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阿里埃爾告別了沙拉德去見海德,海德身穿白大褂,頭戴白帽子在等著他。
他們進去的房間,既有點兒像手術室,也有點兒像X光透視室,只是儀器更為複雜,看起來更怪異。
海德吩咐阿里埃爾脫掉衣服,躺到一張鋪著白漆布的桌子上。
阿里埃爾一如既往,二話沒說就服從了,以為他們又要對他施行催眠術,而他一向善於出神入化地假裝成被催眠的樣子。可他這回錯了。
海德命令阿里埃爾喝下化在水裡的藥粉,然後叫道:
「威廉,拿面罩來!」
白衣白帽的年輕人用面罩把一團棉花捂在阿里埃爾的臉上,棉花散發出一股濃烈的甜膩膩氣味。
「深呼吸,阿里埃爾,大聲數數!」海德命令道。
「一……二……三……」阿里埃爾數開了。
還沒等數到二十,他就數亂了,開始數數停停,隨後就失去了知覺……
「好啦,完了。」——他聽見有人這樣說道,隨即就完全恢復了知覺,睜開了眼睛
他感到非常噁心,腦袋裡嗡嗡直響。他已經躺在海德的辦公室兼實驗室的地上。
「怎麼,難受吧?沒關係,很快就會好。你先安靜地躺一躺吧,」海德說道。
海德自己也躺在草蓆上,還跟往常一樣光著膀子了,嘴唇已經被-葉染得血紅,他一邊抽著煙斗,一邊搖晃著扇子。
海德沒忘記皮爾斯提醒他的事,他決定在阿里埃爾起飛之前,先小心謹慎地讓他做好變成飛人的思想準備。
當阿里埃爾已經徹底清醒之後,海德對他說道:
「阿里埃爾,你有力氣沒有?能不能舉起一個跟你一般重的個伙子?」
「沒有試過,但我想能舉起來,」他慢吞吞地答道。丹達拉特的生活已經教會了他回答問題要小心謹慎。
「每一個健康的人都能夠舉起相當於他體重或是超過他體重的物體!威廉!你來騎騎椅子!」海德吩咐應聲而來的助手道。
威廉早已做好準備,他騎到一把維也納式椅子1上,用雙腿別住椅子腿,雙手抓住椅子背,就像小孩子通常拿椅子當馬騎那樣,連人帶椅子一竄一竄地在屋子裡蹦起來。
1維也納式傢俱結實而輕便。
阿里埃爾驚奇地看著騎椅子蹦來蹦去的威廉。
「你要注意,阿里埃爾,威廉的腳沒有著地。威廉就是把椅子用力往上一顛,同時用手一換,自己就跟椅子一塊兒離地了。他每次這麼一顛一拉,至多跟椅子一起升高三五厘米,往前挪的距離也不過如此。不過,要是威廉還這麼重,可力氣卻更大一些的話,豈不是可以跳得更高更遠麼?是這樣吧?力氣越大,就能跳得高,蹦得遠。這裡面並沒有什麼神奇非凡的東西。你現在聽著,阿里埃爾,你要記住,當你被麻醉……當你睡著的時候,我對你進行了……給你體內注射了……啊,一種液體,這種液體能使你的力氣增大好多倍。所以現在你能把椅子騎得比威廉更好。你來試試看!站起來,騎到椅子上,像威廉那樣蹦一下!」
威廉把椅子給阿里埃爾騰出來,先把一根繩子掛到椅子的橫檔上,然後把繩子的另一端攥在自己手中。
「蹦吧,阿里埃爾!」
阿里埃爾把椅子往上一提,出乎意料地向上竄去,要不是有繩子拽著,腦袋早就撞到天花板上了。拴著繩子的椅子畫了條弧線,便連同阿里埃爾一齊摔到地上,把威廉也拽了個跟頭。
海德哈哈大笑幾聲,又突然沉下臉來。他顯然十分激動,連-葉也不嚼了。
「沒碰疼嗎,阿里埃爾?」
「稍微有一點兒……是膝蓋和胳膊肘,」阿里埃爾回答道,他被所發生的一切震驚了。「你飛起來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我……我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敲打我的腦袋和肩膀……覺得渾身受到一種壓力,不過不是從外向裡壓,而是從裡邊向外面擠……」
「是這樣……是這樣……這是可以料到的,」海德喃喃自語。「不過,不大厲害吧?也不疼吧?」
「不疼,只是開頭那一小會兒有這種感覺。我可是大大地吃了一驚,甚至有點嚇壞了。」
「這沒有妨礙你思考?你連一剎那也沒有失去知覺?」
「沒有,」阿里埃爾回答。「好像沒有。」
「好極了!」海德嚷了一聲,又自言自語嘟囔道:「至少對我來說是好極了。皮爾斯當然不會完全滿意,但這就是他的事啦。好啦,你這一回跌下來摔疼了,是因為有繩子拽住的緣故。不過要是沒有它呢,你也許就會在天花板上把腦袋撞破啦。我們用繩子拴住椅子,是因為你還不會掌握你自己的力氣。聽著,阿里埃爾,給我仔細聽著,現在你具有了常人根本沒有的本領。你能飛啦。只要你心裡一想飛,就能飛起來。你可以騰空而飛,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可以自由自在地轉彎,想落下來就落下來。你只需要正確把握住自己的身體就行,就跟平時走路、起坐、躺臥一樣隨心所欲。你明白了嗎?好吧,現在你再騎著椅子跳一跳看。但不必再使勁顛椅子了,你只要想想自己要升起來、飛起來就行了。」
阿里埃爾跨到椅子上,抓住椅背,開始想道:「我這就要騰空了!」他果真離開地面,升起來大約一米高。只見他在房間裡飛了一圈,就平穩地落到了海德身邊,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是真的。
「好樣的!你進步得真快。」
「離了椅子我能飛嗎?」阿里埃爾問道。
海德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血紅的唾沫星子亂飛。
「當然能啦!哈哈哈!你以為椅子是個像巫婆的掃帚那樣的飛行器嗎?不,你現在已經變成一個飛人了,世界上第一個不用任何機械或翅膀就能飛的人!你自豪吧!」
阿里埃爾從椅子上站起來。「飛上去!」他想,於是他就升起來,一動不動地停在半空中。
「哈哈哈!我是冒險家?江湖騙子?」海德想到了那些不把他當回事並挖苦他的科學界同行,憤憤說道:「不見得吧!」
辦公室的門打開了,門口站著勃哈拉瓦,福克斯則在他肩膀後面探頭探腦往裡看。
皮爾斯一勃哈拉瓦看見阿里埃爾懸在天花板和地面之間,驚訝得大張嘴巴,呆若木雞,而福克斯也像得了急病似的咬緊乾裂的嘴唇,身體彎成了一個大問號。阿里埃爾平穩地轉了個身,落到地上,然後又徐徐升起。
「趕緊進來吧!你們這是怎麼啦?」海德洋洋得意地招呼他們。
皮爾斯終於定下神來,趕緊撲過去把窗戶關上,嘴裡嘟嘟囔囔地埋怨道:「太不小心了!」接著就搖頭晃腦地繞著阿里埃爾轉了一圈。
「恭喜您啦,我的同行!」福克斯苦澀地笑著走到海德跟前,嘴裡勉強擠出這麼一句。
「怎麼樣?這比您的蒼蠅強點兒吧!」海德問道,一邊親暱地往福克斯的肩上一拍,這一下勁用大了,拍得福克斯直晃悠。
阿里埃爾落回地上。勃哈拉瓦—皮爾斯急急忙忙地給布朗洛打電話,叫他立刻趕到海德這兒來。
「你飛行的時候有什麼感覺?」勃哈拉瓦問阿里埃爾。
「很好。一開頭有點兒不舒服……身上,肩膀……」
「是這樣,是這樣!頭暈不暈?動腦筋不礙事吧?」
「不礙事。」
「阿里埃爾的智力沒有受到損傷,唉……哼……好吧,好!」海德說道。
皮爾斯意味深長地瞟了他一眼。
布朗洛先生和德雷登太太很快就露面了。
他們一會兒叫阿里埃爾飛向天花板,一會兒叫他直著身子飛,一會兒又要他仰面朝天地飛——德雷登太太把這稱為「魚式飛行」,要不就命令他在空中翻滾,完成各種高級花樣飛行動作。德雷登太太每分鐘都要「啊啊」幾聲,不是替阿里埃爾擔驚受怕,就是對他讚歎不已:
「妙極了!太神奇了!真引人入勝!」
布朗洛滿意得雙手直搓,對阿里埃爾的每一個新飛行花樣都大加讚賞鼓勵。「你們這是要把他累壞呀!」海德發了善心,嚷了一聲,接著就命令阿里埃爾降落到地上。
除了海德照舊躺著,其他人都一一坐下來。然後,勃哈拉瓦對著阿里埃爾口若懸河地諄諄教誨了一番,他說得天花亂墜,自然也少不了旁徵博引,其中用了大量的東方比喻。
勃哈拉瓦一再對阿里埃爾提到偉大的榮耀,說他現在幾乎就是雷神和天空主宰因陀羅之子,風神馬魯塔之弟;還說阿里埃爾現在擁有了偉大的能力,因而偉大的天職也就落到了他身上。福克斯用自己催眠的目光盯住阿里埃爾施術,要求他無條件地絕對服從——如若稍有違抗,必遭可怕懲罰。
「如果你膽敢飛走的話,那你就要記住:等著你的將是從來沒有人經歷過的可怕慘死。不管你飛到哪裡——哪怕是高山峻嶺、莽莽林海,茫茫荒原,就算你飛到天涯海角——我們也能找到你,因為我們的權力無邊。到那時……」勃哈拉瓦開始描繪形形色色的酷刑,他說得活靈活現,直聽得德雷登渾身打顫,嘴裡哎喲連聲。「另外你還要記住:不准讓任何人看到你會飛,連提也不許提這件事。沒有我們的命令,你就不能起飛,哪怕只離地一寸也不行!屋裡沒有外人也不行!……」
勃哈拉瓦開始連說帶比劃起來,想必是為了加強暗示的作用。然後他換用通常的口氣,嚴厲地說道:
「現在你可以回去了。要把我的話牢記在心。」
阿里埃爾鞠了一躬,朝門口走去,他盡量像往常那樣邁步,唯恐每跨出一步都會飛起來。「我應該走,是走,而不是飛!」他默默地在心裡強調道。
阿里埃爾走出門去,皮爾斯從那扇沒關嚴的房門縫裡看去,擔心地目送著他的背影。後來,他長出了一口氣,自問自答地說道:
「不,他不會飛走的!如同丹達拉特所有學生一樣,我們已完全控制了他的意志力。」
「不管怎麼說,讓阿里埃爾單獨行動總不是個謹慎的做法,」布朗洛說。
「怎麼,您現在想把他拴在鏈子上,像個氣球似的那麼收收放放麼?」海德譏笑地問。
「可以派人跟著他,緊緊抓住他的手,」布朗洛反駁道,「然後嘛,就把他鎖在沒有窗戶的房屋裡。」
「要是他連那個跟著他的人也一併帶著飛走呢?」海德臉上露出嘲笑的神情。
德雷登驚奇地叫了一聲,布朗洛朝上揚了揚眉毛。
「這可能嗎?」
「完全可能,」海德答道,「只要看管阿里埃爾的人體重不超過阿里埃爾本人。」
「又是件麻煩事!」布朗洛叫了一聲。
「這一切早就該考慮到。我的事已經完成了,至於你們怎麼樣看守和展覽你們的因陀羅,就跟我無關了,」海德聲稱道。
「布朗洛先生,」皮爾斯插了句嘴,「您的擔心毫無根據,阿里埃爾早就被牢牢拴在鎖鏈上了:他不僅喪失了獨立意志,而且會長期處於被催眠的恍惚狀態之中。我反反覆覆對他進行了催眠暗示,命令他絕對服從,所以他現在對我唯命是從,就算死到臨頭,他也不敢有半點違抗。這比鐵鏈更可靠。我對此可以負全責。」
布朗洛聳聳肩說道:
「但願如此吧!」
海德已經開始索取報酬了,吵吵嚷嚷地跟皮爾斯討價還價,他們爭得那麼激烈,德雷登太太開始擔心自己會因此而犯起偏頭疼來,就站了起來。布朗洛隨後也跟著站起來。
「這事以後我們再談,海德先生!」皮爾斯說完就送客人出去。
他們兩兩成雙地出了屋子:皮爾斯和布朗洛一起,福克斯和德雷登太太一起。
德雷登太太問福克斯,這個「魔法師」海德究竟是用什麼妙法把飛人製造出來的,還沒等聽完對方的回答,她就又用新的問題打斷了他:
「能不能把動物也改造得能飛起來?比如貓兒?」
「能,我親眼見過狗飛,還見過癩蛤蟆……」
「太棒了!我一定向海德定貨,請他把我的小貓丘英變成一隻飛貓。每逢黃昏就讓它替我把涼台上的蝙蝠趕走。我最怕蝙蝠了,它們把我一晝夜中最好的時光給糟蹋了。而在印度,在馬德拉斯,只有黃昏才過得愜意。要真能這樣可太妙了!」
德雷登太太不僅懂通靈術,還會吟詩,這時,她抬起那雙顏色淡淡的眼睛,仰望著天空,即興吟誦起來:
天上蝙蝠飛,
其後飛貓追。
皮爾斯和布朗洛兩人談的卻是另一番內容。
皮爾斯問布朗洛,他們是要借助海德製造第二個飛人,還是就讓阿里埃爾成為獨一無二的一個。在後一種情況下,為了防備他們的對頭們把海德引誘過去,是不是應該採取相應的措施……
「是不是要把海德給宰掉?」布朗洛聽出了話音。他想了想,就說道:
「暫時要採取的措施就是防止他離開我們。我們不打算再造其他飛人。不過,阿里埃爾說不定會出點什麼毛病。海德對我們還有用。只要注意別讓他與外界接觸就可以了。明白嗎?」
皮爾斯點點頭答道:
「一切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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