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明遠這一慷慨的諾言,確實使法印與東方未明感到驚奇不止。
而且他們對他那種雍容的氣度,也確在暗中心折不已。
法印故意裝出倨傲的神情道:「既承閣下期約二年,到時候我們在哪兒碰頭?」
韋明遠微微一笑道:「泰山丈人峰頂,斯時不僅是你我之爭,另外我還約了天璇璣上官兄弟與鬍子玉,並有天下豪雄列席參觀,你們若能在那一仗上將我打敗,就可以達到揚名天下的目的了。」
法印的臉上湧起一片豪情道:「好!三年後我們一定在那兒候教。」
韋明遠滿臉凜然之色道:「今日之會就算到此結束,不過我還有兩件事要你們注意的。」
東方未明驚疑地道:「閣下還有什麼指教?」
韋明遠道:「第一,那婦人你們必須要妥為送回……」
東方未明不悅地道:「這是自然,閣下把我們看成什麼人了?」
韋明遠微笑道:「我早在暗中觀察,相信你們尚非好色之徒,不然對你們豈會如此客氣,至於第二點,我已得到了鬍子玉的通知,知道你們利用碎心人以為傀儡,組織碎心教,一意胡作非為……」
法印又驚又怒道:「鬍子玉這老匹夫怎麼可以出賣朋友?」
韋明遠正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公然成教立派,即使是鬍子玉不說,我一樣會知道的,今天我正好借你們之口,通知碎心人一聲,我已經身為天龍派掌門,不久即將廣邀天下武林,開宗立派,希望他能前去參加,同時我還有一點私事,要跟他解決一下,此事甚為重要,請你們一定要把口信帶到。」此言一出,二人俱都大為震驚。
東方未明似不甚相信地道:「閣下一向淡泊名利,嘯傲山林,梵淨山中有神仙伴侶!……何必要擠入江湖是非之中……」
韋明遠微微一歎道:「你說得很有道理,這件事與其說是你的主意,來得更恰當一點。」
東方未明奇道:「韋大俠的話越說越玄妙了,我實在不明白。」
韋明遠道:「這沒有什麼難懂的,若不是你們陰魂不散地盯著我,我不會重出江湖,若不是你們什麼天香教、碎心教等邪教橫行,我也不會想到設幫以抗。」
東方未明道:「閣下以為設宗立派是件簡單的事嗎?得梵淨之輔,財力上也許沒有多大困難,那人力就不易羅致了。」
韋明遠微笑道:「這個不勞費心,多謝鬍子玉指示我的海外之行,使我得與師門的後人相遇,他己答應以玄真宮的人力為本派基礎。」
二人見他說話時神情鎮靜,不似作偽,不由嚇得臉如土色。
韋明遠又傲然一笑道:「我雖與你們訂下三年之約,但是在這三年之內,你們若估惡不悛,繼續做那些喪天害理之事,我仍會找上門來的,到那時可別怪我背信負盟,不教而誅,我言盡於此,一切看你們自己的表現了。」
語畢凜然轉身,在二人驚呆的目光中,緩步而去。
東方未明直等韋明遠的身形整個消失之後,才憂愁地對法印道:「他說的話可信嗎?」
法印微歎道:「其人如玉,其言如鐵,應該是可信的。」
東方未明道:「那我們怎麼辦呢?」
法印道:「現在想跟他做朋友太遲了,只好一輩子做他的敵人……」
東方未明默然片刻道:「大師之言,深獲吾心,我們既然無法取得他的友誼,倒不如做他的仇敵,也算不辜負此生……女貞已經取得,我們還是著力練陰掌吧。」
法印想了一下,突然道:「不好!韋明遠在此出現並非偶然,他一定是上武當去的。」
東方未明亦驚道:「對呀!他必是為著開宗,去邀武當觀禮,這一下子一定要跟他們遇上了。」
法印又想了一下道:「目前那個人尚有利用價值,我們還是通知他一下吧。」
東方未明點點頭,從身邊掏出一個狀似風車的東西,然後隨後在地上撿了一塊樹皮,用指甲刻了幾個字,將樹皮放入風車之內,略加撥弄,那風車嗡嗡一陣響,前面的葉子急速轉動,鑽入雲霄,如飛而去。
法印脫口讚道:「東方兄巧匠之名,果不虛傳,這千里追風傳信筒委實妙奪天工,想當年公輸,魯班,也不過如此。」
東方未明略有一種得色,但立刻又變為黯然道:「手靈心巧,不過是彫蟲小技,若是要令人心折,還是以氣度為佳,那韋明遠果真出來組幫立派的話,不出十年,天下武林,都將臣服其下矣。」
法印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兩個人都感到沒有話說了。
韋明遠孤身一人,走至武當山下之時,忽然看到有十幾個人,男女雜處,在林中聚成一堆,談笑晏晏,心中微微一動。
那些人都不認識他,是以對他都不甚在意,只有一兩個女子,因受他俊美的風度所吸引,忍不住對他多看了兩眼。
韋明遠已經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上,瞭解到他們的身份,但是他懶得多搭理他們,遂裝做遊山玩景之狀,搖頭吟哦,慢慢的上山而去。
耳後還可以聽見一個女子呢呢癡笑道:「長相倒不錯,只可惜是個書獃子,中看不中用呢。」
接著是男男女女相雜的刺耳大笑。
韋明遠聽得暗中直搖頭,微歎道:「這種人不除,堂堂武林會成個什麼樣子,看來我這天龍派真是非成立不可了,浩浩江湖,確實應該有人出來整頓一番。」
想著不禁豪氣大發,大步直前,將及解劍池畔。有幾個輪值道人,手挺長劍,樣子都很年青,看來大概是三代弟子。
一個道人看見了他,仗劍過來道:「施主可是來此朝山進香的?這可不巧了,敝觀此刻正在招待貴賓,一應施主,都恕不招待。」
他說話時語氣雖是緩和,神情卻頗傲慢。
韋明遠毫不為意地道:「在下乃是有事專程造訪。」
那道人一聽他的口氣,或者也震於他的儀表不凡,態度變得較為謙恭多了,抱劍一個稽首道:「如此請施主見示高姓大名,以便通報。」
韋明遠淡淡一笑道:「在下韋明遠,賤號太陽神,現在身任天龍派第三代掌門,專程前來拜詣貴掌門有事一商。」
人的名,樹的影,韋明遠三字,跺腳四海顫。
這幾個人雖然沒有見過韋明遠當年在黃鶴樓下勇抗六大門派之豪舉,對這個名字可是太熟悉了,大家不約而同地換上一副肅容。
先前那說話的道人立刻恭身道:「小道眼拙,竟不知大俠蒞止,請大俠稍待,小道立刻前去通報。」
韋明遠微一拱手道:「有勞了。」
那道人再施一禮,返身如飛而去。
韋明遠在那幾個道人驚奇的凝視中,悠然負手鵲立。
不一會兒,山上又如飛地下來幾個道人,蒼髯雲履,職司頗高,來至身前,由為首的一人躬身施禮道:「貧道松月,職掌真武下院,敬代掌門人恭近俠駕。」
韋明遠微笑還禮道:「貴掌門松木道長可允賜見?」
松月道:「家師兄本當相迎,怎奈宮中另有嘉賓,未克分身,特囑貧道代致歉意,大俠這就請登山吧。」
韋明遠含笑起步,松月卻似微有難色,欲言又止。
韋明遠一笑道:「道長可要我解下佩劍?」
松月欠身道:「礙於祖師遺規,請大俠見諒。」
韋明遠解開長袍取下鐵劍道:「入山隨俗,理應如此。」
松月雙手接過交與侍立的弟子道:「多謝大俠,此劍刻由敝門弟子保留在此,大俠下山之際,自當奉還。」
韋明遠淡淡一笑,扣上衣鈕,然後與松月並步上山。
松月邊走邊道:「十數年前,嘗見大俠揚威黃鶴樓畔,光陰茬苒,大俠丰神不減,貧道卻日漸衰老,衷心對大俠欽折不已。」
韋明遠微有古怪道:「我也不過是仗著駐顏丹之功,幸保不老而已……怎麼!十年前,道長也在黃鶴樓畔麼?」
松月臉有咎色道:「當時貧道年歲尚輕,只是跟著在一旁看看熱鬧,當年之事,貧道雖然私心對大俠極為信任,怎奈人微言輕,未能替大俠盡得一份心力。」
韋明遠心中對松月不期而然地起了一種好感,坦然道:「當年之事,委實也難以令人取信,這倒怪不得貴掌門人。」
松月繼續道:「後來杜女俠與任共棄來本山問罪之時,敝掌門也曾表示悔意,怎奈錯已鑄成,無法挽回,其時亦不知大俠吉人天相,未曾喪命江湖……」
韋明遠道:「這些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了,道長不必介意。」
松月卻面有憂色地道:「貧道所以提起此事,尚有下情相請。」
韋明遠一怔道:「道長但說不妨。」
松月歎了一口氣道:「杜女俠與任共棄大鬧本山,劍削解劍石,破鎮山劍陣,末了還削掉敝掌門的髮髻,留言揚長而去。」
韋明遠謙道:「那是杜師妹太孟浪了。」
松月道:「大俠與杜女俠情深似海,這倒怪不得她,只是……」
說到這兒,他臉上憂色更重。
韋明遠忍不住道:「道長有何見教儘管說好了,在下若能盡力,斷不推辭。」
松月乃道:「家師上無下為,因為下令動用吳天劍法,應誓兵解自盡,掌門人松木師兄自削髻之後,深認奇恥大辱,對大俠及杜女俠仍耿耿於懷,故而……」
韋明遠突然問道:「道長口中所說的貴賓,可是碎心教主與天香教主?」
松月訝道:「大俠何以得知?」
韋明遠道:「我在山下即已見到他們的從人,貴掌門對我不諒解可無微詞,只是以堂堂名門,與此等下三流江湖人結交就不值得了。」
松月長歎道:「貧道亦曾以此言相勸,怎奈掌門人為仇心所激,未予採納,等一會見了大俠,可能會有得罪之處。」
韋明遠淡笑道:「這倒無所謂,我是以禮而來,松木道長身屬一派之尊,多少總該顧全一點身份,我想總不會很不愉快吧。」
松月搖頭道:「這很難說,家師兄仇意甚堅,近十幾年來,他刻苦勤練劍術,就是想一雪前恥,但是我知道要與大俠相比,仍是差多了。」
韋明遠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了,笑道:「道長之意,可是要我對貴掌門客氣一點?」
松月道:「不是!現在他們有三個高手齊聚,我是請大俠小心一點。」
韋明遠心中倒是非常感動,覺得這松月為人很不錯,遂慨然道:「碎心人和吳雲鳳我都領教過了,三人聯手,取勝或許不易,自保卻是有餘,然我對道長關照之情,仍是十分感激。」
松月道:「我知道傷不了大俠!只是請大俠萬一動手之際,對敝派弟子略予寬厚,敝派自從經杜女俠與任共棄一戰之後,人才凋零,元氣大傷,實在再經不起摧殘了。」
韋明遠點頭道:「就憑道長的面子,我也一定注意,絕不傷及貴派一人便了。」
松月道:「多謝大俠了!貧道另有一事,尚要懇請大俠。」
韋明遠道:「道長只管吩咐。」
松月道:「等一下敝師兄若有所命,貧道無法違抗,請大俠見諒。」
韋明遠道:「道長之意是說,貴掌門會叫道長出手攻我。」
松月點頭道:「家師兄新排六合陣,系由貧道為首。」
韋明遠朗笑道:「師門恩重,道長身不由己,請盡量施展好了。」
松月謝道:「大俠義薄雲天,今日之請蒙允,貧道終身銘感。」
韋明遠微微一笑,二人默默上路,不一會已至上清宮。
松木身披道袍,鬚髯已呈斑白,頭上斷髮宛然,當年被削之處,兀自不肯留長,臉上的神色頗為冷峻。
韋明遠跨前一步,拱手道:「天龍派第三代掌門韋明遠拜見掌門人。」
松木冷冷地回了一禮道:「貧道只聞太陽神名震天下,卻不知韋大俠亦是一派之尊。」
韋明遠淡笑道:「天龍派近日草創,在下亦不過暫膺此任,今日前來,乃為邀請掌門人賞光參與敝派開山典禮。」
松木漠然地道:「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韋明遠道:「時訂明年六月十六,總壇設在家師歸靈之幽靈谷中。」
松木冷笑道:「天龍開派,乃江湖盛事,貧道江湖末流,怎敢蒙邀。」
韋明遠聽他口齒尖刻,大聲道:「武當名列九大劍派,道長亦是一派之尊,看不起我可以,卻別為了圖口舌之利,自抑身份。」
松木被他搶白得滿臉通紅,吶吶無言,韋明遠又一拱手道:「在下禮數已盡,來與不來,是道長自己的事!告辭了。」
松木見他回身要走,才出口道:「閣下遠道而來,怎麼可以連茶都不喝一杯就走了?傳聞出去,人家還道敝派窮得連客人都招待不起呢。」
韋明遠道:「在下本有叨擾之意,只是道長另有貴賓,在下不便打攪。」
松木冷笑道:「沒關係,碎心教主與天香教主俱是閣下熟人,不過閣下若是不願意與他們見面,那自然另作罷論。」
他言中之意是說要是你韋明遠不敢進去那就算了。
韋明遠當然是聽得出來,傲然一笑道:「道長不必相激,韋某生死大陣見過不止一回了,從未被人嚇退過,而且我還有事要與碎心人及吳雲鳳一決,只是礙於在道長的地方,不便相請。」
松木大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武當既吞屬武林一派,用我這地方解決事情有何不便,大俠請!」
語畢,舉手讓客,韋明遠將胸一挺,毅然踏進了大殿。
穿過大殿,就是客房,客房上高坐著碎心人、吳雲鳳與「鬧海金龍」卓方。
這些人本來都做然不準備作禮的,但是韋明遠的雍容氣度攝住他們,使他們身不由主地站了起來。
韋明遠將手一拱,朗聲道:「列位久違了。」
吳雲風不自然的還了一禮。
碎心人哼了一聲,卓方則回了一禮。
松木冷笑道:「大家都是熟人,用不著自我介紹了,韋大俠有事,現在可以交代了。」
碎心人先道:「你到玄真宮可曾找到我的兒子?」
韋明遠道:「我沒有找到你的兒子,因為你根本沒有兒子。」
碎心人大叫道:「胡說。」
韋明遠朗聲道:「我一點也不胡說,我在玄真宮找到一人,不過他不是你的兒子,而是我恩師的兒子,還有出乎你意外的,我倒找到了你的父親。」
此言一出,四下之人,俱為大驚。
韋明遠乃將昔年之事又說了一遍,聽得眾人驚疑交加。
碎心人滿臉痛苦的道:「胡說!胡說!這一定是你編造出來,替那一對狗男女遮羞的。」
韋明遠微怒道:「我師父師母對你都是仁至義盡,你怎可如此侮罵他們,再說這事情出自令尊之口,難道還會假不成?」
碎心人叫道:「你有什麼憑據證明我父親還在人間?」
韋明遠從身畔掏出玉-道:「這是周村族長的信物,再也假不了,令尊叫你追查血洗周村的元兇,然後到玄真宮去見他。」碎心人接過玉-,狀似十分激動。
卓方在旁邊冷冷地接道:「教主!你可要三思而行,就算那事情是真的,你也吃足了虧,陳藝華以失節之身嫁你,對你已是不貞!姬子洛回來後,明知她已是你的妻子,仍跟她繼續往來,對你又是不義!
韋明遠大怒道:「你胡說,我師父師母原是大生一對璧人,受造化所弄,不得團聚,任何人都該同情他們的遭遇,嗣後他們雖在一起,卻未及於私,這是何等磊落的人格,你怎可信口妄加誣蔑。」
卓方冷笑一聲道:「未及於私,這事情誰敢擔保?孤男寡女,長相廝守,而且又是感情深厚的情侶,要說互不相犯,騙鬼也不相信。」
韋明遠氣得手足冰冷,一旁的吳雲風卻突然道:「我相信。」
卓方驚道:「吳教主!你怎麼幫他說起話來了?」
吳雲鳳幽幽一歎道:「我誰也不幫,我只是幫好人說話,何前輩的遭遇足令人同情,不過她鬱鬱以終後,尚有心愛的人為她殉情,比那一輩子得不到愛情的苦命人幸福多了。」
語畢望著韋明遠,眼眶中泫然欲泣。
韋明遠倒覺十分難堪。
卓方知道吳雲風對韋明遠的情愫,見狀毫不驚奇,眼珠一轉道:「姬子洛與陳藝華與杜素瓊,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姬子洛跟陳藝華不但將武藝傳了下來,連情深如海跟霉運也傳了下來。哈……」
這幾句話確是事實,而且也沒有刻薄之意,所以韋明遠聽了只好歎了口氣,無法再說什麼。
吳雲鳳卻因為卓方提起杜素瓊,觸發了她的妒性,冷哼一聲,收起了滿腹情意,更以獰厲之態。
卓方見他的話收效了,頗為得意,朝松木眨了一下眼睛。
突然碎心人啪的一響,將手中的玉-擊得粉碎。
韋明遠驚道:「你這是做什麼?」
碎心人恨聲道:「為了藝華有了孕,他才強把她嫁給我,事後又殺死我來喚取他良心的不安,這種父親我不要了,玉碎心碎,我發誓要碎盡天下人之心。」
韋明遠厲聲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怎可以說那種話?」
碎心人亦厲聲道:「那麼你認為我父親將我犧牲是應該的了?」
韋明遠一時為之語結,半晌才道:「令尊那等做法固屬不當,可是在他的立場上講,你是他的兒子,他只有令你多受點委屈。」
碎心人冷笑道:「你別替他辯護了,我雖是他的兒子,可是他從來沒有愛過我,尤其是姬子洛來了之後,他恨不得把姬子洛當做兒子才好,他犧牲我成全姬子洛是當然的事,可沒有像你所說的捨己耘人的好心腸。」
韋明遠一回味他的話,與玄真宮中神主的態度互一印證,覺得碎心人這一番話倒是實情,不過他也無法表示意見,只得道:「縱然令尊有不是處,亦不能遷怒於天下之人。」
碎心人長笑道:「連自己的父親都不能信任了,天下還有什麼人可信?」
韋明遠覺得他的想法太以偏激,不過已經根深蒂固,遠非語言所能打動了,只得長歎一聲道:「隨你怎麼想吧。不過我要告訴你一句話,我組立天龍派的目的,就是為了抑制你們胡作非為,只要我發現你有害人的行為,我可以不顧師門跟你的友誼,一定跟你周旋到底。」
碎心人厲聲獰笑道:「小子!你的口氣倒是不小,只怕你今日難離此山。」
語畢又回頭對松木道:「道長!還是照原來的計劃進行吧。」
松木一頷首,韋明遠微愕道:「原來你們已經計劃好對付我了。」
卓方微笑道:「早半天我們已經接到東方兄的通知,雖然秘而不宣,卻是恭候多時。」
韋明遠憤然道:「來吧!你們有多少陰謀詭計,一起施展出來好了。」
松木曬道:「武當乃堂堂大派,碎心教與天香教也算是武林的大組織,我們怎會用陰謀來對付閣下呢?大俠當年在六大門派合圍之下,還能逃出性命,想來今天不會懼怕我們小小的三門聯手吧。」
韋明遠豪氣突發地道:「只要是公平的決鬥,韋某在所不辭。」
松木道:「絕對公平,一共也不過三場,大俠若能應付過去,貧道等不但恭送大俠下山,而且在貴派開山盛會上,共尊大俠為武林魁首。」
韋明遠朗聲道:「那倒不必,韋某可以先知道一下是哪三場嗎?」
松木道:「第一場是本門六合劍陣,由貧道的六位師弟候教,第二場是卓施主及吳教主向大俠比賽暗器,第三場則由貧道與碎心教主共領大俠的『太陽神抓』。」
韋明遠朗笑道:「好算計,韋某縱然是鐵打金剛,也架不住這種車輪戰法。」
松木臉上微紅道:「我們敬大俠神勇,所以才分批候教,大俠若是認為太吃虧,我們移至貴派開宗之日由大俠另央幫手也行。」
韋明遠笑道:「韋某縱然不才,卻最是性急,開宗之日,事務頗多,恐怕無暇奉陪,還是今日領教了吧。」
松木點頭道:「大俠豪語,令人十分欽佩。」
韋明遠道:「道長不必過譽,韋某今日就是不答應,恐怕也不得輕易離去。」
松木微怒道:「大俠此言何意?」
韋明遠坦然地一擺手道:「列位早就商議好了,徵求在下的同意,不過是虛應故事,在下若是不答應,恐怕要三場並作一場打呢。」
松木被揭穿了心事,臉上發紅,十分難堪,韋明遠見了,覺得他究竟出身名門,羞惡之心未失,暗中倒替他惋惜。
卓方卻指著桌上的香茗點心道:「古語說:『縱虎歸山,終必反受其害。』閣下是明白人,放著好東西不去享受,盡在此地白費口舌幹嗎呢?」
韋明遠瞪他一眼,覺得此人險惡陰刁,不在鬍子玉之下,心中十分厭惡,遂懶得說,挾起一塊鬆糕放在口中道:「這話倒是有理,黃泉路上,不收餓鬼,吃飽了也好長點精神打架。」
幾個人都望著他,韋明遠卻神色鎮定,飲吹自若,直至將一盤鬆糕吃完,他才喝了兩口茶,起立道:「列位大概等急了,我們開始吧。」
他雍容莊重的態度,使每個人都不由得發出一絲敬意。尤其是站在一旁的松月,臉上更流露出無限欽佩的神色。
松木看在眼中,大是不滿,厲聲喝道:「師弟!難得以大俠這等高人前來指教,你不快去準備還等什麼?」
松月勉強地應了一聲道:「小弟遵命。」
韋明遠忽然道:「六合陣乃貴派新排劍法,必定不同凡響,韋某不敢以徒手相侮,韋某佩劍現在底下解劍石畔,不知能否見賜一用。」
松月回頭望著松木,不敢做主。
松木略一思索道:「留劍登山雖本派陋規,但對韋大俠這等高人應屬例外,況且敝派昔年受杜女俠及任共棄之教訓,此規早就被打破了,貧道立刻命人將大俠佩劍送來。」
他說時聲色俱厲,彷彿對當年之事,十分憤激。
松月瞧在眼中,卻微感一驚,心知必是方才對韋明遠表露出過分的欽佩,已引起師兄心中不滿,故而提起本派恥事,以增同仇之心,忙整飭心神,恭敬地先行退出。
松木亦臉色凝重地將眾人率至演武場上。
數十丈,滿鋪黃沙,壓得十分平實。
松月與五個年齡差不多的道人,已手持長劍,先行等在那兒,另外有一名弟子卻手捧韋明遠的鐵劍,恭立一側。
松木接過長劍,交給韋明遠道:「此六人俱為貧道師弟,而且俱是無為師叔的弟子,無為師叔飲恨自盡後,僅遺下這一套劍法,所以要排出來向大俠領教,乃是希望能藉此慰無為師敘以地下。」
他言中之意,甚是明白,無為昔日雖是自盡,卻是因杜素瓊為替韋明遠報仇尋事而死,你們要報仇,事主就在眼前。
這幾句話果然頗有力量,那六人除松月外,俱都有憤恨之色。
韋明遠鐵劍出鞘,步至場中,對松月道:「韋某今日只有一事相請。」
松月肅然道:「大俠但說無妨,貧道只要是能力所及,定不相負。」
韋明遠莊容道:「韋某今日若有不測,請道長將此劍交給小兒,蓋此劍乃先人所傳,雖非名器,卻也鋒利,韋某不願它流入別人之手,小兒雖照樣仿製了一柄,但是絕不如此劍之意義深長,同時請轉告他好自為之,毋墮家聲。」
松月敬道:「貧道誓不負所托。」
韋明遠將劍平伸,微笑道:「多謝道長,請賜招吧。」
松月見他的劍伸出來,單手平握,劍身竟絲毫不起顫動,足見腕力之強,心中雖無敵意,卻也不敢怠慢,忙舉劍一招,
身後五人立刻各按方位站好,恰成一個六角形,將韋明遠圍在中間。
松月候大家都站定了,突發一劍,口中長吟道:「劍名六合兮,勢起於東。」
其餘五人應聲和唱道:「其利斷金兮,其快如風。」
唱畢五人一陣晃動,並不直接攻擊,只有松月之劍,發至一半時,速度突然變快,橫掃而至。
韋明遠凝神振腕,一劍反拍,剛好將他的劍撞了回去,噹的一聲,鋼刃相觸,激起一溜火花。
韋明遠才接一招,心中已微微發怔,首先他惑於這種聲東擊西的劍法,不知道其後還會出現什麼更厲害的變化,其次他震驚於松月深沉的內力,這外貌謹厚的全真,似乎尚未使出全力,然而已可與方今的高手一爭上下,看來今日之戰,似乎不會如想像中那樣易於打發。
松月一擊無功,口中續吟道:「太乙之精兮,其勢在西。」
吟畢目光微微趄正北一掃,其他人都未在意,與他對手的韋明遠卻看見了,心知他此舉心有深意。
果然這六人閒走了一陣,齊聲吟道:「氣吞河岳兮,感動天地!」
西方的那個道士迎劍直劈,韋明遠正眼凝視,不擋不避,那劍劈到距他面門半尺之處,倏然收回,斜裡有金鳳迫體,恰是來自北方。
韋明遠因為已得暗示,心中有了準備,不慌不忙,將擊來的劍氣盪開數尺之遠。
他胸有成竹地解了這一招,使旁觀的人都不禁訝然動容。
松木首先詫然低聲道:「十數年前黃鶴樓畔,韋明遠劍術平平,想不到十數年之後,居然能精進如許,士別三日,刮目相待,這句話真有些道理。」
卓方低聲道:「看來這六合陣,似乎挫不了他。」
松木道:「我原也未想在這上面挫敗他,只是想藉以消耗他一半功力,然後再讓二位的暗器收效。」
卓方也得意地道:「即使他能躲過我們的暗器,也無法抗過掌門人與敝教主的聯手進攻,這番韋明遠是死定了。」
這番話他故意不壓低聲音,意在使韋明遠聽見,以亂他的心神。
誰知韋明遠恍若未聞,一意凝視眼前的陣勢變化。
吳雲民忍不住道:「你看他神定氣閒,游刃有餘,只怕連一成功力也消耗不了。」
松木微怒道:「教主縱然對他頗有好感,卻也不該對敝派如此蔑視。」
吳雲鳳冷笑一聲道:「你看著好了。」
松木甚受激怒,厲聲喝道:「師弟!後面還有兩場要比呢,你速戰速決吧。」
松月聞言,劍勢立轉,口中加吟道:「離不屬南兮,其勢熊熊,北有朗星兮,光照蒼穹。」
接著六人一起朗吟道:「六合齊動兮,與造化同工,陰陽其既濟兮,實變化無窮。」
吟畢一個個身隨劍走,恍若亂蝶穿花。
一時只見劍光燭天,叮噹之聲,不絕於耳。
每一個人都是絕世的劍道名手,即使是圍在一起群毆,已經夠人受的了,更何況他們所演的乃是一個操練精熟的奧妙劍陣。
韋明遠長於內力,短於招式,他家傳的幾手劍法寬大有餘,詭異不足,還幸在蕭循遺留的秘友上與學自杜素瓊處的梵淨山劍法,勉強支持住一個不敗之局。
過手近四十餘招,六合劍陣的方向愈變愈奇,出招攻招也愈來愈怪,韋明遠的處境也愈來愈劣。
照理說梵淨山的劍招已經夠狠的了,可是無為自武當蒙羞之後,發奮苦研,創下這六合劍陣,乃是針對著梵淨山的詭異招數而設,所以打到後來,韋明遠幾乎有捉襟見肘之感,若不是偶而仗著得自蕭循的奇招擋上幾下,有一兩次幾乎當場出醜。
縱然他功臻化境,尤以金剛不壞身法,漸近大成,真挨上一兩劍也不見得會喪命,可是這等內家好手,加上利刃傳勁,碰上也不太舒服。
又是二十餘招過去,六合劍法生生不已,變化愈來愈深奧,驀而松月一劍挺刺助下,這時韋明遠左邊兩劍撤招不及,只好咬牙硬受。
然而劍甫及體,松月卻似故意手頭一慢,旁邊一劍劈來,無巧不巧地將他的劍格開了。
松月回頭望了那道人一眼,似乎怪他出手太急,破壞了他的攻勢。
那道人頗感惶然,因為按照陣勢,他這一劍並未攻錯。
松木則跌足長歎道:「有時候拘泥陣法反而誤事,方纔若是略加變換,松月師弟的這一劍必可克敵致效。唉!可惜!可惜!」
韋明遠心中明白是松月故意留了分寸,而且做得天衣無縫。
內心雖是感激,卻激發了他天性中的傲骨,長嘯一聲,振腕反守為攻。
刷!刷!刷!一連劈出三劍,這三劍本是玄真宮中的掌招,他一時心急,根本忘了長劍在手,可是這糊里糊塗的三招,卻收了意想不到之效。
因為三劍連攻,聚真力於一點,更加上含忿出手,勁力自是不凡,當前的一個道人長劍立刻出手,虎口迸裂,人也被震退數步。
六合劍陣露出一個缺口,聯攻之勢遂解。
韋明遠吁了一口氣,剛想說一聲:「承讓了。」
忽地左側兩個道人,惱羞成怒,挺劍直撲,居然竟是奮不顧身,與敵偕亡的招式。
韋明遠因為劍陣已破,勝負已定,故而鐵劍垂下,根本沒有料到他們會不顧風度,乘敗反噬。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念頭尚未轉過來,兩枝長劍已交攻而至,百忙中只得力聚雙掌,硬封出去。
他的掌緣何異堅鋼,迎著劍鋒一接,不但絲毫未傷,反而將長劍盪開,這時兩個道人的身軀亦欺了進來。
韋明遠信手屈指微彈,二人哼了一聲,萎然倒地。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得令人來不及接受!已經結束了。
松月走過去一檢查,發現二人四肢軟瘓,雙目緊閉,人事不知。
他試著想替他們解開穴道,忙了半天,仍是一無效果,忍不住抬眼望著韋明遠道:「大俠是否已取了他們性命?」
韋明遠搖頭道:「還沒有,不過也差不多了,他們氣海穴上我用的是逆穴手法,志堂穴上我點了五陰絕脈,我若不解穴,他們必死無疑,我從未見過出家人,因此狠毒過。」
松月臉上流出企求之色道:「此二人出手偷襲,自有取死之道,然而姑念他們為師仇情急,還請大俠手下開恩,予以解救。」
韋明遠尚未作答,松木已厲聲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們學藝不精,自應一死以謝,師弟怎麼可以向敵人乞情,墮我門中盛譽?」
松月突然掉頭凜然道:「掌門師兄!十多年前因你一識未明,為門中帶來一大浩劫,現在瘡痍未復,痛猶在身,你又要剛愎自用,忽視人命了!」
松木當著眾人受自己門下師弟的搶白,不由氣得面上色變,厲聲道:「松月!你怎可如此對我說話?」
平常他們具是以師兄弟相稱此刻直呼其名,可見事態之嚴重。
然而松月卻正容地答道:「師兄雖尊為掌門,然千言萬語,總背不過一個理字,小弟今日以理相求,師兄若斷然背理相求,小弟一秉師門重訓,可以越級質詢。」
松木環眼四顧,見餘下三人,俱有不滿之色,不禁廢然一歎,低首無言。
韋明遠踏步向前,在被制兩道人身上一陣敲拍,然後退過一旁。
那兩個道人悠悠醒轉,茫然不知所以。
旁立這人,立刻將他們扶起,松木將手一揮道:「你們退過一旁。」
松月躬身領命,率眾退過一旁。
韋明遠卻爽然道:「首場已蒙承教,第二場可以開始了吧?」
吳雲鳳幽幽一歎,卓方卻越眾而出道:「次場繫在下與吳教主以暗器領教,久聞韋大快以兩相飛環蜚聲宇內,今日很想藉機一開眼界,盼大俠勿吝賜教。」
韋明遠道:「二相鋼環已交與犬子,恐怕有違閣下之命。」
卓方一愕道:「難道已無代用之物?」
韋明遠微笑道:「兩相飛環,取材自碩石寒鐵,恐怕無物可代。」
卓方大笑道:「名震天下之兩相飛環,原來僅是利器,非以技長,韋大俠今日才公佈於世,不是太嫌晚了一點嗎?」
韋明遠正色道:「技仗器精,器以技揚,閣下此言似乎太武斷了一點,兩相飛環因系碩石寒鐵所製,故能突破一切掌力氣功,發時仍須仗以特殊手法……」
卓方笑道:「在下與吳教主內力有限,氣功逞論,大俠僅須手法足矣,奈何吝於賜教。」
韋明遠憤然在地上拾起一柄被擊落的長劍,信手一拗,即成兩截,然後從容地撇下一截,拿在手中一陣搓揉,頃刻已捏成兩枚鋼環,蕪爾笑日:「既是閣下一定要我現醜,敝人不敢藏拙,且以這兩枚頑鐵,讓你們認識一下韋家的獨門手法。」
卓方陰惻惻地一笑道:「能在韋大俠手下討教,幸何如之。」
語畢用眼一掃吳雲鳳,示意她下場。
吳雲鳳珊珊起立,走到場中,眼角隱含怨毒,口角卻掛著笑容道:「韋大俠,我們是兩對一,您不覺得太吃虧了嗎?」
韋明遠被她這一聲笑語相詢,倒弄得有一點毛骨悚然。
遲疑了片刻才道:「既是較量暗器,倒無所謂人多人少,十個人打十枝鏢,還不如一個人滿天花雨灑出百顆鋼丸呢。」
卓方惟恐多言生變,忙道:「既是大俠不在意,我們就叨光了,教主!咱們站好方位吧。」
吳雲風走至場子一端,三人恰好形成鼎立之勢。
卓方還是故作大方地道:「我們究竟是以多就少,請韋大俠先賜招吧。」
韋明遠的脾氣是越激越傲,朗聲大笑道:「韋某向來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二位若是一定要在下現醜,還是請先行出手為佳。」
卓方眉頭突聚,厲喝道:「韋大俠如此客氣,在下只好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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