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和特克爾趕在晚飯前回來了,晚飯就是些干餅。
「唉,我們連布洛頓勳爵的蹤影都沒見著,」特克爾悲傷地說道。羽毛和血跡的事他沒敢提,怕勳爵的未婚妻太過傷心,她的眼睛本來就哭得像兩顆紅紅的桃子了。
吃罷晚飯,燦德爾開言了。他說他們的食品儲備已經快完了。現在是一天也不能再拖,必須立即到山谷裡開荒種地,備下冬天的食物。
「而眼眼眼下我們吃一吃什麼?」
「只能靠打獵捕魚為生了……」
「我一想到那些會飛的大爬蟲胃口就沒了,」斯特羅邁耶說道。
「在這個行星上不可能找不到我們能吃的動物、魚和植物。您的看法呢,大夫?」燦德爾問。
「我認為哪兒的動植物都是同一塊麵團捏成的。蛋白質、脂肪、碳水化合物……不過可能有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有害雜質。地球上不是也有有毒的植物嗎?在這裡必須極端小心才行。」接著,儘管他曾囑咐漢斯不要提氣球鳥的事,可他自己忍不住還是把他們的歷險記講了出來。聽的人們臉上現出了驚駭和厭惡的表情。
「那我們用什麼方—方方法來確確定什麼能能吃,什麼甚甚甚至連聞都不能聞呢?」男爵問道。
特克爾聳聳肩。
「初民是用什麼方法判斷出哪些植物可吃,哪些植物有毒呢?用試驗的方法。只有用試驗的方法。」
「可能以付出生命作為代價?」
「自然,有許多人因此而死掉了。要是我有個化學實驗室的話……」
「這前前前景不賴!你你你揪一棵蔥,可它把你折折折騰個半死;聞聞聞肉新鮮不新鮮,可那股味兒卻要要要了你的命。」
「我一步也不踏出飛船的門檻!」欣頓毅然決然地宣稱道。
「住在飛船裡不是照樣可以打獵捕魚嗎。幹嗎非得搬到山谷裡去?是不是,男爵?」斯特羅邁耶拍拍馬歇-德特朗的肩頭問道。
男爵對這種親熱態度並沒有受寵若驚,反而厭惡地往一旁閃了閃。
「自然。我們的問題是上了年紀啦。欣頓、斯特羅邁耶先生、我、教授、主教,為了以防萬—……那那……那個……」
燦德爾利用了他的這一停頓。
「這不可能,」他打斷了男爵吃力的講演。「所有有勞動能力的人都必須到海濱山谷的田野裡幹活,因為誰也不會給你們把食物送到這兒來。」
「可我有女僕瑪麗呀。」
「我有雅克。」
「到了這兒,金星上,就不再有個人的奴僕了。我們面臨著和嚴酷而陌生的大自然進行艱苦鬥爭的任務。所以我們要群策群力,建立起一個堅強的勞動集體。」
「公……公……必社嗎?」
「問題並不在於用什麼詞兒來稱呼它,男爵。」
「我我我……不同意。」
「我不讓瑪麗離開我一步!」
「可我要去!」施尼雷爾教授叫道。「而且我們每一個人都應當去。在田野裡幹活,在大自然的懷抱裡生活。在溫馴的動物和植物中間……」
「好一個溫馴的動物和植……植……」
「……耕種。收穫。放牧。吃著大地生長出來的果實。既沒有機器,也沒有工運問題,也沒有革命。」
「不不不去。」
「不去,」欣頓隨聲附合。
「簡直就是些榆木腦袋!」溫克勒爾悄悄對漢斯說道。
「你等著瞧吧,他們將來會自己跑去的。『不勞動者不得食』。此外我還有個非常靠得住的法子攆他們去幹活呢。」
在眾人吵成一團之際,漢斯掏出一大塊鑽石,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在欣頓眼前的桌子上滾著玩。
「您這是從哪兒弄來的?」她頗為疑惑地問道,口氣眨眼間就變了。
「半道上揀的,欣頓。」
「鑽石不可能扔在路上。」
「也許是哪個金星女人丟的吧?」男爵嘲弄地問。
「可能,」漢斯回答。「而且這些金星女人看來是個個粗心大意。我們一路上總碰見這樣的小石頭子兒。你們再看看這些怎麼樣?」漢斯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把寶石。然後又從背包裡取出那一大塊金子,滿不在乎地往桌子上一扔。「這裡這些東西就像鵝卵石一樣,遍地都是。」
「黃金!鑽石!金剛石!綠寶石!」欣頓叫著趴到桌子前,向著那堆寶貝伸出手去。
斯特羅邁耶的臉憋得通紅,男爵的面孔變得煞白。主教的眼睛裡進出貪婪的火星。
一雙雙哆裡哆嗦的手伸向了財寶:
粗大的、長滿紅毛的——這是斯特羅邁耶的手,
青筋暴起的——是男爵的,
浮腫的——主教的,
手指修長、塗著指甲油的——德爾科羅的……
胖的、瘦的、紅的、白的手指,匯成了哆哆嗦嗦的一團。
旅客們連搶帶奪,拚命把別人貪婪的手掌往一旁推。
「鑽石!60克拉!」
「80克拉!」
「給我!」
「你別搶呀!……」
「我不過瞧瞧罷了!」
「看這顆多漂亮!」
「值5萬鎊!」
「100萬!」
欣頓左手緊緊攥一顆清澈如水的鑽石。
甚至連埃倫也忘記了自己的哀慟,像著了魔似的望著這堆從天而降的財富。
寶石全到了各人的手裡。因為那塊狗頭金,大夥兒吵得快打起來了。
漢斯笑了。
「用不著那麼心急火燎,先生們,」他說道。「我保證諸位都能弄到一大麻袋這樣的石頭和金子。不過我懷疑這些碎玻璃片兒未必能使你們闊起來。」
「這不是碎玻璃片兒,年輕人!」欣頓語重心長地說道,她並不理解漢斯所指,始終還沉浸在地球人對寶物的迷醉中。
「您是在哪兒找到它們的?」斯特羅邁耶用衣襟把狗頭金兜在肚子前問道。
「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們嗎:在路上。在通往海灣的路上。如果我們搬到那裡……」
「那是自然!」
「而且越快越好!您說是不是,欣頓?好一個金星!好一個奇妙的行星!真是沒白叫它金星呀。不,就為這個來一趟星際飛行就值。他媽的,我們就跟克羅伊斯1們一樣富啦!克羅伊斯們又算得了什麼!克羅伊斯們跟我們一比……」
1克羅伊斯,公元前595—前546,呂底亞末代國王,擁有財寶無數。
「可明天我們就什麼吃的也沒有啦,諸位克羅伊斯先生們,」燦德爾的一句話使這些發熱的頭腦又回到淒慘的現實上來。
「打倒黃金!打倒珍寶!」施尼雷爾突然振臂高呼。「這就是硬通貨!這就是投機之緣起!這就是你死我活的廝殺!這就是鮮紅的血!……」接著,他又宣揚起了他的田園牧歌。「但我反對公社化,反對把居民集中在一起。」
「那我們就分成英法德三國,」斯特羅邁耶說道,接著又暗中尋思:「這倒是個不賴的主意。」接著計算起未來國家的人口來。英國:有他斯特羅邁耶自己、欣頓、韋勒、平奇、瑪麗……可惜布洛頓死了,不然他就可以充當英軍了,當陸軍大臣。計算的結果是:英國6個人……德國:特克爾一家3口、施尼雷爾和女兒、燦德爾、溫克勒爾、芬格爾,一共8個,比英國多3個。可他們又算得了什麼?德國將因階級對抗而被削弱。法國有:馬歇-德特朗、德爾科羅,那個雅克就算是殖民地的一部分吧。法國只好屈居二等強國。「金沙要全弄到英國,也就是我的手中來。一個娘兒們家和一個傾家蕩產的男爵能成得了什麼氣候!」
「是啊,這個想法不壞,」這些話斯特羅邁耶已經說出了聲。「『統治吧,不列顛!』『上帝保佑吾王!』我認為得有一個英明的國王……」
「可以找到一個英明的女王,」欣頓坐在自己寶座一樣的安樂椅上自負地說道。「也得想法把金沙弄到手哇!」她想道。
「這得由大選決定!」斯特羅邁耶答道。說完他就開始計算當選的機會:「投我的票的會有:我自己,平奇的一票,嚇唬嚇唬這狗崽子再答應至少讓他弄個大臣當當就行了……哼……這就沒啦。投欣頓票的有:韋勒當然要這麼做。還有埃倫,瑪麗她得下功夫才成……好在沒了布洛頓……她可千萬別當真選上女王呀。不,還是不進行選舉的好,乾脆分庭抗禮,學拿破侖吧!」
「這些『國家大事』,」燦德爾諷刺地說道,「我們還是留待以後處理吧。準備收拾上路。任何多餘的東西都不要帶。記住,在金星上沒有個人的奴僕。明天一早就出發。」
「那您呢?」
「我留在火箭裡守著它。同時我還不死心,要想法同地球聯繫上。」
新的一次出門準備又開始了,又得挑東西帶。欣頓還是不願意和自己盛著兩粒大鑽石的麂皮小口袋分開。
早霞初映,鐘聲響了。一次新的「民族大遷移」正式開始。
熱辣辣的雨滴燙得人臉孔發痛。四外蒸汽煙霧白茫茫的一片。雲中雷聲滾滾,山區火山爆發也是隆隆不止。在火山即將噴湧而出的力量衝擊之下,大地在顫抖,在呻吟,叫人心驚肉跳……
主教攙著欣頓的手臂,兩人並肩而行。腳下濕漉漉的石頭地面一個勁兒打滑。主教長長的法衣和欣頓寬寬的裙子下擺不時糾纏到腳上,掛到石頭上。一股股滾燙的水流沿著面孔、脊背和胸口往下流。但夫人的臉上仍是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壯烈表情。
「我的天哪,我還從沒想到……」
「請您停一停好嗎,」主教氣喘吁吁地說道。
他把包袱——自己的一個和欣頓的一個往水窪裡一扔,然後撩起法衣的下擺,在腰間打了個結。欣頓扭過臉去,感到難堪:主教光著兩條腿呢!這真不禮貌,簡直違反人性。
「我勸您,夫人,也這麼做吧。」
「也這麼做?」夫人氣呼呼地叫道。
「對,也這麼做。在這兒顧不上什麼得體不得體啦。就這我們還拉在了後面呢,弄不好要迷路的。」
「不,不。咱們走吧,」欣頓堅決答道。
主教呼哧呼哧喘著,把兩個包袱拎了起來。兩人繼續磕磕絆絆地朝前走去。
「喂,喂,主教!欣頓!」這喊聲多麼無理!好像是那個屠夫斯特羅邁耶在叫喚。夫人一腳踩到裙子下擺上,摔趴下了。韋勒好不容易才把她肥大的身軀攙起來。他生氣了,火了,粗魯地命令道: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再這樣我們就落後啦。」
「瞧瞧,這還叫個主教大人嗎!將來您怎麼跟金星人打交道!」
欣頓又委屈又累,又傷心又後悔。眼看著就要咧開嘴巴哭了。她的那些前呼後擁,一看她的眼色就懂得她心思的奴僕們都哪兒去了?……
「快點兒爬過來,他媽的,否則我們就不等你們啦!」斯特羅邁耶又嚷起來。
欣頓歎了一大口氣,這道路可真叫人丟盡了臉面。
漢斯走在最前面,看著地上。已經走到發現羽毛和血跡的地方了,但現在什麼也看不見,雨水早把它們沖得一乾二淨。
寶石礦的露頭到了。好啦,在這兒可以休息一下。
「幫幫幫我站站站起來呀。我好像摔摔在寶寶寶石上起不來啦……硌得好疼呀……」濛濛霧氣裡傳出男爵的聲音。
「啊哈!它們在這兒呀,金沙!呵,拿它們滅火都夠用的啦!」斯特羅邁耶吼道。
欣頓身上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一股勁兒。她也顧不上體面不體面了,把裙子一撩,一手拽著主教就跑。
「快快!」她連喘帶叫。「去晚了就什麼也撈不到啦。」
男爵、斯特羅邁耶、韋勒、平奇、德爾科羅,個個解開口袋往裡裝寶石,裡面的外衣內衣統統掏出來扔掉了。他們還從來沒有這樣眨眼間就發起財來呢。一伸手就能撈個十萬八萬——而這只不過是感覺,還沒細算呢。個個口袋裡都裝了不知多少個百萬的傢俬。
漢斯倚在一塊岩石旁休息,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幕。他站起身來,吹了一聲口哨:該動身上路啦。
「百萬富翁」們把口袋背上肩頭。好重啊!寶石壓得肩膀火辣辣的。四外一片喘息聲,可誰也捨不得扔。
等到霧氣不那麼濃密之後,下方露出了黑乎乎的海灣。
突然,他們腳下的土地一晃,個個都摔倒在地,口袋裡的寶貝也撒了一地。
地底下傳來的隆隆聲越來越強,逐漸變成了滾滾雷鳴般的聲音,突然之間猛烈地爆發了。山巖上的石頭崩裂後四處亂飛。右邊的霧氣被染得通紅,火光沖天而起,耀得人睜不開眼睛。一團團黑煙隨之四外瀰漫。閃電犁遍了這混沌未開的土地。灰燼石子從天而降,落到人們的頭上。
躲到岩石下面去?岩石像得了寒熱病一樣抖個不停,隨時都可能崩塌。
大家亂成一團。漢斯想維持一下秩序,可誰也聽不清他在喊什麼。
旅客們此時再顧不上寶貝口袋了,像受了驚的家畜一樣東躲西藏,鑽到了傾斜的岩石下面。
右邊的一條火河越過山崖洶湧而來,照得四週一片通紅。漢斯身邊只剩下溫克勒爾、瑪麗和雅克。他們用口袋把腦袋一裹,拔腿跑起來。
地下的力量衝出地面之後,逐漸安分下來。大地還在顫動,但劇烈的震動再沒有發生過。硫磺蒸汽嗆得人喘不上氣來。幸好山谷已經到頭,他們的面前是一大片緩緩降至山腳的開闊地。這裡永遠刮著強風,把霧氣、硫磺蒸汽和火山灰刮走了。呼吸輕鬆多了。
其他人也趕來了,一個都不少,如果不算身上的纍纍傷痕,可以說是完好無缺。
那個遠遠伸展到海灣裡的狹窄半島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半島是從一面峭壁腳下的紅沙地開始的。經過多年的風風雨雨,峭壁上應該形成一些石洞。漢斯把自己受盡磨難的旅伴們往那裡領會。
飛禽走獸都叫自然力的兇猛發作嚇跑了。在「木賊樹」上甚至連只氣球鳥也看不到。
海灣到了。半島的左岸大浪洶湧,足有好幾層樓高。地球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滔天巨浪。只有這裡非同尋常的風暴才能把大海攪成這樣。每隔20秒鐘就有一道幾公里長的大潮湧上半島。潮水頗有規律的瘋狂喧囂震得大地和岩石發出陣陣顫抖。
一道洪流,黑色的洪流,阻住了他們的去路。有一股熟悉的氣味散發出來。啊,對了,這當然是石油!在金星上有多少燃料,蘊藏著多少能量啊!這些山間的洪流、拍岸的巨浪、經久不息的狂風、流成河的石油……肯定還有煤炭。當地球上的能源用盡,金星的寶藏就會派上用場……
半島的左岸是洶湧的拍岸巨浪,而右岸則是風平浪靜、樹木叢生的一灣靜水。
那些長在海水沖刷過的空地上的樹木,看上去有些像印度和南美的紅樹。但這些樹木的氣根長得非常巨大,樹幹和樹枝本身跟它們一比倒成了侏儒。這樣的植物倒是非常適應從山谷裡刮來的大風。遠遠伸到水裡,扎到淤泥裡的氣根就像無數爪子一樣,牢牢抓住了樹木。
曲曲彎彎的根狀樹枝,盤繞成小小的樹冠,枝頭上長的好像是一把把小刷子。
漢斯想,如果攀著這些縱橫交錯、像網一樣的氣根,可以輕而易舉地爬到太平灣的對面——他在心裡已經給這一部分海灣命了名。
從岸邊的水中長出一些高兩三米的沼澤植物,從縱橫交錯的氣根同的空隙裡探出頭來。它們的莖就像是一個個大問號。對於好奇的智慧生物來說,金星上遍地都是這樣的問號……
半島上有一片長著綠中泛著褐色的雜草的空地,面積足以開荒種地種菜園子。但它的土壤卻是五花八門:有的地方是沼澤,有的地方是沙地,還有的地方露出了花崗石。不過也有肥沃的黑土地。
夕陽又在烏雲的縫隙之間露了下頭,照亮了在略微有些發紅的岩石前面的這一小群人。
這些夢想成為新天地國王的百萬富翁們,現在的樣子是多麼的可憐哪!
在地球上曾經像女王一樣頤指氣使的欣頓,此刻卻穿著一身皺巴巴、濕淋淋的衣服,露出骯髒紅腫的雙腿,披散著滿頭白髮,活脫一個集市上的女販。主教大人則像個直接從倫敦貧民窟飛來的叫化子,男爵的模樣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
「該考慮一下過夜的問題啦,公民們,得挑個山洞,」漢斯開口說道。
「穴穴穴……穴……穴居人!……到到了這地步啦!……」
大家找了個山洞往裡看了看,又潮又濕,還聽見了潺潺的流水聲。走吧!下一個比較乾燥,可它又太小。第三個眼看就要塌了,它的上邊還有一大堆被地下水沖來的沙子,正滴滴答答掉水珠呢。第四個不賴。又大,又牢靠,看上去還挺舒服。它的洞壁上還有些小洞、壁龕和通道。
「得看看這些通道,裡面說不定住著什麼玩意兒呢,」漢斯說道。「溫克勒爾,把手電開開,咱們看看去。」
手電剛往洞口一照,只聽唰啦啦一陣響,從裡面跑出一條像地球上的蜈蚣一樣的東西。它幾乎就是純白色的,有電線桿子那麼粗細。這條大蜈蚣極其靈活地穿過大洞,鑽進一個黑窟窿不見了。緊跟在它身後又跑過10來條5米來長的「孩子」。婦女們尖叫著跑出洞外。手電光又落到一個長著兩米長毛烘烘爪子的「蟑螂」身上。
「蟑螂」擺了擺半米長的鬍鬚,用兩隻蘋果般大小的黑眼珠盯住了漢斯。可他還小聲吹了聲口哨呢。溫克勒爾捅了漢斯一下。
「咱們最好還是走吧。看來金星上沒有一個洞和窟窿是空的。」
在朦朧中可以看到洞裡的每個角落都有東西動,都發出沙沙的聲音。
有幾顆小石子落下來。從兩側的小洞裡傳出一陣又像是馬咳嗽,又像是牛喘氣的聲音。
「好,」漢斯同意了。「第一夜我們只好在雨中過啦。這樣雖說挺難受,可倒也安全。明天我們再把那些長著那麼多腿的住客們攆出去。」
幸好夜裡十分寧靜。只有遠處的拍岸浪響個不休。天氣又悶又熱。空氣顯得異常稠密,都快沒辦法呼吸了。頭暈腦脹。火山的紅光閃爍不停。這是一個燥熱的,紅通通的夜……
漢斯睡得十分警覺,不放過任何一點兒聲音動靜、古代原始人在睡夢中也能預知成千上萬種危險的本能,在他的大腦中復甦了……
漢斯半合著的眼睛忽然看到了光亮。他稍微抬了抬眼皮……空中有幾顆耀眼的火球在急劇移動。黑暗的夜幕之中有越來越多的火球冒出來,有的像蘋果那麼大,有的像西瓜。它們無聲地燃燒著,忽上忽下。
突然,一個火球霹靂般響了一聲炸開了。所有的人都醒了,亂叫起來。亮閃閃的火球繼續飛舞,似乎有人在把它們拋來拋去。
「這是什麼東西?……」
「看來像球狀閃電,」特克爾說道。「這裡的空氣裡電荷太多。」
沙子發出唰唰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撒它們,可實際上一動沒動。從槍筒上也辟啪響著迸出藍色的小火星來。就像充滿電荷的大氣不斷產生火星一樣,在這冷嗖嗖的濕度極大的空氣裡也產生了球狀閃電。漢斯把手向上伸去,岔開五指,於是每根指尖上冒出火花來。看上去非常漂亮,但令人恐懼!他腦袋上的頭髮根根豎起,發出僻裡啪啦的爆裂聲,就好像一隻看不見的橡膠梳子在給他梳頭。
山上流下熾熱的熔岩流逐漸冷卻下來,冒出的火焰已經變成了暗紅色。
空氣裡無聲無息地飛著大群大群的昆蟲。在它們的上方同樣是無聲無息地刮來陣陣黑色旋風,這是夜間活動的兇猛食蟲動物,也許就是本地的「蝙蝠」。這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如此奇異,使初到此地的外來客膽戰心驚……
山裡傳來叫聲。聽起來像是人在呼喊,回答它的是林中猛獸的咆哮,就在海灣那邊……
球狀閃電消失了。昆蟲和鳥飛走了。
天亮了……
男爵歎了口氣,欣頓也隨後長出一口氣,斯特羅邁耶大聲打了呵欠。睡意全消,其實本來就誰也沒睡著。漢斯和溫克勒爾在小聲商量如何驅逐那些「骯髒」的住客。
隨著天色大亮,工作也開始了。
小洞的入口、裂縫和窟窿全堵上了,爬蟲被砌死在裡面。對於兩側較大洞中的住戶則用煙熏。在主洞的正當中挖了一個大坑,裡面灌滿石油,點上火燒起來。旅客們被事先提醒,早就爬到了高高的石頭上。現在從每條裂縫裡都有「被驅逐者」往外爬。
的確是在往外爬。足有綿羊大小的蟑螂。腦袋像蛇一樣,口吐著信子,舞著兩隻巨鉗的蜈蚣,後背高高隆起的蜘蛛,四條腿的彈塗魚,長著琥珀色黃眼珠、通體透明像龍睛魚一樣的蛇……
這些大爬蟲從洞裡紛紛爬出之後,再往外爬的就是些小傢伙,像兔子大小的深藍色潮蟲,團成車輪一樣滾動的紅色蛆蟲,長著像海獅一樣寬鰭的大臉「魚」……這個隊伍就像是在夜半惡夢中夢見的那樣源源而出,似乎是永無窮盡。大自然的創造想像力是何等豐富!只有這樣,才能在尋求最佳生存形態時展示出如此的多姿多態!……
人們一動不動地坐在石頭上,屏息靜觀。這到底是什麼?是夢幻還是精神錯亂出現的譫妄?
響起了雷鳴。白天早已降臨。空氣在放電。
直到中午,爬蟲大軍才算過完。石油也燃盡了。坑里餘煙繚繞。溫克勒爾、漢斯、特克爾和平奇小心翼翼地走進洞中。到處是爬蟲和昆蟲的屍體。有些還在扭動著身子,鬍鬚顫動,爪子連蹬帶踹。有一隻蜘蛛的「腿」竟然跟人腿一模一樣。
這工作令人討厭,可洞還得清理,屍體拖到了遠處,石油坑埋上了。現在洞中可以居住了。
但婦女們不幹。
「我們寧可在露天裡過夜挨雨澆,也比到洞裡強。等你在那睡著了,那些爬蟲就又進來啦。」
「進不來的,」漢斯安慰她們說。「我們在洞口外挖上幾個坑,灌上石油,一到晚上就點起來。所有的爬蟲都怕火,它們不敢爬到近處來。」
婦女們還是不願意。然而到夜裡下起瓢潑大雨時,她們到底還是進洞了。
住處的問題解決之後,就該考慮吃的問題。食物是一點兒都沒有了,得到岸邊去想點兒辦法。
「那麼猛烈的拍岸浪,」特克爾說道,「肯定會把好多魚蝦拋到岸上。我想我們能找到一些能吃的。」
平奇做了幾根釣魚桿。
平奇、漢斯、溫克勒爾和特克爾到海岬去了。
婦女們的任務是用柔軟的苔蘚和地衣做被褥。這些東西山坡上有的是。它們又有彈性又能保暖,軟軟乎乎一點兒不比鴨絨差,而且從地上很容易就能揭起來,只是邊緣不大整齊,但用刀子一割,就成了現成的被褥。斯特羅邁耶和韋勒留下來幫助婦女,同時手持刀槍擔任保衛工作。
平奇的釣魚桿在提魚時並沒有派上用場。岸上的魚蝦和軟體類動物有的是。要幹的事只有一樁,就是挑出新鮮的。這裡的魚蝦腐爛得極快。離著海岸還有1公里時,旅客們就聞到了腥臭。
在海岸線上有好多群沒有翅膀、模樣和企鵝差不多的鳥。從遠處看幾乎會把它們錯當成人——個子不比人矮,走起來大模大樣,搖搖擺擺,還一個勁兒地吵吵嚷嚷。
漢斯發現這些鳥也討厭臭魚爛蝦,光挑新鮮的、還活蹦亂跳的魚吃。這些鳥不但性情溫順,而且還不怕人。人可以走到「企鵝」跟前去撫摸它們。鳥好奇地望著這些人。很快鳥和人就走到了一起,像逛市場一樣你推我搡。
拍岸浪像一堵城牆,鋪天蓋地而來,在岸邊的亂石叢中撞得粉碎,泡沫飛濺,倒把大海遮得幾乎看不見了。只是偶爾在浪峰上露出一大塊「空洞」來。
屍臭嗆得人喘不上氣。
瞧,一個足有小船那麼大的扁扁的貝殼被打上了岸。可誰能弄得動它呢?又上來一個——只有茶盤大小。這個可以搬走。一條巨大的甲冑魚差點兒把平奇砸了個跟頭。甲冑魚不甘心地進行著垂死掙扎。這個也可以拖走。這條例也新鮮。大了點兒,大概得有200多公斤……不行,拽不動……只能再挑一條小一點兒的。溫克勒爾和漢斯兩人用肩頭扛上了一條,平奇和特克爾抬著一個大「牡蠣」。
「今天的午餐是鱘魚肉配牡蠣,」漢斯走到離洞口不遠就大聲嚷道。「趕緊用鍋燒水。」
鍋子架到了「煤油爐」——熊熊燃燒的石油坑上。水都開了,可廚子們還在忙著備料呢:「牡蠣」根本就弄不開。它的殼緊緊閉著,漢斯甚至用斧頭也砸不開它。甲冑魚也是名副其實,誰也無法剝下它的盔甲。最後決定用開水澆澆牡蠣。這個方法很奏效:貝殼終於張開,露出了裡面非常新鮮的粉白嫩肉。
斯特羅邁耶把「鱘魚」肚皮朝天地擺在地上,以一個餓急了眼的饕餮之徒的凶殘狠狠砍去。甲冑魚腹部的鱗甲比較小,斯特羅邁耶估計不難把它們砍開。他果然很快就砍開了這條魚。他小心翼翼地聞了聞。沒什麼問題。這條魚的氣味就是魚該有的氣味。
「得把魚肉砍成小塊。」
「牡蠣怎麼辦?」男爵問。
「煮。還沒吃過煮牡蠣吧,男爵?」
「有有……有調料才好呢!……」
「來點兒辣椒、月桂葉,再加一瓶葡萄酒。這才叫一頓美餐呢!既有葡萄酒又有牡蠣。唉,可惜沒有的就是沒有啊,男爵。」
從鍋裡冒出來的氣味令人胃口大開。可當漢斯把肉放在他弄來的扁平的貝殼上時,眾人無不面面相覷。
「請用吧!」馬歇-德特朗慇勤地勸大伙道。
「男爵,您是我們之中的長者,這頭一道菜自然得您先嘗,」斯特羅邁耶答道。
「這就是說長者就該比別人先死死死?」
他們倆吵開了。
「說到底這並不是蘑菇,是魚,而且是新鮮魚,」漢斯自己給自己打了打氣,就第一個伸手抓了一塊放到口中。其他人瞪著他,就像在瞧一個服毒的人。漢斯不動聲色地嚼著。
「好好好吃嗎?」
「好吃極啦?」漢斯滿口是肉地答道。
男爵儘管早已餓得前心貼後心。可他忍住了:因為毒性不見得馬上就會發作呀。不過,當漢斯又把勾人饞蟲的第二塊放進嘴裡時,男爵再耐不住,就取了一小塊放進口中,跟著動手的是主教、斯特羅邁耶和其他所有的人。
美美地飽餐一頓之後,大伙的情緒也上來了。至少這一夏天的吃喝是有了保證啦。
「得試著做些干魚、熏魚留著冬天吃,」漢斯說道。「也得給燦德爾準備些干魚。今天我先給他送點兒新鮮的去。」
說完,漢斯就割下一大塊肉,踏上了回山裡的路,到火箭那裡去了。
他第二天天黑才回來,大伙都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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