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冽,雪花飄飛。
村落街頭的邊隅,有個小孩踽踽地走著。
蓬鬆凌亂的頭髮,蓋滿了銀白的雪花,融化成冰水,流在他凍得發紫的小臉上,一套破爛不堪的杉褲,無法抵禦怒吼中的勁風,他只有盡量地把自己瘦怯的身子,緊緊裹住,蹣跚艱辛的向直街那一頭走去。
他定過一家食鋪門前時,突然聞到一縷異樣的香味,不由使他站停下來。
舌尖舐著他兩片干爆得幾乎凍裂的嘴唇,一對又圓又大的眼睛,骨碌碌貪婪地盯著食鋪熱氣騰騰的饅頭。
這時,食鋪走出一個店伙。小孩抖抖慄慄,惶恐不安地走向那店伙跟前,顫聲哀求地道:「大叔……銘兒肚子餓得厲害……求求你給我一個饅頭……」
店伙正值沒有買賣上門而感到煩惱,見狀不由憎厭叱喝道:「去你的……小要飯……」說著,用手朝他使勁的一推。
銘兒噯唷聲的呼啼,一個跟斗翻跌在街心的雪地上。
熱淚禁不住簌簌地湧流在他紫紅的小臉上。
銘兒淚眼婆娑,哆哆嗦嗦地走出村落街頭。
村口有一座敗牆破落,荒無香煙的古廟,銘兒苦歎了口氣,走進這座古廟。
銘兒僂身蹲膝,藏在古廟大殿的龕桌下面,因著過度的疲乏,暫時使他掙脫了飢餓,與寒冷的侵蝕,當他神智靜下來時,片片段段的往事,又撩起在他的眼簾上……
在他眼前,突然映演出一個氣度軒昂的中年武生,和一個美麗的少婦。
剎那間,這兩人斷頭濺血倒在地上……
銘兒一聲激厲悲啼,就像在一個甜醇的美夢中,哭蘇過來,小手掩臉,哀哀悲聲:「爹……媽……」
突然一個聲音,繚繞在兩耳邊:「小公子,你趕緊逃走,留下彭門後代一脈……」
他彷彿自己逃出大廳,躲在老家人彭沖房裡,老人家急速的脫去自己衣衫,換穿在跟自己年齡相仿的他小孫孫鈴兒身上。
就在這時候,一個頷留紅須的惡漢,帶了一夥人湧進老家人彭沖房裡,老人家緊緊的擁摟了自己,卻把換穿了美麗衣衫的小孫孫鈴ㄦ舍下一邊,惡漢拖定鈴兒,就到房門口時,傳來鈴兒一聲淒厲悲號,彭沖一眶熱淚滴在自己臉上。
銘兒愣愣追思之際,老家人鼓沖的說話聲,又迂迴在他耳邊:小公子……老朽將鈴兒代小公子填命替死……老朽年邁蒼蒼,遽然目睹這樁慘變,看來亦不久人世,小公子趕緊逃命,如蒙皇天見憐,彭門留你一脈,日後這樁血海之仇,尚有伸雪的—天。
這樁慘劇的演變,雖然目前他是—個稚齡幼童,渾璞脆弱的孩子心理,所能追記的就是這些。
這時,廟牆外勁風稍歇。銘兒的神思,回復到現實時,感到飢腸轆轆,餓火難熬,遍體酥軟,眼冒金花,更是牙關直響,—陣陣的不由打寒噤。
這時他想到如在古廟裡,不是餓死便是凍死,到外面走走,或許會找到好心人,要一點東西吃。
當他走出古廟,不由—聲悲歎叫苦:蒼茫彎空,銀皚大地,四周間,已孕蘊在白茫茫的—片中。
這時,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當他想到回進古廟還是凍死餓死時,他只有緊咬了牙關,哆哆嗦嗦地走向雪天一片的迷茫處。
就在他低頭晃擺走著時,突然發現銀白的雪花堆裡,有一塊手拳頭般大的紫紅血漬。
銘兒看得心神一驚。
走不多遠,又是幾灘血漬,最後在離隔二三丈處,見到一具被雪花掩去半體的屍首。
這時銘兒又饑、又凍,心裡又害怕,待要想拔腿奔走,偏偏二條腿站在屍首旁邊,卻是酥軟得連—步也走不動。
銘兒嚇過一陣後,心裡漸漸平靜下來,詫異地看著屍體,蘊含著一份童心的憐憫,喃喃地道:「你比銘兒更可憐,竟死在雪地裡他說到這裡,激起了內心渾璞的感情,又喃喃地道:「你倒在雪地上,給野鳥看到,就會把你吃掉,待銘兒用雪把你蓋起來。」
說著蹲下身體,翻動二隻凍得發紫的小手,把雪一把把的澆在屍體上。
銘兒小手碰著屍體胸腰處時,突然觸著一包硬硬的東西。
這時,他的心裡不由一驚一奇,自然的趨勢下,銘兒從屍體上解下這包東西。打開一看,驟然一股異香沁人脾腑。
銘兒聞著一粒粒有黃豆般大鮮紅的丸子,誠然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可是這股香味,撩起他極舒意的感觸,嘴裡的口唾拚命向肚裡嚥下。
這時,他一雙凍得僵紫的小手,捧了這包鮮的紅丸子,一邊簌簌地發抖,心裡卻起了這麼一個童心的解釋:「這些紅丸子,散出這麼濃厚的香味,一定是吃的東西。」
銘兒想到這裡,一手小心的捧了一包紅丸子,一手猛抓著大把塞進嘴裡。
紅丸子進到嘴裡,驟然化成—股又香又甜的口唾流進肚裡。
銘兒一連幾把,很快地把一包紅丸子,全塞進嘴裡。
這是一樁無法思議的奇跡。
銘兒吃下這包紅九子後,不但餓火奇寒全消,頓時感到週身無比的爽朗、舒適。
這時他暗暗激奇的思忖道:「這人身邊帶了這麼多好吃的東西,怎的還會餓死凍死在雪裡?」
銘兒想到這裡,又朝雪地上堆堆紫色的血漬看了眼,頷首喃喃地自語,道:「對了,他一定是也是被壞人害死的,當然,雪裡怎地會有血呢?」
銘兒服下紅丸子後,雖在雪花飄飛的夜晚,居然毫無感到一點寒意,一瞥思潮,掠過他腦海,心道:「我既吃了他身上藏著的東西,現在饑寒全消,必須把他好好收埋才是。」
他想到這裡,隨即用一雙小手,從雪地裡挖掘起一個深坑,這時他暗暗感到驚奇,原來這對小手插進雪堆裡,不但並未覺得一點寒意,居然很快地挖掘出一個深坑。
銘兒很細心的把屍體身上遮蓋的薄雪攏掉。當他看到屍體臉龐時,一聲驚呼,踉蹌跌退數尺,死者是個老尼姑。
她只有半面的臉,左邊一半的臉,自眼睛到耳沿,削去大塊的肉,結了一團極可怕的疤痕。右邊一半的臉,雖死在寒酷的雪地裡,還是顯出十分嫩白紅潤。
如果不看她右眼上端根根銀白的垂眉時,任何人倒會說她是妙齡尼姑。
銘兒駭然驚退數步,不一會兒心神就停了下來,緩緩地走到老尼屍體跟前,又偷偷地看了一眼。
銘兒這時又有了一種想法,心道:「要是我沒有吃她老人家身邊的紅丸子,一定跟她一樣,會凍死餓死在雪地裡,這麼說來她是銘兒的救命恩人,既是救命恩人,自己就別怕了。」
銘兒想到這裡,膽子就壯了起來。
他本想用勁的將老尼屍體,拖到剛才挖好的雪堆深坑裡,誰知小手拉著屍體肩膀,整個屍體很輕地被他拖了起來。
銘兒心裡,又是暗暗一驚,心道:「這老人家好輕……」
就在老尼屍體給銘兒小手拖起時,噗聲輕響,原來老尼姑的一隻鞋,和一卷用紅綾緞包紮的東西,掉在雪地上。
銘兒將老尼屍體埋入雪坑後,掉首朝雪地上那包東西看了眼,不經意的撿了起來。
打開紅綾緞看時,原來裡面是部十分精緻的書卷,書面上幾個字,銘兒看來還能認出,上面寫有「瓊樓十二曲」五字。
銘兒再翻閱書卷裡頁看來,裡面張張頁頁,都畫有翩翩踴舞的少女,每一張姿勢人形都不一樣。
銘兒看得異常高興的收藏入懷裡。
這個夜晚,銘兒在雪花蓬飛,寒風怒吼中度過,他自己深自感到驚奇的,居然沒有覺得往常所有,飢餓與凍寒的痛苦。
就在凌晨,他竟毫無疲倦的連夜跑到一處極熱鬧的集鎮裡。
這時,他恍惚中,似乎他記起在家裡曾有過這麼一樁事情,父親化錢收買窮苦人家的孩子,到家裡作小廝使用。
他相信如果自己能在人家處做一名小廝,至少不會再受饑寒的痛苦。
銘兒所到的這處集鎮,俱是商賈買賣。
雖然他鼓了最大的勇氣,十分努力的向這些買賣人。說出心裡所期待的話,然而,這是個現實的社會,誰願意僱傭這麼一個小要飯的?
銘兒遭到數不盡的譏笑與叱喝,都被這些店家掌櫃趕出大門,他的希望是落空了。
他孕蘊著無比的痛苦與悲憤,走出這處集鎮,找出一處靜僻的樹林,禁不住小手掩臉,一陣縱聲大哭。
銘兒經過一陣縱聲悲啼後,驟然間,恍惚自己醍醐灌頂,混沌甦醒,靈台一片清澈。
一個八歲的孩子,他已想到父母被殺,闔家遭難的血仇,和老僕人彭沖節義浩然、義薄雲天的忠心。
這時他手握一對小拳,牙關恨錯、悲憤怨絕地喃喃自語道:「我彭宗銘有一天活在世上,誓殺彭門仇人。」
銘兒這時似乎感到飢餓與凍寒,對他已失去了威脅。
沉思半響後,突然想起昨夜撿得老尼姑屍體上,掉下來那本紅綾緞包裝的圖畫書。接著,就從身邊掏出後,打開翻看。
須知,銘兒雖然目前年僅八歲,自幼慈母庭訓,啟蒙甚早,所以亦認識了不少字。
這部書卷封面上,寫有瓊樓十二曲五字,裡面片片頁頁,畫有不同形相的絕色美女,在翩翩踴舞。
銘兒一頁一頁的仔細翻看下去,只見在栩栩如生精繪的絕色美女下端,還有記著地支十二數,和蠅頭細字,工尺樂譜。
他正在出神翻看時,驀地有縷聲音在向他說話:「小娃兒,你手裡拿著看的是什麼書?」
銘兒不禁猛地一震,倏地抬頭看去,不知什麼時候,蹲著的身跟前,已站了一個銀鬚白髮的老者。
老者見這孩子顯得十分驚愕地看著自己,似乎心裡感到有點不忍,倏地臉上展出一縷慈祥、柔和的笑意,頷首重複地道:「孩子,你在看的是什麼書啊?」
這些時候來,銘兒所見到人們對他的,俱是厲聲疾言,今兒老者給他一縷慈祥的笑意,銘兒的心裡,不禁湧起—陣莫名的暖意。
他本來蹲坐地上,倏地站起身來,年紀小禮數卻十分周到,恭恭敬敬的道:「老伯伯,銘兒在看圖畫書。」
說著,將手裡那本《瓊樓十二曲》書卷,雙手遞給老者看。
就在這眨眼剎那間,老者臉上的神情,驟然間湧起一喜。
老者似乎孕含著心頭激動的神緒,卻是頷首含笑,並沒有接過他手上那本《瓊樓十二曲》,柔和地又道:「孩子,你這本圖畫書,是不在雪地裡,那老尼姑身上拿來的?」
銘兒—張小臉兒驟然通紅,囁嚅分辯似地道:「老伯伯,銘兒不是偷拿的,昨天晚上銘兒在雪地裡看到一具屍體,銘兒怕這屍體給野鳥吃了,就用雪花把她蓋起來,後來看到身邊有包紅丸子,這時銘兒又餓又凍,就把紅丸子全吃下肚裡了……」
他說到這裡時,老者陡然一聲驚哦,急促地道:「孩子,你把一百零八顆紅蕊珠,全吃到肚子裡去啦?埋葬了一個老尼姑屍體?」
銘兒見老者這付神情,似乎感到極度不安地道:「老伯伯,銘兒吃的不是紅心子,是紅丸子。」
老者神緒突然顯出一份悲憤,當他一眼看過銘兒時,還是頷首柔和地道:「孩子,後來呢?」
銘兒見老者沒有責怪自己,心裡感到微微一寬,接著又道:「銘兒吃下紅丸子後,心裡很是不安,就在雪地裡挖掘丁一個深坑,把……把她老人家埋了……」
他說到這裡,畏怯地朝老者看了眼,喃喃地又道:「這本書不是銘兒偷拿的,在埋葬那位老人家時,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老伯伯,如果是你的,你就拿去好了。」
老者在聆聽銘兒斷斷續續說話時,臉上神情悲、憤、優、怒,瞬間千變。
銘兒說話落時,老者又朝他看了眼,喃喃自語般地道:「此子宅心仁厚,資質稟異,雖然他飲服了師姊半臉神尼昭元師太畢生精煉的一百零八顆紅蕊珠,卻沒把她老人家屍骨暴野,而安殮入土,說來未嘗不是一樁因果善緣。」
這時老者對銘兒卻是疑竇重重,百思不解,這麼一個舉止文靜,談吐斯文的孩子,恁地會是小要飯的一般。
老者含笑慈祥的問道:「孩子,你是什麼地方人?怎地蓬頭垢臉,衣衫襤褸,弄得這般模樣?」
銘兒聽老者慈愛慰撫的問出此話,禁不住一對又圓又大的眼睛裡,湧出一眶熱淚,邊哭邊道:「爹媽被人殺了……銘兒逃出來……沒有吃的,沒有穿的……嗚……」
說到這裡,小手掩臉,一陣痛哭起來。
老者看得心自惻惻,就把他輕輕摟進懷裡,撫著蓬鬆的頭髮,憐愛地道:「孩子,別哭,跟老伯伯講,你是從哪裡來的?你爹叫什麼名字?」
銘兒躲進老者溫馨的懷裡,飄泊異鄉的孤雛,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
他抽咽地道:「銘兒從湘南懷化百樹灣來的……爹叫鼓崇玉,銘兒叫鼓宗銘……」
老者聽得暗自一驚,心自嘀咕思忖道:「這麼幼小的孩子,居然過鄂、豫二境,從湘地流浪到這魯南來,唔!江湖上好像有聽到過這彭崇玉的名字。」
老者沉思到此,關懷地問道:「銘兒,你現在又要往何處去呢?」
銘兒眼銜晶淚,抬頭眷戀的朝老者看了一眼,搖搖頭道:「爹媽死了……銘兒沒有去處……老伯伯,你喜歡銘兒……銘兒長大了會孝順你……老伯伯,你帶了我一起走……好不好……」
說到這裡,眼裡又湧出二兩熱淚。
這位年逾半百的老者,竟然因著銘兒淒淒、悲苦的神情,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辛酸,這是人性。
他手撫了銘兒小臉,眼圈感到微微發熱,含了一縷慈祥的笑意,頷首道:「好,老伯伯帶你一起走。」
說到這裡,陡地冷哦了一聲,似乎有一股異奇的思潮,掠過他腦海,喃喃自語地道:「或許天意如此,師姊此番既然歸土,她地下有靈,亦會含笑九泉。」
老者慈愛地向銘兒道:「孩子,凡事天理循環,因果不爽,你雪地埋葬的半臉老尼,她以後就是你師父,老夫紫雲羽士蕭大尹,是她的師弟,你宅心仁厚,無意中雪地葬師,老夫替他完成這樁因果善緣,代替她將你收錄門下。」
紫雲羽士蕭大尹說到這裡,突然臉呈一片悲憤、抑鬱之色,接著緩緩又道:「日後功藝學成,欲報師門重恩,可替你師父半臉神尼昭元師太,了斷一樁昔年公案,她老人家雖然含冤九泉,亦能有瞑目之日。」
銘兒聽師叔紫雲羽士蕭大尹之話,雖然意未盡解,亦頻頻點頭應是。
紫雲羽士蕭大尹接過銘兒手裡那本《瓊樓十二曲》,接著道:「銘兒,你師父半臉神尼昭元師太,乃是冠蓋武林的一位前輩人物,她跟你師叔功藝之差,不啻有霄壤之別。
「是以,你飲服她老人家畢生精研的一百零八顆紅蕊珠後,剔髓伐骨,因天資質造就,已與人迥異,你師叔此番就用她震撼天下武林秘門絕學,這部《瓊樓十二曲》來傳授與你。」
紫雲羽士蕭大尹似乎知道半臉神尼昭元師太紅蕊珠的神效,他並不以銘兒稚齡幼年,還是不厭其詳的告訴銘兒,道:「此門武學,與一般身懷絕學武林人物之武功迥異,乃是運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地支十二數,配其音律,與離奇招式而成。」
銘兒聆聽師叔說話時,眼睛閃爍,頻頻點頭,似乎他已在運用因飲有紅蕊珠後,所賦於他的穎悟智慧。
紫雲羽士蕭大尹接著又道:「瓊樓十二曲,巧合地支十二數,造成每一曲異奇的聲響音律,再配合本門絕學,成了一門完全單獨的武功,所以瓊樓十二曲,就是十二套蓋世無倫的絕學。
「因著地支十二數,十二個時辰音域迥異,其功耐的強弱,又起了高低不一,據你師父說來,瓊樓十二曲最強的二音,是子聲、梟鳴狼嗥,與午聲、武彝九音二門。
「所以武林流傳著一句話:『子午二聲起,天下群魔滅』。」
銘兒聽來雖然有意味,可是有點迷惘不解,一對又圓又大的眼睛,骨碌碌轉了一下,困惑地向紫雲羽士蕭大尹道:「地支十二數,這十二個聲音,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紫雲羽士蕭大尹聽銘兒此問,似乎突然想起,不由莞爾笑了起來,輕撫著他小臉,含笑的道:「銘兒,你師叔說得太多了。
誠然,你資質再是稟異,這門稀古絕倫的武家秘學,豈是你八歲的孩子一時所能瞭解的。銘兒,你先別慌,師叔以後會慢慢告訴你的。」
這時,銘兒突地想起,深感詫異地問道:「師叔,你怎地會知道銘ㄦ在這片樹林裡呢?」
紫雲羽士蕭大尹聽孩子問到這點,似乎掀起他心頭隱痛,喟然輕歎了口氣,緩緩地道:「目前浪跡江湖,行闖武林的正邪前輩人物,極負盛譽的有煙酒菜窖癡癲僧,雙奇三怪四修羅等眾人,你師父半臉神尼昭元師太,息影武林已久,為了這部《瓊樓十二曲》秘本,遭三怪四修羅等七人聯手並肩所追殺。
「這次在魯南金沙巖,又掀起一場激戰,可惜你師父《瓊樓十二曲》秘本雖然是數十年精力練成,但尚未精研成熟,以致在金沙巖,敗落他們七人手裡。
「你師叔追蹤馳救時,金沙巖人跡杳然,僅留下一片血漬,當時老夫猜測,可能你師父尚未遭三怪四修羅的毒手,而熬住真力,負傷逸走。
「後來,老夫來到那處村口時,無意中發現到與金沙巖所留下的同樣血漬,血漬的近處,正有一隻你師父穿的圓口鞋,雪地上還有凌亂的孩子腳印,於是照著雪地的腳印追蹤找來,經過集鎮直街,樹林口四下探望時,看你手裡正握了這本《瓊樓十二曲》在誦讀。」
銘兒聽紫雲羽士蕭大尹說到這裡,插口問道:「師叔,你有沒有找到師父的遺體?」
紫雲羽士蕭大尹搖頭道:「當時老夫見到你師父一隻圓口鞋後,已料著她遭到意外,可是急想知道這樁究竟,是以,還未尋找你師父的屍體。」
銘兒顯得十分懂事似的道:「師叔,銘兒伴你往那村口雪地,尋攏師父的屍體。」
銘兒伴了師叔紫雲羽士蕭大尹,來到昨晚埋葬半臉神尼昭元師太的雪地裡,把這位武林前輩、稀古俠隱的屍體,從雪堆裡挖掘出來。
紫雲羽士蕭大尹禁不住熱淚簌簌流下來。
銘兒不待師叔吩咐,朝半臉神尼昭元師太屍體,撲地跪拜,已行過大禮。
這時,他見師叔蕭大尹悲憤痛苦的神情,童心惻惻,禁不住亦伴著蕭大尹流下兩行熱淚。突然,他牙關一咬,悲痛地道:「師叔不要難受,你在樹林裡時向銘兒說的話,銘兒都記得,只要我快快長大,學會替師父報仇。」
銘兒小臉兒穆肅地又接上一句,道:「誰害死我爹媽,誰害死我師父,我長大後,一個也不會放過他們。」
這是一處千峰萬嶺的叢山腹地。
千里荒山,幽壁深隅,撩起一股渾厚激厲的音響。
如若瀑佈雷鳴,又像松濤浩嘯,更若深山眾谷中獅吼虎吶,狼嗥猿啼。
循著這股聲響音源而去,原來傳自奇峰陡立,絕壁揚闐的一處幽嶼深谷裡。
這時,一個身穿紫色疾服勁裝的少年,迎對著飛自山巔的銀絹白練,在嘹嗓長鳴,吐出這股激厲無比的聲韻。
這時,少年吐聲甫歇,傳出一縷柔和、欣愉的說話聲音,道:「銘兒,你來此文峰山玉甸谷短短五載,居然盡得瓊樓十二曲之學。」
說話聲音過處,過來一位銀鬚白髮的老人家。
銘兒待老者坐落在山岩石塊,恭敬的施過一禮,含笑的道:「師叔,銘兒所以進益神速,全是你老人家的恩賜誨教。」
這時,蕭大尹似乎知道銘兒胸懷之意,頷首含笑地又道:「銘兒,並非你師叔言過其實,你若瓊樓十二曲再熟練兩年,其子午二聲的音響威力,恐怕你師叔亦禁受不住。
「最近以來,你在瓊樓十二曲,地支十二數中,修練子午二聲時,你師叔一邊聽了,神智極度不安,甚至有時會覺得周天氣血凝止的感覺。」
銘兒聽得不禁瞠目怔住。
這時,紫雲羽士蕭大尹又道:「如若以瓊樓十二曲秘門絕學上工尺樂譜所發出之異奇音韻,不用丹田之氣,出聲自口,而以稀直精製樂器笙簫笛諸物來奏出此音曲的聲響,將子午二聲奏出,其威力之逞,不難使天下群魔聞風而遁。」
紫雲羽士蕭大尹說到這裡,突然輕吁了口氣,黯然地道:「昔年你師父,專心精研瓊樓十二曲秘門絕學,而沒有注意到其他掌劍功力,以致這門秘學尚未成果,而反傷在群魔的手裡。」
提起師門之仇,銘兒臉上驟然掩上一層陰霾。
紫雲羽土蕭大尹見銘兒臉上顯出一片沉痛、姜愴之色,倏地展出一縷慈祥、柔和的笑意,彷彿慰勸似地道:「所以這一點,你師叔已有想到,瓊樓十二曲秘門絕學,經你五年來的孜孜不倦苦練,已進入奧秘階梯,以後隨時揣摩,不難抵達爐火純青之境。
關於掌劍絕學,你師叔替你設法另覓高人,以如心願。」
銘兒聽師叔蕭大尹此說,不禁悠然出神。
紫雲羽士蕭大尹接著又道:「以目前聲震遐邇的武林上高手名家,如煙酒茶客癡癲僧雙奇三怪四修羅諸人說來,他們除了一般武學有過人之處外,尚身懷一二套出類拔粹的驚世秘門絕學。
「煙酒茶客癡癲僧,五位風塵俠隱中,煙翁任九齡,以醫理見長,酒丐康武輕功稱絕,茶客於七,這位風塵奇人,精研河圖洛書、奇門八封諸玄學,癡婆子薛玲玲,年屆八十,卻以一套倒轉乾坤三五七精湛劍術稱絕武林。」
銘兒聽得心理一奇,詫異的問道:「劍術上還有倒轉乾坤三五七的怪名字?」
紫雲羽士蕭大尹笑答道:「這老婆子本來就是風塵怪人,她這套劍法所以稱絕天下武林,就是因怪得出奇。
「還有一位瘋癲僧乙乙和尚,他跟癡婆子薛玲玲,可說無獨有偶,當今武林一對瑰寶。這位又瘋又癲的乙乙和尚,一套餓狗吃巴掌的驚世駭俗的玄奇掌法,可說掃蕩天下群魔。」
紫雲羽士蕭大尹道:「說起這名字,江湖上流傳了一段饒人尋味的趣事。
遠在二十年前,瘋癲僧乙乙和尚,應邀雙奇三怪四修羅中玉面尊者杭欣之約,會戰在豫西外方山馬頭峰,瘋癲僧乙乙和尚,就使出這套沒有名目的玄奇掌法。
初招出手,乙乙和尚一隻肥碩的肉掌,摑在玉面尊者杭欣的俊臉上,打掉二隻大牙,接著肉掌翻舞,不待玉面尊者杭欣回招使出,又是一掌頸後對口穴處,當場這位邪門魔頭餓狗吃糞,摔了一跤。
「玉面尊者杭欣誠然驚駭至極,惟恐乙乙和尚連使毒手,急得從地上爬起,縱退數步,就問乙乙和尚所展使這套掌法的名堂。
「瘋癲僧乙乙和尚笑吟吟的告訴他,這叫餓狗吃巴掌。
當時玉面尊者杭欣沒有理會其意,自己知難而退。
後來這事很快流傳江湖時,瘋癲僧乙乙和尚這套餓狗吃巴掌已震撼天下武林,而玉面尊者抗欣卻挨一記當頭悶棍,成了一樁永遠無法洗刷的恥辱。」
紫雲羽士蕭大尹說到這裡,接著又肅穆地道:「癡婆子薛玲玲與瘋癲僧乙乙和尚,與你師父半臉神尼,昔年淵源極深,而你目前所精研的瓊樓十二曲秘門絕學,已入階梯,如若隨時揣摩,不難抵達爐火純青之境。
是以,老夫要你往癡婆子薛玲玲與瘋癲僧乙乙和尚二位武林前輩處,再求學這兩大震撼天下武林的掌劍絕學。」
銘兒聽師叔紫雲羽士蕭大尹如此說,頷首恭聲應是。
紫雲羽士蕭大尹喟然輕歎了口氣,道:「學武之道,不能僅以報仇雪恨、了卻私願而已。
我輩身懷藝技,小而言之,因為防身禦敵之用,其最重要的,卻是不避艱難凶險,掃蕩天下群魔,還我澄清武林。
「年前,愚叔江湖短時行歷時,發現江湖上有非幫非會的菩提門離奇組織,可能會是江湖牛蛇鬼神、邪門魔頭使用的鬼蜮伎倆。」
紫雲羽土蕭大尹說到這裡時,話題又轉到瓊樓十二曲上,朝向銘兒道:「瓊樓十二曲是用各種不同音韻,所配合成,作以防身殲敵的秘門絕技,以巧合地支十二數,成為十二門單獨可使用的絕學,「銘兒,你且把瓊樓十二曲,每種其運用威力,口誦與師叔聽來。」
銘兒低頭稍作沉思,就即朗聲口誦,道:
子聲,梟鳴狼嗥,離魂散魄,百穴壅塞!
丑聲,南江水調,蕩氣迴腸,似癡如醉!
寅聲,陽春鶯啼,解凍融冰,一片和煦!
卯聲,昆崗風鳴,醒醐灌頂,大覺夢蘇!
辰聲,臨岳調韻,肅殺戈伐,春雨化冰!
巳聲,滿地風雷,砂飛石走,山崩地裂!
午聲,武彝九音,五臟離位,心脈震斷!
未聲,巫山猿嘯,腥風颯颯,血雨綿綿!
申聲,杜鵑泣血,慘霧氤氳,愁雲佈滿!
酉聲,幽澗泉鳴,神智恍惚,往事如夢!
戌聲,古寺鐘聲,苦海浮沉,慈航普渡!
亥聲,龍吟獅吼,行空翻雲,潛海湧濤!
蕭大尹露出一份愜意的笑容,頷首道:「很好!在瓊樓十二曲裡,包含了十二種應對敵人不同的絕學,其中子午二聲雖然威力最為凶厲,然其他各聲,在必要時亦能發出它絕大的用處。
如果你再能配合用癡婆子薛玲玲的倒轉乾坤三五七精湛劍術,和瘋癲僧乙乙和尚的那套餓狗吃巴掌的絕世玄妙掌法。」
他說到這裡,臉上展出一縷穆肅而慈祥的神情,似乎鼓勵般地道:「到那時,銘兒你就能叱吒風雲,壓倒蓋世奇材,能在曠古至今的武林上,寫下輝煌—頁。」
銘兒聽師叔蕭大尹所說,不禁俊臉紅紅,赧然不安地道:「師叔,我怕學不好,而且你老人家所說的癡婆子薛玲玲與瘋癲僧乙乙和尚二位老前輩,是不是肯傳授他們自己秘門絕學呢?」
紫雲羽士蕭大尹道:「這點你不必發愁,愚叔已替你設下謀策。
你此離文峰山玉甸谷後,可先往豫地一帶,尋訪癡婆子薛玲玲,從這老婆子處,就能容易找著瘋癲僧乙乙和尚下落。
年前,愚叔自豫地來時,江湖傳聞這癡婆子薛玲玲出沒在豫東一帶有所動靜,可能她老人家短時還不會離開那兒。」
說到這裡,忍俊不住莞爾笑了一下,接著道:「你此去豫境後,經過縣鎮市集,在熱鬧觸目地方,暗地貼上一張告示,上面寫六十一歲老閨女,想找十六歲小丈夫,羞人,羞人。專揀熱鬧處,貼上這麼一張告示,癡婆子薛玲玲不待你去找她,她自然會來找你。」
銘兒聽得啼笑皆非,不由愕愕出神,半晌才詫異地追問道:「師叔,這是怎麼一回事?」
紫雲羽士蕭大尹含笑答道:「癡婆子薛玲玲今年八十歲,遠在,二十年前,武林上缺德的促狹鬼,替她流傳出一樁趣事,說這癡婆子收了一個英俊瀟灑的男子做徒兒,後來不知怎麼的,竟要這男子做她的小丈夫。
「對這樁事情,癡婆子矢口否認,且為了這事,惱羞成怒下,與這些促狹鬼激戰過多次,聽說死傷了不少人。
「這是癡婆子薛玲玲認為生平最見不得人的羞辱。事隔二十年,人們對這事可能逐漸忘了,這次你又揭開她心頭隱私創疤,這老婆子她當然非要尋找張貼告示的人。」
銘兒聽得怪有趣的,可是心裡卻有一份不自然,擔心地道:「師叔,薛老前輩找著銘兒,豈不要打起來?」
蕭大尹含蓄地道:「你就跟她打嘛,她真要跟你較量時,你就說君子動口不動手,這時你就可以運用你苦練五年的瓊樓十二曲來應付,到時你就試試你師父震撼天下武林的這套秘門絕學的威力如何!
「癡婆子薛玲玲昔年與你師父私交甚篤,她一見你展使瓊樓十二曲秘門絕學,她就會問你的師承來歷,當然再不會向你下毒手。」
紫雲羽士蕭大尹說到這裡時,突然稍作半晌沉思,才接著道:「癡婆子薛玲玲問起你師門來歷時,你就說是半臉神尼昭元師太的徒兒,奉師尊之諭,特來取回玉麝香一用。」
銘兒一邊聽得,心裡不禁又暗自納悶,忍不住插口問道:「師叔,玉麝香又是何種東西?」
蕭大尹微頷首地道:「玉麝香乃是昔年你師父半臉神尼得自西疆異鄉的一種奇香,此香點燃,穴道阻塞瀕陷垂死之人,吮聞香煙後,立刻回蘇過來。
昔年你師父就有半枝玉麝香,贈與癡婆子薛玲玲,諒來這老婆子早已用完。」
銘兒不由愣愣地追問道:「師叔,玉麝香既然薛老前輩已經用完,如何再向她索回呢?」
紫雲羽士蕭大尹含了一份笑意,薄責似地道:「癡兒,此番你去尋找這薛老婆子,乃是想從她身上,學得一套震撼武林的倒轉乾坤三五七的精湛劍術。
這老婆子浪跡武林,蹤遍江湖,見半臉神尼突遣徒兒來索回玉麝香,她當然知道另有其他用意,當她問你時,你就婉轉的相求她,要她傳授倒轉乾坤三五七劍術。」
彭宗銘奉師叔之諭,離開魯中文峰山玉甸谷,向豫地而來。
彭宗銘進入豫地,他首先辦的事,在一處集鎮街上,買了一卷鮮紅狹幅的紅綾緞,和一支揮毫書寫的毛筆。
這晚,彭宗銘落宿在離豫東歸德二十里的朱家集—家永豐客店裡。
當晚,他在客店裡剪下一尺寬幅二尺長的紅綾緞數塊,用黑字寫在紅綾緞上「六十歲老閨女,想找十六歲小丈夫,羞人,羞人。」
一連寫了六七面。
彭宗銘擱筆看到這幾字時,自己不由忍俊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心自嘀咕,忖道:「師叔恁地會給他想出這麼一個怪主意出來。」
夜晚三更,彭宗銘手執一幅寫妥的紅綾緞,吹滅燈火,撲窗飛出。
彭宗銘白天來未家集小鎮時,已經注意到這裡直街轉角的廟口處,人眾熙攘,可說是此地最熱鬧的去處。
是以,身形幾個縱落,已撲到廟口處來。這時夜深沉靜,街心寂寂,他就將用紅綾緞粘貼在廟口大柱上。
翌晨,彭宗銘起床,打開店客之門,店伙送來盥洗用具。
店伙見這位小客人和藹可親,一邊折堆被衾,—邊打開話匣子,道:「小客官,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今兒居然有六十歲的老閨女,尋找十六歲的小丈夫,客官爺,您說怪不怪。」
彭宗銘聽得心中一樂,差一點破口笑出聲來,故意問道:「天下怎會有這等事?」
店伙見自己的話,逗起這位小客人注意,似乎感到興趣百倍,拉開嗓子,顯出十分自信、肯定地道:「小客官,小的不敢騙您,這事已轟動整個朱家集啦!不知哪個損人缺德的,把人家秘密事揭露在大街上。
小客官,您出去經過直街轉角的廟口時,就可以看到貼了一張大紅綾緞,上面寫著六十歲老閨女,想找十六歲小丈夫,羞人,羞人等字眼,小客官,難道世上還真會有這等事?」
彭宗銘聽得心裡—樂,臉上亦不禁噗的笑出聲來,隨口應道:人家既然這麼寫了,當然不會沒有這事。」
彭宗銘離開客店後,心裡感到輕鬆無比,彷彿做了一樁極得意的傑作。信步來到昨晚貼紅綾緞的廟口一看,果然,熙熙攘攘擠了一大堆人,都在指天劃地的說這樁事。
這時,他心不自禁暗暗稱奇,想道:「昨晚貼出一張,就轟動了這麼一個集鎮,不如連寫數十張藏在身邊,沿途經過之處,不管日夜的貼去,相信這位薛老前輩,會很快找來。」
於是,彭宗銘找了塊隱僻處,預先買妥筆墨硯等,一連寫了數十張,橫貫豫地,經過縣鎮鄉集時,如在白天,用極捷疾的身法,設法將這寫妥的紅綾緞,粘貼在當地的人眾鬧處。
這天,彭宗銘來到豫南鄧縣近處的白河鎮,他發現所有酒肆茶坊,所談論的都是這樁耐人尋昧的趣事,彭宗銘心裡感到輕鬆無比,可是心裡卻暗暗嘀咕的思忖道:「自己張貼這怪告示,說來幾乎半個豫地都傳遍,怎地還沒有薛老前輩的形蹤出現,難道她老人家已離開豫地?」
這時,他信步喋躇在白河鎮街頭,突然傳來一縷悠揚的樂器聲韻。因著這縷樂聲,使他裹足站住,抬眼看去,原來街邊正有一家買賣笙簫的樂器店,一位顧客正在試吹他所買的一支玉笛。
須知,五年來,鼓宗銘在魯地文峰山玉甸谷,精研瓊樓十二曲秘門絕學,無意中漸漸地對聲樂音律,有了強烈的偏愛。
彭宗銘來到店裡,店家殷殷招呼下,他隨手取來一支用湘妃古竹製的笛子。
當他吸氣吹聲,音律甫出,陡然叭聲,湘妃笛裂紋震碎。
彭宗銘不禁心裡一怔,就在這時候,店舖的老掌櫃,似乎感到自己店制貨品不佳而極度不安,慌忙上前,打拱告罪般地道:「小客官,小店還有上好簫笛,這支湘妃可能放得過久,竹生裂紋。」
說著,殷殷地從櫃櫥裡,取出一支異常精緻,滑潤無比的玉笛,遞給彭宗銘。
彭宗鉻一手接過玉笛,六指按上笛孔,鼓氣一吹,音律未成半闕,陡然又是啪啪兩聲,一支玉笛,裂成四段。
彭宗銘這時心頭驟然一震,似乎已想到某一樁事情上面去。
老掌櫃猛被駭然震住,敢情,由他經營這家樂器店數十年至今,可說從未發生過的事。
就在這時候,—位頷留清須,身穿文巾長衫的老者,走向彭宗銘跟前,含笑地道:「尊駕諒來精研音律,夙有癖好,老夫這支太玄銀笛,剛由這家樣靈樂器店鑲嵌金絲龍風線完竣,尊駕能否展五音,以飽耳福?」
這位老者說到這裡,隨手將手握的—支精緻絕倫的銀笛,含笑中遞給他。
這時的形勢下,彭宗銘亦只有接過老者那支銀笛。
須知,彭宗銘所知道音律上的工尺曲譜,僅是在文峰山玉甸谷所學的瓊樓十二曲而已。
他記得師叔紫雲羽士蕭大尹臨走時,曾有說過,目前所學的瓊樓十二曲,其音韻轉變,出聲自嘴,如若易用笙簫笛諸類再轉使出來,其威力之逞,何止陡增數倍。
這次,在這家樂器店舖裡,彭宗銘引氣吹笛、接連震裂湘妃笛、玉笛二支,這時在他心自思忖下,知道自己昔年在雪地巧服師父半臉神尼一百零八顆紅蕊珠,剔髓易骨,丹田孕氣渾厚之故。
他接過老者太玄銀笛後,就捨用瓊樓十二曲中的子聲,榮鳴狼嗥一曲音律,僅使丑聲南江水調開始起音。
太玄銀笛果然不同凡響。
彭宗銘氣吸丹田,音噴笛孔,一縷聲韻裊裊悠揚,忽急忽緩,或高或低,忽而音韻鏗鏘,回三山繞五嶽而不綴,忽而若金球珠玉相撞之聲,金鈴激盪,而使人心曠神怡。
敢情這家白河鎮祥興樂器鋪,正有不少知音之士光顧,而這麼一個年不滿二十歲的少年,居然會吹奏出這等美妙音律,這時除了在店舖選購樂器的觀客外,在店舖外裹足觀望者,亦頓時擁圍了大堆人。
這時在場的幾乎每一個人,聆聽彭宗銘所吹奏的這縷音韻時,整個的神智,已完全墮入一片迷惘的境界裡。
須知,地支十二聲中,以丑聲南江水調在瓊樓十二曲中比較起來,它的威力誠然是其中最柔和的音律而已,僅不過是對方聆聽者,神智困惑、迷惘而已。
然而,畢竟這是一樁無法思議的謎,彭宗銘使用太玄銀笛一律吹出,已有了這麼所意想不到的收穫。假如目前聽他所吹奏的,具是彭宗銘的敵人,他可能把這一律吹完,毫不費勁地把他們一個個都能解決掉。
這是在武林身懷絕學之流中,敢情是一種曠世罕聞的藝技,難怪昔年半臉神尼昭元師太,因身懷尚未精研成熟的這套驚世駭俗的秘門絕學,而引起當今武林邪魔魁首中的三怪四修羅聯手並肩的追殺。
彭宗銘將瓊樓十二曲丑聲南江水調一律吹奏完畢,這位遞給彭宗銘太玄銀笛的老者,彷彿在迷惘、惺忪中回蘇過來。
他凝神睇看了身跟前這位少年人半晌,敢情此曲本應天上有,人間哪得有幾回,這首美妙絕倫的音律,居然會從這位年不滿二十歲的少年身上發現。
老者喟然地輕呼了口氣,彷彿失去他所有的自信,而頹然不安的向彭宗銘道:「老夫邵匡元,雖然身傷武林一派,因精研五音妙律,喜愛珍奇樂器,是以江湖友好,贈以海天妙音客之號,想不到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何幸得遇尊駕,聆聞霓裳一曲,今日才知膚淺末技,手掌指紋,以沾沾自喜,真才羞煞世人。」
彭宗銘聽海天妙音客邵匡元此言,驟然俊臉緋紅,他何嘗想以音律之學炫耀在人前。一手遞給太玄銀笛,囁嚅不安地道:「邵老英雄,您……您老萬勿意誤會,末學彭宗銘班門弄斧而已。」
海天妙音客邵匡元感到這少年人篤誠可愛,不禁一手把他挽住。含笑地道:「彭少俠,既然不納老夫一番盛意,天涯若比鄰,海內存知己,我等此地相遇,說來亦是一個緣,何必急於離走,如不見棄,移趾舍間一聚如何?」
彭宗銘初闖武林,稚嫩可愛,聽邵匡元此說,紅了臉愕愕站住,海天妙音客邵匡元一邊含笑,一邊挽了他手臂走出這家樂器店,含笑地又道:「老夫住處離此不遠,就在這白河鎮上。」
彭宗銘同了這位一見如故的海天妙音客邵匡元,到了他住處,原來在白河鎮近郊的一處巍峨莊院裡。
海天妙音客邵匡元肅客人裡,賓主分座,寒暄一番後,含了一份詫異的神情,問向彭宗銘道:「彭少俠精悉音律,聲魄渾厚,誠然身懷上乘武學之流,能否見告師承宗派?」
彭宗銘見這位慈祥悌愛的老人,心裡不由掀起無限好感,見他此問,就直言的道:「晚輩師承,乃是半臉神尼昭元師太老人家!」
他才說到這裡,海天妙音客邵匡元一聲驚哦,深感意外地道:「原來是半臉神尼老前輩高足,難怪太玄銀笛能有這等音律吹出。
武林傳聞子午二聲起,天下群魔滅,敢情彭少俠剛才樂器鋪吹奏的,是瓊樓十二曲中的哪一響音律?」
彭宗銘點頭緩緩地道:「晚輩方才在樂器鋪吹奏時,乃是瓊樓十二曲中的醜聲,南江水調。」
海天妙音客邵匡元深感激奇地追問道:「瓊樓十二曲,敢情每一音律,所展使威力,全不相似。」
彭宗銘頷首,道:「瓊樓十二曲,系按照地支十二數而排列,自子聲梟鳴狼嗥順序而下,計有南江水調、陽春鶯啼、昆崗鳳鳴、臨岳調韻、滿地風雷、武彝九音、巫山猿嘯、杜鵑泣血、幽澗鳴泉、古寺鐘聲、龍吟獅吼等十二種音調,每種音調所展使的威力,完全不相同。」
「晚輩在樂器鋪,用太玄銀笛所吹奏的醜聲南江水調,乃是瓊樓十二曲中,最輕弱的音律,僅不過使聽者蕩氣迴腸,似癡似醉而已。」海天妙音客邵匡元聽彭宗銘說來,喟然驚吁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