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忘了,埃爾莎,明天就是星期天啦。傍晚6點我就要聽到您的答覆。這會兒我出城去辦件急事。不是夜裡就是明天一早回來。再見吧!」
施蒂納走出冬園。
只剩下了埃爾莎獨自一人。但她並沒有考慮答覆的事:她的心思全在另一件事上。紹爾同埃瑪-菲特突然結婚給了她一個沉重的打擊,她還沒有從中恢復過來。
她感到自己從來沒這麼孤獨過。
金魚緩緩地在魚缸裡游來游去,一轉身鱗片就熠熠閃光,柔軟的尾鰭平穩地擺動著。
埃爾莎羨慕它們。這些金魚同她一樣,都被囚禁在玻璃箱子裡。然而它們在這個小小的天地裡卻有自己的玩伴,而且根本就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疑慮重重,會讓人不得安寧。她此刻覺得自己比往日幹活餬口時更加不幸。財富到底給了她些什麼呢?
一場頗為可疑的訴訟案和億萬財富,從此就使她脫離了芸芸眾生,而他們可以自由自在地過日子,高興逛街就出門,高興看電影就上電影院。可是,她每次出門都會招人眼目,有成千的人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於是她再不出門。她若是想開開心,有什麼能辦不到呢?可偏偏她就失去了普通人的一切歡樂。只有一層透明的玻璃牆把她和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隔開,然而對她來說,這竟然是一道不可克服的障礙。她痛苦地低聲歎息:
「我多麼不幸,多麼不幸啊!」
這時,時鐘開始打點,沉悶的鐘聲同昨天,同前天,同好多天以前一樣,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迴響。樓下什麼地方傳來轎車馬達的聲音,這是施蒂納走了……
施蒂納!明天得給他答覆。她意識到這就是最後的期限。
「為什麼非得給他答覆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奇怪,施蒂納走後她的思路便開始愈來愈清晰。
如同撥雲見日一般,往事出現在她的眼前。奧斯卡爾-戈特利布,他害的那場酷似「中魔」的病;紹爾對埃瑪的愛是那樣的古怪和突如其來,也像是中了什麼魔法……
自從卡爾,戈特利布去世之後,她周圍的人的舉止全都變得那麼荒唐,既不合邏輯,又自相矛盾,如果把這一切聯繫起來看,不就像是中了魔麼?對呀,「中魔」這個字眼就是揭開神秘之謎的鑰匙!可這個魔法是打哪兒來的呢?誰能抵禦它?施蒂納!就他一個人不受影響。
施蒂納!……
會不會就是他造成的這一切?他在小船上的奇談怪論,他曾暗示過一種強大的武器,有了這種武器他就能征服全世界。難道這並非吹吹牛而已?難道他真像貓兒戲弄半死不活的老鼠一樣,有擺佈別人的本事?他的這種力量來自何處?它到底是什麼?他到底是什麼人?一個魔法師?一個新的卡利奧斯特羅?斯文加利?……
埃爾莎忽然感到身上冷得發抖。
施蒂納在她心目中成了一頭在草原上空追捕小鳥的禿鳶,而那隻鳥兒就是她。她走投無路,不,她擺脫不了這個人。他決不會鬆開利爪放走她。
埃爾莎氣喘吁吁地站起身來來,緊跟著又一屁股坐回沙發上。
她嚇壞了。
「不!不!不!」她突然大聲叫喊起來,嚇得枝頭的幾隻烏兒直撲騰。
大廳裡清晰地響起她叫喊的回聲。說來也怪,這突然響起的回聲竟然使她振作起來,就好像有人在給她壯膽,好像一位看不見的朋友在給她打氣:「當然不!」決不能這麼束手就擒,決不能給別人當一個身不由己的玩物,委身於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人!
她走進大廳,想定定神。
「怎麼辦?怎麼辦?」她在大廳裡徘徊著想道。一幅畫偶然落入她的眼簾:一個貝都英族騎士騎著一匹阿拉伯馬在荒原上疾馳,帶風帽的白斗篷隨風飄起,他在拚命逃脫一群追捕者。
「危急關頭就得這樣!也許他最終會慘遭毒手,但他畢竟盡力而為了……逃走吧!無論如何也得逃!」
埃爾莎走到鋼琴前,在凳子上坐下。眼前突然閃過不久前的一幕:施蒂納倚琴而立,聽她彈琴。他那張面帶譏笑的蒼白長臉,從來沒像現在這樣令她感到恐懼和憎惡。
立刻就逃!可怎麼逃呢?她身邊甚至連錢都沒有!
「百萬富翁!」她苦澀地歎道,「我這個百萬富翁——簡直就是個叫化婆……」
昨天她還送給戈特利布20萬,可她自己從來沒向施蒂納要過一分錢。也許,是一種清高的傲氣阻止了她幹這種事。
再說,她要錢幹什麼用?她幾乎從不進城。如果她要買東西,商店自會送貨上門,施蒂納會付賬。
她猛地想起,她的錢包裡可能還放著最後一個月的薪水。她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間,心急火燎地打開錢包。
錢在錢包裡。雖說不多,可出走還是足夠。以後呢?任何一個城市的隨便哪家銀行都會讓她任意透支,不過,要求付款的票據會送到她的銀行裡,那時施蒂納自然就會得知她的行蹤。
埃爾莎沉吟片刻。
「哼,豁出去了!就是做個乞丐也比留在這兒任人宰割強……」
她草草穿好衣服,下到了二樓。門口臥著一條花斑短毛大猛犬。狗見了她,親熱地擺了擺尾巴。埃爾莎撫摸了它一下,想把它推到一邊兒去,但那狗卻紋絲不動。她想繞過它去開門。不料猛犬一躍而起,立了起來,隨即把兩隻前爪往她肩上一搭,惡狠狠地咆哮著把她朝後推去。
她被狗的意外舉動嚇了一大跳,趕忙倒退幾步。
「布采法爾!你這是怎麼啦?」她溫和地問道。狗又搖了搖尾巴,可一見埃爾莎又想去開門,就更兇猛地咆哮起來。這是施蒂納留下的忠實看守!叫人來幫忙嗎?她可不想打草驚蛇。突然,她想到了個主意。她匆匆朝戈特利布的辦公室走去,門正好開著。她坐進電梯裡的圈椅,把電鈕一按,轉眼就到了銀行的營業部,不由心中暗喜。
「我贏了您啦,施蒂納!」
她這不尋常的出現使警衛十分驚奇,可他們還是恭恭敬敬給她讓開了路。而她還擔心施蒂納會給他們下過命令不准任何人出去呢。
埃爾莎只覺得心口怦怦亂跳,她跨過了那條令她深惡痛絕的門坎,深深吸了一口春天的空氣,便鑽進了大街上的人流之中,真走運!她自由了。她拐了個彎,攔住一輛出租車,吩咐司機開到最近的火車站去。得盡快離開這兒,越遠越好!……
在車站上,當一個腳夫問她要買去哪兒的票時,她的回答叫他吃了一驚。
「哪兒都行……用這些錢能坐多遠?……」
埃爾莎犯了個錯誤:她叫腳夫吃了這麼一驚,這個人的腦海裡自然就留下了她的印象,也就留下了尋找她的線索。但此時她就像是發了熱病,根本顧不上自己該說什麼和不該說什麼。
直到列車響過最後一遍汽笛,車廂平穩地晃動起來,她緊張的神經這才漸漸鬆弛下來。到開車前的最後一分鐘,她還一直擔心施蒂納會追來,雖說她明明曉得他不在城裡。
城郊過去了,眼前出現了廣闊的田野,她高興得想放聲大哭。夕陽給農莊的房舍鍍上了一層金色。春天的青草像寶石一樣碧綠,畜群在草地上遊蕩著吃草。
這一切使她欣喜若狂。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車窗外面,快活地唱起歌兒來:
「我是一隻自由的鳥兒,我想展翅高飛……」
她沒有考慮將來怎麼辦。她完全陶醉在自由的歡樂之中。直到太陽落山,暮色吞沒了窗外的景致,車廂裡亮起燈火時,她才又陷入了沉思……
「唉!還能壞到哪兒去!」她很快脫了衣服,經歷了這麼多讓人心慌意亂的事情,早就搞得她疲憊不堪了,她倒頭便睡。
她記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突然,她像是被誰推了一把,猛然從夢中驚醒,然後莫名其妙地環顧著四周。火車車廂……她怎麼會在車廂裡呢?她心裡突然慌亂起來,模模糊糊感覺到出現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這種情感不斷增強,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回去!她必須馬上回去。回去!施蒂納!親愛的施蒂納!他在等她哪!她眼前出現了他那副憂鬱而又無比親切的面容,就像上次聽她彈琴時那樣。
她迅速穿好衣服,走到過道上。睡眠惺忪的旅客們一個個手拿毛巾去洗漱。已經是清晨了。
「列車員,很快就到站嗎?」
小胖墩兒的列車員以令人難以容忍的慢吞吞的動作掏出一塊大銀懷表,又不慌不忙地揭開表蓋,想了想,這才說道:
「小姐,再過20分鐘到站。」
埃爾莎把鞋跟兒一跺。
「氣死人啦!竟要等這麼久!回去的列車什麼時候開?」
「與本次列車同時開出。」
埃爾莎急得直咬嘴唇。
列車終於駛進了車站,她幾乎沒等車停穩就跳了下去,上了回程列車的車廂。
她沒有車票,查票員作了違章紀錄,可埃爾莎毫不在意,只是機械地回答著他提出的所有問題。
當她報出自己的姓名之後,查票員不由恭敬而好奇地看了看她。
埃爾莎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她從包廂裡出來,從一個窗口跑到另一個窗口,她那古怪的模樣和不停地跑來跑去的舉動引起了旅客們的注意。她氣得簡直要放聲大哭,快車竟然走得這麼慢。
「快到了吧?」她每分鐘都問一遍,旅客們被問得不耐煩了,見她就躲。於是她又回到自己的包廂裡,往沙發上一趴,用手指狠狠掐著自己的太陽穴,像發了譫妄似的叨咕個沒完沒了:
「路德維希!路德維希!路德維希!……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呀?」
列車終於停了下來。
埃爾莎推搡著旅客,跑過站台,候車廳,跑出車站,跳上了出租車。
「去埃爾莎-格柳克銀行!快!快!快!盡量快點兒呀!……」
施蒂納站在辦公室中央,等著埃爾莎。
她披頭散髮地衝進來,朝他撲過去,號啕大哭著緊緊抱住了他。
「路德維希,親愛的,終於見到你了!……」
施蒂納臉上露出來的神情,既有幸福,又有悲傷。
「我的!……」他悄悄喚了一聲,開始親吻埃爾莎合著的雙眼。
時鐘響了6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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