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氣火車在莫斯科郊外急馳,車輪敏捷地、咕嚕咕嚕地響著,汽笛怒氣沖沖地鳴叫著。阿列克謝-密列西耶夫坐在車窗旁,被一個小老頭擠得緊靠著車廂的側板。那老頭戴著高爾基式的寬邊帽,架著一副拴著黑色細繩的金邊夾鼻眼鏡,鬍子刮得特別乾淨。菜園的必備品——小鋤、鐵鍬、乾草叉——很整齊地用報紙包著,外面捆著細繩,放在老頭的兩膝中間。
老頭和所有生活在殘酷的戰爭時期的人一樣,非常關心戰事。他在密列西耶夫面前一個勁地搓著乾枯的手掌,神秘兮兮地對他耳語道:
「您別看我是一個老百姓——可我卻非常清楚我軍的計劃:把敵人引誘到伏爾加河流域的草原上,讓它拉長戰線,正如現在所說的,切斷他們和基地的聯繫,然後從這兒,從西部和北部一起下手截斷他們的戰線,再跟他們算帳。是的,是的……這是非常明智的舉動。因為跟我們打仗的不只是一個希特勒。他揮著他的鞭子把整個歐洲的兵力都趕到我們這裡來了。可是我們確實勢單力薄,要跟六個國家的軍隊作戰。我們是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作戰,所以即使用空曠的地帶緩衝一下這種可怕的打擊也是應該的,沒有錯。這是唯一的明智之舉。因為到現在盟國還是沒有動靜……啊?你怎麼想?」
「我想您是在胡說八道。把祖國的土地當成緩衝帶,這種代價不是太大了嗎?!」密列西耶夫毫不客氣地回敬道,他不知為什麼想起了冬天他爬過的那個被燒成一片廢墟的淒涼的村子。
但是老頭仍在他身邊嘮叨個沒完,弄得他滿身都是煙草味和大麥咖啡味。
阿列克謝把頭探出窗外。一陣夾著塵土的暖風迎面吹來,他貪婪地望著車外飛馳而過的、退了色的綠柵欄圍著的站台和站台上釘著板皮的漂亮的小售貨亭;望著綠樹掩映下的小別墅;望著乾涸了的小溪旁那片被春水沖洗過的綠色草地;望著松樹那蠟燭似的樹幹,在夕陽的映照下,樹幹在樹葉叢中閃耀著點點金光;望著樹林後面呈現的一望無際的、蔚藍色的黃昏遠景。
「……不,您是一名軍人,您說:這樣好嗎?這不,我們跟法西斯單獨作戰一年多了,可是盟國在哪兒?第二戰場又在哪兒?現在您設想這樣一幅畫面:一群強盜襲擊了一個毫無準備的、辛勤勞動的人。可是這個人並沒有驚慌失措,他奮起同他們搏鬥。他渾身是血地搏鬥著,隨手拿起什麼就用什麼痛擊他們。他只有一個人,而強盜卻很多,裝備又好,早就在窺視著他了。不錯……可是鄰居們看見這個場面只是站在房前表示同情,說什麼:『好樣的,啊,真是好樣的!對他們這幫強盜就要這樣,打他們,打呀!』他們不來幫忙打退強盜,只是送來了小石頭、小鐵塊,說什麼:『吶,用這些東西打得更重些。』可是他們仍然袖手旁觀。是啊,是啊,盟國現在不就是這個樣子嗎?……諸位旅客……」
密列西耶夫饒有興趣地瞧了老頭一眼。這時許多人都朝著他們這個方向看,擁擠不堪的車廂裡,到處都有人在說:
「不錯,我們現在就是孤軍奮戰。第二戰場在哪兒呢?」
「沒有什麼了不起,上帝保佑,打仗的事我們即使勢單力薄也能對付。只有等到舉行午宴、喝茶的時候,他們,第二戰場的先生們才會急急忙忙地趕來。」
火車停在避暑地站台上。幾個穿著睡衣、拄著枴杖的傷員走進了車廂,他們拿著一袋袋漿果和一些葵花籽。他們大概是從某療養院到當地為初癒病人準備的市場上去的。老頭馬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
「坐吧,親愛的,坐吧。」他幾乎是用力把一個拄著枴杖、一條腿纏著繃帶的紅髮少年接到自己的座位上,「沒關係,沒關係,坐吧,別客氣,我這就下車。」
為了讓人相信,老頭甚至把鋤頭和鐵鍬拿起來,向門口走去。幾名賣牛奶的婦女擠到一張凳子上,騰出座位讓傷員們坐下。阿列克謝聽到後面一個女人罵罵咧咧的聲音:
「那個人真不害羞!身邊站著一個殘廢軍人,那麼累,大家都擠來擠去的,可他身體健康,卻滿不在乎地坐著,好像被防彈咒語定住了似的。虧他還是指揮官、飛行員呢?」
阿列克謝氣得滿臉通紅,他很委屈,鼻孔猛烈地抽動著。可是他突然樂呵呵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
「小兄弟,請坐。」
那個傷員不好意思地向後退了一步,說:
「上尉同志,不要這樣!別費心了,我站一會兒。到那兒又不遠,只有兩站地。」
「我說,坐下!」密列西耶夫對他喊道,他感到內心湧起一種頑皮的快感。
他擠到車廂一頭,用手拄著枴杖,靠著車廂站著。他微笑著站在那裡。那位圍著方格頭巾的老太太八成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說:
「喂,各位旅客!……旁邊的人給拄著枴杖的指揮官讓個座位。喂!你,那個戴帽於的,也不害臊,人家在打仗,可你還當自己是母親的寶貝,占那麼大地方!……指揮官同志,到這兒來,坐到我的座位上……喂,你們讓開,看在上帝的份上,讓指揮官過來!」
阿列克謝假裝沒聽見。突然湧起的喜悅暗淡了下去。這時,女乘務員喊出了他要到的站名,火車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阿列克謝擠出人群,在門口又遇到了帶夾鼻眼鏡的小老頭。老頭像對老朋友那樣對他眨了眨眼睛。
「你認為到底能不能開闢第二戰場呢?」他小聲問道。
「不開闢第二戰場我們也能對付得了。」阿列克謝邊回答,邊向木製站台走去。
火車的車輪卡嚓卡嚓地響著,汽笛也響亮地鳴叫著,在轉彎處火車不見了,留下一股不太濃的煙塵。只剩下幾個旅客的站台重新寵罩著夜晚芬芳而寧靜的氣氛。戰前這裡一定很美,很靜。站台的四周被濃密的松樹包圍著,樹梢上刮來一陣陣均勻的、讓人心安的松濤。大概兩三年前在這樣晴朗的夜晚,在穿過林蔭道通往避暑地的一條條羊腸小道上,一定會從火車上走下一群穿著薄薄的、花色連衣裙的漂亮女人,吵吵鬧鬧的孩子們和心情愉快、皮膚黝黑的男人們。他們剛剛從城裡回來,隨身帶著送給來這裡度假的旅客的食物和美酒。而現在,幾位下了車的旅客拿著鋤頭、鐵鍬、乾草叉和其他菜園農具,迅速走下站台,匆匆忙忙地走進樹林。他們都在想著自己所關心的事。只有密列西耶夫拄著手杖,像個散步的遊客,欣賞著這美麗迷人的夏日夜景,盡情地呼吸著。他瞇縫起眼睛,感受著透過松枝的太陽光對皮膚的溫柔的愛撫。
在莫斯科的時候,就有人詳細地給他講了路線。作為一名真正的軍人,他僅憑幾個方向標就毫不費力地找到了通往療養院的路。療養院位於一個寧靜的小湖畔,從車站步行十幾分鐘就到了。革命前,一個俄羅斯的百萬富翁決定在莫斯科近郊建一個夏宮,而且要建成獨一無二的樣式。他對建築師聲稱,他不在乎花多少錢,只要夏宮是別出心裁的就行。為了投其所好,建築師在湖邊蓋了一座規模宏大、樣式古怪的磚砌樓閣。有帶柵欄的窄窗戶,有小尖塔,小樓梯,有過道和遊廊,還有像冰刀一樣的尖屋脊。這個建築物在長滿青苔的湖畔,在俄羅斯廣闊的美景映襯下,就像嵌入的一個古怪而粗糙的斑點。不過這裡的景色確實迷人!湖面水平如鏡,湖邊長著一棵小楊樹,它的葉子在輕輕搖曳,就像一群美麗而好動的小鳥飛到了水邊。白樺樹潔白的樹於忽遠忽近,在那斑駁的綠蔭叢中閃露出來。蒼翠的松葉林猶如一個寬闊的、犬牙交錯的圓圈鑲嵌在湖邊。所有這一切美景都倒映在如鏡的水面上,溶化在清涼的藍漿裡,溶化在平靜而透明的液體中。
這裡的主人曾以不同凡響的好客聞名全俄羅斯,許多著名的藝術家都曾長期住在夏宮裡。所以這一帶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無論是它的全景還是它的局部一隅——一部作為宏偉的俄羅斯大自然雄渾而樸素的美景典範,被永久地描繪在許多畫布上。
現在工農紅軍的空軍療養院坐落在這個夏宮裡。在和平時期,飛行員帶著妻子,有時帶著全家住在這兒。在戰爭期間,飛行員出院後到這裡繼續治療。阿列克謝不是沿著那條寬闊的、兩旁栽著白樺樹的彎彎曲曲的柏油路回到療養院的,他走的是那條被踩出來的,從車站——穿過樹林就到湖邊的小路。他是所謂抄近路來的。所以,當他混進那兩輛停在大門口的、擠得滿滿的公共汽車周圍的一大群喧鬧的人群裡時,誰也沒有注意他。
從交談、對話、告別和祝願聲中,阿列克謝知道這是在為奔赴前線的飛行員們送行。準備出發的人都很開心,很興奮,好像他們不是去每朵雲彩後面都有死神在窺視著他們的地方,而是返回和平時期故鄉的衛戍部隊。送行的人們臉上露出了焦急和憂鬱的神色。阿列克謝很理解這種心情,自從南方開始了大規模的新的戰鬥以來,他就親身體驗到了這種抑制不住的渴望。這種渴望隨著前線戰事的加劇和局面的複雜而變得更加強烈。而當在軍人中,眼下在悄悄地、謹慎地提到「斯大林格勒」這個詞的時候,這種渴望就變成了無法排解的苦悶,而被迫閒呆在療養院裡也就變得難以忍受了。
從裝飾美觀的窗口向外探出許多曬得黝黑的、興奮不已的面孔。一個身材不高、有點禿頂的瘸腿的亞美尼亞人,穿著條紋睡衣,是那些被公認為說話機智俏皮、甘當喜劇演員的人中的一個(每一批療養者中都會遇到像他這樣的人),他一瘸一拐地在公共汽車的周圍忙碌著,揮舞著手杖,對那些要出發的人們說著臨別贈言:
「喂,費嘉!到空中向德國鬼子問好!你要跟他們好好算帳,誰讓他們不讓你完成月光浴1的療程。費嘉,費嘉!你到空中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讓他們明白妨礙蘇聯一流飛行員的月光浴太不像話了。」
1這裡指的是青年男女月下夜遊。
費嘉是一個皮膚曬得黝黑的圓臉小伙子,高高的額頭上有一條疤痕。他把頭探出窗外,喊著讓療養院的月光委員會放心。
人群和公共汽車裡發出一陣哈哈大笑聲。汽車在這陣笑聲中啟動了,然後慢慢地向大門口駛去。
「祝你成功!一路順風!」人群中有人喊道。
「費嘉,費嘉!盡快把戰地郵編寄來!濟諾奇卡1會用掛號郵包把你的心寄還給你……」
1濟娜依達的愛稱。
公共汽車在林蔭道的拐彎處消失了。被夕陽染成金色的灰塵落了下來。穿著罩衣和條紋睡衣的療養者慢慢地在公園裡散開了。密列西耶夫來到療養院的前廳,那裡的大衣架上掛著的軍帽都帶淡藍色的帽箍,地板的一角堆放著九柱戲的柱子、排球、褪棒球和網球拍。剛才那個瘸腿的亞美尼亞人把他領進了辦公室。近看之下,他的臉嚴肅而聰明,一雙大眼睛美麗而憂傷。路上他玩笑式地說他是療養院月光委員會主席,並宣稱,月光浴已為醫學證明是治療各種傷痛的方法中的最有效的方法。在這件事上他決不允許有自發和無組織的現象,所以夜晚出去散步的證件由他親自簽發。他說起笑話真是張口就來,不過這種時候他眼睛裡的表情卻是嚴肅的,而且目光敏銳、好奇地打量著交談對象。
一位身穿白大褂、頭髮紅得像火焰似的姑娘在辦公室裡接待了密列西耶夫。
「密列西耶夫嗎?」她放下正在讀的一本書,嚴肅地問,「密列西耶夫-阿列克謝-彼得羅維奇嗎?」她用不滿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飛行員,「您怎麼愚弄我呢?我這裡明明寫著:『密列西耶夫上尉,從H醫院來,沒有腳』,而您……」
此時阿列克謝才仔細打量了她那張與所有紅髮女人一樣的白白淨淨的小圓臉:一團古銅色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龐,細嫩的皮膚白裡透紅。她的眼睛像貓頭鷹一樣又圓又亮。她有些無禮地打量著阿列克謝,神情是既驚又喜。
「反正我是密列西耶夫-阿列克謝,這是我的介紹信……您是遼麗雅嗎?」
「不是,您聽誰說的?我是濟娜。您的假腳怎麼是這樣的?」她不相信地望著阿列克謝的腳。
「噢,那麼您就是那位費嘉把心交給你的濟諾奇卡了?」
「這是不是布爾那茲揚少校對您說的?他可達到目的了。唉,我真是恨透了這個布爾那茲揚什卡!他跟什麼人都開玩笑!我教費嘉跳舞,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說說看!」
「現在您教我跳舞,行嗎?布爾那茲揚答應給我開月光浴的通行證呢。」
姑娘更加驚奇地瞥了阿列克謝一眼:
「可是怎麼跳呢?沒有腳也跳舞嗎?得了……您大概也喜歡跟人家開玩笑。」
這時斯特魯契柯夫少校跑進屋,一把抱住阿列克謝:
「濟諾奇卡,我們已經商量妥了:讓上尉到我的房裡住。」
長時間在一起住院的人們再見面的時候就像兄弟一樣。阿列克謝很高興又見到了少校,就像有好幾年沒有見過面一樣。斯特魯契柯夫已經把背包安置在療養院裡了,所以少校覺得自己像在家中一樣。他認識這裡所有的人,人們也都認識他。僅用一天的光景他就和一些人成了朋友,不過也和另一些人吵過嘴。
他倆住的小屋的窗戶對著公園,房前是一排挺拔的松樹、一叢綠油油的歐洲越橘和一棵細小的山梨樹。山梨樹上有幾片像棕櫚樹一樣精緻得彷彿是雕刻出來的瓜形葉子,輕輕搖曳著,唯一的一串沉甸甸的果實已經變黃了。吃過晚飯,阿列克謝立刻上了床,在那被夜晚的霧氣弄得又潮又濕的被單上伸直了身子,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個晚上他做了許多奇怪的、令人不安的惡夢。他夢見淡藍色的雪和月亮。森林恰似一張毛茸茸的大網把他整個罩住,他想從裡面掙扎出來,可腳又被雪纏住了。阿列克謝焦急萬分,他感到有一種模糊的、可怕的厄運對他緊追不捨,腳在雪裡凍得麻木了,已經沒勁把它們拔出來了。他輾轉反側,不停地哼哼直叫——眼前的森林又變成了飛機場,又瘦又高的尤拉坐在一架樣子古怪、沒有機翼的軟體飛機駕駛室裡。他面帶微笑,一揮手,飛機直衝雲霄。米哈依拉爺爺抱著阿列克謝,像對小孩子似地對他說:「讓他走吧,讓他走吧,我們洗個蒸氣浴,暖和暖和身子。很好,好極了!」但是老爺爺沒有把他放到熱氣騰騰的蒸氣浴板上,而是放到了雪地上。阿列克謝打算站起來,但又無能為力:大地緊緊地吸住了他。不,這不是大地吸住了他,這是一隻熊把它那熱乎乎的肥胖身軀壓到了他的身上,使他呼吸困難。這只熊一邊打著鼾聲,一邊摧殘著他。這時,身旁駛過一輛輛滿載著飛行員的汽車,這群愉快地望著窗外的飛行員沒有一個人發現他。阿列克謝想喊他們過來幫忙,想奔向他們,哪怕做個手勢也好,但是他怎麼也做不到。嘴張開了,可喊出的聲音跟耳語似的。阿列克謝覺得他被窒息的心臟彷彿就要停止了跳動,他仍然做著最後的掙扎……不知何故眼前又掠過長著火焰般頭髮的濟諾奇卡的笑臉。她那雙有些無禮的、充滿好奇的眼睛閃爍著嘲笑的神色。
阿列克謝醒來時仍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四周靜悄悄的,少校仍在睡夢中打著輕微的鼾聲。一束透明的月光透過窗戶,撒落到地板上。為什麼會忽然夢見那些可怕日子裡的種種情景呢?阿列克謝從來不去想它們,即使有時想起來,也覺得那是一個荒誕的故事。一陣均勻寧靜的聲響和夢中的絮語伴隨著夜晚空氣中的沁人心脾的涼意湧入這被月光照射的敞開的窗戶。這聲響一會兒令人激動地紛至沓來,一會兒又沉寂下去,慢慢飄逝,一會兒又凝固在沙沙作響的音符上,讓人心神不寧。這是窗外的松林發出的聲響。
飛行員在床上坐了起來,久久地傾聽著這神秘的松濤聲。後來他猛地搖了搖頭,好像要把這莫名其妙的夢魔趕走似的,於是他全身重新被一種固執而快活的精力支配著。他應該在療養院住二十八天,然後決定他是去作戰、飛行或過常人的生活,還是在電車上永遠需要別人讓座位,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因此這二十八天既漫長又短暫,幾乎每一分鐘他都得為爭取做一名真正的人而進行戰鬥。
在月光如水的夜色裡,在少校鼾聲的伴奏下,阿列克謝在床上制定了訓練計劃。這個計劃包括早晚的體操、走路、跑步和腿部的特殊訓練。然而特別感興趣、使他的假腳得到全面鍛煉的,倒是他和濟諾奇卡談話時在他腦中閃現的想法。
他決定要學會跳舞。
5200全本書庫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