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平默默起身告辭,回到客寓換了衣服,重又回到鏢行,進入房中,只見厲若花獨自一人,手托香腮坐在那裡,不由一怔道:「你有什麼事嗎?」
厲若花輕吁一口氣道:「我想找你聊聊天。」
杜君平揮去身上的塵土道:「宮主降尊紓貴來到一個鏢師房中,不怕人家物議嗎?」
厲若花冷笑道:「他們敢。」
隨又輕歎一聲道:「整天談的都是打、殺、斬,真是膩了,要不然就是宮主長,宮主短的喊個不停,一派巴結恭維,叫我怎能不煩。」
杜君平道:「外面玩膩了,可以回到爹娘身邊,膝下承歡,享享天倫之樂。」
厲若花感喟地道:「要是娘還在時,還用你說嗎,我爹他是成天不在家的,叫我跟誰說話去?」
此時春娥已替他們掌上燈來,輕聲道:「宮主,後面有事請你。」
厲若花不耐煩地道:「等會再說,去拿飯來,我和杜護法在外間吃。」
杜君平道:「不必了,我已經吃過了。」
厲若花道:「吃過了陪我吃,快去拿來。」
春娥答應著退了下去,不一會便在外間擺好了杯筷,跟著酒菜也送上來了,厲若花硬拉著杜君平一同坐下,她似乎內心很煩悶,一上來便連干了二三杯酒。
就在這時,人影一閃,似風吹落葉般飄下來了一個高大的青袍老者,緩步跨入廳內,陰森森地道:「你們吃酒怎麼不通知我一聲。」
厲若花一見來者,興奮地跳起身來,張口便喊道:「爹……」
老者忙對她使了個眼色,厲若花會意,於是忙改口道:「賈伯伯,你幾時來的?」
老者徐徐地道:「剛才不久。」
厲若花又為杜君平引見道:「這是我爹爹最好的朋友賈伯伯,他最是疼我。」
杜君平站身行個禮,隨即讓老者上坐。老者也不謙讓,坐下後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令尊也是武林中人?」
杜君平搖頭:「在下自幼便是孤兒,身世一點都不知道。」
老者思索了一會道:「武林姓杜的不多,有個杜飛卿你可知道?」
杜君平心頭咚地一跳,忖道:這不是秘笈上的那個名字嗎?
但表面仍然搖搖道:「沒聽說過。」
老者呵呵笑道:「這樣一位有名的劍客你會沒聽說過?」
杜君平道:「在下從未在江湖上走過,是以孤陋寡聞。」
老者又道:「那麼令師又是哪位呢?」
杜君平道:「是一位玄門道長,但不知他的法號。」
老者笑了笑追:「這也是常有的事。」
厲若花打斷了話題道:「這位杜兄的武功不錯,人也挺老實的,侄女已作主升他護法,賈伯伯你說好不好?」
老者皮笑肉不笑地點頭道:「你的眼力很不錯,怕只怕是雞窩裡養不住鳳凰。」
厲若花並未聽出他言外之意,又道:「你如認為護法不合適,等過些時候再著他主持一個分號不就行了。」
「你說的對。」老者哈哈笑道:「我明天便叫你爹交派他去管個分號如何?」
厲若花興奮地道:「真的?那我真要謝謝你啦。」
老者突然面容一整道:「再幾天便是你娘的忌辰,你明天一早就趕回去吧,你爹爹在家等你呢。」
厲若花不高興地噘著嘴道:「過幾天不行嗎?」
老者沉聲道:「你爹說過,非回去不可。」
厲若花無可奈何地道:「去就去好了,爹總是這般不近人情,人家還沒有玩夠嘛。」
老者立起身來道:「我們後面去吧,你爹還有話要我告訴你呢。」
厲若花等走後,杜君平回到房中,料想厲若花此一去不會再來了,關門睡下,等到兩個丫環走去,立即翻身躍起,溜出客房,展開飄香步法,疾向後宅飛去,這宅子雖是戒備森嚴,仍被他巧妙閃過,潛上房簷,偷眼對裡一看,只見裡面燈火輝煌,坐著不少人。
上座是那位秦總管,四下散坐著約有十幾個高矮不一,服裝各異的江湖人,而且有幾個是帶著傷的,容城分號的鐵算盤盤周通也在座。只不見厲若花和那老者。
只聽秦總管道:「東主對這件事很震怒,不僅把輕易不露面的四位護法派出,自己也親自進入江湖,料他逃不出手掌,只是九洲鏢行自成立以來,還沒栽過這麼大的跟頭,如果我們不能查出一點端兒,也太顯得無能了。」
鐵算盤周通苦著臉道:「來人身手矯健,出劍如電,屬下若不是一把漫天花雨的鐵算子,只怕也已命傷劍下。」
另一個年約六旬上下的黃衫老者接口道:「這批人乃是處心積慮,存心一舉把鏢行整垮,是以一動手便拔去了好多分號,路上走的鏢也全數被劫,這證明是一夥武功極高的幫派。」
秦總管捋著頷下鼠鬚道:「由帶傷弟兄傷口看來,極似海外的那一派,現在什麼都不用說了,大家從此刻起,留神戒備,老朽推想,他們該向總號下手了。」
鐵算盤周通壓低嗓音道:「屬下覺得那位新來的……」
秦總管搖手打斷他的話頭道:「他決不是一路,此事東主已知道了,不必提他。」
目光掃過全場,正待繼續開言,驀地一抬頭冷哼—聲道:「朋友,既然來了為何不大大方方亮個相呢?」
杜君平一驚之下,以為自己行藏敗露被看破,正待撤身退下,驀聽房脊一陣森森怪笑,白光連閃,篤,篤,一連七把銀色小劍,似一串寒星,插在秦總管的面前茶几之上。
秦總管怒喝一聲,呼的長身而起,灰鶴般撲向簷頭,杜君平此刻已看清了來人乃是一個長身玄衣人,而且連頭臉都被遮住,他此來似乎是察看動靜,小劍擲出,人已如一道青煙般向牆外飄去。
來人和他同仇敵愾,一念好奇,竟身不由己的,也展開身法,尾隨迫去,飄香步法為武林一絕,而起步又和來人不差先後,是以追了個首尾相接。
黑衣人似乎極感意外,冷笑一聲,霍地回身出劍,好快的劍法,剎那間已連攻了七劍,這七劍就和七個人同時出招一般。
杜君平料不到他出手如此狠毒,而且一聲不響,但情勢由不得他出聲分說,也許是性命交關時本能的反應,這一迎擊便用了全力。但見一陣劍光連顫,不僅封開了對方攻來的七式,還在間不容緩中回敬了三式。
黑衣人嘿嘿笑了兩擊,長劍一撤,殞星瀉地似地向一條黑巷中落去。
杜君平原為結識對方,不想竟引來一場誤會,黑衣人一走,倒把他怔在那裡了。這時秦總管和鏢行中人都紛紛追到,秦總管朗聲道:「是杜護法嗎?」
杜君平應聲道:「在下無能,竟被他跑了。」
秦總管拍著他的臂膊道:「來人好辛辣的劍法啊,剛才幸虧是你老弟,換了別人,只怕早傷在他劍下了。」
杜君平笑道:「總管誇獎了。」
秦總管嘿嘿笑了兩聲道:「他既來到京城,那是自投羅網,不怕飛上天去。
隨又吩咐道:「各位且請去歇息,老夫自有道理。」
於是,各分號撥來的人,都紛紛散去,杜君平也回到自己房中。
九洲鏢行之事,到此暫時擱下。
且說京城各家鏢行,自從九洲鏢行開業後,生意日見蕭條,牌子老、歷史久的還可勉強支撐,一些小的鏢行早已關門大吉。
這天鎮遠鏢行大鏢頭金刀無敵黃大中,閒著無事,正在院內逗著畫眉鳥,突然鏢伙引來一位頭纏白布的波斯人,對他打躬道:「家主人請黃大鏢頭過去談談生意。」
黃大中看了他一眼道:「貴上是什麼人?」
波斯人道:「珠寶商,他家世代都以經營珠寶為業。」
黃大中點點頭道:「好吧,老朽這就過去,但不知貴上住在哪裡?」
波斯人道:「就住在前門不遠的一棟宅子裡,大鏢頭若去時,小的會在門口等候。」
波斯人走後,黃大中對鏢伙們吩咐了幾句,披上了件英雄衫,隨即出門上馬馳去。果見那波斯人站在一所小合院的古宅前,於是跳下馬來道:「就是這裡嗎?」
波斯人點了點頭,突然一陣馬蹄聲響,一連又馳來了三匹馬,也在門口停下,黃大中抬頭一看,竟都是同行,一位是金龍鏢行的鏢頭,鐵臂虯龍鄭經,稍後是四海鏢行的鏢頭八卦刀郭南翁,再後是長風鏢行的鏢頭八步凌波宗子榮。可說都是京城歷史悠久的一流鏢行。
鐵臂虯龍鄭經等見黃大中來到也是一怔,彼此拱手打著哈哈道:「黃兄也是來這宅子的?」
黃大中斂去笑容道:「正是。」
八卦刀郭南翁滿面不悅地道:「什麼貴重的東西,值得把四家鏢行都請了來。」
黃大中道:「不管怎樣且等見了主人再說。」
波斯人操不大純熟的京話道:「幾位請進來吧,家主人正在廳中等候呢。」
四位老鏢頭互望了一眼,隨著那波斯人,來到客廳前,波斯人搶前把簾子搭起。跟著一位身著錦衣長袍的俊美公子迎了出來,含笑舉手道:「幾位請坐。」
賓主坐定,錦衣公子不待大家開言,開門見山便道:「在下有一批寶物,必須限期送到金陵,因九洲鏢行近日一再出事,是以勞動各位來商量一下。」
黃大中道:「但不知這批寶物價值多少?」
錦衣公子道:「這很難說,除了銀子約有三五十萬兩外,珠寶的價值是難以計算的,至於酬勞一節對鏢行來說,三年也賺不到這麼多的銀子。」
數目雖大,可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顯然心裡都在盤算考慮著。
錦衣公子若無其事的從懷裡取出一疊銀票來,揀出四張,每人面前放了一張道:「銀子可以先付,但得四家聯合保送。」
默然半晌,八卦刀郭南翁才開言道:「一則貨物的數目太大,再則近日路途不清靜,容我們商量妥了再回答你們如何?」
錦衣公子搖了搖頭,輕喟地道:「就因為近日出事太多,才找你們四家聯合保送,想不到你們竟不敢承擔,看來只好再去找九洲鏢行商量了。」
金刀無故黃大中哈哈—陣狂笑,朗聲道:「老朽決定接下這筆生意了。」
看他的舉止表情,似是下了最大的決心。
八步凌波宗子榮不甘示弱,隨聲接口道:「好吧,姓宗的也答應賣這趟命。」
錦衣公子目光轉向鐵臂虯龍鄭經二人道:「已有兩家答應了,二位的意思怎樣?」
八卦刀郭南翁徐徐接口道:「他們二位老哥既已答應,我們還有什麼話說呢。」
錦衣公子大喜,對著四人一個羅圈揖道:「那就—切拜託了,東西是現成的,因為金陵方面催得緊,明天就請上路,行不行?」
四個鏢頭把銀票納入懷中,告辭道:「既接下了這筆生意,什麼時候上路都行,我們回去稍稍打點一下,就是明天上路吧。」
四人行出了那棟四合院後,心情不約而同地沉重起來,鐵臂虯龍鄭經首先開言道:「此人來歷不明,付出許多銀子保這趟鏢,其中定有蹊蹺,黃兄不覺答應得太爽利了。」
黃大中歎了一口氣道:「你我都是刀口上舐血的人,混了一輩子,雖略具虛名,誰又積蓄了多少?是以兄弟決意答應下來。再說此去金陵乃是官道,合你我四家之力,料想不會出差錯。」
他這番話說在大家心坎裡,是以大家都無異議,各自回家準備。約定次日五更出城。
一宿過去,次日城門才剛剛開啟,六輛滿裝箱籠的大車,在二三十匹怒馬簇擁下,威威武武奔出城來,平日由京城出來的鏢車也不在少數,但數這趟鏢特別,每一輛車上,都插著四家鏢行的旗號。
江湖上的消息傳播得最快,也不知是誰首先把這消息傳出,瞬刻便傳遍了江湖,黑道豪強、綠林巨盜,處處快馬飛傳,約集高手,意圖劫掠這批波斯來的寶物。
古語說得好:「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這行鏢車一經出城,便已被人盯上。
就在鎮遠等四大鏢行,聯合保這趟鏢的消息傳出的同時,九洲鏢行也得到了這個消息,秦總管立即調兵遣將,暗地佈署,但卻嚴禁把這事洩漏給杜君平。
而杜君平卻因鏢行連日沒有動靜,也懶得去見秦總管,樂得清閒自在,每日都到街上閒逛,有時也去看看名勝古跡。
這天,偶爾在一家酒館,聽到四家聯合保一趟鏢的消息,心裡不禁一動,暗忖:近日九洲鏢行連續失事,被劫的珠寶銀兩不在少數,四家鏢行居然敢接生意,倒有些蹊蹺呢!於是匆匆趕回鏢行,一徑入內求見秦總管,一個丫環出來答道:「秦總管已出去了,今晚只怕不能回來,杜護法如若有事,明天再來好了。」
杜君平心中頓時瞭然,付道:「他這番出去,只怕與那趟鏢有關呢。」
回轉房中,推說不舒服,著春娥等不必打攪,逕自閉門睡下,暗中卻把那套花匠的衣服換了,悄悄躍出牆外,一路循著大道向南奔去。
再說金刀無敵黃大中等一行人,沿著大路南下,為了謹慎起見,決定每日按著驛站的路程走,不到天黑便歇下,免得貪趕路程出事。如此一天也不過走六十里而已。
哪料出城走不到四五十里,便已出了亂子,鏢車被一行江湖人攔住,當先一人,赫然竟是九洲鏢行的秦總管秦奇。
黃大中十分動怒,拍馬上前拱手道:「秦老哥也是吃鏢行飯的,難道要在光天化日下公然搶劫?」
秦奇哼了一聲道:「黃大鏢頭請別誤會,兄弟只是想看看鏢車裡的東西。」
黃大中把臉一沉道:「辦不到。」
秦奇冷笑道:「黃兄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怎的一點人情世故都不通。九洲鏢行連續出事,失去珠寶鏢銀不計其數,這批寶物來路不明,我們查看一番,於老兄的面上並沒有什麼過不去。」
黃大中道:「貴號的鏢銀是在什麼地方丟失的?須知我們是由京城出來的呢。」
秦奇冷冷地道:「兄弟不想同行傷和氣,請你們的東主出來說話,再不請把貴東主的姓名和店號說出,果是有名有姓的正當商號,兄弟立即讓路。」
這一席話頓時把四個老江湖問的張口結舌。
半晌,八卦刀郭南翁方道:「我們開的是鏢行,東主既信託我們,便得把東西平安保送到地頭。」
黃大中接道:「中途查看人家的東西,那是吃鏢行飯的大忌。」
秦奇冷笑道;「替強盜保鏢你們也幹嗎?」
跟著把臉一沉道:「兄弟不想多囉嗦,貴東主既沒來,那就請幾位把鏢車退回去,容見了貴東主把事情查明以後再上路。」
於是黃大中也把臉沉下道:「鏢車既已上路,便是我們的責任了,貴號如果想查看,不妨派人跟去金陵,要我們再走回頭路,那是絕對辦不到。」
秦奇仰面一陣嘿嘿狂笑道:「好吧,幾位既一昧貪戀著那幾兩銀子的花紅,兄弟只好得罪了,等見過真章後,再去找你們的東主來評理好了。」
黃大中一回手,把金刀撤在手中,朗聲叫道:「秦老哥要手底下分是非,那就由兄弟來奉陪了。」
秦奇鷂眼一翻,寒聲道:「此事本來是冤有頭,債有主,與你們毫無關係,而你們要往渾水裡淌,以後都別後悔莫及。」
這話聽在四個鏢頭的耳內,心中頓生警惕,只是事情已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秦奇驀地一聲震喝道:「憑你們幾個哪配老夫動手,來人啦,先把鏢車與我看住。」
喝叫聲裡,身後羅列的高手,早向鏢車撲去。金刀無敵黃大中大喝一聲,金刀化作一道長虹,迎面截住,可是對方似乎早已安排好了,一陣狂笑聲起,人群中飛起四條人影,分向四個鏢頭撲去,立即展開一場兇猛絕倫的搏鬥。
黃大中白髮飄飛,雙目噴火,大喝道:「老夫與你們拚了。」
金刀霍霍,奮力猛攻,一派進攻招式,那確實是在拚命,但他的對方絕非庸手,一把鐵算盤揮動生風,不讓他越雷池一步。
就在這時,耳畔突然傳出來一陣細若蚊蠅的傳音道:「他們既是九洲鏢行的人,不怕沒處找,各位不必打了,快退下來。」
聲音雖極微,卻字字清晰,隱約似是錦衣公子的嗓音。
黃大中久走江湖,經驗豐富,心裡不覺一動,當下高聲道:「今天我們認栽,等回去後再找他們算帳。」
金刀一撤,逕往來路退去,八卦刀郭南翁等見黃大中一退,知道大勢已去,也紛紛撤招退了下來。
秦奇哼哼冷笑道:「你們能夠見機,總算是便宜了。」
爭鬥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結束,九洲鏢行的人,紛紛趕到鏢車前,竟沒有一個損傷,秦奇隨即吩咐道:「把鏢車上的東西取下來,每人拿一件,設法進城到鏢行會齊。」
他為了清點數目,親自站在一旁監督,大家七手八腳把車打開,裡面滿滿都是大箱籠,可是每個箱籠下都壓有一支火筒,車門一開,冷開吹入,火筒立燃。
秦奇見狀大驚,厲喝道:「快閃開。」
當先撤身暴退。
可是為時已晚,但聽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響,跟著乒乒乓乓六輛車一齊爆炸,剎時火光沖天,硝煙迷漫,四下血肉橫飛。
秦奇雖是見機得早,仍然被炸去了一條手臂,當下忍著痛,四下一看,帶來的二十幾個高手,除了鐵算盤周通,幸保不死外,幾乎全軍覆滅,到處是斷臂殘肢,焦臭的血腥味,隨看晚風送入鼻孔,淒慘已極。
他二人雖是窮兇惡極的江湖凶煞,見了這種慘狀,也覺心膽俱寒,鐵算盤周通忍著傷痛,一面替秦奇包紮斷臂,嘴裡卻狠狠地咬牙道:「這必定又是那夥人干的,有天找到他們,一個個都把他們碎屍萬段……」
話猶未了,只聽黑影中一人冷冷接口道:「不用找了,本公子就在這兒等著你們呢。」
周通這一驚非同小可,若在平時,足可以應付,此刻在重傷之下可就有些膽寒了。」
來人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森森地道:「他們都已去黃泉路上作客,單單留下你們兩個人,不嫌太寂寞了嗎?」
鐵算盤周通一面暗中凝功,嘴裡卻沉聲道:「總管留神,此人劍勢奇快……」
這一說話分神,但見劍光一閃,他已中了一劍,鮮血噴射,緩緩倒了下去,秦奇老奸巨滑,趁著對方攻擊周通之時,驟起發難,大喝一聲,掌勢驟發,一陣蝕骨寒風,挾著如潮暗勁,當頭壓下,他功力深湛,全力一擊果是驚人。
黑衣人身形微撤,嘶嘶一連兩劍,把掌勁卸去。殊料,秦奇原是以進為退,掌力一發,人已借勢騰身而起,往密林中疾射而去。
黑衣人森森笑道:「我就不信你還能逃出本公子的手掌。」
只聽身後一個深沉的嗓音沉喝道:「你說得對,看你今晚還能選出老夫的手掌心嗎?」
黑衣人大吃一驚,劍隨身轉,呼的—個大飛旋,已然面對著來人,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袍老者,也用一方青紗蓋著臉。
雙方靜立片刻,青袍老者緩緩地道:「你是自己了斷呢還是要老夫動手?」
黑衣人不聲不響,就趁對方說話之時,驟起發難,一片劍光,挾著嘶頻刺耳的怪嘯,當頭捲了過去。
青袍老者哼了一聲道:「好小子,你真毒辣得可怕。」
長臂疾抬,就和兩隻鐵鉗般,硬向劍幕中抓去。
黑衣人似知遇了強敵,劍光連閃之下,已然換了劍路,但任是如何變換,青袍老者仍是從容不迫地應付。雙方交手了二十餘招,黑衣人已是微微氣喘。
晃眼間,又是十幾招過去,黑衣人的劍勢更形緩慢了,情勢顯得極是危殆,青袍老者冷森森地哼道:「難道你到這個時候還不束手就擒嗎?老實說,老夫如不是想留活口,早把你一掌劈了。」
黑衣人仍然一聲不響,拚命支撐,驀地,一個灰袍老者飄身射入場中,一聲不響,揮劍便向青袍老者攻去,他出劍並不快,但卻具有一種無形威力。
青袍老者一面揮掌封架,一面出聲大喝道:「閣下是誰,報個名來。」
灰袍老者臉上既無表情,也不出聲,只是悶聲地運劍攻擊,倒把青袍老者大部份的攻擊接了過去,黑衣人得到這個喘息的機會,手中的劍光突然大盛,剛才因為對方所制,縛手縛腳,無法展所長,這時壓力已去,那種迅速的劍法才得盡量展開。但見一片呼呼劍幕,不斷在青袍老者的身後左右盤旋,著著攻的都是要穴。
黑夜荒郊,遇見兩位這樣的神秘人物,青袍老者越打越覺心寒,雖然他一生高傲無比,也不得不萌退志,突在掌上一凝功,連發二掌把對面的灰袍老者逼退,就勢一長身,灰鶴般向一片密林中射去。
黑衣人插劍入鞘,望著灰袍老者正待開口,而灰袍老者幾乎在青袍老者離開的同時,也飛身向暗影奔去,此人就是尾隨鏢車而來的杜君平,他隱身林中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對黑衣人對付九洲鏢行的毒辣手段,暗中也搖頭乍舌不已,但為了同仇敵愾,仍然出手救了他一命,唯恐秦總管回去會找他,是以急匆匆地往回疾奔,回到鏢行已快天明。
剛剛把衣服換下藏好,鑽入被窩內還沒有睡熟,門外已傳來敲門聲,於是故作大夢初醒,打著呵欠問道:「誰呀?」
外面傳來春娥的聲音道:「我是春娥,秦總管著人來請你呢。」
杜君平暗叫道:「好險。」
當下披身而起道:「天亮了嗎?快盛盆水洗洗臉。」
春娥急道:「回來再洗吧,他在等著你呢。」
可是,杜君平仍然就著盆裡的冷水冼了把臉這才隨著她入內。
只見秦總管一臉焦黃,左面扎滿佈帶,頹然坐在椅上,另外還散坐著幾個人,於是故作驚訝地問道:「總管負傷啦,這是怎麼一回事?」
秦奇搖了搖頭,抬頭示意他坐下,指著一個黑袍雷公嘴的老者道:「這位是本行護往黑煞姚康,姚大俠。那位是玉面無常靳大鵬,靳大俠。」
杜君平起身抱拳道:「在下杜君平,見過二位護法。」
姚康和靳大鵬欠了欠身,齊聲道:「免禮,坐下吧。」
杜君平肚內冷笑了兩聲,自顧坐下,不再答腔。
姚康閃著兩道陰森目光,瞥了杜君平一眼,道:「你今天唾了一整天?」
杜君平冷冷地道:「你是問案還是聊天?」
姚康哼了一聲道:「誰有閒工夫和你聊天。」
杜君平仰著臉道:「那就恕在下不答覆了。」
姚康跳起身來怒道:「為什麼不說?」
杜君平冷冷地道:「不高興答你怎麼樣?」
姚康怒笑道:「好呀,你認為宮主看上你了便可目中無人,哼!換了老夫可管不了你那麼多。」
杜君平霍地立起身來道:「你嘴上乾淨點,姓杜的可不是任人侮辱的。」
他知事情已快到攤牌的時候,樂得大鬧一場藉故離開。
秦總管坐在那裡,對他們的爭吵,並沒有加以制止,這予杜君平無形中似是一種暗示。
黑煞姚康一聲不響,驀地一欺身,閃電般伸手向他手臂抓去。杜君平傲然屹立,容他手指堪堪沾上衣報,忽的身形一晃,已然到了他身後,手掌暗運功力往前輕輕一送。
姚康的功夫本就不俗,只為一念輕敵,吃了一個暗虧,頓時面上變成了豬肝色,回頭一看,杜君平仍然站在原地,當下恐吼一聲,十指箕張,騰身飛撲過來。
這種凌空搏擊的式子,內功不到相當火候,決不敢輕用。
杜君平看準了來勢,身形仍然屹立不動,等到他身形已成頭下腳上之勢,忽地腳下一動就勢將一張坐椅往前一推,用它代替了自己,飄香步神奇無比,爭的只是分秒之差。
黑煞姚康箕張的十指勁力已然發出,眼看對方已入掌握,忽覺手上抓的並不是肉體,而是硬硬的木頭,但聽卡嚓連響,—把椅子已然被那股勁抓得四分五裂。
杜君平雖仗飄香步輕易閃開,也看得暗暗心驚,只聽秦總管冷冷地道:「姚兄,脾氣發夠了沒有,大敵當時,這樣鬧不像話吧?」
黑煞姚康本就羞怒難當,聽了秦總管這番責難的話,更是火上加油,怒吼道:「老夫和這小子誓不兩立。」
杜君平冷冷地道:「大護法,在下和你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呀?幾句口舌之爭總還沒有殺人劫螵來得重要吧?」
黑煞桃康暗中凝功,一步一步向他趨近,氣乎乎地道:「爺爺早知你不是東西,非殺你不可。」
杜君平沉下臉來徐徐地道:「姚大護法如若再氣勢相逼,在下可就不客氣了。」
雙方正自劍拔弩張之際,一條人影鬼魅般由後宅飄了出來,舉手一掌向姚康背上按去。
此人來得既突兀,出手又快速絕倫,姚康全神貫注杜君平,眼看就要傷在對方的掌下。
杜君平驀地一聲大喝道:「留神後面。」雙掌一翻,一股激疾的掌力,迎著來人的掌風擊去。
雙方掌力一經接觸,只覺對方那股力道軟綿綿,冷森森地,隱隱具有一種無可抗拒的彈力,心神猛震之下,人已連退了兩下,當下猛的扎樁將下盤穩往,迅速將真氣運轉一周天,覺得十分暢順,這才舉目向去人看去。他萬想不到此人就是厲若花喊賈伯伯的那位青袍老者,這確把他怔住了。
那位黑煞姚康雖經杜君平替他把大部分掌力接去,仍被掌風邊緣掃中,踉蹌向前衝出三步,一口鮮血從口鼻中噴了出來,回頭見傷他的是青袍老者,立刻面如死灰,低頭不敢出聲。
此時秦總管和在場的人都巳立起身來,廳內鴉雀無聲,青袍老者雙目冷電般全廳一掃,寒聲道:「大敵當前,竟還這般胡鬧,具是死有餘辜。」
復又對杜君平道:「剛才的一切我都看見了,他這般對你逼迫,你仍在危急中救他,足證胸懷豁達,心地仁慈,姚康應該慚愧死。」
說著大步徑往下首坐下,復又對姚康厲聲喝道:「你總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旁人都不如你,現在你該明白了,他剛才居然把老夫那一掌接下,你自問辦得到嗎?他一個年青人尚且有這種涵養,你是枉在江胡混了這麼多年。今天本該重責,如今暫且從寬,罰你在總壇反省—年,快與我滾!」
姚康躬身答道:「謝東主恩典。」轉身疾奔而去。
杜君平雖然受到青袍老者的嘉許,心中卻是後悔不迭,覺得自己又一次顯露武功,實是不明之智。
青袍老者發落了姚康後,扭臉對秦總管問道:「被拔去的分號已經派人接替了嗎?」
秦奇恭答道:「都已派人去了。」
青袍老者突然展露一個難得的笑容,對杜君平道:「老夫本想著你去主持一個分號,但總號人手太少,你暫以護法身份在這裡呆些時,你的意思如何?」
杜君平欠身道:「在下初出茅廬,恐怕有誤鏢行的大事,護法一職愧不敢當。」
青袍老者道:「就這麼辦,不用推辭了。」
跟著一陣嘿嘿冷笑道:「老夫自入江湖以來,還沒逢過這種敵手,想不到這次居然栽在一個後生小輩手裡,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
這陣笑聲顯然是發洩內心的憤怒,是以極其尖銳刺耳,令人不寒而慄,杜君平暗運神功鎮定心神,泰然端坐,神色自若。
老者似是憤怒又似感既說完這番話後,倏地把臉一沉,重重哼了一聲道:「他既衝著九州鏢行來,我可顧不得那麼多了,早晚我要他看看老夫的手段。」
說著,起身往後宅去了。他這種言談舉動,那無疑地是本行的東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