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那完美的計劃失敗了。他先是想掙脫手上粗粗的亞麻繩,然而不管他怎麼扭動,它們仍緊緊地綁在身後的竹竿上。他也一再扭動腳踝,運氣一樣不佳。
他看看聚在右側的那群土著,莫加站在中間,舉著他的玻璃眼珠正在吹牛。這個方法曾經生效,那次是在非洲,他借由取出眼珠上下投擲,而令土著相信他是一個神。這次卻失敗了。
那個可惡的莫加先是叫嚷咆哮一番,山姆就被拉出了國王的茅屋,綁在竹竿上,跟著眼珠就到了莫加那竊賊的手中。
「山姆!」蕾莉向他跑來。「噢,山姆!」她撞進他的身體,令他一時間無法呼吸。她的手臂像蛇一樣繞著他的脖子,抵在他胸前說:「他們要殺你!」
「看著他們在那兒構築的機器,我猜也是。」
蕾莉望向山姆猜想那是某種投擲器的裝置。
「他們似乎想把我投擲到峽谷裡,跌下去可是深得很呢!」他發出在上橋之前故意嚇她的那種口哨聲,當時可怎麼也沒想到發出「啪」一聲的會是他自己。
她退後一步。「你怎麼還能拿這個開玩笑?這一點也不好笑!」
「是呀,不過我喜歡笑著赴死。」他露出歪斜的笑容,但從她就快哭出來的樣子來看,並未安慰到她。她低著頭,顫顫的呼吸著,似乎很不好受。
「我只是在想……你會在這裡都是我的錯,」她抬頭看他。「這幾個星期以來,我給你找了不少麻煩,對不對?」
「日子也因此而不再無聊了。」他微笑著看她低俯的頭。
「我真希望……」她突然抬起頭,表情突然由挫敗轉而……靈感乍現。
他幾乎可以聞到煙味。
她看看整個村落,再望向國王的寶座。「國王呢?」
「你是指你的新爸爸?」
「認真一點,山姆,他在哪裡?」
「在那邊的大屋子裡。」山姆朝屋子點點頭。
「我馬上就回來,」她舉步朝屋子走去,卻又突然停住回到他身邊。她的手貼在他的胸前,小小的臉上十分堅決。「你不會死的。」隨即像個戰勝的將軍般離去。
他知道她是想以言語救他,但這段對話一定是很短的。他扭動手腕,仍然掙脫不開。他看著投擲器想,這回他是死定了。
蕾莉深吸一口氣走入國王的屋子,大而長的屋子內擠滿了人,國王坐在一張裝飾著紅羽毛、貝殼等等東西的椅子上。一看見她來,土著們紛紛閉上嘴,讓出一條路。
她努力裝出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向他走去。他看著她的每一步,坐在那兒等著。
「溜溜球。」她想她至少應該用原來的方式與他見面。
他看看她,探手由旁邊的桌上抓過那個木盤,伸出手掌來點著頭說:「溜溜球。」
她的身後有些騷動,似乎有人出現。歐姑來到她身邊。「你在做什麼?」
「我要救山姆。」她小聲說。
「噢?」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請你告訴國王,山姆不是魔鬼。」
歐姑說了,但她還沒說完,莫加已搶上前說話,並伸出手掌給國王看一樣東西。
「山姆的眼睛!」蕾莉轉向歐姑。「他拿走了山姆的眼睛。」
歐姑當她瘋了似的看她一眼。
「他的玻璃眼睛,」她解釋。「請你把它拿回來。」
歐姑說話了,但莫加出言爭辯,國王只是坐在那裡。
蕾莉以手肘撞撞歐姑。「別管眼睛的事吧,告訴他們不能傷害山姆,他是我的朋友。」
歐姑再說,引起室內一陣驚喘,眾人開始低語。莫加氣得像要拿長矛刺人了。國王舉起手,室內立刻安靜下來。
蕾莉不安地問:「他們一向都這麼容易興奮的嗎?」
「你想要救他,對不對?」
蕾莉點頭。
「我說的是……你們不只是朋友。」
「沒關係,你要怎麼說都可以。」
「我說你要跟他分一條毯子。」
蕾莉看了她一下。「沒關係,毯子或任何東西都可以分他,他對我有救命之恩。」
「老天,鴨鴨,我是說你要他當你的伴侶,你知道,類似丈夫的。」
「噢,我的天。」蕾莉想了一下,偷偷露出得意的笑容。「沒關係,歐姑,你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她努力不要露出太高興的樣子。
歐姑聳聳肩,可是蕾莉尚未開口,國王的那幾個女兒全跪在國王面前開始說話。
「怎麼了?」蕾莉小聲問歐姑。
「她們也要他。」
國王站了起來,室內再度岑寂,他摸著每個女兒的頭宣佈著什麼。然後他走到蕾莉面前摸摸她的頭,眾人開始歡呼,許多人則舉步離去。
「歐姑?怎麼回事?我得到他了嗎?」
「不算得到,你得參加比賽才能贏到他。」什麼比賽?「快過去感謝他。」
蕾莉看向正期待著什麼的國王。「『謝謝』怎麼說?」
「沙拉妹。」
蕾莉走到國王身前低下頭說:「沙拉妹。」抬起頭,國王正咧著滿嘴紅牙對她微笑。歐姑抓住她的手臂往外走,告訴她一個小時之後要舉行的比賽。
一個小時以來,山姆一直將麻繩在一處竹節上磨著。他只花幾分鐘就判定等待蕾莉來救他無異是自殺,想要脫逃唯有自救。這時他發現竹竿上有個較粗的節,他開始繃緊麻繩用力地磨了起來。粗糙的麻線緩慢但一股一股的被割斷了。
村民聚集著,不久就排成一行一行的隊伍,但在他的面前留了一條寬大的走道。有人用矛尖在地上畫分區域,他將磨繩子的動作轉移到外人幾乎無法察覺的程度,一邊試著猜測那些圓形和方形是要做什麼。
五頭水牛被領了出來,接著是國王的五個女兒和第六個——黃金公主賴蕾莉。她們穿著土著的鮮艷條紋衣裳,和歐姑說了些話之後,她面帶憂慮地向他走來。
「我只有一分鐘,」她小聲說。「不過,你不要擔心,我一定會救你。」
「現在要做什麼?」他對著畫出來的競技場點頭問。
「某種競技比賽,我必須贏得每一項,他們才會放你,大概就是這樣。」
「大概就是怎樣?」
「我得走了,歐姑在叫我了,」她匆匆離開,又回頭來說:「別擔心,山姆,我辦得到的,我不會失敗。」她昂起下巴,表情如此認真而堅決,令他幾乎發笑,但他心底的某個部分——某個愚蠢的部分——卻已相信她。不過,那也不重要了,因為這時繩索已斷。如今,他所需要的只是讓人們不要注意他,以及一個抓了蕾莉一起走的機會。
山姆等待著那個適當的時刻。
十分鐘後,蕾莉的臀部重重地跌坐在奔跑的水牛那尖銳的背脊上。她緊緊抓著牛角上的麻繩,雙腳用力箍緊牛的脖子,冒著生命的危險跑過那些人。她不敢看向山姆,或扶她上牛、拍了牛屁股讓它狂奔的歐姑。
水牛的蹄聲恍若雷鳴,她小小的身體被上下拋擲,但她緊緊地抓住繩子,緊得她相信鐵橇也撬不開。村民的歡呼聲由遠方傳來,但牛的速度太快,除了模糊閃過的顏色,她什麼也看不見。老天,這些牛還真能跑。
一陣歡呼在她的四周響起,而牛只在突然跳了幾下之後。停了下來,令她差一點翻過了牛角。視線得以聚焦之後,她甩甩頭想把視線弄清楚。兩名土著卻在眨眼之間把她拉下牛背,她剛下地,其他的牛只也紛至沓來地衝過了終點線。最後一名是年約十五歲的小女兒,她被淘汰了。歐姑說,每一項比賽淘汰一個人。
「還真不錯嘛,你還可以繼續比賽。」歐姑向她跑過來,抱住似在打顫的蕾莉。
蕾莉撥開眼前的頭髮。「我第一次知道它們會跳得這麼厲害。」
歐姑喃喃地說了些什麼。
「你說什麼?」蕾莉問她。
「沒什麼。」歐姑把手塞入口袋中,看向別的地方。
「我贏了,不是嗎?」蕾莉再度抱住歐姑。
老婦人笑道:「你的確贏了。」她拍拍蕾莉的背。
「哇!」蕾莉跳開,抓住歐姑的手拿起來看,婦人的掌中有一隻針套在手指上。
歐姑馬上握拳,把手藏到身後。「那頭牛還真會跑呢,不是嗎?」
「你作弊?」
「才沒有,我只拍了牛屁股讓它快跑。」歐姑的臉倔強起來。
蕾莉看向山姆,後者的表情有些驚訝,她向他揮揮手,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還有三項比賽,在「握手」中,蕾莉得了第二,保住了參賽資格。大女兒瑪麗握得如此用力,差點把蕾莉的骨頭都捏碎了。瑪麗是幾個女孩中最美麗的,而且她對山姆似乎勢在必得,這使得蕾莉更想堅持。
這使得她在下一場的摔泥賽中獲勝。她太渴望用泥巴去打瑪麗了,因此謹記著山姆的忠告,無論如何不能閉上眼睛,而且瞄準左邊三尺的地方。蕾莉每次都打中。
清洗過後,她們坐下來進行準決賽。另兩個女兒的經驗令她對這場未知的比賽有些擔憂。她坐在那裡,努力想著山姆每一次拯救她的往事,一再告訴自己不管怎麼困難,這一回該她協助他了,而且她一定辦得到的。
國王走了過來,在桌上放下一堆棍子。蕾莉微微一笑,她贏定了。這個比賽是撿棍子1。她在學校裡一個人寂寞時玩過太多次了。
1譯註:類似丟沙包的遊戲。
這次她又贏了,只剩最後一場。
歐始前來對她解釋。她拿著一個小盒子要蕾莉打開,蕾莉好不容易才忍住尖叫。盒內是一隻蟑螂,她應該發出聲音或搔它的腋下,使它往前奔跑。
「歐姑,我辦不到。」她小聲說。
「那山姆就是瑪麗的了。」老婦人煞有介事地說。
蕾莉望向瑪麗,她真是少見的美女。長而直的黑髮垂到大腿上,像一匹黑色的綢緞,蕾莉摸摸自己燒焦的髮梢歎口氣。瑪麗高而窈窕,胸部比她豐滿。吉姆和山姆曾有的對話閃過她的腦海,她堅定地邁步走向起賽點。
兩個女人拿著裝蟲的盒子各自蹲在自己的位子上,蕾莉看向山姆,他正跟歐姑說話,而且正在搖頭。她不知道他們是否在說她。
山姆可能是認為她辦不到。她的腦海閃過一個憤怒的他頭頂飯碗的影像,他的確有理由認為她辦不到。不過那是幾個星期以前的事,她希望那個她已經死了。
她掀開盒蓋,愁眉苦瞼地看著那個東西。它是棕色和黑色的,醜得就像罪惡一樣。附近一名土著舉起了長矛,長矛一落地,比賽就開始,蕾莉看向瑪麗,後者正極其寵愛地撫弄著那只昆蟲。
蕾莉的胃都抽緊,手臂漸漸僵冷。蟑螂實在太可怕了。
長矛落地了,瑪麗一路搔弄、吹哨、誘哄著她的那只蟲。蕾莉緊緊地閉上眼睛,碰了碰蟑螂的身下,它因此爬上了她的手指。
她放聲尖叫,天空都被震破了。她的蟑螂飛奔而過瑪麗的。蕾莉的慘叫終於放低而變成呻吟,身上的顫抖也漸漸停止。她睜開眼睛看見她那只棕黑色的蟲,老早爬到超過終點線三-之外的地方。她又贏了,而且她拯救了山姆。
土著們一擁而上,將她簇擁著走。她高興地笑著,心裡無比的興奮,她辦到了,她推開眾人向他擠過去,嘴裡叫著他的名字:「山姆!山姆!」
她擠出人群,臉上是一片驕傲的笑容。
但是山姆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