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簫 二六 生死邊緣
    鐵木大師微微一皺眉頭;高聲說道:「諸位之中,如果無事,還是早些離此的好。需知此時此地,並非爭名逞雄之時,何苦自惹是非上身。」

    廳中群豪,個個似都在十分用心地聽他說話,但卻無一人起身而去。

    那素衣女經過這一陣調息,精神似是好了甚多,面上亦泛起艷紅之色,咯咯一陣嬌笑,道:「這不能怪我了,大和尚慈航普渡,喚不醒冥頑之人。」

    她微微一頓之後,回頭對閔正廉道:「哥哥,記上他們名字吧!」

    閔正廉緩緩站起身子,目光環掃了廳中群豪一眼,道:「諸位執意不肯離去,那也是無法之事……」他輕輕歎息一聲,輕輕一掌,擊在案上,道:「拿記死簿來!」

    大廳外,一聲嬌應,兩個頭梳雙辮、身著綠衣的少女,蓮步款款而入。

    第一個少女手中捧著一個玉盤,盤中放著一本白絹釘成的冊子,封面上寫著三個觸目驚心的紅字「記死簿」。

    第二個少女卻捧著石硯竹筆。

    二女動作熟練輕鬆,毫不緊張,緩步走近那素衣女身旁桌邊,先放好筆硯,然後恭恭敬敬地把那玉盤中「記死簿」捧了出來,放在桌上,又緩步退了出去。

    這兩個少女進了大廳之後,一直垂著眼簾,望著手中筆硯和那玉盤中的「記死簿」,直到退出大廳,始終未抬頭望過廳中群豪一眼。

    那素衣女環視了群豪一眼,道:「眾位既敢留此不去,想來定都是不怕死的英雄。雁過留聲,人死留名,諸位如不願拖延時間,就快請在那『記死簿』上簽名吧。」

    她說話神情,雖然力求和藹,但那柔和的言詞之中,卻隱含著一股陰沉之氣,使人不寒而慄。

    群豪東張西望,但卻無一人肯起身簽名。

    素衣女望了鐵木大師一眼,道:「大師不是想早些知道家父死去的原因麼?」

    鐵木大師道:「不錯。」

    素衣女笑道:「這廳中之人,有一個不肯簽名,我就不說。大師最好能首先倡導,免使這僵冷之局,延長下去。」

    鐵木大師道:「姑娘不是已把老衲的名字記下了麼?」

    素衣女冷笑一聲道:「你怕什麼,一個人只有一條命,你簽上十個名,也是只死一次。」

    鐵木大師道:「如果怕死,也不敢到此地來了。」大步直向那記死簿桌邊走去。

    凡木大師緩緩站起身來,隨在鐵木大師身後,走到那置放「記死簿」的桌子旁邊。

    只見鐵木大師提起桌上的毛筆,就簿上寫下「少林寺鐵木」五字,放下毛筆,回頭對凡木笑道:「師弟也請寫個名字吧。」

    凡木微微一笑,提筆就鐵木大師之下,寫了「凡木」二字。

    那素衣少女探過頭去,礁了一眼,道:「很好,兩個當真是視死如歸。」

    鐵木道:「老衲己是年登古稀之人,死了也不算夭壽。」合掌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步退回到原位就坐。

    這兩位少林高僧,率先在「記死簿」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似是替群豪壯膽不少,紛紛起身,走向那桌案旁邊。

    那素衣少女忽然起身說道:「諸位既要留名,就老老實實地留下真實姓名。如若易名更姓,或圖嫁禍他人,不但自身難逃大限,且將禍延三代,株連家人。」

    這時青城雙劍簽好了自己的名字退下,一個身著黑色長衫的人。正提筆準備簽名,聽得那素衣少女之言,不禁冷笑一聲,道:「古往今來,江湖代出高手,也確有不少心狠手辣、叫人聞名喪膽的人物,但也沒有閔姑娘形容得這等的神奇……」他呵呵大笑了兩聲,接道:「好在在下子然一身,上無父母,下無妻女,縱然真能株連三代,在下也不放在心上。」

    那素衣女道:「我不過是告訴一聲罷了,信不信由你。」

    那身著黑色長衫的人,不再答話,迅速地簽好名字而退。

    群豪依序簽好名字,各歸原位。只有袁孝跑去瞧了兩眼,重又退了回來。

    原來他從未用過毛筆寫字,不知如何下手。

    那素衣女目光,盯在袁孝臉上瞧了一陣,道:「你怎麼不寫名字呢?」

    袁孝搖搖頭道:「我不會寫。」

    那素衣少女皺皺眉頭,道:「在座之人,都寫過自己的名字,你不會寫,如何能聽,那就請出去吧!」

    袁孝心地單純,暗暗想道:「是啊,別人都寫了名字,只有我沒有寫,自不能留在這裡聽了。」當下歎了一口氣道:「姑娘說得不錯,我站在大廳外面等吧.等你說完了我再進來。」他只覺十分人情入理,說完話大步走了出去。

    杜天鶚本想阻止,繼而一想,暗道:簽名在「記死簿」上,縱然未必死,心裡也難免有些彆扭,袁孝既要避到廳外,那就讓他避去好了。

    鐵木大師待袁孝出了大廳之後,合掌說道:「廳中之人,俱已以命作注,具結認死,想聽姑娘一段武林秘辛,以明閔老英雄之死。這等事情,老衲活了八十多歲,也是初聞初見,而且有幸領頭具死,姑娘似是再無拖延時間的理由了。」

    那素衣少女緩緩坐了下去,道:「哥哥,去把廳門掩上吧!」

    閔正廉依言而起,大步走到大廳門邊,掩上了廳門。

    只聽那素衣少女嬌脆的聲音,說道:「插上木栓。」

    閔正廉猶豫了一下,但卻依言上了木栓。

    素衣少女緩緩站起身來,說道:「我要熄去燭火。」素手揚處,兩支高燃的火燭,應手而熄。

    大廳中驟然問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鐵木大師高宣了一聲佛號道:「閔姑娘如果想借這大廳中機關布設,俏然溜走,那可別怪老衲等有失禮數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進入地道之中,事先雖然毫無所覺,這閔宅之中,機關布設,定然十分精巧,伯那素衣少女借夜暗掩蔽,藉機遁走,故而提醒群豪注意。

    只聽那素衣少女答道:「大和尚只管放心,我如存下逃走之心,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耳際響起關三勝豪邁的聲音道:「你可以不逃,但我們卻不能不防。」

    只聽一陣陣腳步、椅子移動的雜亂之聲,似是群豪都覺著此言不錯,自行移動身軀,佔了方向,把那素衣少女圍在中間。

    廳中雖然黑暗,視物不易,但留下之人,都是武林中黑、白兩道上稍有名氣之人。雖非個個身負絕學,但每人都有幾手,而且見多識廣,什麼事只要有人一提,大都可聽出弦外之音。

    素衣少女咯咯大笑:「你們快些站好方位,我言及正題了。」

    群豪任她出言譏笑,也無人反唇相譏。但卻不知不覺中加快了動作,霎時間全都靜站不動,大廳中聽不到一點聲息。

    那素衣少女似在籌思措詞,沉吟了良久,說道:「家父之死,不過是一個誘敵之計,想請諸位長途跋涉趕來送死……」

    短短兩三句話,立時引起大廳中群豪的騷動。只聽冷笑怒罵之聲,不絕於耳地響蕩在大廳之中。

    那素衣少女提高了聲音接道:「凡是在『記死簿』上簽下名字之人,由今夜子時算起,最多還能活上十日,少則只有三天時光。不論武功高到何等境界,防備何等森嚴,都難逃得過十日大限之期。但各位都自願送死,怪我不得……」

    鐵木大師冷冷接道:「這個我們已聽過甚多次了,姑娘大可不必再說下去,還是早些談及正文要緊。」

    黝黑的大廳中,無法看清那素衣少女的臉色如何,但卻聽到她清脆的冷笑之聲,響徹在耳際,道:「大和尚苦苦追問家父死因,而且迫不及待,可是存了要找出兇手之心麼?」

    此言無疑道破了閔老英雄之死,並非死於重病意外。廳中群豪雖然事先已動了相疑之心.但仍然不自禁起了一陣騷動,歎息之聲,彼起此落。

    鐵木大師低沉的聲音,重又響起道:「閔老英雄死於謀算之中,已在他那致敝寺方丈的殘篇未完的絕命書中,隱隱透出。老衲不解之處,是什麼人傷害了這位善良的老人,而且又單單把他一人置於死地?那人可算得甚有氣度的人物,只找閔老英雄一人報復,不肯株連無辜。」

    那素衣少女道:「哼!老禪師言外之意,可是相疑到晚輩是兇手麼?」

    鐵木突然高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怎敢作此等逆天背倫之想?但令尊死因離奇,而且諸般形跡、巧合,不得不叫老衲疑心。」

    那素衣少女道:「你疑心又怎麼樣?」

    鐵木大師乃有道高僧,略一沉忖,心情立時平靜下來,又恢復了那低沉的聲音,道:「老衲等甘願在』記死簿』上簽下名字,旨在聽姑娘相告令尊死因。事情真假未清之前,老衲不願妄加推斷,姑娘既有承諾在先,老衲等這裡洗耳恭聽了。」

    那素衣少女似是有意挑逗起鐵木大師怒火,冷冷地接了一句道:「你不洗耳恭聽,還有什麼辦法可用呢?」

    鐵木大師默然不言。

    黑暗中看不清兩人的神色,大廳突然沉寂下來。

    足足過有一盞熱茶工夫,聽不到一點聲息。

    突然間,遙遙地傳來了一聲銅鑼之聲,燎繞在群豪耳際。

    這聲音既不尖銳,也不刺耳,但卻人耳驚心,使人生出一種驚怖之感。

    緊接鑼聲三響,震破了靜夜的沉寂,裊裊細樂,緊隨鑼聲之後傳來。

    關三勝輕輕咦了一聲,道:「這什麼聲音,我過去好像聽過。」

    那素衣少女突然接了一句道:「催命鑼聲。」

    關三勝怒道:「不管它催命鑼、斷魂鼓,閔姑娘快請述說令尊死亡經過,再要拖延時刻……」他忽然感到,此非自己一人之事,倏而住口。

    素衣少女道:「我拖延不說,你又能怎樣?」

    關三勝怒道:「難道老夫就不能出手教訓你一次嗎?」

    素衣少女咯咯笑道:「那就不妨試試吧!」

    關三勝大喝一聲,一掌劈了過去。

    他功力深厚,劈出掌勢十分強猛,一股嘯風勁道,直湧過來。

    只見那素衣少女右手一揚,黝黑的大廳中突然閃起了一道寒芒。

    緊隨那閃動的寒芒之後,響起了一聲冷笑,一股潛力急急湧出,硬接了關三勝一擊掌風。

    失三勝但覺反震之力,強勁絕倫,心頭一震,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鐵木大師急急說道:「關兄、閔姑娘,快請住手!」

    那素衣少女也未再揮動手中的短劍,兩人硬擠了一掌之後,全都停下了手。

    群豪在夜暗停久之後,目力已可視物。仔細看去,只見那動手之人,正是那一言未發的少年。

    群豪大都不識此人,只有杜天鶚知道是上官琦。看他掌力雄渾,竟然能和關三勝力拼內力,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驚駭。暗暗忖道:「我這雙老眼未花,此人精英內蘊,果然身負絕學,但他這等出手相助那素衣少女,看去倒不似故意裝作相助於她……」

    只聽鐵木大師說道:「閔姑娘有言在先,我等在『記死簿,上寫下名字之後,閔姑娘即把令尊遇難經過,坦然相告。我等均已照辦,廳中之人,已無一未在『記死簿』上寫下姓名,難道姑娘當真存下了毀諾之意不成……」突然一晃身子,人己到了桌邊,他手把「記死簿」搶到了手中。

    他這舉動,大出那素衣少女的意外,而且動作迅快無倫,進退之勢,也不過是眨眼工夫而已。

    那素衣少女似是恐怕鐵木大師毀去了「記死簿」,急急說道:「老禪師別撕壞了它。」

    鐵木大師心中一動,雙手各握一半笑道:「閔姑娘如不肯說,老衲就先把這本『記死簿』撕了,免得我們都白具下生死之結。」

    素衣少女緩步走了過來說道:「你先把簿子還我,我再說不遲。」

    關三勝道:「大師不能還她。此人出爾反爾,說了不算。」

    鐵木笑道:「我等依言具下生死之結,但姑娘仍是拖延時刻,不肯直說,此刻叫老衲如何能信得過呢?」

    素衣少女道:「那你要怎麼樣?」

    鐵木大師道:「姑娘說過之後,我再把這簿子還你不遲。」

    素衣少女道:「你既不信我,我如何能信得過你?」

    鐵木大師怒道:「老衲出家之人,豈是言而無信之輩。」

    忽然間鑼聲三響,那繞耳樂聲,也突然高揚,絃管齊鳴,似是已到了廳外不遠之處。

    青城雙劍突然一齊向外走去,開了大廳緊閉的雙門,抬頭張望。

    關三勝早已憋了一肚子氣,已難再忍下去,大步走近鐵木、凡木低聲說道:「這女娃兒詭計多端,藉故拖延時刻,只怕另有用心,咱別著了她的道兒。」

    凡木大師道:「不知關兄意欲如何?」

    關三勝道:「兄弟之意,不如先把這丫頭制服,帶往貴寺,或是帶往我們窮家幫中詢問,不怕她不講實話!」

    鐵木大師道:「此中情節繁雜……」突然放低了聲音,全廳中人,除了關三勝外再無人聽到他說的什麼。

    原來鐵木大師忽然覺著此時此地,不宜把胸中所想之事,全部宣洩出來,立時改用傳音入密之法,接道:「咱們如想窮究內情,必需以最大的耐性。小不忍則亂大謀,閔老英雄之死,內情似是牽連甚大。此女也不似真正幕後人物,據老衲所見,此事只怕關係整個武林,貴幫一向行俠江湖,宵小聞名喪膽,老衲雖然沒緣和貴幫主一晤,但己久仰他的豪風俠名,但望關兄能以大局為重,暫忍一時氣忿,老衲願盡綿力相助關兄……」

    話到此處,突聞站在大廳門口的青城雙劍輕喝一聲:「什麼人?」雙雙聯袂而起,人影一閃而逝。

    關三勝低聲說道:「多謝大師指教。」

    鐵木微微一笑,道:「今夜之中,或將有出人意外之變。」

    突聽一聲厲叱,起自屋頂,且緊接著一聲長嘯劃破夜空。

    大廳中人一個個屏息而立,並未因室外喝叱厲嘯,而有所舉動。

    要知青城雙劍之名,早年譽滿江湖。廳中之人,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見過雙劍之人,雖然不多,但對青城雙劍的威名,卻是早有所聞。以兩人那等聲譽武功,縱遇強敵,也不致有何凶險,是以無人出廳查看。

    那素衣少女也似等待局勢的變化,凝神靜聽廳外動靜。

    那厲喝、長嘯之聲過去之後,廳外的絃管樂聲,也忽然停了下去。一時間萬籟俱寂,不聞一點聲息。

    廳中之人,一個個屏息凝神而立,似是都在等待著情勢的變化。

    哪知沉寂延續了一刻工夫之久,仍然不聞一點聲息,廳中群豪都有點再難沉得住氣。杜天鶚已聽出那聲長嘯,乃袁孝所發,擔心他的安危,當先提議道:「咱們出去瞧瞧!」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鐵木大師亦為青城雙劍的安危擔心,低聲向凡木道:「師弟出去看看,如果見到什麼奇異之事,萬勿自行出手,立時招呼小兄。」

    凡木點頭一笑,轉身向廳外走去。

    這時,杜天鶚已走到廳門所在,兩個人幾乎是一同舉步出了大廳。

    一陣冷風,迎面吹來,頓使人精神一振。

    抬頭看去,庭院寂寂,哪裡有一個人影?

    杜天鶚低聲道:「大師請在庭院中巡視一下,在下到屋面上查看一下。」

    凡木單掌立胸,道:「杜兄請。」僧袍一拂,人已離了台階,凌空而起,飛落在庭院之中,運氣戒備,向那花木暗中尋去。

    杜天鶚卻一提真氣,一掌護胸,一掌護面,一個翻轉,躍上屋面。

    縱目四望,哪裡有袁孝和青城雙劍的影子?甚至連一點可資追尋跡象,也瞧不出來。不禁心中大為驚駭,暗道:「以青城雙劍在江湖上的威名盛譽,以及袁孝的武功而論,不管遇上何等強勁之敵,也能支持上十招八招,何以只聽得二聲長嘯,就人蹤不見?袁孝江湖閱歷淺薄,中人誘敵之計,也還罷了;青城雙劍是何等老練之人,難道也會中人誘敵之計不成?」只覺腦際間疑竇叢生,愈想愈覺得事非尋常,不自禁打了一個寒哄!

    忽然間,東北方閃起了一道亮光,但一閃即逝。

    杜天鶚一瞥問,似是發覺那亮光閃耀之處,有兩條人影在飛躍。但匆匆一瞥之下,無法決定是否真實。

    他想叫喊,但又怕萬一觀察有誤,難免要貽人笑柄,略一忖思,縱身而起,疾向那亮光閃起所在奔去。

    當他翻越過幾重屋脊後,到了一處高聳樓下。

    這正是閔家廣大宅院中的花園,星光下景物大致可辨。但見佳木蔥寵,花氣撲鼻,這座高樓,就建築在花樹環繞之中。

    大約的估計,那火光閃耀之處,就在這高樓附近。但此時,除了夜風拂動著花樹枝葉的輕微籟籟之聲外,再無其他聲息。杜大鶚輕輕地歎息一聲,暗道:「幸虧我未招人來,不然……」正忖思問,忽聽唰唰輕響,那高樓垂下了一條數丈長的白絹。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道:「這高樓以上,難道窩藏的有人不成?」

    凝目望去,只見那垂下白絹之上,寫著「請君登樓一談」六個大字。

    杜天鶚望著那垂下的白絹,心中千回百轉,不知如何才對。想立時回到大廳,把此事告訴群豪,又想獨自登上那高樓瞧瞧再說。

    忖思了良久,才縱身而起,伸出抓住那垂下的白絹,微一用力,一個倒翻,人已躍上樓頂屋面。

    他江湖經歷豐富,不肯一下躍飛入樓,先落在屋面之上,側耳靜聽室中動靜。

    只聽室中傳出來一輕微的冷笑之聲,道:「既然敢單人匹馬地找到此地,為什麼不進來談談呢?」

    言詞說得甚是客氣,但聲音卻是十分冷漠、尖細,叫人聽不出是男是女。

    杜天鶚默算這高樓相距那大廳距離,已有百丈左右;中間相隔重重院落,除非高聲大叫之外,實不易驚動到大廳中人。心中在想,口中卻低沉地答道:「在下素來不受人激將之法,想把我騙入樓中暗算於我,那可是夢想的事。」

    只聽那樓中又傳出冰冷尖細的聲音道:「你既然心中害怕,那就快些退回去吧。」

    杜天鶚道:「沒有這等容易,在下既然來了,總要見識一點什麼再走。」

    忽見那垂下白絹迅快地向裡收去,片刻之間,盡被收入室中。

    但聞樓梯聲咚咚,那樓中之人,似已下樓而去。

    杜天鶚低聲說道:「如果你們沒有暗算在下之心,請在室中點起一盞燈火。」

    但聞腳步之聲,愈走愈遠,漸不可聞,似是樓中人已不顧而去。

    杜天鶚冷笑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哼!這些誘敵之計,還能欺瞞過我不成?」當下就屋面揭下一塊瓦片,一抖手,投入了室中。

    哪知瓦片人室,竟聽不到回音,有如泥牛入海,聲息全無。

    杜大鶚哈哈大笑道:「好啊!你要不接我投進去的瓦片,在下等一會,忍受不住,說不定要進去瞧瞧了。你這一接我瓦片,豈不是自暴身份,尚隱身樓中未走麼?」

    他原想這喝問之言,定可激得對方答話,哪知對方竟然置之不理。

    杜天鶚暗自忖道:「看來今夜非得涉險入樓去瞧瞧不可了。」右手暗中鬆開腰中軟鞭的扣把,左手又揭了屋面上一塊瓦片,一抖手,直向室中打了進去。側耳聽室中仍無動靜,又揭過三塊瓦片,運足腕力,一齊打入。

    在他預料之中,室中之人武功雖好,但究竟夜暗如漆,視物不易,接住一塊瓦片或有可能,但如三瓦齊入,而且分投的方向、距離,都不相同,要想同時接住三塊瓦片,那可是大不容易之事。

    哪知事情大謬不然,他投入了三塊瓦片,仍然聽不到一點聲息。

    這情形確使杜天鶚大感震駭,暗暗忖道:「室中之人,如能同時接住三塊距離不同、方向各異的瓦片,武功之高,那實在足以駭人聽聞。」

    他原來準備聽得那瓦片撞在牆壁上的聲息時,立時借勢衝入室中。

    但現在,他開始猶豫起來……

    他靜靜地沉思了一陣,忽然覺著這環境十分恐怖,萬一自己有了什麼凶險,大廳中的群豪,都還不知道一點消息。此時此地,已非一人的生死之事,也不是爭氣保譽的時候。

    心念一轉,立時暗中提聚真氣,一面準備出手,一面準備以長嘯之聲,招請援手。

    就在欲侍出聲之時,突然覺著背心上被物輕輕一觸,耳際間響起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不要出聲,如有違抗,我立時震斷你的心脈。」

    杜天鶚還未來得及答話,右腕脈門,又被緊緊地扣著。

    但覺對方五指一緊,立時半身一麻,全身勁道盡失。

    轉臉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袍、臉上毫無表情的怪人,緊傍他身側而立。

    隱隱的星光下,他發覺了那人有一種懾人心魄的恐怖。他五官並不難看,但看去卻不像一張人臉,好似死過數月的人,重被從棺材中拖了出來一般。臉上皮膚,僵硬冰冷,瞧上一陣,登時使人心中泛起來一股寒意。

    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的人,心神略一鎮靜,立時想出了他戴的人皮面具,當下冷笑一聲說道:「你是什麼人?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戴上人皮面具,難道就能唬得了在下不成!」

    那人也不答話,暗中一加勁力,杜天鶚登時覺著全身一顫,百脈行血,忽然向內腑回湧過去。

    覺那返湧行血,穿行在經脈之內,猶如萬蟲爬行一般,痛苦無比。

    只聽那青衣人冰冷的聲音又響起道:「如不願多嘗試行血回湧內腑之苦,就別出聲跟著我走。」

    杜天鶚心知反抗也是沒有,對方只舉手之間,立時可以把自己震斃在掌下,只好依言向前走去。

    那青衣人帶他到了屋面邊緣時,突然用手掌在他背上一拂,點了他兩處暈穴,鬆了他被扣的脈門,抬腿一踢把杜天鶚由那高樓之上,踢了下來,然後縱身一躍,也從樓上跳下。

    他雖然隨後跳落,但勢道卻快迅絕倫,待他落著實地,杜天鶚身子還在空中向下沉落。

    但見那青衣人隨手向上一揮,一股暗勁,由掌心湧了出來,一擋杜天鶚向下墜落的身子,然後輕輕接住。

    花草叢中,立時奔過兩個背插長劍的黑衣大漢,奔到那青衣人的身側,左面一個黑衣人,突然拔出背上長劍待命下手。

    那青衣人略一沉思,道:「不要殺他,放他回去。」縱身一躍,人蹤頓失。臨行之際,舉手在杜天鶚肩上一拂,解開了他兩處暈穴,但卻又順勢點兩肩後的「風府穴」。

    杜天鶚只覺身子一顫,清醒了過來。睜眼看時,那青衣人已然不見,兩個黑衣人卻一前一後地站在他身邊。

    其中一人用劍尖指著他的前胸,另一人卻探手懷中摸出一包藥物,低聲說道:「快些張開口來,吃下這藥物,就放回去。」

    杜天鶚心中一凜,暗道:「這包藥物,只怕和上官琦服用的一般模樣;服用之後,就難再自主,永遠受人奴役。」

    他想反抗,但暗中一運氣,立時覺著雙臂穴道受制,無法出手,出手只是自我苦吃。

    他閱歷豐富,心機靈動,當下不再反抗,坦然張開嘴巴!

    只見那手拿藥物的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這人倒是滿乾脆呀!你服了這藥物之後,就有希望和我們同在一起共事了。」

    那舉劍之人忽然放下了手中寶劍,說道:「兄弟,這個人既然不肯反抗,你把他的服藥減輕一些吧,免得他內腑受損,將來如在一起,還要彼此互助。」

    那拿藥之人果然在那藥物之中取出兩粒,低聲說道:「如果你把全量服下,至少要三日夜的時間,不能清醒,不食酒飯。我替你減了兩粒,大概就不會暈迷了。」言詞之間,竟然和杜天鶚大攀交情起來。

    杜天鶚卻聽得甚是奇怪,他們怎會知道將來和我在一起相處,竟然預先賣了交情。

    那帶劍黑衣人,似己看出他疑惑之情,笑道:「我們都是莊主的十二個黑衛隊中人。昨天有一個不幸死去,今日莊主又不肯殺你,看來你已入選,遞補昨天死去那人的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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