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兆南這數月以來的際遇,雖是悲慘、淒涼,但也是曠世絕奇,他在感情上遭遇了無比的痛苦,但在武功上卻有了幻奇的進境。
北怪黃煉久持不勝,不禁心頭火起,冷哼一聲,按在方兆南前胸"玄機"要穴上的掌力,突然向前一送,全身功力一齊發出。
方兆南忽覺寒氣大增,"命門"穴上攻進來的焰熱之力,被那寒氣一逼,突然退縮回去,熱力消減。
方兆南頓感到一陣冷意,不禁打了兩個冷顫。
他提聚的真氣經這寒氣一激,忽然又向上一衝。
方兆南身軀,也隨著那上衝的真氣,顫動了一陣。
忽覺熱力大增,南怪辛奇的反擊之力,像排山倒海一般直衝過來。
方兆南但感一陣灼熱,內腑間的寒冷之氣,完全被那攻來的熱力逐走。
這一冷一熱的突變,各盡其極。
方兆南湧在"生死玄關"的真氣,被這忽冷忽熱之力連翻迫逼,突然直衝而上,衝過"生死玄關",直上十二重樓。
這當兒,北怪黃煉,又用出全力反擊過來,方兆南滿身炎熱,突然又被一股強大的寒氣掩去。
這一陣寒冷,當真是凍肌刺骨,使方兆南的身體起了極大的變化。
不知怎地他內腑忽然僵止不動,一連打了幾個寒顫,臉色也成了一片鐵青,身上的血液,也似被這寒氣凍結起來一般。
除非一個內功修為超過北怪黃煉的人,誰也無法抗拒這一股由極熱突變的酷寒。
由寺內趕來的大愚禪師一直靜靜地站在一側,兩道眼神卻盯在方兆南的身上。
眼看他神情大變,臉色鐵青,全身一陣顫動後,突然僵直不動,不禁心頭大為震駭,再也忍耐不住,大步直奔過去。
只聽南怪辛奇大喝一聲,按在方兆南後背"命門穴"上的右手,他突然向前一推,一股奇熱,疾攻過來。
方兆南僵挺的身子,被這熱力一逼,又是一陣顫動,臉上的汗水,滾滾而下。
他衝上十二重樓的真氣,再經南怪辛奇這灼人肌膚的熱力一逼,一陣激盪,衝過了生死玄關。
方兆南只覺一股極強的力道衝了上去,身子飄飄欲飛,身上又被那股強熱灼燒的極難忍受,不自覺的一提真氣。
但感身子一輕,忽然離地而起,升飛起六七尺高,飄落到一丈開外。
南北二怪看的微微一怔後,手上力道,齊齊減去。
大愚禪師本待要出手相救,忽見方兆南原姿不變的端坐飛起,脫離了兩人雙掌挾持,立時停下腳步。
方兆南飄落實地之後,挺身而起,運氣一試,不但毫無傷疼之感,反而有著一種爽快輕靈的感覺,心中大感奇怪,暗道:
「這是怎麼回事呢?」
忽聽大愚禪師的聲音,繚繞在耳際,道:「方施主沒有傷著嗎?」
方兆南由沉思中驚醒過來,道:「還好。」
他自己也不知是否受了內傷,是以,對大愚之言,無法答覆。只好含含糊糊的支吾過去。
大慈禪師好不容易,等待這樣一個說話空隙,當下把那藍衣少女相約之言,一字不漏的轉告了大愚禪師。
大愚禪師抬頭望望天色道:「現下不過申初光景,諸位連番和強敵相搏,想都已睏倦,先請回寺,用上一頓素齋,休息一下體力,晚上好對付強敵。
南怪辛奇一皺眉頭,道:「老夫無酒不餐,偏是你們這和尚廟中,有著甚多規矩——」北怪黃煉忽然冷笑一聲,接道:「三十餘年酒未沾唇,你也沒有死啊!」
辛奇怒道:「你怎麼知道老夫沒有酒喝?」
大愚禪師怕兩人再吵起來,趕忙接道:「平常之日,敝寺待客,確不備酒,但寺中卻存有久年佳釀,兩位如若有興趣,老衲願供一醉。」說完,合掌肅客。
方兆南搶快兩步,走到大愚禪師身側,低聲說道:「晚輩已失去一劍,此劍如果再有失閃,實叫在下愧對禪師——」大愚禪師不待他說完,已聽出弦外之音,微微一笑,接道。」
青龍、白蛟,已非少林寺中之物,方施主如何處理,老衲不願多問。」
方兆南輕輕一歎,道:「今夜之戰,不但事關貴寺的安危存忘,整個武林的命運,恐怕也將在這一戰之中——」大愚禪師道:「敝寺中三代弟子都甘為武林效命,方施主有何調度,但請吩咐就是。」
方兆南道:「晚輩發覺了一件驚人的事,心中一直為此惶惶不安,今夜之戰,勝負之分,雖靠貴寺弟子們同心協力,不避生死,但是南、北二怪,亦將是此一決戰中的主要人物。
兩人功力深厚,又練成了特殊的掌力,在晚輩心目之中,正好用作抗拒冥岳岳主的高手,但晚輩心中念念不忘的是怕這兩人忽為強敵收用。」
大愚禪師低聲問道:「你是怕他積惡難改,易生動搖……。」
方兆南搖搖頭道:「剛才寺門外面和晚輩動手之人,除了那紅衣少女之外,其餘三人,大都是大江南北的高手、雄主,月前泰山大會中的主要人物,曾幾何時,這般人竟然都作了冥岳中的爪牙,這一點,實叫晚輩百思不解……。」
他微微一頓之後,歎道:「以南、北二怪的功力,生擒冥岳中兩女弟子,也非什麼難事,但竟被敵人免脫,而且事後晚輩發覺那紅衣少女,尚非冥岳中女弟子的真身,武功自然尚要遜上一著,南、北二怪見我之後,一直未提二女之事,想必連傷也未傷到敵人,晚輩因此擔心——」大愚禪師道:「老袖就大方師弟情形而論,他似是服用過什麼藥物!」
方兆南道:「老前輩說的不錯,晚輩也想到他們可能用一種絕毒的藥物,威脅服藥人的生死,或是控制了他們的心神,使對方甘心效命,聽候遣派……」
兩人談話之間,已到了少林寺方丈室外。
南、北二怪和方兆南,早已被視為少林手中貴客,大愚禪師合掌肅容,把三人讓入室中。
室中早已擺好了佳釀、素餚。
大愚、大慈、大立、大道、四個僅餘的大字輩中高僧,一齊留在方丈室中相陪。
這是一個隆重的宴會,素守清規的大字輩高僧們,破例的開了酒戒。
南、北二怪生具了冷僻的性格,神色間,一片凜然難犯的冷漠。
兩個人既不和少林寺僧侶們講話,也不和方兆南搭訕,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個不停,兩個提壺斟酒的小沙彌,一直不能停止。
片刻工夫,兩人已各飲了四五十杯。
方兆南暗暗忖道:「看樣子這兩人又在暗中拼上了酒,縱然量大如海,也禁不住這等手不停杯的啞然猛拼,今夜一戰,事關千萬武林同道的命運,如放任兩人這般相拼下去,勢必要喝個爛醉如泥不可了——」心念一轉,趕忙端起案上酒杯說道:「兩位老前輩請滿飲此杯,晚輩有幾樁疑難不解之事請教。」
南、北二怪舉杯一飲而盡,齊齊說道:「什麼事?」
方兆南道:「今夜三更,由那冥岳岳主,親率他屬下高手,來寺相犯一事,兩位老前輩,想已經早知道了吧?」
南怪辛奇冷冷說道:「知道了又怎麼樣?」
方兆南道:「此事關係著今後的武林大局,-非是少林寺一門存亡之戰。」
南怪道:「我也不是少林門下弟子,與我何涉?」
北怪黃煉縱聲大笑,道:「不錯啊!少林寺和尚被殺光了也於我們無關。」
大愚、大慈等四個少林高僧,臉色一齊大變,正待發作,卻被方兆南示意攔住。
他心中很明白,南北二怪在這次決戰之中,所佔的比重甚大,這不是憑逞血氣之勇的時機,開罪了南北二怪,今夜之戰,就算先失去一半實力。
當下接口說道:「兩位老前輩雖和少林門戶毫無淵源,但已,親口答應相助在下一臂之力。」
南、北二怪互相望了一眼,齊聲說道:「答應助你之事,就是助你,不能把別人的事混為一談。」
方兆南暗暗喜道:「還好,這兩人雖是生性冷怪一點,倒還遵守承諾之言。」
但見二人手不停筷的大口吃菜,片刻工夫,滿桌素餚被他兩人吃個杯盤狼藉,伏案睡去,不久工夫,竟呼呼入夢。
方兆南低聲對大愚禪師道:「這兩人剛才各以獨門奇功相拼,彼此耗去元氣甚多,讓他們好好的睡一會兒吧!咱們到別處談談。」
大愚禪師首先站了起來,走入外面,慈眉聳動,長歎一聲,道:「少林寺八百弟子,都有著敵愾同仇之心……。」
方兆南接道:「那就好了,由晚輩帶著南北二怪,以游殲強敵高手為主,幾位也請各選十二個武功高強的弟子,分組成隊,以便隨時策應。」
大愚點頭說道:「老袖擔心南北二怪中途叛離……。」
方兆南笑道:「這個老前輩儘管放心,南北二怪生性雖然孤傲、冷癖,但他們究竟是成名武林的人物,既然答應助我,當不致中途改變……。」
他微微一笑後,接道:「和兩人相處,不能以常情、常理對付,晚輩已得個中三昧……。」
大愚道:「如此就好,老袖唸唸難忘的就是這件事情。」
大慈禪師突然接口說道:「老袖心中有一事不明,得要向方施主請教。」
方兆南道:「晚輩知無不言,老禪師儘管說吧!」
大慈道:「南北二怪各以上乘內功相拼,會把方施主挾在中間,當時看去,施主似是甚為難過,但此刻看來,方施主竟似毫未受傷?」
方兆南點頭笑道:「當時情景,確甚難過,也許因南北二怪功力相若,才有此奇跡,晚輩此刻,不但沒有受傷之感,且覺真氣充沛,獲益匪淺。」
大愚禪師道:「方施主吉人天相,因禍得福,老袖為施主慶賀。」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多謝老前輩關注了。」
大愚探身望望天色道:「老袖已派人在此靜院,嚴密戒備,方施主不妨小息片刻,一有動靜,老袖立時派人通知。」
說完起身告別。
方兆南送客室外,低聲說道:「南北二怪。野性難馴,對貴寺又有一段積忿,此刻正值用人之際,老禪師還請擔待一二。」
大愚道:「老袖記下了,施主回房去吧!」
合掌一禮,欠身而去。
方兆南抱拳相送,直待幾人走出靜院,才回過頭來。步回禪室。
抬頭看去只見三個斗大的金字"方丈室"橫雕在一塊千載古松匾上。
想到數月之前,武林中對少林寺是何等的崇敬,視作泰山北斗,高不可攀,曾幾何時,自己竟然受盡了少林寺高僧關懷。
以方丈之室讓作休息之地,此等榮寵,在數月之前,當真是做夢也難想到。
這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
天際間,晚霞絢爛,一抹夕陽反照,撒在室外的盆花上,雲彩幻麗,花色生光,春天的黃昏,景物是這洋的動人美麗。
他長長吁一口氣,緩緩傍花而坐,仰首望著西天變幻的彩霞,神馳無際長空,數日緊張的心情,陡然為之一鬆。
忽然間一道閃光,劃空而過,緊接著一聲巨雷,震二欲聾。
一片雲氣,生自那變幻難測的彩雲之下,片刻間,由淡生濃,逐漸擴展,掩遮去西天一片彩霞。
閃光群起,雷如連珠,倏忽之間,滿天盡都瀰漫著雲氣。
方兆南目不轉睛的看著這一幕自然景象的變化,不禁黯然一歎,心中暗暗忖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果然不錯,剛才那美麗景色,片刻間,盡被烏雲遮去,今夜一番大戰來勢將如這場暴雨一般,挾閃電鳴雷,忽忽而至……。」
突然間一個天真無邪的倩影,像那閃電一般,由他腦際間掠過,雷電的啟發,使他忽然回想到那遺留在山腹密洞中的周蕙瑛來。
一念閃起,萬念湧來,周惠瑛的倩影尚未在心田間消失,熱情如火的陳玄霜,倏又突然泛現在腦際之中……。
心念轉動間,又想起了冷若冰霜的梅絳雪來。
三個美麗的少女倩影,都極清晰的印在他的心靈上……。
只覺著滿身情孽,無法補償,不禁失聲一歎道:「天啊!我沒有存心害他們一個,可是三個都為我牽連而死,唉!這究竟是誰的錯呢?"他就帶著這樣的心情,傍花而坐,不知過了多久。
突聞響動,一提丹田之氣,振臂而起。此時,天已黑透,他起落之間,來到了寺門。正待左右查看。
忽然由身後傳過來一陣沉重的步履之聲,緩緩接近身後。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凝聚丹田,暗運功力,霍然轉過頭去。
星光下只見大愚禪師帶著大道禪師走了過來。
夜風吹飄起兩僧寬大僧袍的衣角,兩人舉步落足之間,似是如負重鉛,顯然,這兩少林高僧心情,正有著無比的沉重。
大愚微微一笑道:「眼下時光己是初更過後,敝寺存亡絕續之戰,序幕將展,今宵是少林寺創立門戶以來,最艱苦的一夜。
方施主以事外之人,為敝寺捲入此是非漩渦之中,此時此情,老袖等如再談什麼感恩圖報之言,未免有傷方施主的俠情了,千句總一句,敝寺中上下三代弟子,人人心目之中,都深銘方施主這番相助之情意了……。」
方兆南深受感動,抱拳一揖,說道:「貴寺的存亡,事關武林大局。但眼下卻只有貴寺弟子,擔負起這付沉重的擔子……。」
他仰首望天,長長吸了一口氣,黯然接道:「晚輩的看法,貴寺如若不支而潰,整個武林形勢,亦將隨之發生劇變,九大門派,無一能倖免劫難。
今宵之戰,應該是我中原武林同道,一大劫難,九大門派都應該盡出高手而來,共拒強敵,但別人卻是袖手不問,由貴派獨擋銳鋒。」
大愚微微一笑,道:「方施主話雖不錯,但冥岳中人來得太過突然,使老袖柬邀助拳之人的時間,也是沒有,自是不能怪人。」
方兆南似是對少林寺抱甚大不平之氣,冷笑一聲,接道:「各大門派,都有弟子在江湖之上走動,似此等重大之事,竟然不知不覺,想來實覺好笑……。」
大愚看他越說越是氣忿,合掌接道:「方施主也該休息一下了,趁尚有段餘暇,調息一下精神。」
方兆南供手道:「多謝老禪師關心了。」
說罷,轉身大步而行。
這時,少林寺已是勺斗森嚴,到處人影閃動。
方兆南借星光看去,只見一群群少林僧侶,手橫兵刃,結隊而立,斷斷續續,銜接成一座陣圖,每一個轉角之處,都已裝好火把。
方兆南目睹嚴密佈置,忍不往微微一笑道:「老禪師這等佈置,當真是飛鳥也難偷渡。」
大道禪師接道:「三百條火把,都用麻桿和桐油合成,每一個火把,可照五丈方圓,若三百條火把一齊點燃,少林寺一、二兩進殿院,光耀如畫,除非冥岳中人,殺盡我們少林弟子,否則絕難越雷池一步。」
大愚接道:「老袖決定由大立、大慈兩位師弟,主持羅漢陣的調度,-就二三兩代弟子中選出四十八個,分組兩隊,仍由大慈、大立兩位師弟各率領二十四人,馳援緊急之處……。」
方兆南道:「老禪師運籌調度有方,晚輩佩服至極。」
大愚接道:「另由老袖和大道師弟,各選十二個弟子,迎戰冥岳中人,先禮後兵。」
方兆南道:「正大門派,正當有此風度。」
大愚道:「另由方施主帶著南北二怪,和老袖同出迎敵。」
方兆南道:「老禪師布計周密,算無遺策,使人一開眼界。」
說話之間,已到方丈靜室之前。
大愚、大道齊齊合掌說道:「方施主請調息養神,一有警訊,老袖等立刻派人相請。」
方兆南抱拳相送,緩步入室。
只見南北二怪對面而坐,各自閉目運氣。
方兆南一入靜室,兩人同時睜開雙目四道眼神,齊齊由方兆南臉上掃過。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兩位老前輩調息的還好吧?」
南怪辛奇冷哼一聲,道:「什麼老前輩,老前輩的,你年紀不大,忘性倒不小啊!」
方兆南笑道:「晚輩不知忘了什麼?」
南怪道:「你在解我索縛之前,我已筋你說明,咱們要結成金蘭,兄弟相稱。」
方兆南暗暗忖道:「此刻正值用人之際,我如能和他兄弟相稱,或可討他歡心。"當下拱手一笑,道:「辛老哥,兄弟這裡有禮了。
南怪果然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好啊!」
只聽北怪黃煉冷笑一聲,說道:「哼!沒老沒少的,有什麼好——」辛奇怒道:「關你屁事。」
方兆南怕兩人再打了起來,趕忙勸住兩位繼續調息養神,約有更余時間,突然聽得一陣步履之聲,一個面目清秀的小沙彌手提燈籠而來,停身門外,合掌說道:「強敵蹤跡已現,小僧各位師伯師叔已然迎敵寺外,小僧奉命來請三位施主……。」
方兆南一挺身,拱手對兩人說道:「辛大哥,黃老前輩,請各自運氣調息一下,咱們出去迎敵戰冥岳中人!」
南怪辛奇突然挺身,道:「還要調息什麼,咱們現在就去吧!」
北怪黃煉哪肯示弱,也挺身站了起來。
方兆南急道:「冥岳中人,個個武功不凡,尤以冥岳岳主,武功已入化境,兩位還是運氣調息一下,恢復體力,才好迎敵。」
南怪辛奇哈哈一笑,道:「兄弟不用替我擔心,相信在百步之內,為兄可使消耗的內力復元。」
北怪黃煉冷冷接道;"那也算不得什麼稀奇之事,用不著出口誇耀一個後生晚輩之前。」
方兆南怕兩人再打起來,趕忙對南怪辛奇說道:「大哥請看在兄弟份上,忍讓黃老前輩幾句。」
南怪辛奇果然一語未發忍了下去。
北怪黃煉卻是火氣甚大,冷冷看了方兆南一眼,道:「什麼老前輩不老前輩,哼!叫的也不覺得肉麻嗎?」
方兆南聽得微微一怔,抱拳一禮,笑道:「在下或有禮貌不周,開罪了黃老前輩,還望老前輩大量海涵。」
黃煉冷哼一聲,別過頭去,裝作沒有看見。
方兆南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南北二怪互望了一眼,齊齊舉步隨在方兆南身後而行,離開了方丈室,直奔寺外而去。
這是個月黑星朗之夜。
山風勁吹,林木蕭蕭。
大愚禪師帶著師弟大道,以及由二三代弟子中選出的二十四位高手,早已恭候在寺門之外,一見方兆南帶著南北二怪走來,立時迎了上去,合掌說道:「有勞三位了。」
方兆南抱拳還禮,連稱不敢。
南北二怪卻仰首望天,視若無睹,一副傲然不群的冷漠。
大愚禪師心知兩人怪僻冷傲,索性也來個故作未見,低聲對方兆南說道:「現已三更時分,還未見冥岳的人來。」
方兆南道:「以晚輩的看法,冥岳中人,絕不致失約不來。」
話還未完,耳際間,突然飄傳來一陣絃管之聲。
這樂聲難聽至極,音調尖銳有如鬼哭狼嚎一般,深更半夜,聽來更使人有一種如置鬼域的感覺。
方兆南道:「來啦!晚輩在冥岳中,也曾聽到過這等刺耳的樂器之聲。」
目光轉動,只見眼前的少林僧侶,裝束已自不同。
除了大愚、大道禪師兩人,尚穿的寬袖飄飄的僧袍外,那隨行的二十四名手中高手,都已改著了深灰色的短裝。
每個僧侶的腰間,都還帶著不同的暗器,有小型的戒刀,短劍,最奇怪的是有兩個二十上下年紀的和尚,一個帶著三朵金色的蓮花,一個帶著七枚銅錢。
少林僧侶一向都不使用暗器,但方兆南今夜所見,除了大愚,大道之外,大部分的人,都帶暗器。
顯然今夜之戰,少林寺已竭盡所能,全力迎敵,平時不肯用以對敵的暗器,也準備施用克敵了。
只聽那鬼哭狼嚎的樂聲,愈來愈近。
四盞碧綠的燈光,突然由前面松林一角,繞現而出。
大愚禪師舉手一揮,身後二十四個弟子,突然散佈開去。
方兆南低聲說道:「那些吹打樂器的人,一個個奇形怪狀,有如鬼魔一般。」
大愚禪師回目一掃方兆南,笑道:「強敵現身之後,由施主和她答話,需要老袖說話之時,我再說話不遲。」
幾人談話的當兒,那刺耳的樂聲,忽然停了下來。四盞碧綠的燈光卻加速奔行過來。
大愚凝目望去,只見那四盞碧綠的燈光之後,緊隨著一頂黃色小轎,由四個身軀高大,臉上分塗著五顏六色的鬼形怪人抬著,奔行如電而來。
眨轉之間,已到了丈餘之處。
四盞碧綠的燈火,由四個分紅、白兩色的怪人提著,左手提燈,右手各拿著一枝哭喪棒,夜暗之中看去。更顯得鬼氣森森。
在那黃色小轎之後,一排-立著數十個人。
小轎左右兩側,分站兩個容色絕世的少女,右面一個身著紅衣少女,手中拿著拂塵,背上斜插著方兆南失去的青龍寶劍。
方兆南目光掃掠了冥岳中來人,果然不見冷艷絕倫的梅絳雪,想來她跳入火山口中之事,絕然是假不了,不禁暗暗一歎,一縷惜念的悲傷,緩緩由心中泛了起來。
只聽那小轎之中,傳出一個嬌媚動人的聲音,問道:「要他們找一個能作主的人,上前來答我的問話。」
聲音雖然動人,但言詞之間,卻是傲然不可一世。
大愚禪師回目望了方兆南一眼,道:「方施主去和她談吧!」
方兆南道:「老禪師乃此地主人,晚輩怎敢逾越?」
大敵當前,大愚禪師反而變的鎮靜無比,微微一笑,道:
老袖和小施主一齊去吧!
方兆南正待舉步而行,心中突然一動,暗道:「我們不能先被他人的氣勢所懾。"立時停下腳步,道:「老禪師,可以要她過來說話。」
大愚先是一怔,繼而一笑,正待開口,那站在小轎左面的藍衣少女,突然高聲說道:
「你們那面,連一個活人也沒有嗎?」
大愚禪師也提高了聲音答道:「女施主不可出口傷人……。」
右面那紅衣少女冷笑一聲,罵道:「天亮之前,少林寺別想再有一個活人,反正你們快要死了,罵上你們幾句,又有什麼關係?」
此人口齒伶俐,言詞咄咄逼人,一向步不出寺的大愚禪師,那裡能夠說得過她,當下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方兆南眼看大愚禪師尷尬之態,心知他是有道高僧,不能和那紅衣少女一般的胡言亂語,只好挺身而出,道:「鹿死誰手,還難預料,未見真章之前,姑娘先別把話說的太滿。」
那藍衣少女厲聲比道:「死在眼前,還敢這般無禮,誰要和你多費口舌,還不趕快要那老和尚出來答話。」
方兆南仰天大笑一陣,道:「好個利口的丫頭,你既然作不了主,最好免開尊口,叫你那師父出來答話。」
小轎中又傳出柔媚中隱帶冰冷的聲音,道:「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
那藍衣少女躬身答道:「就是三師妹偷放的那位野孩子!」
垂廉激活,一個身著黃衣黃裙的艷麗女人,緩緩由轎中走了出來,口中冷然接道:「絳雪一向眼高過頂,對男人素來不假詞色,居然能夠為這人背叛我,我倒該仔細看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了。」
言詞之中,隱含對梅絳雪懷念,想來梅絳雪身在冥岳之時,定然甚得她的寵愛。
方兆南只覺心神為之一動,暗暗歎道:「梅絳雪如非釋放我和玄霜師妹脫險,絕不致於落得那等淒慘的下場……。」
場中群僧都不禁心頭為之一動,原來在他們想像中,那冥岳岳主,定然是一位雞皮鶴髮,醜陋不堪的怪人,生性才會那等慘酷。
想不到竟然是一個艷光奪目的麗人,容色尤勝過那分著紅藍衣的少女。
只見她款移蓮步緩緩走了過來,步履移動之間,乳波臀浪,充滿無比的誘惑,只看她一眼,誰也忍不住抨抨心動。
她一直走到方兆南身前四五尺處,才突然停下身軀。舉手一招,嫣然笑道:「你過來,我要仔仔細細的看看你。」
她的舉動,優美無比。舉手一招之間,風情萬種,使那些排列在大愚、大道身後的少林僧侶,個個為之一怔。
連大道和尚也為之神情一變,只有大愚和尚定力深厚,仍然神色不改。
方兆南也為之心神一動,不自主向前走去。
走了兩三步後,突然停了下來。
那艷麗女人看他向前走動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不禁一皺眉頭,冷冷說道:「這世間沒有抗拒我令諭的活人!我既然叫你過來,絕不會藉機傷害於你,對你這種晚生後輩,我還用不著施用機詐手段。」
她看去,只不過二十上下的年歲,但口氣卻一派老氣橫秋,托大無比。
方兆南暗中提聚一口真氣,使動盪不定的神情,平靜下來,肅然答道:「聽你的口氣,定然是那冥岳岳主了?」
那艷麗女人輕盈一笑。道:「不錯!」
方兆南道:「在下冥岳之行。未能一睹岳主真面,想不到今宵得見尊容。」
那艷麗女人一皺眉頭,默然不言,似是對方兆南這等人物,多講上幾句話,會失了她的身份一般,方兆南突然放聲一陣大笑,道:「在下由冥岳天羅地網之中,死裡逃生,早已把生死之事置之於度外了,岳主如以生死作為要狹,那可打錯了算盤。」
那艷麗女人星目閃光,一掠南北二怪,冷然說道:「你膽子不小啊!竟然敢這般頂撞於我!」
方兆南道:「岳主言重了……」
那艷麗女人突然向前跨了一步,道:「你叫什麼名字?」
方兆南道:「在下叫方兆南。」
那艷麗女人突然又向前跨進一步,冷冷說道:「你認識梅絳雪嗎?」
方兆南道:「何止認識,而且她已和區區相訂下白首盟約——」話一出口,立知失言,但也無法收回了。
他只想激起對方怒火,隨口說了出來,話說出口已覺有錯,但轉念一想,梅絳雪已葬身火山口中,今生今世,難得再見。
只聽那艷麗人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她已經死了嗎?葬身在火山之中。」
方兆南道:「想來定然是你把她逼死了!」
那艷麗女人突然微微一笑道:「很多年來,就沒有人敢這般對我說話了,你的膽氣很夠,我要把你活捉回冥岳,投入那火山之中,也好成全你們一對同命鴛鴦。」
她隨口一言,卻給了方兆南甚多便利。
要知冥岳岳主,令出如山,她說要生擒方兆南,以祭梅絳雪的亡魂,冥岳中人,誰也不敢任意傷他性命了。
大愚禪師借兩人談話的工夫,回頭一瞥身後群僧。
只見一個個雙目神凝,投注那黃衣麗人身上,不禁暗暗一歎,低聲對大道禪師說道:
「師弟快請回寺,要他們打起法器,高誦大悲經文,週而復始,直到擊退強敵,或是咱們全手中人全數被人誅絕之後,無人誦經為止。」
這幾句話,說的沉痛無比。
大道禪師只聽得心頭凜然震動,低聲說道:「小弟遵命。」
原來他也為那黃衣麗人妖冶容光,吸引了心神,不自覺的凝目相注,大愚之言,如雷貫耳,使他登時神智一清,回目一瞥身後群僧,大步直向寺中走去。
這時,那黃衣麗人又向前欺進一步。
方兆南疾退兩步之後,霍然翻腕,拔出了背上的白蛟劍。
夜色中閃起了一道白芒。
那黃衣麗人臉上的笑容,已逐漸失去,泛起一片肅殺之氣。
目光一掠方兆南手中寶劍,淡淡一笑,道:「想不到白蛟劍落到你的手中了。」
方兆南聽她一開口,就叫出白蛟劍名,不禁心頭一動,暗道:「這人見識如此廣博,一眼能看出我手中的白蛟劍名,此劍已數十年不在江湖露面,看來倒不是故佈疑陣,恐怕是貨真價實的冥岳岳主了。
奇怪的是,此人已然出道江湖極久,算年齡至少也該有六十以外,就算她內功精深駐顏有術,也不可能這般的嬌若春花——」心頭疑慮不定,不禁多望了對方兩眼,冷冷說道:
「岳主見識甚廣,在下手中之劍,正是白蛟。」
黃衣麗人道:「此劍算得上是一柄鋒利之物,借我用上一宵,以誅少林群僧……」
她仰臉望天上的星河,自言自語的接道:「現下距子夜尚有一刻時光,不到子夜三更,我們絕不動手。」
方兆南道:「岳主請留貴步,如再向前逼進一步,可別怪在下……」
黃衣麗人目光一閃,逼視到方兆南的臉上,道:「你要怎麼樣?」
方兆南只覺她逼視在臉上的目光,有如冷電中挾著霜刃,看得人由心底泛升起一股寒意,不自主向後退了一步,道:「在下要開罪了。」
黃衣麗人淡淡一笑,目光緩緩的移注到南北二怪的臉上,似是根本就沒聽到方兆南說的什麼。
方兆南目光環掃,忽然發現遙遠的地方,閃亮起數點碧綠的光芒,有如就在面前所燃燒的那碧綠的火光一樣,瑩瑩綠光,有如鬼火。
只見那閃動的綠火,風馳電掣而行,直撲少林寺前而來。
他乃機智過人之人,心念連翻轉動一陣,恍然大悟,暗道:
是啦!每一點綠火,就是冥岳中一隊人手,趕來此地助戰,想不到在冥岳之中所見那些面塗五顏六色的奇形怪人,竟有如此之多。」
愈想愈覺不錯,看那滾滾閃動的綠火,愈近愈多,不禁一皺眉頭,高聲問道:「那閃奔而來的綠火,可是岳主的屬下嗎?」
那黃衣麗人的目光一直盯注在南北二怪的臉上,對方兆南喝問之言,只是輕描淡寫的答道:「喔!不錯。」
突然間,一聲鼓響,由寺中傳了出來。
餘音蕩漾山谷,繞耳不絕。
那黃衣麗人柳眉微微一聳,目光轉投到大愚禪師身上,問道:「看你的神情大概是接替了大方主持寺務的方丈了?」
大愚禪師滿臉肅穆之容,接道:「你不用問老袖是誰,但有關少林寺中之事,老袖能夠作得主意就是了。」
黃衣麗人冷笑一聲,道:「只有片刻時光了,你還沒有決定嗎?」
大愚道:「老袖不解女施主言中之意?」
黃衣麗人道:「這麼看來你們倒是甘冒全寺僧侶俱被劍誅絕滅之險,不惜一戰了。」
大愚禪師道:「少林寺迄立武林,歷數百年,不知見過了多少風浪,但仍安然無羌,老袖堅信女施主雖盡起冥岳精銳而來,少林寺也不致覆滅於女施主的手中。」
黃衣麗人冷漠的一笑,目光掃掠過南北二怪,道:「想來你們是憑仗這兩人支持了。」
南北二怪一直未發一言,此刻似是再難忍耐。
北怪黃煉首先冷笑一聲,道:「你可以在別人面前,唬唬嚇嚇,但在老夫面前,最好是規矩一些。」
那黃衣麗人道:「如果我記憶不錯,兩位好像是南北二怪了?」
南怪辛奇道:「是又怎樣?」
黃衣麗人道:「南北二怪素來水火不容,想不到如今倒言歸於好了?」
北怪黃煉冷哼一聲,道:「後生晚輩,說話竟敢這般放肆!」
那黃衣麗人忽的嫣然一笑,道:「我尊稱你們一聲老前輩,只不過是對兩位客氣一下罷了,難道我還當真怕你們不成嗎?」
方兆南聽得心中一動,暗道:「這冥岳岳主的底細、身世,只不過聽聞於傳說之中,究竟如何,只怕當今武林之中,能夠知道的,少之又少,南北二怪,倒像是知道她的來歷一般,倒不如藉機探問一聲。」
當下說道:「辛大哥,你可知道這女人的來歷嗎?」
他素知北怪黃煉脾氣暴燥,而且對自己又無好感,如果問他,定然要碰一個釘子。
只聽南怪辛奇縱聲大笑道:「好兄弟,算你問對人了,除了老哥哥之外,當今之世,只怕再難找出知道她底細的人……。」
北怪黃煉冷然接道:「你知道又怎麼樣?」
南怪辛奇拂髯一笑,道:「有我在場,你永遠吹不起牛了!」
方兆南急急接道:「辛大哥,小弟急欲瞭解內情……。」
南怪淡然一笑,接道:「你不用擔心我和黃老怪的口角之事,我們已經爭吵打鬧了幾十年啦,哈哈,只要大哥能活一天,哼!
黃老怪永遠也別想在武林獨樹一幟……。」
北怪黃煉大聲喝道:「北怪要是不死,你也永遠難霸業江湖。」
南怪辛奇道:「反正咱們總要有一個先死。」
黃煉道:「只不知那人是誰!」
那久未說話的黃衣麗人,突然冷冰冰的接了一句,道:「如若兩位今宵一定要幫助少林僧侶,南北二怪只怕要一齊死亡。」
北怪黃煉怒道:「就算是羅玄復生,也不敢對老夫這等無禮,就憑你這個晚生後輩,竟敢這樣對老夫說話?」
那黃衣麗人格格嬌笑一陣,道:「昔年你們兩人合手,各出絕學,對付那老牛鼻子一人,勉強撐到一百合,今夜我要在百合之內,使你們南北二怪一起橫屍當場。」
南北二怪,似已被黃衣麗人激怒,目光閃動,鬚髮怒張,看樣子已有出手之意。
方兆南眼看形勢已成劍拔弩張之局,南北二怪如出手,定然全力施為,不和那冥岳岳主分出生死,只怕不肯停手。
但這一戰,事關武林正邪消長,-非一二人盛名之爭,少林寺八百僧侶,已排好羅漢陣式,蓄勢待敵;單人決戰,倒不如把強敵引入寺中,群策群力,一鼓而殲。
他趕忙接口說道:「岳主斷梭代柬,邀請天下英雄,赴會冥岳,想一舉殲滅天下高手,以成武林霸業,用心可算毒辣……。」
那黃衣麗人突然舉起素手一招,嬌聲接道:「你再向前走近一步。」
方兆南只覺一股強大的吸引之力,猛的把自己向前一帶,不自禁又向前走了一步。
這時,兩人相距只不過三四步遠,夜風飄送來那黃衣麗人身上濃烈的幽香,撲鼻沁心,醉人如酒。
突然間,梵音裊裊,由那莊嚴的少林寺中傳了出來。
這聲音開始時異常低沉,但逐漸高拔。
夜靜人稀,空谷傳音,滿山盡都是一片梵唱之聲。
這聲聲梵音中,似是充滿了一片祥和,但又隱隱含著一股悲壯之氣。
莊嚴經文、梵音,使那排列在大愚、大道身後的二十四名少林高僧,神情逐漸的轉變成肅然之色。
那黃衣麗人微微一聳柳眉,高聲說道:「現在相距子夜三更,只餘下一盞熱茶工夫了,你們還可在抗拒和投降之間,任選一途。」
她的聲音不大,但卻如水銀瀉地一般,無孔不入。在那飄然梵唱聲音,鑽入人耳鼓之中,聽得人人心弦震動。
大愚禪師,急急提聚一口真氣,把震動的心神穩住,肅然說道:「少林寺自我達摩師祖,開創之後,沿傳數百年,經過了無數風浪,但卻從未有過降敵之事。」
那黃衣麗人回目一望,只見那團團碧綠的火光,已到了許裡之內,在那碧綠燈光的閃映之下,隱隱可見人影幢幢。
她輕蔑的一陣冷笑,道:「如若沒有南北二怪替你們少林寺撐腰,諒你們也不敢妄動抗拒之心,大方和尚在你們手中地位何等崇高,想他的武功,也該是寺中頂尖高手,但他怎麼樣呢?想你們已經親眼看到他了。
我很少一口氣對人說過這樣多話,現在是對你們最後的忠告了,一到三更,屠殺展開,手中大小僧侶,一個活口不留,那時候,你們後悔也來不及了……。」
方兆南冷笑一聲,接道:「少林手中,早已擺陣相待……。」
他無限感慨的仰起頭來,輕輕歎息一聲,接道:「這也許是一場慘烈的大戰,但鹿死誰手,卻是難以預料,少林寺八百僧侶,個個都身負幾種絕技,他們捨命相護少林聲譽,人人已存必死之心,何況各大門派都已盡出高手,趕來相援……。」
他乃極富心機之人,耳聞目睹,局勢已到劍拔弩張之境。大戰一觸即發,倒不如來個氣勢奪人,以動搖強敵的銳氣和信念。
只見那黃衣麗人輕盈一笑,道:「那很好,各大門派的高手,如果都趕來此地,那倒可省去我一番跋涉之苫。」
素手突然一揮,疾向方兆南握劍右腕之上抓去。
她出手之勢,雖然疾如閃電,但此時方兆南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吃她以無上內功吸引之力,便向前走了一步,警惕之心更高,早已全身功力,凝聚丹田。
她一出手,立時飄身向後退出三四尺遠,拔出白蛟劍"劃分陰陽"橫裡推出一劍。
那黃衣麗人先是一怔,繼而淡淡一笑道:「你能閃避開我的一擊,武功總算不錯了。」
方兆南拱手說道:「過獎了,目下已過三更,我們在寺中候駕。」
側身對大愚禪師,道:「咱們退回寺中去吧!」
他相度敵我形勢,不宜在寺外和強敵決戰。
大愚禪師也有同感,暗道:「我們如以眼下人手之力,和強敵在寺外展開一場決戰,不但難有取勝的機會,而且一旦動上了手,再想回寺中去,只怕不是容易的事,倒不如先退回寺手中,主持大局,退可以守,進可以攻。」
當下點頭一笑道:「方施主說的不錯。」
這時,大道禪師已傳達了大愚禪師的令諭重返寺外。
他警惕於剛才被黃衣麗人容色吸引的失態舉措,出寺之後,一直凝氣丹田,抱元守一,不敢多望那黃衣麗人一眼。
飄蕩在靜夜中的梵唱,使那些排列在大愚身後的少林弟子,增長了甚多定力,任那黃衣麗人的輕顰媚笑,動人的冶蕩嬌態,都無法再使群僧動心,一個個肅然而立。
方兆南手橫白蛟劍,低聲對大愚說道:「老禪師請帶貴寺中人,先行退回寺中,由晚輩和辛、黃兩位老前輩斷後。」
大愚已知他足智多謀,武功高強,又有南北二怪相助,不致有失,當下舉手一揮,道:
「老袖恭敬不如從命。」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老禪師言重了,晚輩當受不起。」
大愚微微一笑,舉手一揮,群僧就原位轉過身子,緩步向寺中走去。
方兆南機警的向後退了四步,和南北二怪-肩站在一起。
那黃衣麗人冷笑一聲,道:「你們不用緊張,本岳主一言如山,天河星斗不到三更,絕然不出手。」
方兆南目光環掃了一周,只見那些奔馳而來的碧綠火光,已到了十丈之內,每一盞碧綠的燈光之後,都緊隨著五六十人。
這些人分著各色不同的衣服,分用紅、黃、藍、白、黑、五色,但每人的臉色,仍然和冥岳中所見一般,五顏六色,各呈怪形。
在五盞碧綠的燈光導引之下,停在那黃轎之後。
這些人似是都受那燈光指揮,燈光一停,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腳步。
方兆南連經奇遇、大變之後,增長了不少見識,已能洞察微細,留心小節。
看那遙奔而來的強敵,共分五隊,在五盞碧綠的燈光導引之下而來,而且又分穿不同的五色衣服,壁壘分明,一望之下,立時可以分辨得清清楚楚。
不禁心中一動,暗暗忖道:「他們為什麼不分作四隊、八隊暗合四面八方之數,攻守之間,也可以方便不少,何以分作五隊,而且每隊人數相若,又穿著五色不同的衣服,這其間決非無因……。」
他雖發覺了可疑之處,但一時之間,卻是無法想出原因何在。
目光轉動,只見南北二怪兩人神情肅穆,目光一直怔怔的盯在那黃衣麗人身上,連眨動也不肯眨動一下,似是內心之中,有無比的緊張。
他不禁暗自奇怪,忖道:「聽兩人剛才說話的口氣,這冥岳岳主,分明是羅玄的弟子,而且隱隱之中說出,南北二怪在未被囚禁之前,似是和羅玄比過一次武功,這女人也在場中,兩人既以長輩自居,但卻對這女人有著懼怕之意,此中之情,實叫人大費猜疑。」
方兆南本想把所見疑慮,提出來,詢問南北二怪,但見二人凝重緊張之態,大異平常自負狂傲之情,自是不好再出言相詢。
他只好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嚥了回去。
裊裊梵唱,漸轉嘹亮,彼起此和,響徹雲霄。
這聲音給予人一種無比的安詳定力。
方兆南目光回掃,只見大愚禪師帶著群僧,已然隱入那莊嚴的寺門之中,抬頭望天上星斗,高聲說道:「少林群僧已在寺內擺下了羅漢陣,等待岳主入寺。」
那黃衣麗人似發覺一向被武林視作泰山北斗的少林寺,果然不容易對付,至低限度,南北二怪突然在此地出現助拳之事,出了她意料之外,凝目而立,半響未語。
只待聽到方兆南大聲喝叫之言,才回目一掠,冷冷說道:
大約還有一盞熱茶工夫,天色就可到子夜了,我一向言出九鼎,在子夜時分之前,不論你們作何準備,我絕不會出手,既然無膽在寺外迎戰,你也快退回手中準備受死去吧!」
方兆南正要逗她如此說,當下一笑,回顧南北二怪,道:
咱們也回到寺中去吧!
南北二怪互相瞧了一眼,一齊轉過身子,大步向寺中走去。
這舉動和他們怪僻自負的性格,極不相稱。
方兆南暗自一皺眉頭,忖道:「這兩人一見那黃衣麗人之後,狂傲之態,似是減少了不少,看來他們心中已生了怯敵之念,想那羅玄的威名、武功,果然是非同小可,人已消失於江湖數十年之久,但他威名,不但仍然震盪著武林,就是他門下的弟子,也似是得到了他威名的餘蔭。」
忖思之間,已到了寺門前面。
耳際間,突然響起一個嬌脆動人的聲音,道:「奏起樂聲。」
餘音未絕,那鬼哭狼嚎般的樂音,已然大聲響了起來。
這刺耳驚人的聲音,和那一聲發人深省梵唱,混合在一起,交織成一付極不調和的樂章。
方兆南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只見人影閃動,那五隊服色不同的鬼形怪人,已緩步向寺中移動過來。
但那黃衣麗人,卻仍然站在原地未動,隨她而來的一些人,也靜靜的停在原地。
大愚禪師,心惦方兆南等的安危,進了寺門之後,立時閃入暗影之中,監視著外面的情形,只要那黃衣麗人一下令施襲,立時將帶著二十四名少林高手出寺搶救。
但那黃衣麗人竟然很守信用,沒有派人追襲,也未暗中下手。
方兆南站在寺門外面正在相度敵情形勢,突然被急探而出的一隻手拉入寺中。
耳際間響起大愚禪師慈和的聲音,道:「方施主請恕老袖失禮,強敵已然發動攻勢,不宜在寺外停留了。」
方兆南回首一笑,道:「貴寺中弟子,都早已分配了工作,不知在下職司何責?」
大愚道:「施主和辛、黃二位前輩,乃今夜迎敵主要之人,勝敗關鍵,大半掌握在三位手中,老袖不才,實難派請職司。」
方兆南目光一掠南北二怪,正容說道:「兩位都已答允在下,拔刀相助,眼下大戰即將展開,借重兩位之處正多,還望兩位能夠力行承諾,全力以赴。」
南怪辛奇雙目一瞪,道:「那是當然,咱們既然有了兄弟之義,全力對敵,自是義不容辭了。」
北怪黃煉卻冷笑一聲,道:「老夫雖答應了助你克敵之言,但-無全力以赴的限制。」
方兆南一皺眉頭,忖道:「今晚之戰,雖以少林僧侶的羅漢陣為主體,但到重要關頭,搏敵首腦之時,仍是要以武功為主,南北二怪實是這一戰成敗關鍵的重要人物。
如過不設法把北怪黃煉說服,要他全力出手,單是南怪辛奇一人之力,只怕難以抵擋那強敵首腦。」
心念轉動,智計忽生,故意冷笑一聲,道:「老前輩如是害怕那冥岳岳主,晚輩絕不自強,仍願把老前輩送回那石室之中。」
北怪黃煉雙目一瞪,道:「什麼?仍要把老夫送回那石室中?」
方兆南道:「是啊!以老前輩的身份,出爾反爾,實叫晚輩為之心寒。」
北怪黃煉縱聲大笑,道:「解縛由你,可是再要老夫就縛返回石室,只怕由不得你了。」
方兆南淡然一笑道:「一個人不守信重諾,活在世上,要受人譏笑,死了之後,也會留給下一代的笑柄……。」
他昂首一陣輕笑又道:「如若那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俗凡之人,那也罷了,受人譏笑,也不過是三五個人而已,如若是盛名震動江湖的人,那就不同了,天下武林同道,都要對他嗤之以鼻——」黃煉大怒接道:「什麼人敢譏笑老夫?」
方兆南道:「眼下就有一人。」
黃煉大喝道:「什麼人?」
忽的揚手一掌,直劈過去。
方兆南早已暗中運氣戒備,看他一舉起手,立時舉掌護胸,準備硬接他一掌。
只覺一股疾凌的掌風,掠著身側而過,應手響起了一聲慘叫。
轉眼看去,只見一個身著奇服,面塗彩色的怪人,摔倒在寺門之內,口鼻之間鮮血急湧而出,但身軀卻僵直不動,看樣子己經氣絕而死。
方兆南心知北怪黃煉已為自己說服,但他生性冷僻,要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改口服輸,絕不可能。
這一掌劈向冥岳中人,分明已答應相助,趕忙一揮,道:
老前輩耳目靈敏過人,如非發此一掌,我等之中,必有一人,身受暗算了。」
這幾句頌揚之言,只說得北怪黃煉心中大感受用,但他生性冷傲,心中雖然快樂,外表之上,仍是一副冷若冰霜之情,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方兆南聰明絕頂,和南北二怪相處,這一些時間,已對二怪性格,瞭解甚多,對他的冷漠神情,也不放在心上,側臉對大愚禪師道:「咱們守在門後,看看當先衝進寺中的是什麼人。」
南怪辛奇突然接口說道:「那黃衣女人,乃羅玄衣缽弟子,也是他武功唯一的傳人,昔年我們和羅玄比武之時,她還不過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娃兒,想不到現在已經這樣大了,如非她提起昔年之事,我還當真無法認得出來……。」
北怪黃煉冷笑一聲接道:「和羅玄比武之事,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女娃兒也早該兩鬢斑白了。」
南怪辛奇道:「她看上去只不過二十幾歲之人,難道她不是咱們見到的那個女孩子嗎?」
黃煉道:「羅玄一身武功,完全走的偏激路子,講求養生駐顏,那女娃兒既然是他唯一的門人,自然已是盡得他的真傳,再過上二十年,她還是那般模樣。」
南怪辛奇被黃煉數說一頓,但又覺對方言之有理,無法反駁,仰首大笑,自解自嘲的說道:「再過二十年,她也許會更年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