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若不是在水底,我肯定自己失聲驚叫,在多日的沉默後,靈琴終於作聲了,一陣溫暖湧入我孤獨冰冷的心裡。
水底尋琴音一點影響也沒有,那是一種心靈間的傳遞。
「鏘鏘鏘!」
琴音透著警告的意味。
一幅清楚的圖畫突然出現在腦際,在一副闊約七尺的水底推進器引領下,二十多人一個拉一個,像一條長長的人鏈從身後迫近。
我大吃一驚,往海底潛下去。
剛抓緊海底的一堆廢鐵,推進器恰好來到頭頂上十多尺的高處,直接握著潛水器的有五個人,接著是四個、三個,總數達二十一人,每人都戴上聚光鏡,手上拿著魚槍。
這種專打大魚的魚槍,能發射壓縮空氣的子彈,連鯊魚也可打死,比對起我手上的魚叉槍,就像自動武器和弓箭的分別。
納帝等一定是常利用海底運毒,才有這麼齊全和精良的水中設備。
我心中叫道:「靈琴靈琴!告訴我誰是納帝,誰是殺死青思的兇手?」
一連串蛙人在我頭頂逐一經過,我揚起魚叉槍,準備射進其中一人的體內。
我感到靈琴在說:「你會被殺死的。」
我焦急地在心內叫道:「我早已準備被殺,只要能殺死納帝,其他一切我都不計較。」
殺了納帝后,其他的二十支魚槍便會向我發射,即管我能射過第一輪的追擊,也逃不過比人類游速快上十倍的推進器的追殺。
納帝等人迅速經過。
靈琴仍然沉默著。
我一咬牙,解掉纏腰的鉛錘,往上升去,手指一緊,第一枝魚叉射出,直射最後一人的腹部。
戰幕終於拉開。
「篤!」
魚叉沒進最後一個蛙人的腹內,他像是般彎曲起來,鮮血湧出,手一鬆,往後翻滾,魚槍掉下。
我一把接過魚槍,升上他的位置。
被他拉著足踝的蛙人正要轉頭向後望來,我已一把抓著他的足踝。
他略望我一眼,又回過頭,幸好我穿的潛水衣也是和他們般同屬黑色,將他瞞過去了。
我成為了他們的一員,同在水底快速推進著。
靈琴!誰是納帝,這窮凶極惡的罪犯。
「叮咚!」
琴聲再次打破沉默,在我耳內響起。
靈琴的心靈與我結合起來,我感到心靈在延伸著,由被我抓著足踝那人開始,從一個個的心靈擴展過去,這是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更勝於靈琴在我腦中顯示出圖像。
在經過了多時的思索下,靈琴終於站在我的一方合力去對付殺害青思的兇手。我感到前面這群橫行作惡的兇徒們的心靈在震駭、不安和恐懼,我一連串的雷霆手段使他們信心大失。
最後我的思感來到拉著推進器左方第二人的身上。
他就是納帝。
他的心中充滿了怒火,同時亦夾雜著懼怕和擔憂,貨倉裡留下的大批毒品將會使橫渡連耶對他的信任大打折扣,當然成為隱身人的追殺目標也不大是滋味。
我的思感從他移往中間控制推進器的人,心想若能使這人失常剎那,便有機會打亂整個隊形,製造刺殺納帝的機會。
這個思想才興起,與靈琴結合後的心靈力量,像一道小溪變成了急流,刺進控制著推進器那人的神經裡。
雖然實際上我並不能看到什麼,但腦裡卻清楚浮現出一切正在發生的事。靈琴以它無可比擬遠超於人類的靈覺,助我把握到每個人的情形,它不能實質地傷害人類,但卻能影響人類的腦神經。
我清楚地「看」到那控制推進器的人,像給人以利針刺入最敏感的部位那樣,全身一震,頭往上痛苦萬分地仰起,兩手痙攣地抓緊及收縮。
本來為了減低發出聲響,推進器被控制在非常低的速度,但當控制推進器的人手一緊,立即由低速狂升往最高速。
「隆隆隆!」
推進器的響聲打破了水底的寧靜,一大團白氣泡從推進器的尾部噴出,將緊攔著它的人吞噬。
同時間推進器象脫韁的野馬般,頭部往上一仰,箭般往水面衝奔而去。
納帝等人大驚失色。
水面上是巡邏的水警,這一來可完全將他們的秘密行藏暴露出來。
眾人紛紛鬆手。
海底佈滿氣泡,不能見物。
但我與靈琴的觸感結合後的靈覺,卻能以「心靈之眼」,清楚地把握每一個人的位置和動作。
我鬆開了抓著那人的腳踝,迅速朝被吞沒在氣泡裡的納帝游弋而去。
「蓬!」
迭起器衝出海面。
控制推進器那人是唯一沒有鬆手的,他被推進器帶得衝出了海面。
我在氣泡裡左穿右插,避過其他自顧不暇的人,愈來愈接近納帝。
納帝游離了氣泡的範圍,往岸邊暗黑處游去,現在他們每個人想到的都是逃命。
我手中的魚槍揚起。
納帝的速度很快,但我的體能比他更優勝,瞬間追至他身後十我碼處,只要再接近三至四碼,就是他的死期了。
其他人迅速游來,緊鍥在我的身後,但我已決定不理,只要殺死納帝,其他一切我什麼也不管,包括自己的生命。
青思!
為你報仇的時間到了。
「突突突……」
水面上,自動武器的聲音響起。
回頭一望,就在邇近的推進器的位置,一團鮮紅象雲霞般化開,強烈的射燈直透下來。
眾人拚命地游。
但沒有人能比我游得更快。
水警輪的引擎「隆隆」聲在我們頭頂附近的水面上激響著,射燈掠過的地方清晰分明,所有物體難以遁形。
當燈光掃向我時,我禁不住歎了一口氣,急急往下潛去,否則在殺納帝前,我會先他一步去向閻皇爺報到。
納帝消失在聚光視鏡所及的範圍以外的黑暗水城裡。
「叮咚!」
琴聲再響。
在靈琴的幫助下,我的思感往水裡的前方延伸開去,很快我又追上死命逃走的納帝,他正游往貼近海底處岸旁一個黑幽幽的水道入口,不問可知那是通往陸上的秘道,出口位置可能是另一座貨倉,也可能是任何形式的偽裝建築物。
眼看我追不上他。
凡內狂叫道:「靈琴,阻止他!」
只「見」納帝忽地全身一震,偏離了正確的軌跡,往水道入口的右方游去。
我心內狂喜,知道靈琴令他產生了幻覺,豈敢拖延,忙往水道入口搶去,不一會已游近入口處。
入口裡黑漆一團,也不知是什麼光景。
納帝回身游來。
我迎著他游過去。
我們迅速接近著。
原來跟在我後方游往入口的其他納帝手下,變成在我左後側十多碼處。
昏暗的海水裡,納帝往我望來。
水警輪巡往遠處,射光逐漸縮少。
我手中的魚槍揚起。
幾乎同一時間納帝生出警覺,亦魚槍前指。
但他已遲了一步。
「篤!」
壓縮空氣的子彈帶起一道長長的美麗水箭,由魚槍的槍管開始,筆直橫過我和納帝間十來尺的距離,閃電般伸到納帝的臉門,刺穿了潛水鏡,貫腦而入。
鮮血像一朵花般驀地盛放。
納帝身子不自然地扭曲翻滾,兩手無意識地亂抓,但卻再抓不住正在溜走的生命。
我大力踢動蛙鞋,往他右側游去,以他的身體阻擋敵人的反擊。
左肩一陣劇痛。
中了一槍。
這時已到了納帝的右側處。
納帝往下沉去。
吸氧氣的喉管給自己的手扯斷了,大量氣泡從他口中噴出來,對我隱蔽身形大為有利。
扭頭側望,敵人正如狼似虎地撲來。
我往下潛去。
「軋軋軋!」
水警輪又朝我們的方向駛至。
我潛往貼岸處,再沿岸游去。
強烈的射燈直透水內。
我拼盡全力游往遠處。
追兵隊形散亂,為了躲避射燈,都捨我逃進水道去。
我終於為可憐的青思報了血海深仇。
不知游了多久,身體出奇地虛弱,暈眩一陣接一陣襲擊著我的神經,大量失血使我再不能支持下去,只是求生的本能在強撐著。
「叮咚!」
清脆的琴音在我耳邊響起。
靈琴在撫慰著我疲弱的心靈。
對生命我已一無所戀,青思死了,一切也完了,不如讓我就如此地游著,直至失血而死!我對人世間的仇恨爭殺已感到前所未有的厭倦,悲歡離合,是生命的重擔,現在我只想把重擔拋開。
由母親的死亡至青思的死亡,使我看到生命只是場沒有意義的短暫噩夢。
愈來愈冷。
我的神經象浸在冰封的海底裡。
每天我也在等待死亡的眷寵,但卻從未像這刻般感到它是如此地接近。
「叮叮咚咚!」
天地間只剩下靈琴和死亡。
「鏘鏘鏘!」
激烈的琴音使我驚醒過來。
一曲美麗的琴音流過我的聽覺神經,靈琴鼓勵著我的生存意欲。
一幅一幅美麗淒艷的畫像此起彼落地隨著琴音浮現變動。
暴雨狂打著茂密的原始森林,一隻孤獨的猛虎,仰頭迎著打下的雨箭,樹搖葉動,勃發著自然不可抗禦的巨大力量。
我記起了洛馬叔叔曾說過的話。
「自殺只是向生命低頭。生命的現任便是繼續活下去。」
是的!
我還有責任。
我曾答應將靈琴送回它根肉相連的大地處,它的故鄉去。我可以死,但卻不可做輕信寡諾的人。
歎了一口氣,往水面升去。
我在遙遙與納帝藏毒貨倉相望的岸邊登陸。
早晨終於來臨,在經歷了漫長的一夜後。
脫掉潛水衣,露出裡面乾爽的衣服,但肩頭早濕透了血和海水。
我腳步踉蹌來到岸邊路上一輛車旁,從袋中拿出開鎖的工具,當我坐進車內時,終於支持不住,昏迷了過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四週一些聲音將我驚醒過來。
睜眼一望,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口腔。
車窗外全是警察。
其中兩個剛好探頭望入我的車內。
完了。
豈知那兩名警察竟是視而不見,走了開去。
心中一陣感激,我知道又是靈琴在幫助我,隱身人並不是隻影形單的,他有最好的夥伴。
靈琴在我耳邊奏著歡樂的調子,回應著的對它的友情和深愛。
碼頭回復晨早的熱鬧,船隻在海上駛動著,起重機的聲音在遠近響著。
肩頭的血已與衣服結成深黑的大硬塊,精神好了一點,我輕易將這偷來的汽車發動,緩緩駛出,快要進入公路時,前頭的車輛慢了下來,原來警方在前面架起了臨時的路障,檢查每一輛經過的汽車。
靈琴!你可以助我過關嗎?
琴音響起。
調子輕鬆愉快,它在告訴我這是輕而易舉的事。
二十分鐘後,終於輪到了我。
我降下玻璃窗。
一名探員俯到窗前,望進來,卻睜目如盲地看不見我肩頭的血污,道:「車牌和開啟車尾箱的鎖匙!」麻煩來了。
我哪有車尾箱的鎖匙。
「卜卜卜!」
遠處傳來密集的槍聲和自動武器驟雨般的響聲。
那探員呆了一呆,站直了身體。
槍聲不停。
琴聲邀功般在我耳邊奏起,似欲告訴我它已在巧妙地引領警方去追捕漏網的納帝手下。
那警員再俯下頭,喝道:「沒事了,快開出。」
我暗叫了聲謝天謝地,直駛出公路,往南駛回到古老大屋。
來到一個十字路口。
靈琴「鏘鏘鏘」幾下急響。
心中湧起強烈往右轉的慾望。
靈琴靈琴,你想我到哪裡去。
靈琴你難道不知我受了傷嗎?現在最急需的是回家治療傷勢。
靈琴頑強地堅持著。
歎了一口氣,往右轉去。
林木在兩旁伸展著,我迎著打開的窗子,深吸了兩口清新的涼風,吸進了林木的氣息,精神一振。
靈琴你究竟想我往哪裡去?我傷疲的身體只想再睡一覺。
車子在平坦的公路上疾馳,不一會熟悉的建築群在左前方出現。
我「噢!」一聲叫了起來。
那是莎若雅就讀的大學,靈琴要我來找她。
車子在那天和莎若雅分手的噴水池旁停了下來。
校園裡只有幾個學生,時間畢竟還早,我仰臥椅上,閉目養神,一陣陣強烈的痛楚,從肩傷處傳來。
不一會我再次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