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晦氣的飛行員一聲不吭地指指機艙裡的座椅,讓漢斯坐下。小飛機像只銀色的蜻蜓在斯特羅邁耶城上空盤旋了一圈。
漢斯又在空中看了一眼這座城市的景致——「魔鬼馬蹄鐵」、他在裡面待了那麼久的玻璃球體、在起飛場上斜躺著的飛船。不過城市一眨眼的工夫就落到後面。下面已經是一條山崖間的深淵,往右邊看是大洋。洋面上可以看到軍艦冒出的濃煙。一座山頭迎面朝漢斯撲來,山頂的一塊平地上矗立著許多高大的無線電電線桿。飛行員關上了發動機,盤旋著下降。小飛機在一片非常小的平地上停下來。
漢斯出了機艙,飛行員還是一聲不吭,只跟他點了下頭作別,漢斯剛走出幾步,飛機就升空了,一股寒冷的氣流夾雜著發動機的廢氣朝年輕人撲了過來。
「這還真有點像冒險。我就好像被派去殺掉彌諾陶羅斯牛頭怪的忒修斯一樣,被打發到這座陰沉可怕的山上來!」漢斯想道。「為什麼溫克勒爾囑咐我不要在任何地方拐彎呢?為什麼要在這根本就沒有路的岩石上撒上這些碎石子當『阿麗安娜線』1呢?為什麼飛機起落的地方離無線電站這麼遠呢?走到它那裡還得半個鐘頭。這事也挺怪,根本就看不見什麼無線電站,光是些電線桿子立在地上罷了。甚至連住人的房子都看不見。人到底住在哪兒呢?……」
1阿麗安娜線,克里特王之女阿麗安娜用一個小線團幫助雅典英雄忒修斯在殺死牛頭怪彌諾陶羅斯後逃出它住的迷宮,參見希臘神話。
漢斯向周圍看了看。他發現左邊一塊不大的山巖後面露出一個屋頂。
直接朝那間房子走過去,只要經過一片電線桿子旁邊就行了,可自己腳下走的路卻要兜一個大大的圈子。這又是為什麼?幹嗎不抄近路呢?不是沒有任何看得見的障礙和危險嗎。實際上這個地方想埋地雷都埋不下去。
漢斯想著這一切,不知不覺偏離了白石子路幾步。
「弗爾濟赫!科奧松!消(小)心!」他突然一下子就聽到用3種語言說出的警告。從岩石後露出一個人毛髮蓬鬆的腦袋和兩隻高高舉著的拳頭。「在那條白的石子的路上直走!」那人用蹩腳的英語叫道。
漢斯又轉身回到那條白帶子上,並加快了腳步。
「哎呀,年輕人!根本不按指示辦事。唉!這樣可不好哇!」那人已經從岩石後走出來,這是個沒有戴著帽子的老頭。
山風把他的一頭白鬈發和鬍鬚吹得亂糟糟的。他身上披著一件風衣,風衣的衣襟像鳥兒的翅膀一樣迎風拍打著。
「您這是怎麼啦?想找死嗎?」他用手指頭指了指無線電電開。「100萬伏特。是的!天線四周是強電場。樹木一一能帶電,電線桿——能帶電,人——也能帶電。咯嚓!霹靂一閃。化成灰啦。啊?到我這裡來!是漢斯-芬格爾嗎?好一個毛頭小伙子。不是共產黨員吧?」
漢斯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普奇用手指頭做了個威嚇的手勢。
普奇緊緊拉住漢斯的手,像領著個孩子似的把他拉在身後,嘴裡一直嘮叨個不停:
「現在我來讓您看看地面上的這個無線電站。它的外面是一層金屬。短波,巨大的功率,能深入物體內部把它熔化,把人燒成灰燼。啊,多麼強大的功率!一度電要花費6萬意大利里拉呢。貴不貴?啊?馬可尼1做夢也想不到。很快就會更便宜。燦德爾是個大發明家,我也是個發明家。我可不是個光吹牛不幹事的糟老頭兒。普奇加燦德爾——等於巨大無比的力量。我們不用導線來輸送電能!用無線電送電。飛機就是炮彈,一整軍一整軍地消滅部隊!死光!啊哈!唉,可惜他們不帶我上火箭!從火箭上發射死光!對著紅軍!把他們一掃而光!」
1馬可尼,1874—1937,意大利無線電技師,無線電接收機的發明人,曾獲諾貝爾獎金。
「瞧這傢伙的想法多麼陰險毒辣!」漢斯想道。
「共產黨員統統完蛋啦!哈—哈—哈!」普奇叫嚷起來,彷彿他的「死光」已經消滅了共產主義。
他說的這些毫不連貫的話語就像是在說胡話,漢斯得費老大勁兒才能弄明白他在說什麼。接著聽下去,他總算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普奇曾經建議「挪亞方舟」的股東們建造一條電動星際飛船,電力藉著地球的磁場由地球傳送到飛船上。6個功率強大的無線電輸電站把無線電波發射到宇宙空間,給電動星際飛船充上正電或是負電,至於何時充正電或是充負電,則取決於是要把星際飛船送往地球、月球或是其他星球,還是讓它飛離這些星球。
這一方案是有充分科學依據的,但公司不敢採用。股東們擔心開支太大。而主要原因則是這樣的星際飛船要完全依賴地球上供給能源。而地球恰恰又是太陽系裡最靠不住的地方。如果共產黨人佔領了發射電波的無線電電站怎麼辦?
於是普奇又提出另外一個方案——用自己的「死光」跟布爾什維克們鬥,從星際飛船上發射「死光」。他這一方案的要點在於發射一些平行的X光射線,借助這些射線使部分空氣電離,在發射機和攻擊目標之間形成一條不可見的電流通道。這一方案引起了公司的成員和它的發明者——這個狂熱的反布爾什維克老頭兒——幾乎一樣大的特殊興趣。關注這一方案的還有「反布爾什維克同盟」。
但燦德爾對從星際飛船上發射X光這一方案做了否定:方案提出時,星際飛船上已經不可能為發射X光提供足夠的能源。同時如果將星際飛船用於軍事目的,「挪亞方舟」就勢必要從「疏散飛船」變成一條空中戰艦,那時它就得在距地球表面相當近的空中飛行,所有戰爭機器遇到的意外都有可能被它遇上。
「請不要忘記,」燦德爾說,「如果『挪亞方舟』想參加軍事進攻,『挪亞方舟』的乘客們就會大糟特糟啦!」
無論是對漢斯講這件事的普奇本人,還是漢斯,都不知道燦德爾所做的這個結論並非完全客觀的。這件事說明了他的和平主義傾向。他一向就是個學者,不想為製造毀滅性武器效力。把星際飛船軍事化違反了燦德爾的純科學初衷。但他的結論似乎更有根據,更具說服力,所以「挪亞方舟」的乘客們再不想承擔什麼軍事風險。難道他們離開地球背井離鄉,不正是為了遠遠近開所有的戰爭和一切危及他們個人生命安全的風險嗎?
直到普奇聽說他的「死光」可以安裝在其他專門製造的星際飛船上,或說得更準確是火箭式空中戰艦上,才算心平氣和了。對於「挪亞方舟」來說,普奇的知識和經驗可以用在其他方面:他被請來擔任組織「挪亞方舟」和地球之間的超遠距離無線電通訊。
在這一領域他的確極有經驗,能派得上大用場。
將來「挪亞方舟」上的乘客必須知道地球上的情況,瞭解世界局勢的發展,從而決定是否返回地球。普奇和他的無線電站應該承擔起正如主教所形象地表述的叼來橄欖枝的鴿子的職責,報告地球上「大洪水」已經退去的消息。
普奇不僅承擔了建立地球——「挪亞方舟」雙向聯絡的任務,還應該給「挪亞方舟」製造一架超級望遠鏡,使乘客們能看清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裡所發生的事情。這個望遠鏡就是電視,各國首都和大城市的中央電視台把無線電圖像用密碼傳送到斯特羅邁耶城,然後普奇再把它們發射給「挪亞方舟」。
「簡單吧?其實一點兒也不簡單!」普奇自問自答道。「把無線電波發射到天空上,它會中斷或是反射回地球表面來,」這個科學家用他叫人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語言解釋道。「為什麼會中斷?啊哈!你不懂了吧?」
漢斯其實是懂得點兒的,但普奇不容他開口。
「火箭從地球開始上升,它要克服地球引力和大氣層所造成的雙重障礙。而無線電波從地球發射出去也要遇上兩層屏障。長波。飛啦。飛了100公里——啪嚓!碰上亥威塞德1層。中斷啦!又回到地球上。再反射回去。又碰上亥威塞德。又中斷啦。啊?怎麼辦?地球沒法跟天上說話了?能!普奇能。普奇能跟天狼星說上話。應該把屏障鑽個窟窿。用短波這根針給它鑽上個眼兒。我能對『方舟』講話,而『方舟』也能對著我講。當然啦,得燦德爾給了『方舟』能源才成。他也是個有本事的。普奇加上燦德爾——就等於宏圖大業!」
1亥威塞德,英語high side不準確的發音,意思是「高處」;亥威塞德層想是指電高層。
漢斯不得不把這些聽上去十分荒唐的話翻譯成能聽得懂的語言,再去理解那些不成句的話的意思。
他知道,波長很短——不到10厘米——的無線電波能夠電離它所遇到的空氣,也就是把空氣分子分解為帶不同電荷的離子和電子,使空氣變成導體。
他還知道被電離的空氣和亥威塞德層的反射作用。對流層的微粒均勻地分佈於距地面10公里的高度上,白天被太陽光電離。這樣的空氣電離層可以吸收一部分電波,另一部分則被輻射出去。
在高度從50公里到100公里的區域是另一層屏障籠罩著地球,這就是所謂的亥威塞德層,它看來是由被電離的氮氣和稀薄的氧氣組成的。
而普奇所說的射線「中斷」,其實是在它的內部發生了輻射。「射線」以後的命運是這樣的:被亥威塞德層上層球形內表層所反射的射線,在返回地球中途遇到被電離的對流層球表面——低處的稠密空氣層,重新被反射到上方;這樣,它就經過多次折射而在對流層的上表面和亥威塞德層的下表面之間繞遍了整個地球,一直到消失在電離程度更小的空氣中,所以它就再不能返回地面了。這樣就可以對無線電變幻莫測的不同可聞度做出解釋了,它也就是所謂的無線電波「衰落現象」。
然而功率非常強大。波長非常短的無線電波,若是垂直向上發射,看來是能夠衝破兩重屏障而飛向星際空間——至少,那樣的射線不再返回地球。
普奇的任務就是用功率強大的無線電短波,借助「望遠鏡式天線」來「鑽透」這兩層「鎧甲」,在地球和「挪亞方舟」之間建立起可靠的聯繫。
就連這一點普奇也成功了。儘管天空上陽光燦爛,空氣也因此而被電離,普奇還是當著漢斯的面將無線電波發射出去,電波再沒反射回來。
「上路啦!」普奇說完笑了起來。「從地球到了海王星了。45億公里。射線大概過4個小時到那裡。啊?這麼飛行好不好?普奇加上燦德爾就能辦到!但是,還有好多、好多、好多的工作要做呢!望遠鏡式的天線效果不好。需要更好的。能量也需要大量的。地球和金星之間的電報費太貴啦。你一幹起來就能學到好多東西。但你在我這兒得千萬小心!」說著,魯奇用漢斯料想不到的蠻力搖晃起他來。
有3個年輕的工程師協助普奇工作。他們都是愛說愛笑、機靈麻利的小伙子。但普奇對他們並不大滿意。
「你懂得少沒關係。你好好幹,就會成為我的助手的。我在這裡——你在火箭上。『喂喂,漢斯。』『喂喂,普奇。』『你那兒天氣怎麼樣?』哈—哈—哈!」
漢斯在普奇的實驗室裡干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又是那個沉默寡言的飛行員把他送回了斯特羅邁耶城。
「怎麼樣,普奇還沒折騰死你吧?」溫克勒爾在機場迎接漢斯時問道。
「就快啦,」漢斯回答道,「連我是不是共產黨都問到了。說句老實話,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狠狠按他一頓。」
「那可不行,你已經開始要跟他學啦。是啊,這是顆有毒的果子,跟燦德爾沒法相比。」
「唉!」漢斯把手一甩。
溫克勒爾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再跟你說一遍:一切都得等到時機成熟。漢斯!」溫克勒爾說。「好啦,這事兒我們說到這兒就行啦。咱們去看看小型火箭的試飛吧!」
當漢斯和溫克勒爾到了陰森森的山頂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西南風把雲彩趕到漢斯身旁,變成了一團團雲霧,擋住了漢斯了望大洋的視線。廣場上的一盞小燈照亮了一個被樹木環繞、像工廠工地上的煙囪一樣的東西。火箭就在這個煙囪裡。
一片漆黑之中漢斯只能靠聽聲音辨別在場的人。他聽出了副經理、燦德爾和溫克勒爾的聲音。布洛頓就站在那盞燈下。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他似乎十分鎮定。
「發射不會推遲吧?」斯特羅邁耶說道。「這麼黑可是很難找回火箭哪。另外大洋上可能還有波濤。夜裡飛行,這叫個什麼點子呀?」
但布洛頓堅持要立即起飛。白天燦德爾太忙,而試驗是愈早結束愈好。
從黑暗中露出一張臉來。燈光照亮了朝著布洛頓走過去的阿米莉亞。
「這麼說,您是急於創造新紀錄吧?」
「還要證明男子漢的勇氣不下於巾幗,」燦德爾笑著說道,「一切都準備完畢啦。」
亨利躺進一個狹窄的箱子。燦德爾仔細地蓋好蓋子,在溫克勒爾和漢斯的幫助下,像把一個紗管塞進梭心似的,把氧氣裝置的呼吸管塞進布洛頓的嘴裡,然後用電話問布洛頓能否操縱箱子裡的那些操縱桿,接著說了聲:「一會兒見。」就把火箭入口嚴嚴實實關上了。
「大家離開火箭!」
大家剛剛離開火箭,就聽到了一聲爆炸的巨響。一條明亮的火焰照亮了雲霧和山上的廣場,就好像突然之間升起了一輪紅日。然後火焰就變成一閃一閃的了。一大群摩托快艇的汽笛都尖叫起來。透過雲霧可以看到條條快艇上都亮起了強烈的探照燈的光柱。它們迅速起航了。
「用這樣的探照燈有什麼能找不到!」燦德爾說。
「他不會直接掉到水手們的腦袋上吧?」斯特羅邁耶問道。
「希望不會吧:一切都計算好了。」
火箭在高空熄滅了。只有山巖還一遍又一遍地發出隆隆的回聲,似乎對打擾了它們的永恆寧靜而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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