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場上一塵不染,就像一件剛剛洗濯一新的襯衣一般,使學生們也不由得精神抖擻了,新學期——每一張面孔都洋溢著青春的朝氣。
學校裡曾經習空見慣的一切現在卻讓人感到又新鮮又親切。的確,假期在少女們的心中飾演了一種值得尊敬的老師的角色。
儘管彼此都想傾訴新學期伊始的勉勵之語和友情的喜悅,但卻又羞於啟齒,以致於說出口的竟然是這樣一些話。
「喲,你長胖了吶。」
「或許吧,腿好像也長粗了,正難過得要死吶。」
有四五個人站在雪松的樹蔭下,躲避著依舊強烈的日照,貪婪地欣賞著久違的海灣。她們正議論著此刻進入港口的是哪個國家的船隻,放學後是不是一起繞到防波堤上去瞧瞧。港口基督教會女於學校的少女們所特有的種種思緒正充塞著她們的心胸……
「喂,你見到五年級的八木了嗎?就是A班的八木喲。」
「還沒吶。今天還沒有找到機會。」
「我呀,剛才在教室前面差一點就和她撞了個滿懷。當時我一瞧,發現她比以前瘦了許多。所以,看起來更像瑪麗亞了。」
「哎呀,那也是沒有用的,即使你現在對她大加讚美……她和三千子早就……」
「真討厭,我又不是那種意思。」
一旦大家聚集在一起,首先成為議論對像之一的,無疑有眾人觀注的洋子。
但剛剛談到洋子,大家又立即把話題轉向了另一些趣聞軼事,樂得個開懷大笑。這倒的確很符合一年級學生的性格。
「我呀,聽人說,如果用紅糖洗臉的話,曬黑的臉就會變得漂亮起來。所以,這陣子我正悄悄地嘗試吶。」
「哎呀,是真的嗎?紅糖可好吃啦。」
「據說用檸檬也行,只是洗完以後臉上會火辣辣地發疼,弄不好反而會長出一些小疙瘩。」
「那多嚇人啊。你也真夠辛苦的。」
「哪裡呀,要知道我家的姐姐還說了,為了變漂亮,再怎麼費事也心甘情願。她每天都化好複雜的妝吶。」
「化好複雜的妝?」有人對此大感興趣。
可旁邊一個人卻岔開話題道:
「我呀,用一整天來做英文的書法練習,把手腕都寫得又酸又疼了。」
「比起書法練習,更讓人頭疼的是日記吶。儘管老師叫我們把當天的生活真實地記錄下來,可要是把家裡的事什麼都暴露出來,我可做不到。就算是光把自己的事全都寫出來,也擔心會影響到操行的評分吶。」
「不會有那種事的,日記是另當別論的。我想:日記具有操行評分的治外法權吶,因為它就跟在上帝面前進行懺悔一個樣。」
「不過,畢竟還是存在著羞於提筆的事吧?」
「我呀,倒沒什麼羞於提筆的事情,可要是三千子那樣的人,恐怕就無法一五一十地寫出來了吧。」有人別有用心地說道。
「哎呀,三千子她怎麼啦?」
「瞧,她就那副德性唄!」
大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偎依著站在校舍門口的兩個人正好是四年級的克子和一年級的三千子。
儼然就像是100年前結交的好朋友一樣,克子親暱地擁著三千子的肩膀……
三千子就像一隻小蝴蝶停留在一朵大麗花上歇息著翅膀似的
「哎,這可是一大新聞。要知道大河原不是和八木好的嗎?」
「是呀。」
「八木她知道嗎?」
「真讓人難以置信。居然腳踏兩隻船……」
「肯定是在假期中發生的變故。看來,稍微和對方離開一陣子也會出問題吶。」
「那倒是的,那些姐妹們。」
「啊,太好了。幸好我沒有那些事兒,倒能夠一個人無所牽掛地玩吶。」
「無論發生了什麼,大河原那麼做都要不得呀。」
「不覺得對不住八木嗎?怪不得八木那麼憔悴。」
「大夥兒故意從她們旁邊走過去吧。」
「甭管她了,那種人。」
「瞧,克子故意炫耀給大家看吶。要是我們走過去瞧她,她反而會更得意的,所以我們乾脆扭頭不理睬她們吧。」
儘管也有人反對,但最終還是決定:四五個人一起從她們面前走過去。
大家都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面孔,彷彿在無聲地譴責三千子的變心似的……
克子也不甘示弱,用冷冷的目光回望著大家,故意提高嗓門說道。
「喂,儘管微不足道,但還是請收下我的禮物吧。它正好和我自己的那個配成一對。」
說著,她把一個寫有英文字母的白色盒子交給了三千子。然後端詳著三千子的臉說道:
「那麼回頭見,一定喲。」
就像是又一次叮嚀對方一樣,她拍了拍三千子瘦小的肩膀,拐過走廊去了。
目送著克子那誇耀勝利似地昂首挺胸的背影,被怔怔地留在原地的三千子這才霍然發現,自己正處在睽睽眾目之下。
她避開那些刺人的目光,獨自倚靠在校舍的牆壁上。
一會兒聚合在一起,一會兒各奔東西,朝著海面上移動遷徙的白色雲朵。還有盛開在坡道下面的那一片纖細的波斯菊。
總覺得大家都在滿懷惡意地瞅著自己。
克子那糾纏不休的友情未免過於矯揉造作,使人難以相信其中的真實性,以致於三千子不得不懷疑:那不過是克子為了打敗洋子折磨洋子而使出的伎倆罷了。
所以,每當受到克子親暱的對待之後,三千子總是鬱鬱寡歡,神情沮喪。
她突然想看看那種晴朗無雲的天空。
但天空被一層薄薄的烏雲遮住了,陡然間陰了下來。她低下仰著的頭一看,在中間只隔著一個庭院的對面校舍二樓的玻璃窗戶上,映出了洋子一動也不動的臉龐……
三千子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而且,她自己也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啊,洋子姐姐剛才肯定看見了克子和我在一起的情景……」
在每個教室的黑板上都由班長公佈新學期的課程表。
星期一 修身 幾何 國語 唱歌 譯讀 英語 法語
星期二 代數 地理 家政 譯讀 英語 作文與會話
星期三 國語 圖畫 體操 譯讀 英語 法語
在五年級A班,洋子正左手拿著班主任交給她的課程表,用右手抄錄到黑板上。
好幾次她都把字寫錯了。
剛才克子和三千子偎依在一起的身影深深地鐫刻在了她的視網膜上,以致於自己寫下的文字也變得模糊不清了。
大家一邊抄寫著黑板上的課程表,一邊嘰嘰喳喳地嚷嚷著。可那些聲音在洋子聽來,就恍若夢境一般遙遠。
「啊,這樣抄寫課程表也是最後一次了。離畢業還不到半年多的時間了。」
「是啊,人們都說畢業的那一年過得特別快,看來此話不假。」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往後會忙得不可開交,所以靜不下心來。」
「我倒是期待著修學旅行吶。」
學校的五年生活結束後,有十幾個人將晉陞專修科,而剩下的人大都會回到家裡專心地從事作為一個大家閨秀的種種修業。
好像還有不少人將作為職業婦女活躍於社會舞台上。但不知為什麼,學生們都不願主動地坦訴自己那份渴望工作的心情。
洋子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家裡的境況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都絕不頹喪和哭泣,而要做好準備,隨時都能好好工作。
無論多麼微不足道,但只要是自己擁有的一份工作,它就會帶給人無窮的力量吧。
「絕不能因為三千子和克子的那點小事就灰心喪氣。」
洋子在內心中責備著自己,終於抄完了課程表。這時,副班長從座位上站起來叫著洋子:
「喂,八木,據說萊特小姐生病了。」
「嗯,前不久我也聽說了。」洋子站在講台上,回過頭望著大家。
「我們班去探望一下她不好嗎?」
「好啊。」
「那麼,現在就定下來吧。」
與洋子不同,副班長具有一種辦事麻利果斷的才能。
因為她生性豪爽,頗有男孩子的氣概,所以常常在同學之間發生糾葛時扮演從中斡旋調停的角色,頗受眾人的信任。與其說是聲望很高,不如說是沒有一個敵人更為準確。
洋子看著副班長,平靜地說道:
「好吧,關於這件事就拜託你了。請你到講台上來調查一下民意,看大家是否贊同。」
說著,她走下了講台。
把拋頭露面的機會讓給副班長,這也是洋子謙恭的美德。
「好的,那我就接受這個任務了。」
副班長爽快地答應了。她代替洋子站到了講台上。
她向大家通報了萊特小姐住院的事情,建議大夥兒一起送給萊特小姐一缽鮮花。
萊特小姐是教英語語法的老師。她是一位獨自在這個山岡上居住了20年之久的英國人。
當然沒有人反對去探望她,但關於贈送什麼花才好,大家七嘴八舌地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因為是送到老師病床上的花兒,所以才讓每一個人都那麼興奮吧。興奮得就像是大夥兒的心靈全都被維繫在了一個支點上。
這是一個大家都渴望著彼此安慰、彼此敞開心扉的群情激奮的寶貴時刻……
突然,一個學科成績不好,但卻因攜帶的學習用品非常奢侈和時髦而引人注目的少女,發出瘋狂的聲音叫喚著洋子:
「八木,八木——」
「什麼事?」
「雖說與大家討論的話題無關,但卻是有關你的重大事件喲。」她說著,一邊環視著同學們的表情,「那個四年級的克子,對你的大河原也太過分了。你可要挺住呀。」
「哎呀,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旁邊的人似乎比洋子更加吃驚。
「就是剛才唄。那真夠氣人的。」
對於比她們低一個年級,卻在她們這些五年級的學姐面前肆無忌憚的克子,大家都朦朦朧朧地抱著一種強烈的反感。
更何況此刻恰恰是五年級的學生們團結一心,眾志成城的激動時刻,所以,大夥兒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樣鬧騰開了。
洋子反倒靦腆地說道:
「沒什麼的,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正因為你老是那麼高尚,所以才遭到了克子的侵犯。」
「是的,與其把大河原交給克子那樣的人,還不如讓我來接管……八木,你說可以嗎?」
「真的,絕對要保護三千子,這也關係到我們五年級學生是不是有志氣的問題。」
「不過,是幾時變成那個樣子的呢?克子的動作可真快啊。」
大家把中心人物洋子撂在一邊,開起了克子的聲討會。
正好這時四年級的學生從走廊上走過。於是有人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有事拜託你們,請等一下。」
「唔。」
四年級的人被五年級學姐的氣勢所壓倒了,只好乖乖地站在了那裡。
五年級的那個少女馬上回到大家身邊,扯下一張小小的紙片,飛快地寫著什麼,然後拿給洋子她們看道:
「怎麼樣?」
上面僅僅只寫著一行字:
「踐踏花園者是誰?五年級有志之士」
「哎,這可為難了,我看……還是別鬧了吧。」洋子一本正經地勸阻道。
「沒關係,沒關係。這兒的落款又不是寫的八木的名字,而是五年級有志之土。這有什麼不妥呢?」
說著她撂下洋子,一邊快活地笑著,一邊跑到走廊上把紙片交給了四年級的那個學生。
目送著四年級的學生悻悻地離去,竟然有人拍起手來。
在同學們的喧鬧聲中,洋子一個人靜靜地佇立在那兒,似乎對大家的關心既感到欣慰,又感到淒楚。
她看不見任何人的臉,只是埋著頭。
三千子在校舍後院的樹蔭下等著洋子出來。
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找到機會與洋子碰頭,所以沒能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自從洋子搬到牧場上的新居之後,她回家的線路也與以前不同了,所以,再繞到那紅色宅邸的庭園裡匯合,也不合時宜了。
三千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走出校門的人流,惟恐任何一個人從眼皮底下漏掉。她的心中充滿了不安,擔心洋子姐姐已經率先回去了。
是不是再到教室前面去看一看呢?三千子一邊尋思著,一邊繞到草坪那邊。這時,正好一群五年級學生從二樓上走了下來。
三千子的心停然一跳,剛想逃到樹蔭下藏起來,卻已經被她們看見了,所以她只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臉上羞得鮮紅。
「如果是找八木的話,她還在教室吶。」有人善意地搭訕道。
三千子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只覺得臉上又是一陣發熱。
看見三千子站在這裡,五年級的學生們就理所當然地認定她是在等八木,這一點令三千子深感欣慰。
「姐姐還在吶。」
她急不可待地穿上套鞋,飛也似地跑進了建築物中。在昏暗的拐角處,正好與某個人差一點撞了個滿懷,原來那就是洋子。
「哎呀,是三千子!」
「我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等……」
「對不起,因為事先沒有約定,我想你肯定早已回去了,所以就順便辦了點事。」
「不過……」
「不過什麼?你怎麼啦?」
「不和姐姐見一面就回去,我總不甘心。」
「對不起,是我不好。」
一直憋在三千子心中的悲哀一下子衝破了閘門。她不禁啜泣了起來。
一種無緣無故地想要撒嬌的心情……
「哎,怎麼啦?有人欺負你了嗎?」
三千子像是在跟誰鬥氣似地搖著頭說道: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那麼說了?」
洋子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美麗的紅暈。
「行了,行了,我真地沒當一回事。不光是我,還有別的人也喜歡三千子,這讓我很高興吶。因為我覺得很自豪。」
為了不讓自己為難,洋子姐姐才採用了如此巧妙的說法吧。一想到這兒,三千子更是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
三千子就像是一個在母親面前撒嬌的幼兒一樣,越是安慰她,她就越是淚如泉湧。
「因為我瞭解三千子的心情。我怎麼會生三千子的氣呢?……別掛在心上了,已經沒事了。喂,我們去盥洗間吧。」
洋子拉著三千子的手向盥洗間走去。
不見學生蹤影的校舍安靜得令人不寒而慄。這時,從某一間教室裡傳來了清澄的鋼琴聲。
「啊,肯定是嬤嬤在彈奏。那支曲子……」
或許是想起了這個夏天嬤嬤寫給自己的那封信吧……那封打一開頭就寫著「寫給我喜歡的牧場上的姑娘」的信件帶給了洋子多大的安慰和鼓勵啊!想到這裡,洋子那烏黑的眼睛便宛如星辰一般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她又用那雙眼睛對著三千子微笑道:
「喂,要是三千子哭了的話,太陽公公也會嚇一跳的,對不?」
三千子掩住自己的臉,一下子跑進盥洗間洗了個臉。
當她從鏡子上看到了笑逐顏開的自己以後,才放心地回到了走廊上。
不知不覺之間,來了個五年級的學生,正站在洋子旁邊嘟噥著什麼:
「我到處找你吶。剛才去大門口看了看,發現你的姓名卡還沒有還回去,估計你肯定還沒有回家,於是就找來了。」
「是嗎,謝謝你了。」
然後洋子用道歉的口吻對三千子說道:
「聽說聖-皮埃爾嬤嬤在叫我吶。我想多半是關於學法語的事兒。真是抱歉,今天你就一個人先回去吧。我這就送你到山坡下面。」
三千子好不容易笑逐顏開的臉上又陡然間罩上了烏雲。她靜靜地點了點頭。
洋子跑到五年級的入口處去換鞋。
三千子也無精打采地往那邊走去。這時,克子和兩、三個朋友一起從接待室旁邊狹窄的入口處又說又笑地走了過來:
「喲,三千子還在呀!你是在等我嗎?……那就一起回去吧。」
克子自作多情地認定:三千子是在等她。
「我嗎?還有點事吶。你就先走吧。」
正當三千子支支吾吾地敷衍克子時,洋子的身影出現在面目U。
倏然間克子繃緊了面孔,眼睛裡燃燒起嫉妒的火焰。
「八木,我已拜讀了你剛才寫的信……你可要好好地用鐵絲網來圍住你的花園,免得被人踐踏喲。」她一邊用挖苦的口吻說道,一邊和她的夥伴們交換了一個眼色。
洋子的臉就像湖面一般寧靜安詳,一句話也沒有對克子說,只是凝神看著自己的三千子說道:
「那麼,剛才的事兒你都明白了吧。我這就去嬤嬤的房間了。三千子現在已經有伴了。那就和她們一起走吧。」
洋子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那沒有任何不安,也沒有任何憤怒的背影……
三千子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彷彿只要有人輕輕動彈她一下,她就會「哇」地哭嚎起來似的。
「喂,走吧。」
對於克子那像是在炫耀勝利似的聲音,三千子什麼也沒有回答。她只是抬起頭瞅了瞅克子的臉,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就獨自一人飛快地逃離了那兒。
惟有腳尖踢打著小砂石的聲音像是在傳達著三千子那痛切的心聲……
一個秋高氣爽的晴朗日子。每個班級都在為運動會大做準備。
運動會的到來,那些平常在教室裡夾著尾巴做人的學生一下子紅起來了,變得引人注目了。相反,那些學業和操行的優等生卻受到了眾人的冷落。
「啊,太好了,你能夠加入白隊。」
「今年白隊的形勢一派大好。無論是二年級還是四年級,白隊都是好手如林。」
「啊,真幸運,克子也是白隊吶。」
200米選手經子穿著一身運動裝。運動衫上還特意用彩色絲線繡上了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此刻,她正假裝內行地向同學們介紹著接力賽跑的選手陣容。
「紅隊也有相當棒的選手。就說大河原吧,儘管個子不高,但卻很有爆發力吶。」
「沒關係,因為她缺乏耐力。」
「不過,接力賽可是短距離呀。她起跑技術好,反應又敏捷,不想法牽制她就會……」
聽見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經子冷笑道:
「才用不著擔心她吶。要知道三千子這陣子消沉得很,似乎根本無心在賽跑之類的活動中爭贏奪勝。」
「不過都是些個人的感傷情緒在作祟罷了。一旦參加到全校的比賽中,沒準反而會萌生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吶。必須得提防著她。」
這時,響起了集合的哨子聲。
小鹿一般的腿從四面八方的樹下、凳子上飛奔了過來。她們身上散發著止痛膏藥的氣味,還用老式的碘酒把雙腳塗抹得紅黃紅黃的……
「那麼,再練習一次舞蹈體操吧。注意,要做出美麗的波浪曲線。」
說著,二階堂出身的年輕體操老師逕自走進了運動場旁邊的室內體操場,彈奏起了鋼琴。
微風徐徐的校園裡,一年級學生的黑髮在陽光下珵亮珵亮的,她們伸出的雙腿和著音樂的節奏時起時伏,洋溢著年輕生命的勃勃朝氣,甚至讓人聯想到大海的波浪。
一年級的舞蹈體操練習結束後,輪到五年級B班的學生出場練習了。只見她們的手上揮舞著漂亮的紙花……
「啊,這次是五年級了。我真想看一看。據說她們的花之舞棒極了。」
來到供水點喝水時,還有人一邊說著,一邊戀戀不捨地回過頭去看。
剛剛揩乾臉上的汗水,又要重新換上衣服,總之,體操練習的前後總是讓人有點手忙腳亂。
當三千子知道四年級和五年級的學生因為自己一個人而彼此對立之後,每天早晨上學時總是心情沉重,即使是與洋子見面,也老是伴隨著一種苦澀的表情。
儘管如此,克子為了招人耳目卻一直對她糾纏不休,還每天都寫信給她,使三千子根本找不到間隙來,尋求心靈的平靜。
「沒關係,沒關係……三千子的心我最明白了。」
儘管洋子姐姐百般安慰她,可不知為何,這一陣子卻從不寫給她那種打著蝴蝶結的信。
即使在走廊上摩肩而過,洋子姐姐也只是用她那淒楚的眼神對著她笑。她總是在打開書本用功學習。
而且,除了正式科目之外,她還在嬤嬤的房間裡學習法語,所以回家也總是推遲到傍晚時分。
一切的一切都讓三千子心煩意亂……
「看來,姐姐就要把我忘掉了……」
當三千子她們換好上衣和鞋子進入走廊時,只見兩三個五年級學生手拿著有些皺巴巴的花兒,急匆匆地從二樓上下來了。
三千子的心兒咚咚直跳,不知道洋子是否也在其中。這時,一個同學問她道:
「大河原,五年級的八木是白隊還是紅隊?」
「我不知道吶。」
「哎呀,為什麼?」那個同學滿臉詫異地望著三千子。
那神情就像是在說:即然稱之為姐妹,那麼,從對方的鞋碼,到對方飯盒裡的東西,乃至對方星期天的行蹤,都理應瞭如指掌。可是,對於這一陣子的三千子來說,被人毫不客氣地問到有關洋子的事情,是她最為難堪和窘迫的時刻。
對於同學的那些問題,哪怕是只說一聲「不知道,」也足以讓三千子無限淒涼……
「說起洋子姐姐的事嘛,我可是頭號專家」——她多麼想能夠如此這般地擺出行家的架勢要耍威風啊……
「八木也分在紅隊吶。」一個同學告訴三千子道。
「啊,太好了。」三千子不由得用雙手抱住了胸口。
「不過,據說她一項比賽也不參加。她是紅十字小組的。」
「哎呀,大山可真是消息靈通呀。」
「要知道大山在五年級有一個姐姐吶。」
被其他的兩、三個同學這麼一嘲弄,那個名叫大山的姑娘連忙辯解道:
「哪裡有啊。你們胡說八道,真壞。」
說著,她弓著高大的身體,一溜煙似地跑掉了。
「如果八木是紅十字小組的話,那我到時候就趕快叫身體不舒服,好讓她來護理我……三千子,這可以嗎?」
「反正我都要絆倒的,所以呀,不管願意不願意,八木都得給我上藥吶。」
這一次大家都把矛頭瞄準三千子戲弄起她來了。
但在她們那半開玩笑的口吻中分明也有一半的真情流露……
三千子紅著臉,在心中自言自語道:班上的夥伴們也如此傾慕於我的姐姐,真讓我高興無比。所以,姐姐也肯定因為我受到高年級同學的喜歡而由衷地高興吧。
因為她真地不介意克子的事情,所以,才能夠做出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而我卻一個人胡思亂想,心胸是多麼狹窄啊!
這時,只見一個當勤雜工的胖阿姨趿著草屐走了過來。
「哎呀,又要響鐘了。」
離放學還有一個小時。今天無論等多久,都一定要和姐姐一起回家。
秋日裡白晝變得短起來了。只見天空上漂浮著白色的雲朵,漂亮的雲朵。
港灣的海面上也輝映著雲朵的色彩、太陽的色彩,儼然像是在呼喚著冬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