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麥小雲也接到了沈家莊院的莊丁傳報,他當然也是馬不停蹄,急匆匆的趕到了沈家莊裡。
是機緣湊巧?是牽強附會?麥小雲兄弟會在這個緊要關頭都彼此的來到沈家莊鄰近的城鎮中?不是的,不是的,這不是湊巧,這也不是穿鑿,乃是他們二人與沈如嫻姐妹所訂定的日子將到了,是以他們殊途同歸,分別的趕了回來,人無信不立,何況對方又是他們的心上人!
沈氏兄弟雖然仍然分不清他是「阿青」還是」阿黃」?但是在說話之中卻已經掛上了決竅。
沈大爺含蓄的說:「麥少俠是從何處而來?」
不管他是麥小雲或麥無名,叫麥少俠總不會有錯;不管他是麥小雲或麥無名,只要知道對方的來處也就能知道他究竟是誰了。
「小侄由普陀來。」
沈大爺聽了不由怔了一怔。他又迷糊了,因為普陀乃是麥無名的來處,但麥無名卻如今是去了石家莊,那……
「你是……」
為不叫再鬧笑話,他只有虛心的試偵著。
麥小雲當然瞭解對方的意思,頓時連姓帶名都報了出來。
「小侄麥小雲。」
「哦!」
沈大爺就把事情經過給說了,沈二爺也將石家莊的一切又說了一遍。
麥小雲想把細節給肯定—下,是以他反問了。
「二叔是說無名去了石家莊?」
「是的。」
「什麼時候去的?」
「昨日午後。」
「他必定是前去探察。」
麥小雲只是在斟酌,只是在思維,沈逸峰卻又接上了口。
「他是這麼說的。」
「去石家莊來回需要多久?」
「晤——若照一般的腳程,二天也就夠了。」
「他是徒步?」
「是的,他說騎馬太過耀眼,而且辦事亦不方便。」
「那就再等一天看看吧!」麥小雲衡量著說:「石家莊兵多將廣,我想無名也不致於會冒然出手。」
「應該是的,不然他就不會推辭別人同行了。」
麥小雲劍眉微蹙,他微一沉吟說:「石家莊兵將多倒是無所謂、倒是不在乎,令人頭痛的乃是他們『福壽堂』中的幾個魔頭。」
一談起那幾個魔頭,沈二爺不禁啞口無言了。這些魔頭曾經潛跡了十有數年,而在這十數年之中,萬里船幫崛起了,武林三莊鼎立了,如今,他們竟然一一的復出了,並且都被延入了石家莊。
廖不一和潘松秋,他們的輩份高,他們的功力顯,但他們的作為全憑—己好惡,我行我素,笑罵任人,是以聲名格於正邪之間,而沈逸峰又出道也晚,兩不相葛。
只有龔天祐,龔天祐披猖揚厲,龔天祐恣唯暴戾,沈二爺當年踏入江湖不久,業未成就,藝未銑煉,彼此未有正面衝突,也避免招惹,就是現在,就是數十年後的現在,寧杭道上他們遇上了,他們對立了,他們也就衝突了起來,結果,唉!不說也罷!
空氣沉默了一會,麥小雲再次開口了。
「這裡的城隍廟在何處?」
「又是城隍廟!」沈逸裕霍然地站了起來說:「城隍廟裡也有你的朋友?」
「這又有什麼不對?」
麥小雲感到驚愕,感到訝異。
「沒有什麼不對。」沈逸川開口解釋說;「只是無名在城隍廟裡有幾個朋友,是以老四才作此問。」
「哦!」麥小雲瞭然地說:「那他去過了?」
「是的。」沈逸川順口地說:「他昨天上午已經去過了此地的城隍廟,一直到午間才回來吃飯。」
「既然如此,我就不需去了。」
麥小雲和麥無名的念頭相同,麥小雲和麥無名的心意也相同,當然,他們是—母同胞,而且又是孿生呢!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的門房忽然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他喘息吁吁地說:「小姐回來了……小姐她們回來了……」
這是一個驚人的消息,也是一個天大的佳音,客廳中的人全都站了起來,他們笑容滿面,他們喜生心頭……
沈逸裕的行動最快,因為他第二度落座的屁股還沒有擺穩,一聽到了這個喜訊,就率先領頭,飛—般的朝外面衝了出去。
「叔叔……爹……」
大門口,沈氏四雄還沒有站穩腳步的時候,沈如婉就立即縱身撲了上來,黏住沈大爺的軀體,抱住沈大爺的脖子,口中又是笑語連連了。
她生性爽直,滿腹的怨氣、滿天的陰霾已經是過眼煙雲,已經是昔日黃花,忘得一乾二淨,拋得無影無蹤,早去了九霄雲外。
這並不是沈如嫻二人佇立、停留在莊院門口不進去,而是她們在尚未進入村莊之前即為沈家莊派遣在外面的莊丁所發現,而首先傳報了回來,是以,沈大爺他們的腳步剛剛跨出大門的門檻,沈如嫻二人也正好到達莊院的前面。
「孩子,讓爹看看,你是否瘦了?」
沈大爺心疼的,愛憐的說著。
「沒有啦!」
沈如婉卻把她父親摟得更緊。
沈如嫻一眼瞥見站在一側的左小雲,她的芳心頓時就鹿撞了起來,但是她莊重,但是她文靜,在眾目睽睽之前,在大庭廣眾之中,未敢恣意,未敢逾越,一泓秋水只是怔怔的凝望著麥小雲,眸子中卻有柔情萬千,桃腮上透出紅暈層連。
麥小雲也是一樣,毫無不同,眼睛注視著沈如嫻如花的粉面一瞬不瞬,他們沒有交談,他們沒有訴說,只是四目交投,只是二心相照,靈犀相通。
當然,彼此的靈犀既然相通,話語就屬多餘,繾綣纏綿,情感互流,具在無聲的不言之中。
沈二爺無心的咳了一下,沈老四卻有意的哂了聲,麥小雲和沈如嫻立即感覺到了、注意到了,一個垂下螓首,嬌羞的喊起了叔叔,一個邁上二步,真摯的呼叫著無名。
一行人頓時擁入大門,來到了客廳。
沈大爺一陣感慨、一陣激動,他首先發言了。
「無名,這真叫人意想不到,事情怎會這般順利?」
風鈴叮噹,百靈婉囀,沈如婉卻搶先開口了。
「嗯,爹!你想不到的事情多著呢!順利的事情也多著呢!」
「哦!怎麼一回事呢?」
沈如婉當仁不讓,她興致勃勃、加油加醬的把麥無名說成了是天兵下降、神靈臨凡,她有滿臉的驕傲、滿心的歡諭,好像這全是她的本事、她的功勞似的。其實的確也沒有什麼兩樣,他的功勞不也就是她自己一樣嗎?有什麼好分!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事情確實也是如此,天底下誰都知道,石家莊中何異是龍潭?是虎穴?就算是天皇老子、神仙阿爸,也不見得會這麼輕鬆、那般簡單的將沈如嫻姐妹給救了出來。
「是這樣嗎?」
沈逸裕心神震動的問著麥無名。
「只是僥倖。」
麥無名虛懷謙沖的笑笑回答著。
「是這樣嗎?」
沈逸川二眼直釘著沈如婉瞧,臉上還含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的意味。
「是這樣的,不信,你可以問大姐。」
沈如婉一時聽不懂她三叔的話意,依舊誓天劃地的說著。
「我是說這是你的本事嗎?你的功勞嗎?」
這一下沈如婉聽懂了,她嬌羞的瞟了麥無名一眼,粉瞼霎時紅了起來、熱了起來。
「哎呀!三叔——你怎麼可以這樣子說話,這樣子看人?」她來個忸怩不依,她來個瞎纏胡鬧……
客廳中笑開了,每—個人都在笑,都在莞爾,只是沈如婉笑得勉強,笑得不自然,還帶上了一個麥無名!
他們笑著、鬧著,已經忘記了過去,也不去管將來,本來嘛!人生幾何,舉杯當歌,歡樂的時光盡量的把握、盡情的享受,這叫做及時行樂!
門房又匆匆的報了進來,說有四個人前來造訪麥無名,他倒認識其中的一個,就是城隍廟中的張保元。
大夥兒一聽全都站了起來,全都迎了出去。
麥無名首先邁出了大門,他抱起拳頭,他含著笑意,不勝蹙然地說:「哦!勞動三位大駕,辛苦!辛苦。」
一個身穿錦衣的老者也抱拳含笑說:「說哪裡話,這乃是我等份內之事,麥……麥少俠客氣了。」
這位老者,乃是陰府中功力最高,職位最隆的第十殿的殿主,當然菩薩在外。
另一位執掌森羅第八殿,他也年在「古稀」。
麥無名當時闖入地獄門之時,菩薩曾經彼此的引見過,相互的介紹過,是以他們雙方具都認識。
還有一個,也是身穿錦衣,年紀四十開外,他在陰府職司六殿,曾經和麥無名,交過手、對過陣,並且挨了人家的—掌,因此自見到麥無名之而,不由訕訕地笑笑。
站在後面的則是沈家莊城隍廟中的城隍張保元了。
麥無名笑意不減的說:「四位的腳程也真夠快,數百里的路途,競然在二天之中趕了來……」
「本府……本莊一接到此地城隍飛報……」那位老者環視了沈氏兄弟等一眼,然後歉然地笑笑說:「哦!老朽是說此地城隍廟的管事飛報,菩薩隨即頒下了聖諭,我們也就兼程的趕來了。」
老者大概是年紀大了,說話常常遲疑、常常出錯。
「菩薩聖安?」
老者莊重的說:「菩薩佛駕萬安。」
雙方這一陣對話,除去麥小雲以外,其他的人都感覺到有些迷糊、有些懵懂。
「哦!」麥無名也發覺到自己失了禮數,頓時赧澀地說:「請原諒晚輩失禮,我替大家介紹,這是沈氏四雄,這位是麥小雲麥小俠。」
他一臉慎重的介紹著,卻不知道麥小雲也曾經進入過陰曹地府,並且同他一樣,也被委任為巡行特使。
三位殿主禮貌的拱起了手,臉上笑意甚濃,但這笑容似乎是針對著麥無名所發,而麥無名卻不知就裡。
麥無名繼續說:「這二位是沈莊主的掌殊,江湖上人稱『黑白雙嬌』。」
他朝兩位姑娘笑笑,沈如嫻也笑意盎然,沈如婉在答過禮後,卻向他掀了一下瓊鼻。
風水輪流轉,如今該介紹另一邊了。麥無名替換了一手,首先指著第十殿殿主說:「這位是『雲龍三現』徐至瑜徐大俠。」
一聲「雲龍三現」,立即就震驚了沈氏兄弟,「黑白雙嬌」當然更是不用說了。
「這位是『翻天印』羅於中羅大俠。」麥無名接著指指第八殿殿主說:「這位乃是『紅花筆』卓小倫卓大俠。」他又指著後面的張保元說:「至於這位嘛!我想你們比我更為熟悉,就此省略了。」
沈氏四雄越聽越慎重,越聽越心驚,麥無名年紀輕輕,他是從何處認識這老一輩的人物並且還結成了朋友?
沈逸塵心中思維著:「這兒位除了卓小倫以外,都是在他們兄弟成名之前即已經震動了武林,就是卓小倫的藝業、聲名,也不在他們兄弟之下,只是對方行道未久都隱歸了林泉,十幾年來未在江湖中走動罷了。」
真是龍交龍,鳳交鳳,老鼠交的會打洞,誠然誠然。
「請、請,各位,裡面請,裡面請。」
沈逸塵忙不及的躬身肅客,他心中不禁暗自的慶幸,慶幸著沈家莊因禍而得福。
說遠一點,虛幻一點,是祖上積德。說近一點,實際一點,庇女兒之蔭,不是嗎?他們托的、靠的不是這兩個女兒之福嗎?
客廳裡,他們彼此的寒暄著,他們歡愉的談論著,未幾,已經是夜色朦朧了。
筵開全席,上加金頂。
全席是滿漢全席,金頂是席前先上瓊漿,再進參燕。
霎時間,銀杯起落,像筷飛舞,行令聲、笑語聲、酒氣瀰漫,愉悅洋溢,在燈火輝煌之下,在碗盤叮噹之中。
玉盤高掛當空,繁星散落閃爍,而賓主們也已經盡了歡、盡了興。
沈家莊雖然沒有石家莊那麼遼闊廣大,沈家莊雖然沒有金家莊那般富麗堂皇,但是,沈家莊裡的房間還真不少,也很清靜,他們在酒醉飯飽之後,三位貴賓,哦!不對,應該說是五位,包括麥小雲和麥無名這兩個未來的嬌客,東床,當然都安宿,都歇息在也已經莊丁們、僕婦們準備停當、收拾乾淨的客房裡面,因為他們都是有所為而來、被敦請而來。
若不如此,萬一對方也來一個依樣葫蘆,夤夜偷牌或是明火攻擊又該如何?
張保元的居所近在咫尺,他就提著「燭花紅」、踏著「清明月」,在和風的吹拂下,在夏蟲的鳴奏中,伴著自己的哼哈聲,回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陽已經伙爬到了半空之中,而沈家莊裡卻仍舊是寧靜一片,因為,他們都是宿醉未醒。
沈無行一早就已經來了沈家莊,因為他如今乃是此地城隍廟所屬的「福德正神」,他的行為與以往判若兩人,是以同村人們相處融洽,同莊丁們談得投機。
張保元也隨後到了,雖然他們二人的功力比之石家莊那些人差得太遠,僅能應付一般江湖上的朋友,但是,他們誼屬「地主」,不能不對事情有所瞭解,而且,三位頭頂上司駕監沈家莊院,也得過來侍候,必須聽令差遣。
過未多久,沈家莊院前面的廣場上果然威威武武的、浩浩蕩蕩的來了一大群人,還真不少呢!二十來個。
不用說,不要說,也不必說,准都知道,這些人乃是石家莊的人。
料得一點不錯,猜得毫匣無差,石家莊裡的人覺得心有不甘,感到臉上無光,鳥飛了,人跑了,而他們竟然會懵然無覺。
這個斤斗翻得太煞了,這個人也丟得太大了,堂堂的石家莊院,宇內的三莊之首,他們是這麼認為,江湖也似以默同。
石家莊出動了全部精英,包括「福壽堂」中的三個供奉,他們是來討回既失的面子,他們是來逼訂城下之盟!
沈家莊的門房見狀慌忙的通報了進去,沈氏四雄立時的滾下床鋪,胡亂的漱洗一番,就提起寶劍匆匆的趕了出來。
「哦!諸位光臨敝莊,沈某兄弟未克遠迎,失禮之處還望包涵。」
禮義之邦,仁義之莊,豁達的人,沈大爺笑著臉、拱著手,謙虛的說著,雖然他知道對方是來者不善。
果然,石鏡濤幸幸然、忿忿然地說:「沈逸塵,不必虛情假意,何須嬉皮笑臉……」
沈逸塵卻不以為意,他繼續說:「咳!來者是客嘛!各位裡面請,請到裡面奉茶!」
「免了!只要你將『黑嬌女』交出來就行!」
「石莊主,這話怎講?」
「哼!難道『黑白雙嬌』不是你們給救了回來?」
「不錯,小女她們是回來了。」
「這不就結了?既然人在這裡,那就交出來吧!」
石鏡濤寒著一張國字臉,瞪著—雙銅鈴眼,氣勢洶洶。
他強橫,他霸道,他顛倒黑白,他說得輕鬆,好像「黑白雙嬌」不是沈家莊而是石家莊的人似的。
沈逸塵不禁莞爾了,徽微的一曬說:「這就笑話了,沈如婉乃是我沈某人的女兒,為什麼要交給你們?」
條條大路通京畿,但是,其主幹卻只有一條,猶同天下歪理千萬條其真理也有一條是一樣的。
石鏡濤聽了不由怔了—怔,但他還是強聲說:「因為沈如婉即將成為我石某人的兒媳。」
「誰說的?」
「你家老二說的!」
沈逸塵心裡有數,但他依舊回目朝沈逸峰說:「二弟,事情是這樣嘛?我們沈家不能失信於人,你若果真應了石莊主,就得準備準備,把如婉嫁過去。」
沈二爺不答他大哥的問話,卻面含笑意的向石鏡濤說:「石莊主,在下什麼時候說過這麼的一句話?」
石鏡濤又哼了一聲,他悍然的說:「你雖然沒有親口同我說,但向本莊總管尤建庭說不也—樣?」
「恐怕不是吧?」
石鏡濤的臉色頓時一變,他將語氣沉下來了:「尤總管……」
尾音拖得很長很長,威嚴顯得好重好重。
「在。」
尤建庭的心裡在顫,尤建庭的汗在冒,他好大喜功,他言過其實,他的確為了討好、為了邀功而餡媚的在石鏡濤面前說沈家已經應了這門親事。
「說!」
「是。」
尤建庭定—定神,潤一潤喉,然合踏上二步,朝著沈逸峰說:「二爺,你可真要把我給害慘了。」
「怎麼說?」
「這件事是你答應了我,是我擔待了你。」
沈二爺淡談地笑了一笑說:「或許你果真在你莊主的跟前擔待了些什麼?但我又答應你什麼了?」
「你同意婉姑娘許配給我家少莊主的,怎可言而無信?」
沈逸裕聽了不禁勃然大怒,他激動地說:「尤建庭,你滿口胡言,我二哥什麼時候說過這句活?」
沈逸峰隨即招手阻止他生性剛直的四弟再說下去。
「尤總管,你不妨好好想一想,我當時是怎麼對你說的?」
「你說回家勸勸你大哥。」
「不錯,還有呢?」
「還有,你說拿生辰八字前去合一合。」
「是的,這話我也說了。」沈逸峰心平氣靜的說著。
「這就是了,你不是同意是什麼?」
「沒行其他了?」
「已經夠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有的,我信守諾言,費了心,盡了力,曾經多次的在我大哥面前勸說著,但是,他總是不肯點頭。」
尤建庭聽了不由臉色—變,他仍舊懷著希望說:「那生辰八字呢?」
「不錯,家兄既然點之不醒,住下就帶上二份生辰八字禮請算命先生惟排了一下,若是天圓地和,若是珠聯壁合,憑著『明堂乙貴』或者『福星日祿』,諒必也能促成這段姻緣,結果,結果二人那是犯了沖、帶了煞,他們木金不調,他們水火相剋!」
沈逸峰的話一半是真、—半卻假,他們兄弟三個由石家莊返回時曾經向沈大爺提起過對方意思是真,但那也只是提提而已,並非勸說,沈家莊中任誰也都不同意這門親事,又何須勸說?
「不和怎麼說,你們事先不通知一聲,不回復一聲,夤夜搶人總是於理不合!」尤建庭依舊強聲說著。
沈二爺啞然失笑了:「我們只是救人,不是搶人,搶人的乃是石家莊你們,而你們當時可曾經通知過我們?」
尤建庭膛目結舌,他頓時呆呆的僵立在當場,石子材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沈如婉已經注定是我石子材的人,你們把她搶回去就是不行,若不將人給交出來,我們就再……」
他面青目赤、語無倫次,已經是急怒攻心了。
沈老四不屑地接上口說:「就再怎麼樣呢?『花花公子』,你不要痰迷心竅,拿面鏡子照照自已,配嗎?」
石子材霍然撥出了寶劍,舉步就往前衝,石鏡濤的臉色雖然也在一變再變,但是,他還是一把拉住了他的寶貝兒子。
石鏡濤的心中卻是疑雲重重,顧慮層層,他不相信沈家莊只有對方兄弟四人?就憑沈逸塵兄弟怎可能救得出「黑白雙嬌」?又怎會有恃無恐?
「四弟,住口!」
沈逸塵也立時的喝阻了沈逸裕,凡事以和為貴,他不是曹操,曹操任意的負天下人,而他則寧可被天下人所負。
石鏡濤沉吟了片刻,他強抑—口怒氣說:「沈莊主,令嬡下嫁給犬子,似乎也不太辱沒你們沈家莊,你為什麼固執堅持呢?」
沈逸塵不禁帶有幾分歉意說:「當然,石家莊家人業大,這原是求之不得的事,奈何小女福薄,未敢高攀。」
「是嗎?這是你的真心話?」
人家既然逼上了,沈逸塵也只有實話實說了,他毅然的說:「沈石二莊志不同、道不合,這也是其中的主因!」
石鏡濤終於獲悉了對方的心意,他不禁長長吐出了積在胸中的怨氣,然後冷冷說:「沈逸塵,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應該好好想上一想,其後果會是—個怎麼樣的結局?」
「沈家莊一向是行得正、站得穩,仰不虧於天,俯不作於人,所憑的就是一腔正氣、滿懷熱血,或一時負重而忍辱,但泱泱不受威嚇、不畏強粱!」
「你不考慮考慮?」
除了莊丁以外,「四大金剛」和「石家五蟹」幾乎已經成了石家莊的家奴了,他們唯石家父子的命是從,石鏡濤既未下令,他們也就不哼不哈、不言不動。
廖不一和潘松秋這兩個老怪物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因此不得不來,但是,他們遠站一邊,假作癡呆,眼開眼閉,能不管事就不管事。
只有龔天祐,龔天祐生性奸滑、城府深沉,他雖然也是一言不發,但厥凸的眼中精光閃爍,慘白的瞼龐陰晴不定。
「沒有汁麼可考慮的了。」
石鏡濤見好話說盡、手段用罄,對方仍舊猶如茅坑石頭,冥頑不化,又臭又硬,不由就沉下了面孔說:「沈逸塵,既然你不知道進退、執迷不悟,那就要休怪我用強使硬了。」
沈逸塵昂然的說:「那是閣下越禮犯份,強人之所難,沈某兄弟在無法應命之下,也只有勉力接著了。」
沈氏四雄如今已經有所依倚,因此個個豪氣凌雲,他們只是暗中感到慚愧,暗中感到慶幸,若不是麥無名有著先見之明,未雨綢繆,那事情就會艱險、就會棘手,石鏡濤他們倒是沒有什麼?正如沈大爺所說:「可以勉力的接著。」
但是,對方「福壽堂」中幾個供奉,那摩不一等三個魔頭怪物卻令沈氏兄弟寒氣直冒、心膽難舒,不然的話,在卵石相形之下,在強弱懸殊之中,說不定就會忍著氣、就會吞著聲,就會一如石鏡濤所說的了:「識時務者為俊傑!」
「五蟹——上!」
石鏡濤的形態有氣勢,石鏡禱的聲浪含威嚴,他的確是領袖將帥之格,他的確有御人駕眾之能,只是,心術不正,恣雎暴戾,因此,充其量也不過似楚霸王、陳友諒之屬了……
石家五蟹聞聲即動,他們踏上幾步,然後鏗鏘連聲,—式的撥出了五支寶劍,並行的指向沈氏兄弟的面門。
沈大爺也沉下了聲音說:「老三、老四兩個下去,注意看對方陣圖之學,防範著他們五劍連環!」
沈老三和沈老四也緩步的邁下了石階,也審慎的抽出了長劍,二人相距五尺,腳下卻站了一個不丁不八。
五蟹之首「病蟹」孟永昌衡此量彼,口中沉喝出聲了。
「四面楚歌。」
五蟹他們腳步移動,先成雁翅,繼化圓環,慢慢的、慢慢的開始轉動了起來。
果然是陣圖之學,果然是五劍連環!
沈氏兄弟寶劍斜舉,身形背對,卻是不言不動,來一個相應不理!
石家五蟹個別的身手也是相當不弱,自從被石鏡濤網羅入石家莊之後,加以編製,教以陣式,因此威力益見凌厲,氣勢更是磅礡,對方若非傑出高手,還輕易不願展露聯手!
他們由徐而疾,他們由大而小,形成波浪朝向危巖輕拍,形成車輪,繞著軸心旋轉,那沈逸川和沈逸裕!
沈氏兄弟成名多年,豈會不知利害?二人微微瞇起眼睛,二人輕輕搖晃著寶劍,不受所惑,不為所侵,安祥得果如危巖兀然,沉穩得像干軸屹立。
陣圖之學,采的乃足以小蝕大,以弱攻強,群策群力的使對手窮於應付局面。
陣圖之學,圖的乃是交替間隙,此起彼落,個別輪番的讓自己喘息援手機會。
陣圖之學,目的乃是在惑對方之心、在眩對方之眼,使之恍惚,叫生錯覺,而先後的、而彙集的一舉奏效竟功!
是以陣圖之學,乃系采短補長,以柔制剛,叫虎如落平陽之境,使龍有困沙灘之苦,犬狂、蝦躍、羊皋、魚揚!
「八荒朝元!」
「病蟹」孟永昌見擾亂不了對方的心神,他就改變了方式,易四面為八荒,化車輪成圓盤,層層的波濤,頓時鑄成了鋼板一片!
霎時間,萬劍彙集,齊朝中原,沈逸川兄弟不得不動了,不得不擋了,二人左臂一劃,寶劍猛搖,也運上了沈家絕學「鷹翱鶴翔」!
「鷹翱鶴翔」招式奇特,沈逸川的身形猶如蒼鷹攫食,沈逸裕的體態一若灰鴻展爪,穿出了鋼板,撥亂了圖盤。
「九轉連環!」
石家五蟹的圈子又大了起來,石家五蟹的寶劍又晃了起來,「九轉連環」形式迥異,那五支劍鋒兀尖交叉,似虎爪、若狼牙,它上劃胸腹,它下斬股腿,能叫人破腸裂肚,能叫人斷肢殘腰,凶狠而險惡!
沈氏兄弟心中不由微微一驚,他們手上雙雙的緊了—緊劍柄,也就改弓易張,再次的沉了下來,龍泉指天如檣桅,寶劍朝地若欄柵,似守卻在攻,似攻還是守,他們凝神覷機,他們以逸待勞,靜觀著下面來勢的變化!
石家五蟹見對方嚴陣以待,竟然攻之不破,突之不出,他們不由感到心浮了、氣躁了,因為時間過久,體能消耗已多,陣式隨之滯渫了下來,「病蟹」孟永昌又在暴喊了。
「十面埋伏!」
成為—個組合之首豈是偶然?孟永昌機智,孟永昌沉穩,他—見情況不妙,頓時當機立斷,擬一鼓作氣,以所學十最高、最精也最後的玄陣奇式淹沒對方、埋葬對方。
奈何,奈何天不作美、時不我與呵!
沈氏兄弟已經窩囊了很多,他們的功力高過對方,只是對陣圖之學卻是一竅不通,是以萎縮著,是以等候著,今見對方略見鬆弛,豈容彼等再度變式發揮?沈逸川口中也在出聲暴喊了。
「猿揉鱗潛!」
劍光暴漲,鋒芒猛吐,似靈蛇、若龍鱗,一陣迴旋,—陣閃爍,忽聽「乒乒乓乓」連聲響起,虎爪掉了,狼牙撥了,五支毛蟹倒退連連,他們失去了螫人的大螯,手中空空如也,五支長劍已經被人家磕得無影無蹤!
沈逸川和沈逸裕都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是悶氣?是冤氣?真是龍困沙灘、真是虎落平陽呵!
石鏡濤不由面色一變,但也只是變了一下而已,他的心中依舊篤定泰山,因為己方的兵力還是佔了絕大的優勢。
「四大金剛,接待上去——五蟹,退!」
石鏡濤調度指揮,鎮定如恆。
「是。」
四人金剛齊步而上,但對方也已經走馬換將,沈逸塵、沈逸峰跨下石階,沈老三和沈老四又去休息了。
四大金鋼人高馬大,身手不凡,個個具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他們生性憨厚,直腸直肚,那怎麼又全進入石家莊中呢?算算日子,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為什麼進入石家莊,原因無關緊要,但是石鏡濤用人知人確有一套,他恩威並用,「四大金剛」還能不心甘情願的為石家莊賣命?
四大金剛奉了石鏡濤的諭令,頓時齊步而上,他們一四倒串,二三相聯,沈逸塵對上了功力最高的鐵琶金剛和輕慢明巧的御蛇金剛,沈逸峰則奉迎著較為穩沉的踏鏊金剛以及個性暴躁的伏虎金剛二人。
鐵琶金剛的鐵琵琶—經揮動,嗡嗡之聲不絕於耳,烏黑之影不離頭頂,威猛之勢一如項羽重臨!
御蛇金剛的練子槍詭若靈蛇,利如蜂針,它專打死角,它屢釘冷穴,實在叫人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雖然是兩造肘敵,立場迥異,但石鏡濤也不由看得怵目驚心,暗處欽佩,沈氏兄弟的身形招勢一如行雲,一如流水,寶劍抖遞有據,龍泉回撤有序,果乃名家之風!
沈如嫻姐妹早就起來了,也早就知道石家莊中出動人馬前來索人、討場,當然,她們二人首先找到了麥小雲和麥無名,然後協同著「雲龍三現」徐至瑜那幾個人,可是,麥小雲卻叫她們暫時不要出面,以免撩刺對方、激怒對方,等到非得出去朝相的時候,再設法予以解決。
是以,他們丟下了沈氏兄弟,任由彼等去應付,就聚集在廂房中交談著、討論著武林趨向、江湖動態,並且候聽著沈無行進進出出、來來回回的報告情況的發展。
這頭的狀況和結局,影響了那邊的心情和氣勢,踏鰲金剛舉目微一瞄瞟、略一疏神之間,忽然感到右額上方涼了一下,繼之,幾十根鐵線在他的頭頂飛舞飄搖,那是被削去了的頭髮!
沈逸峰順勢回轉身子,一個弧形,劍尖刷的一楊就刺進了伏虎金剛的大腿之中。
「哎呀!」虎吼了,獸倒了,伏虎金剛就這麼推金山、倒玉柱,「砰!」的一聲坐在地上了,鮮血涔涔,沾衣濕濕,痛由心起,齜牙咧唇……
沈逸峰立即抱劍歸原,他不禁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以前在對方龔天祐那方失了手,如今卻由四大金剛身上討了回來,聊舒積鬱。
石家莊的莊丁立時趕著上去,將他們扶了起來,並撿回了那支躺在地上的練子槍和棒起了虎尾鞭。
「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足掛齒,你們也回來吧!」石鏡濤口中隨意的、溫婉的說著。
他沉吟了一會、思慮一會,眼光隨之瞟向了一旁的三位供奉,最後投落在他兒子石子材的身上。
「子材,對方高手眾多,為父一人恐怕難以應付,我看還是恭請供奉們出馬,這樣才震得住他們、拿得下他們。」
「是。」石子材正在一臉惶急、滿心焦躁,他巴不得他父親會講這句話,聽了立刻欣然的應了一聲,轉身朝遠在一邊的「催魂手」和「矮和尚」那頭走了過去。
「廖叔爺,潘叔爺,你們答應過替我找回媳婦的,現在就請二位出手吧!」他忸怩著、撤賴著拉上對方的衣袖說:「拜託啦!好不好嗎?」
沈氏兄弟心情沉重,雖然他們剛才都經過了一場劇戰,但那場打鬥,倒還未放在他們的心上,並且經過一陣調息,皆已恢復了耗去的精力,唯一所擔心的,唯一所顧慮的,就是對方那幾個供奉!一個龔天祐,沈二爺已經心中在嘀咕,默認不是對方的敵手,但有大哥並肩作戰,以二對一,應改不成問題,可是石鏡濤卻不指派龔天祐出場,奉請了另外兩個。
箭在弦上,不能不發,人在虎背想下亦難,沈氏兄弟也只打硬著頭皮接待了、撐著了。
不過,他們心中焦急,他們心中奇怪,怎麼昨夜耽在莊中客房內的幾位「菩薩」,競然睡到現在還不起來?—定是筵前「金頂」作了怪,那瓊漿的後勁實在大得怕人!
沈逸川和沈逸裕亦知道情況嚴重了,他們又邁下了行階,他們又撤出了寶劍,擬會合著兄長,聯手對付那聞名已久的前輩人物。
「四位,你們該歇歇了,這二位老人家還是讓給我們兄弟吧!」大門內適時跨出麥小雲和麥無名,還有沈如嫻姐妹二人。
沈氏四雄終於徐徐的吐出一口長氣,心頭一鬆,氣就舒暢,他們就毫不客氣的讓了開去。
「沈如婉!」石子材的眼睛頓時一亮,但是,他又立即驚喊:「麥小雲,啊!怎麼兩個麥小雲都在這裡?」
此話一出,石家莊裡的人聽了、看了心中感應各有不同。
麥小雲和麥無名一見對方竟然是寥不一和潘松秋的時候,他們不由暗中皺起了眉頭,這兩個老怪物,實在是韌得個易咀嚼,硬得無法下嚥,他們只有生硬的笑了。
「老人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們又碰上了。」
廖不一他們的心中也是一怔,催魂手遲疑說:「娃兒,怎麼又會是你們兩個?」
「怎麼會不是呢?你們不是找上門了嗎?此地乃是我們半個的家。」
看樣子,麥小雲兄弟和沈如嫻姐妹雙雙昨夜必定在後花園私訂了終身,不然,他焉敢說得如此露骨?
「半個家?你是住在這裡呀!哦!我明白了,那另半個家一定是你的師門了。」廖不一似懂非懂的說著。
石鏡濤一聽不由釋然了,原來是兩個麥小雲住在此地,不然的話,出入石家莊哪裡會有這麼簡單、隨便,更遑論救人了。
麥小雲還是訕汕的笑笑,他未置是否。
「既然如此,那我們這場架不打也罷!」
摩不一他們當然不是怕這兩個麥小雲的精深藝業,也不是怕人家會說他們以大欺小,而是知道了對方的師承,多多少少總有—點忌憚,多多少少也有一點尊敬。
石子材原來是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聽之下可就著急了,連忙趕上二步,沉著聲音不依的說:「二位叔爺,這場架可不能不打,這關係著我的面子和石家的媳婦呀!」
摩不一卻是瞪眼說:「面子值不了多少錢,石家媳婦另找一個也就是了。」
石子材緋紅了青白色的面孔,口中結結巴巴地說:「叔爺,不行呀,你們無論如何要替我出這次力,侄孫喜歡的就是沈家的千金。」
「可是人家似乎並不喜歡你呢!」
「那就是麥小雲這小子搗蛋的原故。」
寥不一為難了,因為他們欠下了石家莊的人情:「和尚,你看怎麼辦呢?」
潘松秋也是沉吟著、猶豫著,「咿咿呀呀」的答不出話來。
石子材一看這樣下去事情似乎有所變卦,他不由急了說:「叔爺,一定要打,這場架一定要打,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啊……」
廖不一終於看不過去了,他說:「好吧!但是只此一遭,下不為例子,你答不答應?」
「我答應。」石子材感激涕零、情緒激動地說:「多謝叔爺……」
廖不一轉向麥小雲說:「娃兒,我們還是要打上一場。」
其實,他上次的對手乃是麥無名,而不是麥小雲,只是他弄不清楚罷了。
麥小雲無可奈何地說:「老人家請!」
就在這個時候,沈家大門內又走出了三個人來,這三個人當然就是地獄門中第十殿殿主、第八殿殿主以及第六殿殿主他們了。
徐至瑜一出來就祥和的說:「廖大俠,別來無恙?」
羅於中也立即接著說:「潘大俠,我們也久違了。」
廖不一和潘松秋心頭頓時狂震了起來,他不用看,聽聲音就知道來者是誰?彼此朝夕相處了十餘年而又分別不久,焉有感覺不出來的道理?他們有無比的慚愧、無比的歉疚,二人不約而同的抱起了雙拳,又同聲的說:「殿主聖安,我等既知來意,這就另覓安居之所,請代問候菩薩金安。」
人影連晃,灰線二條,剎時之間就失去了他們二人的蹤影。
廖不一和潘松秋,他們匿跡江湖數十年,原來是在陰曹地府中受殿主們的接待和參修,受菩薩薰陶與感化,才再次出山,又二度為人。
石鏡濤心中震撼不已,驚奇莫名,他呆呆地凝視著那二名老人,這會是誰?
石子材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臉色鐵青,雙目盡赤,一言不發的仗著寶劍衝了上去。
石鏡濤也是靈智朦蔽、心神紛亂,廖不—二人乃是他的支柱、他的靠山。彼等這麼一走,等於是帶走了他的霸業、幻火了他的理想,而兒子的婚姻也將成空了。他身形一動,猛朝上竄,在半空中—個鷂子翻身,越過了他的兒子石子材,已然相對的站立在徐至瑜的身前。
「爾等壞我大事,石某人與你誓不兩立。」石鏡濤雙手一挫,鋼牙猛咬,含著憤恨—掌向徐至瑜的前胸印去!
徐至瑜二足斜移,輕易的讓過了對方那能奪人命的一掌,他並未還手,口中卻祥和的說:「石莊主,人生不滿百,何為千年憂?你可以回頭了。」
「一口廢話,你報上名來!」
徐至瑜銀髮微飄,含著笑意說:「姓名只是個代表、一個符號,不說也罷!」
「哼!沒有名號,今天一樣的也要把你們給擱在此地!」石鏡濤怒氣填膺,他宏聲的說:「恭請龔供奉,一起拿這兩個無名之輩!」
「病蟹」孟永昌快步走了上來說:「稟莊主,龔供奉也已經走了」
石鏡濤聽了怒火中燒,他豁出去了,再也不計後果,決心孤注—擲,頓時放開喉嚨,大聲嚷叫了起來:「我與你們拼了,大家上!」
石家莊的人全都動了,除了幾個莊丁,除去了右腿受傷、行動不便的伏虎金剛,還有那只會紙上談兵、滿肚壞水,手無寸力的總管尤建庭,其餘的人當然也毫不猶豫的跟上了。
麥小雲見徐至瑜點不明石鏡濤的靈台,他就下來接替了,口中招呼著麥無名說:「無名,我們上。」
「好。」麥無名漫聲答應著。
「三位殿主,你們的任務已經達成了。」麥小雲走到徐至瑜三人的身旁說:「剩下的該是我們的事情了。
「好吧!那就交給特使了。」徐至瑜和羅於中正想瞧瞧二位特使的功夫,聞言也就身形一晃,雙雙避過了石鏡濤父子的攻勢,轉身退了開去。
麥小雲處處以身作則,他接上了石鏡濤,麥無名大材小用的攬住了石子材,不過,麥無名也不見得輕鬆啊!因為,一夫拚命,萬人莫敵。再說,石子材已經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人性,他一味的猛攻、一味的砍殺,卻不顧自身的安危!
石鏡濤果然不愧為宇內三莊之首,他功力精深,他藝業獨到,一雙肉掌揮舞得猶如二把利斧,虎虎生威的朝著麥小雲週身窮拍惡蓋,歷久而不弛!麥小雲雖然有些壓迫之感,但還不致於要施出師門至高的「罄石」神功來,儀以一般所用的招式對付著。
就這樣,兩個人一來一往,你進我退的膠在一起了。這是一個大規模的打鬥,這是一場大局面的撕殺,雙方戰得天昏地暗,彼此打得滿場飛舞,劍光閃爍,衣袂飄飄,叱聲四起,輪影呼嘯,好不激烈,好不熱鬧,幾乎是在同時之間,掌聲、哼聲、兵刃撞擊聲一起響了起來,彙集成一股離亂怪異的合音,石鏡濤踉踉蹌蹌的倒退了好幾步,石子材手中的寶劍已經乘風而去。
「麥小雲……麥小雲……這後起之秀的麥小雲……」石鏡濤的兩眼仍然緊盯在麥小雲的臉上,但是,他似乎已經萎靡了、蒼老了,神色灰敗,意志消沉,口中默默的念著。
徐至瑜二個人又跨下了石階,麥小雲隨即笑笑轉向他們說:「二位,這兩個人就交給你們了,至於逸去的冰山蛤蟆龔天祐,我們弟兄仍當協力予以追回。」
這是地獄門頒下的牒文,石家父子和龔天祐都得進去「歸位」了。當然,麥無名也已經知道麥小雲目前的身份了,不過,這些話,這件事,仍然只有他們這個圈子裡的人聽得懂、弄得清,其他的不知道話意所含、何指。
「好,那我們就告辭了。」
沈逸塵立即挽留說:「怎麼?二位要走?至少也要等用過午膳再走。」
「不了,留著以後吧!」徐至瑜笑笑說:「以後總會有機會再來叨擾的。」
「沈家莊會永遠的盼望著、歡迎著。」
徐至瑜轉向石鏡濤說:「石大俠,你們父子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石鏡濤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是以,他心中倒也泰然,但卻也有些困惑,遲疑了一下說:「跟你們去哪裡?」
這何止他感到困惑,連沈家莊裡也全都一樣,沈大爺他們曾經追詰過麥小雲和麥無名,但是,人家似乎有難言之隱,或者不足為外人道,也只有將謎團暗存心底了。
「去一個很好的地方,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武林中的律法就是這樣,技不如人,夫復何說,要殺要剮,只有任憑人家,石鏡濤喟然的歎息了聲:「好吧!但能否告訴我,你們是誰?」
「老夫徐至瑜。」
「老夫羅於中。」
「紅花筆」也隨之報出了名諱說:「在下桌小倫。」
石鏡濤的心又不山猛然跳了起來,他驚駭的說:「是你們,竟然會是你們,難怪蓋世魔頭摩不一二人回頭就走,難怪雪山蛤蟆龔天祐溜之大吉,唉!」
「我們走吧!」
石鏡濤心中忽然一動,他說:「只是我們父子?」
「是的。」
「那可否容我交待屬下們幾句活?」
「當然可以。」
石鏡濤的喪氣漸次沖淡下去了,信念漸次波興起來了。思潮不斷的在他心中洶湧著,是以,他逐一的詢問了。
「我父子此去可尚有生還之期?」
「當然有。」
石鏡濤是梟雄之材,這個答覆原木就是他心念之間,他之所以作上面之問不過是試探。
「大概多久?」
徐至瑜略一遲疑說:「或許幾個月,或許三五年,這點恕老夫也未能確切的告訴你。」
石鏡濤不以為意,並且心頭更見舒暢,至少他們還不至於死,隨之繼續追探的說:「那逮我們去的原故呢?」
徐至瑜坦然地說:「去修身,去養性。」
石鏡濤不禁汗顏了,雖然,他的心胸沒有尤建庭來得陰險,但是他卻自喻曹操,任意廣負天下人,不可叫天下人負我,是以,凡是他內定了的人和事,必然施以千方百計使之就範、達成願望,不然的話,那未如他意的人、事,就會沒有好的下場,因此,他見機轉變了話題。
「你們可是沈逸塵兄弟的朋友?」
「可以這麼說。」
「那兩個麥小雲也是嗎?」
「應該是的。」
石鏡濤失意了、頹唐了,他吐出了一門氣,轉移了目標,略—停歇,然後提高聲調說:「四大金剛,你們帶著五蟹回石家莊去,照顧夫人和小姐,平時無事盡少外出。」
三個金剛和石家五蟹左左有右的聚集了過來,鐵琶金剛神色黯然,心情沉重地說:「屬下謹遵莊主之命。」
「尤建庭!」
「在!」尤建庭躬著身,行著禮,—本原形阿諛的恭應著。
「你聰明有餘,忠厚不足,嗣後若仍想留在石家莊中,當應經常的自我反省,多習克制,要仁、要容、要恕,大事請示夫人、小姐,小事會商四大金剛他們,切記、切記!」
尤建庭赧澀的說:「屬下永銘莊主的金玉良言。」
生離死別,其情依依,人之將「亡」,其言也善。石鏡濤唯恐他們父子或將成為一代「壯士」,風蕭蕭兮易水寒了。不過,上面那個「亡」字,它只是表示流亡或者亡命的意思。
伏虎金剛突然一拐一拐的蹺了過來,他脹紅著臉說:「我們何不以破斧沉舟,抱著背水一戰的心情與對方大戰一場?」
石鏡濤淒然的搖搖頭,他說:「沒有用的。這只會徒增傷亡,剛才不是已經大戰一場了嗎?而那二位前輩人物還未出手呢!」
這是英雄氣短?可以這麼說,至少,他不算英雄也是俊傑,也是大丈夫,因為他識大體、他諳時務,他也能屈能伸!
可是,他感歎、感歎著,出師未捷志先奪,長使英雄淚滿襟。
武林中的佼使者不由全都黯然了。
石鏡濤矜持了一會,按捺了—會,然後昂然的說:「好了,我們就此分手。」
「莊主珍重。」這句話是由尤建庭的口中吐出來的。
「我不去,我不去……」
沉默甚久的石子材,他雙手忽然揮舞了起來,猶如一隻瘋虎,又朝麥無名撲奔了過去。
「子材!」石鏡濤狂吼出音,立即揚起巨掌,—把按任了他兒子的肩膀,不使有所蠢動,但石子材依舊是聲嘶力竭的在掙扎著、嚎叫著:「我要沈如婉……我要沈如婉……」
他涕泗交流,他眸子渙散,精神似有些錯亂了,這是兒女情長?是嗎?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實在很難遽下定論,不過,單相思絕不會錯!
性情暴躁的伏虎金剛見狀也就跳起來說:「拼,我要和他們拼,我要和他們同歸於盡……」
他霍然一揚虎掌,就近的朝卓小倫頭頂蓋了下去!
卓小倫在他叫囂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防備著了,他右手輕抬,五指若鉤,一下子就扣住了對方的手腕。
「老三,沉著點!」
鐵琶金剛喝叱了一聲,隨之架住了伏虎金剛尚不太穩的身子,卓小倫也立即松下他的手指。
沉默了一會,喘息了一會,石子材也漸浙的安定下來了,平靜下來了,石鏡濤就淡淡的說:「我們走吧!」
徐至瑜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職責所在,江湖之瘤必須醫療,是以抱起了雙拳,朝沈逸塵他們說:「後會有期。」
當然,他這一辭別,羅於中和卓小倫也抱起了拳頭。
當然,他這一辭別,沈逸塵兄弟父女也都拱起了雙手,還有麥小雲、麥無名。
徐至瑜他們走了,包括著張保元和沈無行。
四大金剛他們約略收拾了一番,也就走了,心情沮喪的、憂鬱的、步伐滯渫的、踽踽的……
一場風雲際會又過去了。
一場龍爭虎鬥也停歇了。
一場武林將起的劫難,也由此消逝了……
沈家莊的廣場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所遺留下來的,乃是滿地大小不同的腳印、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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