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拉德出院後又回到阿里埃爾的房間裡。他倆之間建立了一種對丹達拉特的學生來說是非常奇特的關係。
根據校規,高年級學生應該指導低年級學生,成為他們第一個,也是最直接的教育者和「信仰上的導師」。但他們之間不容許有一星半點的親密感情和友誼。年幼者必須對年長者盲目服從,是這兒的教育基礎。
從表面看,阿里埃爾也是絕對服從,但他的內心深處卻保留了一部分獨立自主。出於自衛心理,他不得不口是心非,弄虛作假。在這方面,他現在已經是登峰造極了。
阿里埃爾就按著這條路子指引沙拉德。小男孩本能地領會到了對他的要求是什麼。所以,每當阿里埃爾當著旁人聲色俱厲地痛斥他實際上根本就沒有犯過的過失時,他總能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來。
可是,一旦他倆單獨相處,阿里埃爾就會湊到自己學生的耳邊,悄悄說出一番能使丹達拉特的教師和訓育員聽了膽戰心驚的教誨來。阿里埃爾這時經常會脫口而出:「我恨死他們了!」
沙拉德一聽就明白阿里埃爾導師所指何人。沙拉德同樣恨皮爾斯,恨所有折磨他的人,但他內心裡的恐懼壓過了仇恨。每當阿里埃爾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隱密想法時,小男孩總是渾身哆嗦,東張西望,既為自己,也替阿里埃爾擔心。
一天晚上,阿里埃爾正在同沙拉德竊竊私語。走廊裡傳來勃哈拉瓦偷偷走近的腳步聲。聽覺異常靈敏的阿里埃爾馬上和小男孩分開,扯著嗓門罵起他來。沙拉德也擺出一副犯了過失的嘴臉。
勃哈拉瓦走進房間,像往常一樣審視了一下這兩個學生,然後對阿里埃爾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我的孩子!我們不辭勞苦精心栽培了你。現在已經到了該收穫果實的時候啦。你已經長成一個大小伙子。你的學業已經結束。該開始工作——為撫養教育你的人效力,報答他們對你無微不至的關懷和養育之恩啦。丹達拉特對你格外垂青,要派你去從事一項偉大的使命。我希望你完全不辜負我們對你的信任。」
當勃哈拉瓦裝腔作勢地侃侃而談之際,阿里埃爾一直盯著他的眼睛,裝出一副坦蕩君子的樣子。小伙子明白,自己的命運即將決定,他的生活已到了一個轉折點。但他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一點兒激動的樣子也沒帶出來。
沙拉德心裡也明白,他馬上就得同這個唯一能減輕自己生活重壓的人分手。但他還不像阿里埃爾那樣善於控制自己,所以趕忙垂下眼睛,甚至連氣都不敢出,生怕引起可怕的勃哈拉瓦對自己的注意。
阿里埃爾接受了勃哈拉瓦「腳上灰塵的賜福」,也就是說,他得俯下身子,用一隻手摸摸勃哈拉瓦的腳面,再把手挨挨自己的腦門,然後說道:
「我的思想、我的願望、我的行為、我的生命,都屬於您。」
勃哈拉瓦審視完畢,頗感滿意。在這許多年的教育中,他頭一次對阿里埃爾表示出了一點兒溫情——用手指尖觸觸他的下巴,然後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跟我來,阿里埃爾。現在你跨出的第一步,就是新生活道路上的第一步!」
阿里埃爾跟在他身後,就像是一條非常馴服的狗。
只剩下沙拉德獨自一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用雙手蒙住臉,哭了起來。
半夜時分,他突然感到有一雙熟識的手碰了碰他,接著就聽到阿里埃爾的竊竊私語,沙拉德裡頓時喜出望外。
「是你嗎,師兄?」他悄悄問道。
「是我,沙拉德,別害怕。」
「師兄,你怎麼樣了?」
「小點兒聲!……勃哈拉瓦……知道嗎,他根本不是什麼印度人,而是個叫皮爾斯的英國佬……他領我去見查爾斯-海德,這是個科學家。也是個洋大人。海德一見勃哈拉瓦就大聲說:『是您哪,皮爾斯先生!還有阿里埃爾?』勃哈拉瓦又氣又惱……使勁朝海德擠眼。海德這才改口說:『晚安,勃哈拉瓦先生!』可我已經明白了,勃哈拉瓦不是印度人。其實這一點我早就猜著了。我們這兒步步都能碰上瞎話。」
「這個海……幹了什麼?」沙拉德急忙問道。
「海德?他只是像個醫生那樣給我做了全身檢查。然後就對勃哈拉瓦說:『完全合適。非常健康。過幾天他就是我們……』這時皮爾斯又連忙朝他擠眉弄眼,於是海德命令我說:『你明天一早,在早飯之前就到這兒來,明白嗎?在早飯之前。你什麼也別吃,不過得好好洗個澡。用澡盆洗,不要像你們平時那樣馬馬虎虎一衝就得。』這就完啦。」
「那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才回來?」
「勃哈拉瓦又教訓我來著:『服從,服從,還是要服從!』」阿里埃爾吃吃笑了起來。
這一宿,兩個朋友幾乎沒怎麼睡。沙拉德傷心的是即將和朋友生離死別。阿里埃爾猜測的是今後會有什麼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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