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剋星 柳特出獄
    晌午。一輛「M -5」牌照的小汽車行駛在充滿煤煙氣昧的庫圖佐夫大街上。這是一輛低低的矮小的無煙煤顏色的車,鑲著匪徒色調的玻璃,車蓋上還有一個細小的、幾乎透明的天線。

    烤人的棕紅色的七月陽光晃得人眼睛直疼,但汽車有不透水的著色玻璃遮擋,陽光射不進座位,太陽光點只好射到路邊,射到乾燥的七月空氣中,射到人行道的人流中。

    柳特坐在這輛速度很快的汽車方向盤後面。

    他已經有點不習慣在擠滿汽車的首都街道上奔跑,因此,他開著他的「比梅爾」車,開得極為小心,不時地檢查一下倒鏡,因為莫斯科總是有許多在路上瘋跑的人。最近,瘋子司機明顯地增加。在閃亮的信號燈前,有一個病人坐在垛著很多東西的運動車上,無所顧忌地把信號隔斷了,結果後面汽車撞到前面,一個身材高大刮了鬍子的汽車司機的後腦勺被汽車玻璃劃破了。

    生活的主人就是那些吃飽喝足、對自己很滿意的人。這種人做什麼都可以。

    「M -5」牌照車是值得愛護的,哪怕它是公家車,從車的外表一看就知道是匪徒的車。馬克西姆還是在「卡勒基地『對這車就完全歸他使用了,就像他在花環區的單間辦公室一樣。現在馬克西姆就是開車去那裡。終於就剩下他一個人了,終於在他心靈之上既沒有野營訓練,又沒有裡亞賓那對他那種人為控制。至於後者嗎,在任何場合下他暫時都不會出現。

    柳特當然同意了檢察官的建議,因為他不能不同意。這個面帶個微笑的克里姆林宮的卑鄙小人瞭解他的弱點。

    涅恰耶夫在回憶最後這次談話時,他病態地皺起眉頭,好像是因為慢性牙疼引起的反應。這一次他又被人利用了,而且那人還公開地、像嘮家常似的平靜地說:「我把您送到監獄,可又把您放出來了。」好像談話說的是一個送去長期寄存的行李。可話又說回來,人家不僅利用了他,而且還打算……

    對於柳特來說,檢察官在這次偶然的談話中帶有一種不祥的、遮遮掩掩的,甚至可以說神秘莫測的東西。

    是的,檢察官原本不是像馬克西姆猜測的那樣。他聰明,工於心計,知識淵博,但這決不意味著他是一個正派誠實的人。金框眼鏡對於傻瓜來說是一種欺騙。木偶劇的編劇用看不見的線拉動木偶,讓它們有意或無意地注視眼鏡框而不是臉,而這時,那善於分析問題、發號施令、甚至蓄有陰謀的目光就會研究和判斷這些木偶的心理。

    木偶就像他捏恰耶夫一樣,主人買來是為了遮掩他的偽善,遮掩他那軟弱無力的手勢,以及他那圓滑的句子。直到現在柳特才終於明白如何觀察隱藏在這薄薄的淡藍色鏡片後的眼睛:這是一雙無情的、冷酷的、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因此這雙眼睛就加倍的可怕。

    一般人是不可能有這種眼睛的。只有他們,這個可怕的、離奇的、劇名為{俄羅斯當代現實》的編劇、導演們才配有這樣的眼睛。

    他們往來於老廣場、克里姆林宮、盧勃揚卡、市政府辦公樓、阿爾巴特大街,居住在豪華的莫斯科別墅,乘坐黑色的黑牌照的高級小汽車,車上代替「羅斯」標誌的是俄羅斯的三色旗。棺材式的「奔馳600」轎車行駛在大街上,後面有兩輛汽車跟隨。這車橫衝直撞地開到對面的街上,衝著害怕的司機按響藍色的、閃光的報警器,因此崗哨警察差一點要吹哨以表示對親愛的領導的尊敬。他們在生活中也是這樣行駛,不顧一切,不顧交通規則和法規。這些吃人的暴徒就這樣生活著,生活在九霄雲外,生活在地球內和地球外。惟一鳴8使他們激動的就是金錢和權力。金錢和權力,是一個相輔相成的概念:錢可以得到權;相反,權力又可以帶來金錢。

    被權力所包圍的他們和檢察官首先陷入到最卑鄙的政治中,通過麻醉劑生錢,什麼還能比這更醜惡,更噁心?

    那麼,檢察官和科通或者蘇霍伊的區別是什麼呢了他更壞,比他們還壞得多。至少那個那依琴柯總是很誠實地、坦白地宣傳他的目的:盜賊就應該偷,偷是他賴以生存的食糧,盜賊是想把他們憎恨的國家變成他們所希望的樣子。況且,正如克里姆林宮刑偵人員在「卡勒基地」確切說明的那樣,盜賊頭目從一開始就討厭和麻醉劑聯繫在一起,因此他不得不超越自己的信仰,就是說,他要逼迫自己正唱賊歌的喉嚨改調。第一,他對「從克里姆林宮角度看事的人」負有一定的責任,第二,地打算把從「俄羅斯性亢進劑」獲得利潤的那些巨資轉到賊窩,這件事更為重要。

    是的,柳特同意赤手去扒這堆真皮,同意這次扮演手拿特等射手槍的木偶,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他將永遠在各方面都是木偶。讓檢察官牽著這根線吧,但世界上沒有永遠剪不斷或拉不斷的線。

    確實,在這件事上,檢察官好像事先定好了監視方法,派裡亞賓那監視柳特,官方派裡亞賓那表面是為了保護或是幫助柳待,暗地裡卻是為了監視他……

    「給我派了個看門狗,怕我逃跑?」涅恰耶夫在這次有紀念意義的談話結束時,聽了檢察官的公開聲明,他很感興趣。

    『您坐潛水艇還能跑到哪去呢?「檢察官用令人害怕的坦率說道,咧開嘴笑了起來,因為他已經事先知道了一切,」現在誰還需要誰呢?而裡亞賓那和您在一起,只是為了在您激動時不做出傻事,馬克西姆-亞歷山大羅維奇……「

    馬克西姆的思路被討厭的、刺耳的聲音打斷了。那輛擋在他前面難得很高的運動車在過十字路口的柏油馬路時尖叫了一聲,立刻就衝到汽車隊列的前面。前面是急轉彎!生活的信條就是;注視前面的腳下地面,緊急鬆開離合器一直到下一個十字路口,為了向他們證實,行駛得多麼正確,剎車剎得多麼及時。

    馬克西姆在煙灰缸裡彈了一下煙灰,又平穩地開動了汽車。

    當然,在「卡勒基地」學完汽車駕駛課程之後,他能向那些蠢貨證明,他的開車技術一點也不次。可為什麼他要證明這一點呢?

    車頂上帶著長長天線的黑色轎車平穩而沉重地在道路的左側行駛,馬克西姆繼續著他那不愉快的思索。

    那麼,他要像檢察官為他計劃的那樣做好一切,如果做好……

    而以後呢?

    而以後,按照邏輯,當目的達到之後,就會立刻除掉他,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了。在大門口悄悄給他一棍子,偷偷地打上一槍,那麼,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對於他們,至少……

    封閉的空間總是讓人覺得苦悶。牆限制你的視野,天棚壓抑著頭腦,因此給人的感覺是沉重的預制板隨時都會落在頭上,把易碎的肉體理在它的下面。甚至地板也開始顫動,並在下陷,於是這些破碎物把你拖到地獄……

    正方形的房間不太大,從門到窗戶五步,從一面牆到另一面牆也是五步。頭上是一個從幾何學角度來看很正確的正方形窗戶,窗上鑲著厚厚的玻璃,房間裡堆著天藍色的破被。乳白色的光線照射著玻璃,使人覺得窗戶是不透明的,但事情不在玻璃上,天氣就是這樣。除了這光線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了……

    一天之中,娜塔莎要往窗外看上一百次,大概她用腳步丈量房間的橫向和縱向也得有一百次了,但這只是最初這段時間。監獄的囚室就是這樣,她一直這樣認為。不過,這個房間和囚室的區別在於它的相對的舒適,大大的軟床、大電視、錄像機、冰箱、空調、多層的書架……

    甚至她還有個僕人。姑娘就這樣自己來稱呼那位身體強壯、沉默寡言、長著灰色面孔的醜男人。這個醜男人一天出現三次:早晨、中午和晚上,給她帶來吃的東西,然後把餐具拿走,並完成她的小小請求。

    不論姑娘怎樣試圖和這個醜人交談,怎樣想開始談話,他都看著她,彷彿什麼都不明白。好像眼睛什麼都沒看見,嘟嚷著回答了什麼,就走了,把裝有盤子、碗的車推走了。

    大概他是個聾子。

    從一開始,也就是他到這裡之後,娜塔莎就想和他好好談談。她笑著,甚至有點賣弄風情,對他提出一些完全自然的問題:為什麼河上警察局那些可怕的人直接把她從莫斯科河上的遊艇裡綁架了。為什麼把她軟禁在此?為什麼不允許她給媽媽打電話,媽媽現在一定很著急,很著急。總之,她現在到底在哪兒?姑娘沒等到他回答,就開始吵鬧,哭喊,說她有個好像是做律師工作的有威信的伯伯,如果不把她放了,她的男朋友馬克西姆就會來,他會跟著她的,他脾氣暴烈,一定會把他們都打死,總之,他門沒權把她關起來……

    然後,這一切就很自然地結束了。結果就是:娜塔莎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媽媽,忘記了不久前在母校舉行的舞會,忘記了她在那裡是那樣的美,那樣的出色,忘記了有權威的律師伯伯,也忘記了最奇怪的事,甚至連馬克西姆也忘記了。

    這些事發生得並不明顯,好像誰拿濕海綿從它的記憶板上擦掉了一切,用股粉筆亂塗掩住了主要的東西……而這主要的東西就是每個正常人所渴望的幸福,現在,姑娘幾乎在肉體上能感覺到這種幸福了。

    娜塔莎甚至都沒發現,有一天清晨,醜男人和一個更醜的陰沉著臉的男人一起來了。這個人好像一切都是正方形的,頭、肩,甚至連他的駝背。

    他們給她喝了一杯可口可樂,姑娘像傻子似的笑著,喝下去了,閉上眼睛,就躺在床上了。

    因此說,她是幸福的,幸福的,非常幸福的。她絕對的幸福,不可轉變的幸福,幸福充滿了整個狹窄的房間,幸福和極度的快樂從這個床對面的方窗戶中流出來,牆和空氣中都被幸福所美化,幸福從沉默的電視中靜靜地滲出,又以悅耳的沙沙聲溶入大腦中。

    幸福、幸福、幸福……

    甚至在她的舌頭上轉動著常用的、穩定的搭配「希一英一幸」,最後這個溫柔的音節又拉長了:福……福……福……

    那麼,幸福是什麼樣的呢?幸福就是你什麼都不需要。不,只要一點:那就是躺在床上,哪怕是躺在這個狹窄的房間,哪怕是一個人,躺在那裡感受自我,傾聽自我,聆聽幸福的音樂、九霄雲外的音樂.感受那看不見的周圍的氣氛。

    彷彿海水流淌到濕潤柔軟的沙灘上,那奔騰的海浪撫愛著、舔吮著草原,頭上是淡藍淡藍的天空,這種蔚藍色刺痛著眼睛,手沉沉的,不聽使喚.但正是這種不聽擺弄更使人興奮。

    因此,不願想任何事,好像她能完成任何願望,隨便是誰的,隨便什麼樣的,並且相信別人告訴你的一切,因此你才是幸福的。

    後來,娜塔莎被放到一個很大的轎車裡,那車輪上是一間小房子,裡面有電視、錄像機、冰箱,於是,她被拉到某地去了,姑娘甚至連問都不問,究竟上哪兒去。哪怕上大邊也好,因為現在對她來講,到處都那麼美好。

    但是,很快這一切就結束了。

    迷惑她意識的那種令人愉快的毒氣不易察覺地消失了,因此這事變得奇怪起來。她是那樣的嬌小,沒有自衛能力,所有人都不在身邊,在陌生人圈子裡,在那麼個巨大的汽車裡.而且還從外面鎖上了門。尖尖的樹梢在窗外慢慢地飄動,在一絲光亮裡透出蔚藍色的天空,隨後。烏雲又把藍天遮住了。由於這種變換娜塔莎不知為什麼感到非常孤獨,並且很想大笑,大概是由於對自己的可憐吧。

    汽車沿著公路不知駛向何方,姑娘掀開被子站了起來,用不聽使喚的雙腿走向把車廂和司機駕駛位置分開的玻璃板。

    方向盤後坐著一個長著一雙突出眼睛的紅臉人,那個特大的金寶石鑽戒不知為什麼引起了她的注意。娜塔莎覺得她在哪兒,曾經在另外的生活圈子中,見過這個人,遇見過他……

    和戴鑽戒那人坐在一起的那個穿白西服的人在坐位上坐立下安,當他聽到後面乘客輕輕走動的時候,他甚至沒轉到她那面,只是漫不經心地說出幾個神秘的、有些可怕的字。

    「你聽,蘇霍伊,她好像已經清醒過來了。」

    「現在我們快到卡路加了,再給你一份藥。」坐在司機旁被稱為蘇霍伊的那人回答道。

    所有這一切是那樣的可怕,姑娘又重新回到車廂的深處。坐穩之後,她用手擦了擦鬢角,現在她感覺頭腦中一片空白……突然,大腦中有一個對比,意識急劇的拍擊把好像是曾經喜愛的節目《電影旅行俱樂部》某種地理的、民族的什麼東西推到記憶表層中,而對比也是這樣的,在某個很遠、很遠的亞馬遜河附近的原始森林裡,居住著一支野人部落,這個部落去圍獵其他部落,但不吃掉他們,只是割掉他們的頭,取出大腦,把顱骨晾乾,然後把熱帶樹木中一種多汁的、鬆軟的軟東西塞到顱骨中,這是一種宗教儀式。姑娘覺得,對她也在做某種類似的事,取出大腦,住頭裡塞上一種東西,而沒有這種東西她現在連一分鐘也活不了。

    很快,汽車停下來了。紅臉男人走進後車廂,默默地遞給姑娘一杯果汁,姑娘機械地把它喝乾了,她太渴了。

    又是那看不見的水流,那輕輕地拍岸浪聲,輕撫著大腦,於是她又重新想完成任何願望,使所有人以至於每個人都幸福,並已,波浪要把她帶到柔軟的沙灘上,使之溶化。

    當娜塔莎重新清醒的時候,顏色消失了,她的眼神暗淡了,平穩的水流阻止她跑動,那無邊無際的海水又變成了泥坑裡發霉陳積的臭水。

    於是,重新又是房間,但是已經是另外一個,稍小一點。桌子、椅子、床、電視、天棚下高高的窗戶。在世界上除這之外再什麼也沒有了。

    姑娘從床邊站起來了,走到窗前,踏著腳欠起身來,抓住窗台,往下看:下面是各樣的房頂,褐色鐵皮,黑色油氈紙,灰色的石棉水泥板,紅色的磚,白色的水泥。那邊是正方形的斜坡,斜坡上豎著一動不動的像樹一樣的黑色天線,而且這種樹很多,很多,整整一片樹林。

    這淒涼的鐵樹林,使娜塔莎傷心並控制不住對自己憐憫的感情潮水般油然而生。一瞬間這種感覺取代了所有其他的感情,甚至不久前那種絕妙的完全幸福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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