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剛剛睡醒,它嬌慵地探出了螓首在打著呵欠,星星就趁機俏皮的、恣意的眨著眼睛玩遊戲。
這裡是決鬥的好地點,現在是決鬥的好時刻,所以他們選上了這裡,所以他們拖到了現在,進來容易想退難!
侯四津城府深沉,侯四津經驗老到,侯四津的功力在江湖上已經是罕逢敵手,雖然,他有先天的缺陷、他無精闢的招式,數十年之中,矮小的個子並不妨害到他什麼,所練的技藝也足夠他稱雄稱霸,但是,如今的對手卻是麥小雲,不禁相形見絀了。
麥小雲要保持實力,麥小雲要防備突擊,是以,他只用上了七成功力,應付著,敷衍著……
「金絲猴」竭盡所能,他竄上竄下,他穿前穿後,還不是人家的對手,二十招下來,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有摸著一下,真不是味兒。
洪振傑見了不由出聲了。
「孫護法,加上去!」
「屬下奉命。」
孫立加一經加入,侯四津的精神陡地一振,他們一高一矮、一壯一瘦,就雙雙合擊著麥小雲。
「迦藍神」走的是剛陽路子,他人粗,他拳大,一腳踏出,大地震動;一掌拍下,泰山蓋頂,戚勢赫赫!
論功力,他該在「金絲猴」侯四津之上,但他在萬里船幫中的職位卻是右護法,因為「金絲猴」善逢迎、善吹拍,因為「迦藍神」人隨和,性剛直,因為「金絲猴」擅口才、多計謀。
因為「迦藍神」較恬淡、乏虛榮,還有最大的一點,那就是「金絲猴」進萬里船幫早,「迦藍神」入「萬壇」中遲,就是這樣。
麥小雲慎重了,他立即施出了「迷蹤步」,並且還加上了一成功力,周旋在二大護法之間。
「月明星稀,鳥鵲南飛……」
銀光普照,星辰斂跡了,掌風呼嘯,宿鳥驚散了,上面半段的詩詞,就暫時借作如此的解釋吧!
人來人往,掌起掌落,他們卻是一個二相之局。
洪振傑心情沉重廠,神色連變了,他牙齒一咬,不由也偷偷插了進去。
悄無聲息,了無跡象,這就是麥小雲所怕的突擊,幸好他早就預計著了,不致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二加一成三,如今是三個人對一個,這不是夜戰馬超,應該比作三戰呂布,麥小雲有呂布之勇,洪振傑他們也有劉關張弟兄之能!
鏖戰開始了,不!這只能算是延續,不過比剛才要激烈一點罷了。
洪振傑是「萬壇」之上,是一幫之主,他的功力,當然較幫中任何人要高、要強、要深,他參與進去,又是一個新的局而,所以,也可以叫做開始。
只聽風聲起自週遭,只見人影飄忽無定,卻已經分不出誰是誰了……
麥小雲曾經和洪振傑打過一場,如今也摸實了「迦藍神」和「金絲猴」武功路數,是以,他運上了「干佛手」!
高手過招,一發即收,乍進疾退,因為一掌拍去,對方反應立見,既能應對,當難奏效,又何必非要把它拍實不可呢?到時候反而招老力絀,給人家有機可乘。
所以,武功一入化境,他們過起招來,一似流水,一似行雲,好像是在裝樣,好像是在嬉戲……
白立帆幾乎如今已經沒有插手的餘地了,假如他們非要硬插進去,那就絆手絆腳,成了第六隻的手指頭,越幫越忙。
又是二三十招過去,洪振傑他們依然是鬥志高昂,因為,他們可以彼此交替,彼此喘歇。
麥小雲的身形也不見滯渫,因為,他也能間隙調息、生源生力,但是,要命的,肋下中指的地方又在隱隱作痛了,而且是愈來愈劇。
身形遲鈍了,掌風削弱了,這就是不支的顯現,這就是敗象的前奏,洪振傑浸淫武學數十年,他哪有感覺不出來的道理?
得意之色泛上了洪振傑的臉龐,他矯奢、恣睢地說:「麥小雲,現在把翡翠玉如意交出來還來得及,不然的話,你只有帶它到陰曹地府中去了。」
「哼!誰說的?你們以三對一,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一個冷冷地聲音隨著山風飄送了過來。
聲音後面是一抹劍光,劍光之後是一條人影。
「南天一劍!」
白立帆立即尖聲叫了起來。
風停了,影歇了,五個人分別站在一個方位,成了一朵盛開著的梅花,那支長劍就是梅花的花枝!
「南浩天,你……」
洪振傑暴睜著眼睛說。
「我怎麼樣?」
「你到底幫誰?」
「你難道看不出來?」
「我們有過一段交情,也有過一件交易。」
「你的交情,你的心意,我心感了,也心領了。」
「你……」
「我又怎麼樣?堆道還要我明說嗎?」
洪振傑意怯了、氣餒了,他果然是無言以對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後會有期。」
「再見!」
南浩天冷冷地、狠狠地說。
「走,我們回去。」
洪振傑率先而去,其他人無言的默默跟在後面也走了沒多久,已經是無影無蹤了。
「南大人……」
「別叫我大人,我已經恢復武林人的身份了。」
麥小雲眸子中射出了驚異的眼色,他訥訥地說:「南……南……」
「叫我什麼都行,你就叫我南浩天好了。」
麥小雲心中有慚愧、有感慨,他焉敢放肆,不由接口說:「前輩,你不記前嫌,晚輩……」
「說哪裡話來?若不是麥少俠你當頭棒喝,我南浩天至今還沉緬在迷途之中呢!」
「不管如何,晚輩還是感激前輩的援手之德。」
南浩天卻顧左右而言:「你受了傷?」
麥小雲笑笑說:「事先遭了「金絲猴』侯四津的晴算,不過現在已經不礙事了。」
「那就好,這個無恥、奸滑的東西!」
看南浩天的神色,聽南浩天的語氣,大概他也曾吃過對方的虧。
「前輩辭去了大內總領班之職?」
「是的。」
「怎會到了這裡?」
「我正擬返回嶺南,不想卻在大路上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麥小雲感慨地說:「前輩在嶺南的聲譽,—如泰山,—如北斗……」
南浩天的神色竟然黯淡了下來。
他歎息一聲道:「唉!老朽慚愧,痰迷心竅,不知怎的會愛慕虛榮、會貪名利,並且還做出了對不起良心之事來,一旦想起,真是無地自容。」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事情尚未鑄成大錯。」
南浩天倏然舉目凝視著麥小雲有頃,遲疑地說:「董大夫真的沒事嗎?」
麥小雲坦然地說;「真的沒事了。」
南浩天不由長長噓出了一口氣,他喃喃地說:「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能在聲色群中、名利縫內幡然而悟,真不容易。前輩可算是一位大丈夫!」
南浩天赧然地笑笑說:「你是在損我?」
麥小雲也含著笑意說:「晚輩怎敢?」
他們經過了這一次交談,彼此競然是十分的投機、十分的融洽,話語之中均帶有說笑的成份,不由結為一個忘年之交!
「你還是在探查身世?」
「是的。」
「可有眉目?」
「多多少少。」麥小雲停歇了一下說:「幻滅了一個希望,又產生了另一個希望。」
「可有我盡力的地方?」
麥小雲搖搖頭說:「如今沒有了。」
「那我告辭了。」南浩天抱一抱拳說:「有暇時來嶺南走走。」
「會的,到時候晚輩當專程前往拜訪。」
「不要說得這麼嚴重,這麼客氣好嗎?」
麥小雲笑笑。
南浩天也笑笑。
南浩天走了。
麥小雲也走了。
麥小雲趕到了安徽,趕到了九華,他有目標,他有遵循,他按圖索驥般的一下子就找到了地藏王菩薩廟!
他踱了進去,裝著遊歷、裝著參觀,像士子似的背起雙手,像騷人似的搖首吟哦,在廟祝掉以輕心的時候,在廟祝疏於防範的時候,忽然間就閃入了山後的地獄門。
麥小雲心中有了底子、有了準備,是以在邁進那個陰森森的「地獄」裡面、看見了恐怖的情狀、悲慘的景象的時候,就沒有麥無名那麼的緊張與顫寒。
既然來了,何不飽一飽眼福、長一長見識,他就一一的瞻仰起來了,儘管心境平靜坦然,但仍然有慼慼的感覺。
黑將軍果然是失了靈,低著腦袋俯著身,他威嚴盡丟。
麥小雲伸首朝第二段的山洞中探了探,略一遲疑,略一躊躇,終於一腳跨了進去.
好不容易挨出了這條陰冷、黝暗,狹窄的「幽冥路」,由不得長長地吐出了—口氣。
「噢,是天堂嘛!」
他連晉三級,霎時間由「地獄」升到了「天堂」,這人間的天堂。
四面一陣觀望,鳥語、花香、青山、流泉……
麥小雲滿心驚異,這裡會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谷地。
踱出了草坪,經過了客舍,走入了一片桃林之中。
他陶醉、他沉湎,一朵朵含笑的桃花都是伊人的笑靨……
—首詩很自然的在他腦海中飄浮起來,那是一首很有名的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畫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仍舊笑春風。」伊人她在沈家莊,日前才將惜別,麥小雲隨口又加念了二句。
徜徉、留戀,他踱蹀著有些捨不得離去,不只是桃花在迷惑著他,還有沈若嫻,沈若嫻的倩影,沈若嫻的笑靨,全在他的心湖中晃蕩著、縈繞著、牽引著……
有時候,麥小雲把沈如嫻叫成沈若嫻,因為「若嫻」二字比較好叫,叫起來順口。
有兩個黑衣漢子走了過來,他們一見到麥小雲不由怔了一怔,過了一會才雙雙躬下身子。
「屬下見過特使。」
麥小雲由沉醉中回醒了過來,他感到慚愧。
「二位少禮、少禮。」
「特使這麼快就回來了,有要緊的事?」
「是的、是的……」
麥小雲含糊回答著,他只有含糊,而且還要含糊不少的日子了。
「可曾參見過菩薩?」
「菩薩?哦!還沒有,還沒有。」
「屬下就去替特使稟報。」
說話的黑衣人是總輪值,他發覺特使似乎有些精神恍傯、心不在意。
「麻煩你了。」
禪房裡,還是和上次一樣,孤雲大師坐在上首的一張太師椅上,小和尚清心站在他的旁邊。
其實,這只接見來人才是這樣,接見來人,他當然是坐在太師椅上了,每次都是,豈光是現在?
「參見菩薩。」
麥小雲一見立即恭敬地躬了下去,他並不知道什麼菩薩?誰是菩薩?但是,他生性聰明,知—反三,地藏王廟內的管理,陰曹地府的菩薩當然是地藏王菩薩了,黑衣人說帶他去見菩薩,那麼被見者也—定就是菩薩無疑的了。
清心和尚面現喜容,孤雲大師心中感到詫異了。
「小雲,你怎麼又來了,還有事?」
「是的,晚輩有事相求。」
孤雲大師聽了頓時覺得不對,麥小雲怎麼又改口自稱「晚輩」?他遲疑地說:「有什麼事不明?」
「二十年前,太湖麥家……」
孤雲大師眸子中神光連閃,口中旨定地說:「你……你是麥小雲,另一個麥小雲!」
他目不稍瞬的看了麥小雲有頃,心中已經知道這個乃是另一個麥小雲,但是,憑他的修為,以他的閱歷,在麥小雲的臉龐上,還是找不出兩個麥小雲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難怪江湖上會轟動,他也驚歎出聲了。」
「是的,晚輩麥小雲。」
「不叫無名?」
孤雲大師為神奇所干擾,又明知故問的多問了一句。
「晚輩麥小雲。」
麥小雲也不得不再報一次名。
孤雲大師依舊凝望著麥小雲,怎麼去了—個,又來一個,而對方問詢的也是太湖麥家,事情必有蹊蹺了。
「太湖麥家怎麼樣?」
「晚輩身世不明,冥冥中似與太湖麥家有關,但麥無名卻說他並無兄弟,不知內中是否另有隱情?」
清心和尚在瞪眼、在咋舌,他謎惘,他震驚這個明明是麥小雲,競說不是那個師兄麥小雲……
孤雲大師緩緩地說:「不錯,麥無名的確說他是一脈單傳,但是,看你們二人的長相,老衲也以為彼此之間或有牽連。」
「所以晚輩不揣冒昧,不避艱辛來到了這裡。」
「阿彌陀佛,你既然身世不明,怎麼會叫麥小雲?」
孤雲大師口中不經意的念起彌陀來了。
「家師在收養晚輩時,頸項上就掛有一塊雕有『麥小雲』三字的銀鎖片,是以……」
「那令師難道也不知道你的身世?」
「不知道,家師為了這件事始終耿耿於懷。」
「他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收養你的呢?」
「二十年前的—個淒迷冬夜裡,他老人家在莫干山麓的一座破山神廟中,在一個奄奄一息的丐婦身旁抱走了我,他當時原是心生惻隱,免我凍斃、免我飢餓,事後從我身上的布包、頸中之鎖片發覺那個不是丐婦而是難婦時,再趕回去已是人去廟空,杳如黃鶴,家師一直守到過了年,依然不見家母的蹤影,這才怏怏地返回了他的居處。」
孤雲大師感慨地說:「令師如何稱呼?」
「家師名諱上枯下木。」
孤雲大師雙目神光再現,他不禁輕笑出聲了。
「枯木?呵呵……枯木,難怪江湖中兩個麥小雲俱是人中之龍。」
「前輩……」
麥小雲心中是喜憂參半。憂,當然是為身世似謎;喜嘛!有人褒獎,哪有不喜的道理?尤其他是一個年輕人。
「老衲『孤雲』,是另一個麥小雲的師伯,你年輕不知道,想令師必定不會陌生。」
麥小雲聽了陡地—震,他不禁又行了一個禮。
「晚輩知道。武林中雖只傳著『南北二僧』,但家師卻告訴過晚輩,南北二僧之外,尚有一位聖僧,只足那位聖憎恬淡,避世,是以不為人知,他就是『孤雲』。晚輩有幸,能在這裡見著了聖僧之面。」
「令師抬舉了。」孤雲大師說:「你請坐,我們坐著再談。」
「謝聖僧。」
麥小雲就在下方坐了下來,清心隨之奉上了香茗。
麥小雲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聖僧,你說麥無名的名字也叫麥小雲?」
「是的,他也叫麥小雲,只因為你成名在他之前,他就無名了。」
麥小雲一聽頓時震動了,這是好現象,這是好兆頭,他終於找對了地方,摸準了門路……
「那聖僧能否讓晚輩見見麥……」
他臉現迫切的面色,心中懷著希冀的神情。
「你是說麥文岳?」
「麥文岳」的名字麥小雲是頭一次聽到,但對方既然是這麼說,那麥文岳必定就是麥無名的尊翁,或許也是自己的父親!
「哦!是的。」
「麥文岳離開這裡也有二十年了。」
又是一盆冷水,麥小雲心中第二個希望幾乎又要破滅了。
孤雲大師見在眼內,思在心中,他似乎有些不忍。
「你不要氣餒,也不必失意。麥文岳雖然是不知去向,但老衲卻可以告訴你另一個地方。」
麥小雲迫不及待地說:「什麼地方?」
孤雲大師卻賣起關子來了說:「你有師傅?」
「星的。」
「麥無名也有師傅呢!」
麥小雲懂了,他說:「聖僧的意思是叫晚輩去找麥無名的師傅?」
「可以這麼說。」
麥小雲疑惑地說:「麥無名的師傅曾詳知麥無名的家譜流源?」
孤雲大師並不回答對方的問話,他瞼上意外泛起了神秘的笑容。
「麥無名的師傅或許不知道他愛徒的家譜,但是……」
他又吊起對方的胃口來了,因為,他對這兩個麥小雲同樣地都有一份好感與喜悅,這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
「但是什麼呢?」
「你沒有母親,麥無名卻有,你找麥無名的母親,不是要比找麥無名的父親要來得直截了當嗎?」
麥小雲一聽不由跳了起來,真是—言驚醒夢中人!
他立即又楫了下去,歡然地說:「多謝聖僧指點,晚輩這就告辭。」
「慢來,慢來,你可知道地獄門的規矩?」
麥小雲愕然地說:「晚輩不知。」
孤雲大師數說了陰曹地府的宗旨與規矩。
麥小雲聞悉之下,頓時感到不安了:「這麼說,晚輩也要喝—下一碗『孟婆湯』才能離去。」
「也不一定,只要加入本門,盂婆湯就免喝了。」
「那……」
「那怎麼樣?你說呀!」孤雲大師又在挑逗了、調侃了、戲弄了…
「晚輩必須要先去……先去……」
麥小雲果然「先去」不下去了,他是高興得過了頭,以致忘記詢問麥無名的母親居住在哪裡了。
「先去哪裡呀!你怎麼不說了呢?」
麥小雲不由玉臉微微一紅,他窘迫地說、赧澀地說:「尚請聖僧示知晚輩,那麥無名的母親住在何處?」
孤雲大師第三次不去理會對方的問話,他又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方鬼頭銀牌,面容肅然地汲:「麥小雲接旨,本座委你為『地獄特使』,平時巡行在外。」
麥小雲立即欣然地說:「屬下謹領佛旨。」
他躬下身子用雙手接過了那面鬼頭銀牌,心中不由想起了南潯的情景,哦!范力仁所指的原來就是這塊銀牌呀!還好,幸而對方心急、敬上,不然的話,自己不是要當場出醜?當場露出馬腳了?汗顏呀!
「麥無名的師傅住在普陀,他的母親也是。」
孤雲大師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多謝菩薩慈悲。」
麥小雲倒退著走出禪房,走出了地獄門,也走出了安徽的九華山……
從此,江湖廣又多了—位地獄特使,原本平靜的江湖,將會更加風平浪靜了。
麥無名離開了地獄門,他心中不由感到彷惶、迷惘和無助,孤雲大師的語聲不住的在耳邊縈繞著:「令尊麥文岳遭受了這次切身之痛,家毀人傷,妻離子散,雖然孩子尚未降生,聽他話意,已經是心灰意懶,可能會跳出塵界……」
他既得到了父親的消息,卻又失去了父親的消息,天涯茫茫,何去何從?宇內的名寺大剎,何止千萬?小廟小寺、更似恆河沙數、叫他從何找起?從何找起啊!
哎!那是海底摸針,那是椽木求魚,但他尋父的意志似鐵,也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麥無名蕩出了「中村」,既然是漫無目標,也就隨意而走、信步而行了。
他首先到達了黃山,未得要領,再進入天目山中,還茫無頭緒,沿東而下,擬朝向括蒼山區進發,因為,天下廟寺大多遍佈在建築在高山峻嶺之內,而父親一旦看破紅塵,當不致會寄身在煩囂的市塵之中。
經過了「金華」,穿出了「麗水」,他一腳踏上橫貫的陽關大道。
這條官道,迤麗著與遼闊的「甌江」平行而下,是以,一面是滔滔江水,一面則是綿垣不絕的山脈峰巒,行旅稀少,人煙稀少,看起來真是一派荒涼淒清!
麥無名意興鬧珊、趣味索然的行行復行行,忽然,就在這段荒涼淒清的地方,他看到前面隱隱的有好幾輛手推車停放在那裡。
他略一注視,見每一輛手推車上都插有一隻鵝黃色的三角形鏢旗,迎著山風,向著江面,在招展著、在飄揚著……
哦!是鏢車。那是保鏢的人在那裡休憩,在那裡歇腳。
鮮艷的旗被風刮動得激烈異常,一時間看不清上面繡的是什麼字樣,管它呢!反正自己也不想去凝望、無心去注意,人家走人家的陽關道,自己過自己的獨木橋,二不相干!
近了,近了,越近,越清,麥無名逐漸的接近了那個地方,也遂漸的看清了那邊情形,他心又不由突然動了一下,因為,那些鏢車不規則地散亂在道路中央,其中還有—輛是傾翻的呢!
「出事了!」
麥無名口中輕輕喊了一聲,腳說立時一緊,加速步伐飛馳了過去,果然,他看見七八個人或坐或站的在大路之旁、在山崖之下。
有人在呻吟、有人在歎息、有人抱著臂膀、有人皺著眉頭,還有—個人怔怔地倚靠在一株樹幹之上。
這個人看來有四五十歲的年紀,他臉色蒼白,他雙眼無神,左邊胳膊上有一道二寸長的傷口,血尚在汩汩地流。
麥無名一個箭步,抬手點了那個漢子的肩門大穴,不然的話,對方非要失血而死不可了!
中年漢子無神的眼珠看了麥無名,他有氣無力地說:「謝謝你。」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二顆眼淚頓時順腮滾了下來。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這個中年漢子卻是遇到了極其傷心之事了。
「出了事故?」
麥無名明知故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但他不問不行,說書的有—個開場白,他必須要有一個起頭,接下去才好說話。
「鏢車遭人劫了。」
中年人依舊是閉著眼睛,臉色黯淡,語聲低沉。
「什麼時候的事?」
「一頓飯的時間之前。」
「可知何人所為?」
中年人無言的搖—搖頭。
「心中沒有一個數?」
中年人還是閉著口、還是搖著頭。
麥無名眸子在轉,麥無名心田在耕,他先入為主,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萬里船幫,因萬里船幫的區域廣、幫眾雜。
「此地離溫州較近,會不會是萬里船幫所幹?」
所以,人不能犯錯,一旦做錯了壞事,就永遠會被記著,猶如白紙標上了黑點。
「不知道。」中年漢子說:「但這裡離『苗峒寨』更近。」
「來了多少人?」
「四五個。」
麥無名環首朝七八個人看了一眼說:「這麼說來人的身手都相當的強了?」
「是的。」
「你們這些人中沒有一個認識其中的一個?」
「當然,他們全都以黑布蒙著面。」
麥無名心中又動了一下,他說:「那溫州的萬里船幫和這裡苗峒寨裡的人你都認識的了?」
「是的,凡是吃保鏢這碗飯的行業,每寨每舵都得要前去奉獻。」中年漢子終於睜開了眼睛。
「除了正面所說的二幫之人以外,這裡附近可還有其他的江湖人物?」麥無名虛心的、耐心的繼續探詢著。
中年人又搖搖頭說:「沒有了。」
麥無名頓時堅毅地說:「那我敢肯定,劫鏢者必定是那二伙人中之一夥,而且,你也認識他們!」
中年人—聽不由怔了—怔說:「是嗎?」
「當然,若不如此,他們又何必蒙面?」
中年人聽了不由精神一振,他被點醒了,也已明白了,原先是遭突發的事故而蒙蔽子心智,震昏了腦子,沒有好好的去分析、去思考,不然的話,他應該也會想得出來。
「不錯,該是他們!」
忽然,他的臉色又黯淡了下來,因為,中年人他有自知之明,這二伙之人,不管是哪一夥劫去了他的鏢銀,就表示對方已經拉下了顏面、罔顧了交情,蒙面只不過為了遮羞,必要時還可以否認,那自己知道又有何用?還不是照樣無能為力。
萬里船幫,雄霸水域;苗峒寨也是貔貅徭蠻。唉!無能為力,力所不逮呵!
長長吐出了—口氣,中年人氣餒、意頹子,他再次閉上了眼睛,消極、憂傷……
麥無名是聰明人,他多少已看出了—些端倪,明白對方心意,知曉對方的顧忌,頓時展開玉臉微微一笑,隨口問:「閣下貴姓?」
「盧長遠,『蘭溪』長遠螵局。」
盧長遠於脆得連地方、鏢局招牌也給報出來了,免得人家再問,也免得自己再答,省時省力。
「哦!是盧局主。」麥無名說:「能否告訴我經過的情形?」
盧長遠又睜眼看看這個毫不起眼的年輕人,他頹喪得連對方的姓也懶得問,但是,人家畢竟是好意,並且幫助自己分析、研判事情的狀況,並且還出指止住傷口上方的血脈,雖然那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他歎息了一聲,然後款款地說:「十幾天之前,長遠鏢局來了一位呂姓客人,委託敝鏢局保送一千兩黃金到『甫田』;一千兩黃金對別家鏢局也許算不了什麼,可是,它對長遠鏢局來說,已經是一宗很大、很大的買賣了,因為長遠鏢局在蘭溪城裡只是一個二流的鏢局。」
停歇了—會兒,盧長遠又繼續說:「我既感驚喜,又感惶恐,當天夜裡就慎重的跟副總鎳頭密商了一個多時辰,最後還是決定由我親自押運去莆田。」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精選了兩個得力鏢師輔助,並且,為掩人耳目,還改裝只是運送白銀的模樣。啟車出發的第三天以後,忽然警覺到後面若有若無的有人在盯梢、在跟蹤,當時亦曾囑咐鏢師們嚴加戒備,但是,幾天下來.卻又相安無事,我暗嘲自己是心神緊張、杯弓蛇影,不禁也就鬆懈了下來了,弛怠了。」
他說話斷斷續續有氣無力,失血過多也是其原田之一,最大的因素乃是心情悲痛之故了。
鏢車遭劫,關係著他的聲譽、生涯,失去一千兩黃金,他勢必要傾家蕩產,或許還會鬻兒典女呢。
唉!多年聲名毀之—旦,多年艱辛付諸流水……
盧氏遠想到這裡,眼眶中的淚水不禁又滴了下來。
「今天中午,我們到了這裡,這裡當然是蘭溪到溫州最荒漠之處、最淒涼之地,我們又提高了警覺之心,因為,它突然陡了起來,突然窄了起來,左邊懸崖兀突,右邊江水洶湧,主要的,這裡離苗峒寨又近在咫尺,一般行旅客商管叫它為『黃泉道』,凡是將到黃泉道的時候,他們全都要等候著後面之人,然後結伴而行。」
他又停歇下來了,未幾又繼續著未竟之言。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後面響起了一陣馬蹄之聲,數匹棗紅快馬拖著—輛篷車正顛簸著飛馳而來,我心中還慶幸在這個地方能有伴同行,下無是—件可喜之事。念頭尚未轉完,卻看了來人個個遮掩著而孔,頓知事情不妙,雖然立即應變備戰,可是對方五人功力極高,技藝極精,而我們又是措手不及,就這樣,就這樣,唉……」
「盧局主,你要止悲,你要振作,東西丟了可以重得,應該設法將它追回才是正途。」
麥無名走向鏢師他們之處,二位鏢師,五名趟子手或輕或重都掛了彩,但是,就連盧局主的臂傷,在他談話之中也已經給裹上了。
麥無名又踱了回來,他再次提出了意見。
「以我之見,何妨留下—位鏢師幫同追鏢,二名趟子手看守車輛,其餘的不如讓他們回去再說。」
盧長遠這次認真了,他認真看了麥無名—會說:「你的意思是幫同我們一起追鏢?」
「是的。」
盧長遠的精神果然振作了,這個年輕人看起來雖然並不怎麼樣,氣度爾雅、斯文贏弱的,一如潘安重生,宋玉再世。潘安、宋玉,乃是前朝的美男子。
但是,對方剛才出手止血的姿式、速度,認穴奇準,速度奇快,也該屬於武林中的人士,多一個主力軍能幫同白已追查失鏢,總算是—件可喜的好事。
他就照著麥無名的意思過去調度了一陣,因為感覺到這位年輕人所說的話不無道理、不無可行,雖然自己心中是那麼的沒有把握、沒有信心。
散亂的鏢車推向崖底下聚集在一起,安排了看守吃的糧食,遣回去的也就一跛—跛的上了道,留下來的鏢師也是一個年輕人,比麥無名大不了多少,二十幾歲,只受了一點輕傷,如今不礙事了,他叫祝政強。
「我們就近查起。」
這是麥無名的話。
「好,苗峒寨就在附近,我們走!」
盧長遠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他轉過了身子,含著笑意,生硬的笑……
他歉然地說:「請恕在下的疏忽與失禮,尚未請教閣下……」
「在下姓麥。」
盧長遠心頭小中突然一動,二眼精光頓時一陣閃爍,緊急地說:「姓麥……麥小雲,麥少俠!」
麥無名無可奈何地笑一笑,他可以不報自己的名字,但叫他否認實在也是一件殘忍的事。
祝政強更是敏感,他聽了心頭不由連連震動,雙眼頓時怔怔的望著這位比自己還小的少年人,對方竟然會是名聞遐邇的麥小雲,搖搖頭,不可思議呀!
盧長遠心情開朗了,臉卜終於展出真正的笑顏,他滿心喜悅,信心也油然而生,這一千兩黃金安穩得很,只是暫時由別人替他保管著而已。
他暗中在謝天、謝地、謝山神、謝河伯,能在這個性命交關的時刻遇見救命菩薩麥小雲!
——Alene OCR-煜媸樵骸十湎牢萘合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