沒作聲。的確,與以前相比是有點滿足感了,但離恢復還差得遠。感覺總有點意猶未盡似的。
“好了,沒事了……”
貴志將煙放入煙缸,轉臉面向冬子,伸手過來。”
“你這裡……”
“什麼呀?”
冬子說著,抽身欲躲。貴志的手正探向她下腹的傷疤。
“我摸摸可以嗎?”
“不行。”
“求你了。”
“可是——”
“說來也怪,我摸著這個傷疤,心裡覺得踏實。”
“這個——”
冬子又去躲他再次伸過來的手。
“真的,你別動。”
貴志的手先摸向傷口的邊緣,然後順著傷疤一點點過去。
“子宮難道真的從這裡摘除的?”
“你的手出來……”
“很光滑,一條很漂亮的傷疤。”
冬子忍住癢不出聲。
“我覺得你就在這裡。”
“這話什麼意思?”
“我摸著它,覺得找到了跟你切實在一起的感覺。”
“奇談怪論。”
“我可以吻一下它嗎?”
“不要——”
“很可愛的傷疤。”
雖然冬子一再搖頭反對,貴志還是不顧一切地按住了冬子的下腹。
“我受不了。”
冬子身體後撤,貴志只好抬起臉來,放棄了努力。
“干嘛你討厭?”
冬子雖不情願地向後仰著臉,但傷口被摸,反倒使她心神安定了許多。
“起床吧。”
冬子先起身去沖了個澡。
她穿上衣服回到房間,貴志正在喝從冰箱裡拿出的新打開的啤酒。
“你喝不喝?”
“喝。
肌膚相親後,傷疤也被摸了,冬子反倒不再縮手縮腳了。
“有沒有什麼問題?”
“問題?”
“比如店裡的,工作的之類……”
“現在一切還算比較順利吧。”
“遇到麻煩時吱一聲。”
這話的意思是遇到困難時他會幫忙的,但冬子卻不希望再接受貴志的幫助。
她發過誓要自立,如果還再指望別人幫忙,那豈不是又要稀裡糊塗放棄了?
“船津的事你真的不在乎?”
喝干了酒,貴志又叮問道。
“即使他辭職到美國去?”
“這跟我毫無關系……”
“真的?”
冬子搞不懂貴志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此事。
“咱們走吧。”
沉默片刻之後,貴志拿起電話,打給總台要其叫車。
冬子又對鏡梳妝了一下。
很快,女服務員便來通知車到了。
女服務員,貴志,然後是冬子,三個人從後面穿過碎石路,來到大門口。
每次都一樣,纏綿過後離開時總是心情沉重。即使是貴志到冬子房間來,回去時也是一樣感覺。
剛才還那樣密不可分的兩個人現在卻要各奔東西了。愛欲燃燒難道就為的是看這虛空的一幕嗎?
迄今為止,冬子不知向貴志訴說過多少次。但訴說歸訴說,能有什麼辦法呢?男女之間這種離愁別緒也許永難消除。
不過,手術後沒有了滿足感,分手時這種情緒倒反而淡了很多。也許興奮愈少,分別時的寂寞也便愈少。
還是沒有真正恢復……
走在夜空下庭院裡石砌的小徑上,冬子頓生錯覺。似乎被貴志撫摸過的傷疤正漸漸變硬、龜裂——
飛飛掃描,帆帆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