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派,其名「崑崙」,驟聽起來,任誰都會聯想到崑崙山,因為,崑崙山實在是太有名了。
其實,崑崙派與崑崙山毫無瓜葛,它的所在地並不在崑崙山而是在長城之旁,居庸關之口的一個名叫「青龍鎮」的地方。
那它為何名為崑崙呢?它之所以名為崑崙,乃是該派的創始人,當年獲得了一柄舉世聞名的寶劍——崑崙劍,或稱昆晉劍。
於是,以劍為名,嗣後,該劍也成為該派鎮派之寶,傳派之寶,直到如今。
崑崙劍勝之「干將」,勝之「莫邪」,也勝之「魚藏」,是名正言順的一把寶劍。
它鋒利,吹毛斷髮,它堅實,削鐵如泥,它避水,滴水不沾,它抗火,烈焰難熔,它祛毒,諸毒難隱,它……麥小雲和沈逸川來到了崑崙派的大門前,兩個人以禮拜訪,各個送上了一份名帖,當然,他們隨身哪帶有什麼貼子?這乃是臨時的市街上買現成的。
「二位是……」
站在大門口的莊丁,或者是門人一見就伸出雙手將貼子接了過去,並且臉透疑雲詢問著。
麥小雲說:「我們專程前來謁見貴派掌門人。」
「喔!二位請稍待一下,我這就進去通報。」
那個門人十分客氣,可能是見麥小雲二人氣概不凡,也可能是崑崙派屬白道正派,訓示、調教門下弟子待人接物應用禮貌和態度吧?「有勞了。」
末幾,有三個人連袂地上了出來,喔!四個人,後面還跟著那個送帖子進去通報的門人。
中間的一個年紀「耳順」有「超」,五十一二了。
他叫汪弈平,正是崑崙派這一代的掌門人。
左右兩個也在「強仕」加「半」,四十五歲上下。
左邊的叫林木森,右分的叫曹志明,是汪弈平的師弟。
三個人俱生得精壯,俱長得威武。
穿的,也是一式藍綢料子的常服長袍,不像門人莊丁束著兩截緊身衣靠。
「哦!」汪弈平拱著雙手,含著笑意說:「沈大俠、麥大俠降臨敝門,真是青龍小鎮有幸,寒舍篷蓽生輝,汪某人也臉上增光呢!」
林木森和曹志明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們也齊含笑意,同拱雙手。
自從有了地獄門,江湖上的事故少了,紛爭少了,隸屬南方的武林人士去北方的不多,藉落北方的下南邊也相對減少,是以,兩造之間,只是聞名,不曾相識。
汪弈平接視了門下弟子送進來的名帖,當知道來者是誰,而他親率師弟外迎,有意地報了姓氏,沈逸川和麥小雲就得悉說話的乃是崑崙派掌門人汪奔平了。
「掌門人言重了,禮隆了。」
這次回話的乃是沈逸川。
他投桃報李、說得也十分真摯,當然,和麥小雲二人一樣地含笑,一樣地拱手。
麥小雲口中沒有說話,心中卻感到新鮮得很,因為,他第一次聽見人家稱呼他為「麥大俠!」
「少年十五二十時」,以前他是少年人,人家管他叫為麥少俠,如今,二十出頭了,而且又討進了媳婦,是大人了,合當稱之為「大俠」。
只是認識他的人一時改不了口,故仍然以少俠呼之。
汪弈平擺手、欠身,他肅客了。
「裡面請,二位裡面請。」
「三位先請。」
沈逸川也右手一抬,禮讓著。
「咳!說哪裡的活,貴客臨門,未及遠迎,已感失禮於先,如今焉敢再怠慢於後?二位,我們兄弟恭揖了。」
汪弈平一臉熱忱地說著。
「那有僭了,竊越了。」
沈逸川見讓來讓去不是辦法,也顯得做作,遂和麥小雲同步跨了進去。
穿過天井,邁入大廳,賓主落座,奉上香茗。
在一切舒齊之後,汪弈平是主人,而且,為人又是幹練,又是世故,又是圓滑,將時間控制得十分恰當,說:「沈家莊乃宇內三莊之一,功能、劍術,俱皆冠蓋天下,汪某人真是久仰之至。」
他撇開一幫不談,也捺下對方的來意不問,誇功能,論劍術,那必定有其用意和道理隱匿在其中。
當然,專程拜地頭的在江湖上乃是常見的事,但那是來都或有所求,或在當地有所作為。
但沈逸川不是,麥小雲也不是,汪奕平如今這麼曲岔的一說,麥小雲就開不了口,因為對方明指是沈家莊,而沈逸川就不得不予回敬幾句,也不得不加否抑幾句。
「在孔老夫子門口,在下焉敢腆顏典文?同樣的,在崑崙劍術名家之前,沈家莊也未敢談劍。」
「沈大俠在莊中排行第幾?」
「寒家兄弟四人,在下排行第三。」
「哦!那是沈三俠,沈三俠忒客氣了。」汪弈平似真還假地說:「崑崙派之名仡在於『劍身』卻個在於『功能』,而沈家莊昆仲四位,卻是『劍』、『能』雙絕。」
「倒是汪掌門人客氣了。」沈免川也是刻意地說:「崑崙派劍利招精,功高能顯,歷來馳名於天下武林,沈家莊只是虛流謬傳,同道抬愛,而沈逸川更是末學膚受,椎魯之輩而已。」
曹志明霍地站了起來,說:「沈三俠何必謙遜過甚?某不才,亟願向閣下討教幾招,望能個吝,以匡逮益。」
山回水流,沈逸川哪會讓對方一味地含糊下去,他頓時探詢起來了。
「這位是……」
「噢!請怒汪某人顢頇,未及替二位引介。」汪弈平生硬地笑笑說:「這一位叫林木森,他叫曹志明,乃是老朽的三師第、四帥弟。」
他隨個地朝二人指了一指,林木森和曹志明也各各地頷一頷首,其他就一無表情了。
「哦!原來是曹四俠當面,在下失敬了。」沈逸川也站了起來,他雙手一拱,笑笑說:「曹四俠殘一霸、除二害,名震燕趙,莫非沈某也成了一個禍害?」
當年,居庸關口有一名強梁,叫隆多爾,滿洲人,他夥同著兩個手下,分兩頭霸踞了長城兩端,按人頭,計馬車,逐一收取買路稅。
由於一邊已屬關外,因此把守隘口的將領也莫奈之何,行旅怨歎,客商咒詛。
有一大,曹志明有事人關,隆多爾的嘍囉被灰蒙了眼,其實是極酒迷了心,竟然狠聲惡語地也要收取買路錢,曹志明在一怒之下,就挑了對方的窩,殺了對方的頭,因此人心大快,官方也隱而不究。
曹志明棘然地說:「沈三俠未免言重了。」
「那曹四俠是要在下丟醜現絀?」
「也沒這回事,曹某倒祈沈三俠能手下留情呢!」
汪弈平接口說:「沈三俠,我家老四平日氣驕物傲,你何妨就此指點幾手,煞煞他的銳氣,也好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們這一搭一擋,一和一唱,似乎早有盤算,早有安排,而又不著邊際、不露痕跡,進可取,退亦有可守。
「這……」
沈逸川轉頭看看麥小雲,他在求意見,在來方略。
麥小雲微一思慮,他暗想,對方既然有計劃地故作試探,那又何妨來個將計就計?這樣也許可以不傷感情,不傷顏面而達成來此的目的。
因此,接口說:「三叔,曹四俠找的是你,你就算要捨去性命,也得陪陪君子、雙方切磋一下,印證一下,怎麼推辭得了?」
「好呀!」沈逸川笑笑說:「那你也是存心要看我丟人現眼了?真是幸災樂禍!「「三叔,我們可是乘同一船來的呵!」
「乘同一船來的?」
沈逸川他似乎有些不懂。
「我是說我們搭的是同一條船。」
「喔!不錯!」
這一下沈逸川聽懂了,也瞭解了。
「那就是了。」麥小雲有意地明點一下,為自已,也為對方,他繼續地說:「船漏了,濕了你的腳,也就幹不了我的手,所以,這個『災』,這個『禍』,恐怕任誰也脫不了干係。
「不信,你看著吧!汪掌門人焉會輕易的放得過我?」
「對,說的也是,說的也是,哈哈!」沈逸川的笑聲朗了起來,接著說:「那三叔我就笨鳥兒先死了。」
「不,是主人高明,他點將點王,小侄只是殿殿後,略作陪飛而已。」
「說什麼將王,說什麼陪飛,誰有幾斤、誰有幾兩,你我肚內雪亮,又何必同三叔過分的客套呢?」
汪弈平又插進來說:「二位說得俱都不惜,將至王至,將王同至,敝門師兄弟怎可錯過這大好的機遇?當要逐一討教,個別觀摩。」
「好,既然如此,那曹四俠請,我們就出去研討研討、比劃比劃。」
沈逸川的眸子由麥小雲的臉上回向汪弈平,再由汪弈平處轉到曹志明的身上,口中說著,掌心仰著。
「來者是客,沈三俠先請。」
曹志明也微躬著身子。橫抬著手臂報之以禮。
「嘿!那在下就佔先了。」
沈逸川一轉身、一啟步,角門旁一個昆化派門人弟子,立即適時的捧上了一柄斑斕古劍到曹志明的身前。
曹志明一不顧睨,隨手抓起也踉著步出大廳。
這柄劍不是崑崙劍,它就叫石斑劍,也是千中選一的一把好寶劍。
天井中,兩個人左右相互對峙,先後抽出寶劍、擺開架勢,伺機出手;如虎之躡鹿,如狐之踩雞。
江湖人,一向不惜性命,只重聲名,他們經常為爭一時之氣,可以血流五步,屍橫當地。
因此,古人也曾經下了一句斷言,那就是「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奪。」
其實,這句話深究起來,該是為慷慨激昂、壯志凌雲,為國家、為民族而效命疆場的忠臣義士所說的,但一般都給借用了、襲用了。
汪弈平坐不住了,他立即站了起來,他這一站起,林木森如影隨形,亦步亦趨,也跟著站了起來。
「麥大俠。」汪弈平展著笑臉說:「我們出去看看如何?」
「好。」
三人魚貫地出了大廳,一字並肩,他們佇立在廊口滴水椽簷之下,是隨意的觀望?不,乃是刻意的注視。
沈逸川的年歲較曹志明為輕,但曹志明的心情卻比沈逸川要急,幾曾何時,只見曹志明的頭微探,立即展出一招「雁落平沙。」
這原是為兵家所不採、所忌諱,大概是他心有所憚,或者有隙可乘,要不然就是在搶先機!果然,「雁分二行」,旋之又化成「狼煙四起」,最後則是「烽火連天」。
它指向沈逸川、圍向沈逸川,攻向沈逸川,氣勢雄渾而有勁。
沈逸川他焉能不動?十趾使力,雙腿一彈,在「急流勇退」之後,寶劍搖曳顫抖,九朵劍花就隱隱地顯示出來了。
九朵劍花,乃劍術中最顯上乘之修為,他有名師、有秘譜、有毅力、有恆心,苦心孤詣的在此道浸淫了一二十年,新近才練達臻此境界,而且,第九朵尚隱匿不影呢!劍花可有十朵?有,再上層樓,就是十朵,劍花若能展出十朵,那就能以氣馭劍,就能身劍合一,就能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猶如摘瓜切菜,猶如探囊取物。
他們是劍聖,又可稱劍仙。
抖劍花只是使劍之起式。只是表示一個劍士、劍客所學之成就、之功能,它不攻敵、它也不防守,假如硬說有其作用,那也可以,是什麼?是炫耀自己,是示威對方,如此而已。
接著,沈逸川回手了,一招「五彩繽紛」,轉幻「八面玲瓏」,再施出「投轄留賓」,截向對方的兵刃,圈住對方的身形。切斷對方的退路,招式玄奧而凌厲。
崑崙派的門戶豈是沒沒?崑崙派子弟焉有泛泛?曹志明雖然驚在臉上,惶在心中,手腳裡或許略見匆忙,架式上或許微顯倉促,但其身形,已經沖天而起,「鷹揚蒼穹」、「隼趕旭日」了。
沈逸川逼進一步,「一柱擎天」。
曹志明飄退二尺,「魚躍欄柵」。
沈逸川「黃雀追蟬」,長驅而入。
曹志明「破釜沉舟」,背城而抗。
林木森看得震驚連連,他想動,但卻為汪弈平在暗中拉住了袖子。
因為,汪弈平乃是一派掌門,心思縝密、頭腦聰靈、觀察入微、判斷精確。
他深切地看了出來,曹志明的功力或許不如沈逸川,但也決不會在一二十招之內落敗見輸。
情況之所以如此,乃是急功所使然。
再看曹志明,原想搶取先機反而失去了先機,原擬先發制人卻反為人所制。
畢竟,他是行家,立即凝神回氣,舒松心情,始慢慢地拉平頹狀,才漸漸地扳回劣勢,兩個人就你來我往地打了五六十個回合。
人心都好逞強的,都不服輸的,曹志明眼見對方抖出了九朵劍花的時候,心中就有所驚惕了。
因為,他自衡不能,勉力而為,充其量也只能幻出八朵,但他氣盛,也有點不信,非要動手過招,分個高低不可。
再說,已經騎上了虎背,想下談何容易?當然要挖空心思,當然要掏盡箱底了。
滿天進的氣流,是劍氣,滿天空的光芒,是劍光,滿石板的水滴,是汗水……又是幾十招過去了,兩個人果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一個半斤,一個八兩。
因此,打得分外緊湊,分外激烈。
但是,就算是珠錨並稱吧,就算是毫釐不差吧,誰也不大意,誰也不失伸,到時候也會為外來的因素和梗礙而有一個結局出現。
譬如,風向一邊收,譬如,日前一頭照,譬如……也許是排行影響了他們,沈逸川在沈家莊內是老三,而曹志明在崑崙派中卻是四弟子。
也許是年歲妨害了他們?沈逸川年輕力壯,他只有三十幾歲,而曹志明已經過了「不惑」,四十好多了。
沈逸川遞出一招「風捲殘雲」。
曹志明展了一式「驚鴻一瞥」。
但是,狂風急遽了一些。
奈何,鴻雁遲鈍了一點。
因此,「颯」的一聲,曹志明的腰帶斷、袍角飄。
接著,「唰」聲響起,沈逸川寶劍歸鞘,雙拳一抱,誠懇地說:「承讓了。」
「你……」曹志明臉色通紅,話不應口,說:「我……」
「蜻蜓點水」,林木森已經三步兩腳地掠了過來。他一手搭上曹志明的肩膀,一手撿起掉在地上的腰帶,關切地說:「老四,你怎麼樣?」
「沒怎麼樣?」曹志剛形態懊惱,口齒澀訥地說:「小弟慚愧……」
「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林木森安慰著說:「回去休息休息,且待愚兄也向沈三俠討教討教。」
「好吧!」
曹志明似乎再也無顏,再無勇氣去面對沈逸川,就一言不加交待地垂著頭走了。
林木森轉身朝沈逸川說:「沈三俠果真是功深藝精,教人欣羨、令人欽佩,林某不自量力,也想請沈三俠指教幾手。」
「指教不敢當。」沈逸川心頭有些不忿,但是,他豈能示弱。
經過了數次深呼吸之後,才冷冷地說:「沈某人捨命奉陪就是了。」
這是車輪戰,這也是乘人之危,崑崙派是名門,林木森是高人,他竟然會不避賺,他竟然會老著臉說出這種話來,難怪沈逸川心泛不忿,臉現不屑了。
又有一個崑崙派中的門人弟子,機伶地捧上了一柄寶劍。
瞧那柄寶劍的劍匣,紋路縱橫,黃黑交錯,那是一支松紋劍。
松紋劍較一般寶劍短了一些,薄了一些,但犀利異常,施展起來也感到輕便而靈巧,羸弱者或女人家多喜愛之。
沈逸川又緩緩地抽出了龍泉,這個時候,麥小雲也悠閒地步下了石階。
他走到沈逸川的身邊,說:「三叔,高手過招,最耗元神,你何妨也去休息休息,待恢復過體力以後再說。」
「那林三俠……」
「林三俠的場子由小侄暫且襯墊一下。」麥小雲謙挹地說:「我班門弄斧,先陪他緩緩手腳,走上幾招。」
沈逸川尚未答話,林木森卻已經接口了。
「也好,那林某人就先會會你這位聲名響遍了半邊天的後起之秀吧!」
在地的心目中,喔!不啻是他,是他們師兄弟。他們師兄弟三人不相信昔日大師兄洪振傑會不是麥小雲的對手。
沈家莊技高,那是武林中所公認,而麥小雲兄弟,只不過是一陣狂風,一個迅雷而且,因此,林木森亟擬戰戰麥小雲的份量。
「既然如此,沈某就失禮了。」
「請。」
林木森隨口的說著。
沈逸川反貼龍泉,面向汪弈平他們所站之處,那石階上面,那滴水簷下。
又是一場龍爭虎中開始了,但是,這場局勢戰來不同,不夠看,也難謂打,他們大概真的是在印證吧?是在試招吧?因為,林木森的功力比之曹志明只在伯仲,他或許高了一點,但高得也極有限。
反觀麥小雲和沈逸川呢?他們雖然沒有直接地交過手,拋開師承暫且不說,按下空名也彼此不談,間接地數論起來,沈逸川必定不是他二哥沈逸峰的對手。
就算他們兄弟也在伯仲之間吧,但是,沈逸峰輸在龔天祐的手中,而龔大佑,他被麥小雲逼得走投無路,封閉穴道,緝入地獄門。
由此看來,麥小雲高過沈逸川豈止一級,難怪沈逸川剛才說了:「誰有幾斤,誰有幾兩,你我肚內雪亮,又何必同三叔過分地客套呢!」
因此,林木森一上手就知道不對了,他顯得很緊張,他顯得倥傯,殫精竭慮,發揚蹈勵。
麥小雲悠閒、麥小雲隨意,他的步伐一如行雲流水,他的身形一如龍飛鳳翔,是那麼的飄逸,是那麼的超脫。
場子內看到的都是林木森身影,半空中閃躍的也都是林木森劍光。但是,一旦麥小雲的寶劍遞出,林木森則疾退不及,倉卒侷促。
曹志明和沈逸川他們鏖戰了七八十個回合,而林木森呢?意外地,二十招不到,他竟然是面紅耳赤,喘息連連了。
汪弈平賅然了,他身形一展,立即掠了下來。
「停!」
這聲音何異是綸旨,何異是赦令,林木森一似頓時趁勢暴退了下去。
他兩眼發直,愣愣然地望著麥小雲,心中不由對眼前的少年人產生出一種無名的恐懼。
「麥大俠,請怨老朽有違法則,也請有老朽破壞規矩。」
汪弈平雙手一拱,臉上擠出生硬的笑容又說:「其實,二位功能過於懸殊,勝負早已經是不言而喻了。」
「汪掌門人太謙了,也誇獎了。」麥小雲也回之以禮,說:「在下和林三俠這局剛剛起頭,方興未艾呢!」
汪弈平乾咳了一聲說:「不管麥大俠怎麼說,那下半場由老朽來接續如何?」
「客隨主便。」
一個崑崙派的弟子又迅捷地捧來了一把寶劍,但是,汪弈平沉下聲音,莊重地說:「請神兵!」
他對麥小雲已經是重新估計,另眼相看,所謂「神兵」,就是崑崙劍,他們的鎮派之寶。
平日都以清香供著,若非有重大事故決不妄動,如今,關係著崑崙派的顏面,關係著洪振傑的生命,汪弈平就不得不作如上之決定。
那個捧到的弟子聽了突然一怔,旋即略一定神,恭敬地答應著說:「是!」
接著,回轉腳步,又前大廳之中而去了。
未幾,又有人從大廳內出來了,這次不止一人,而有五人之多。
那五個人的神態莊重、腳步劃一,他們排成一二二的隊形,以一步一頓的方式邁人了天井,走向汪弈平。
第一個人的年歲已經不小了,有三十來歲,他則徐中直,是汪弈平的首徒,也是奉劍、護劍群之首席。
徐中直的手中依舊是一把寶劍,但是,他迥異一般,不是捧著,而是用雙手托著,臉色凝重,神情肅穆。
在距離汪弈平身前兩步之處的時候,五個人全部停住了腳步,然後低頭,再然後躬身,隨即,由徐中直開言道:「弟子徐中直,奉諭請出神兵。」
「領。」汪弈平也是謹敬異常,他抱拳當胸地說:「名山有石,勝水有精,石稱琳珉,精曰水晶,琳珉水晶,冶成神兵。」
汪弈平略一頓駐,又說:「豐功偉績,歷來難罄,施展運行,凡求必應。」
他所念禱詞,上一段有其出典依據,茲分述於後:一、山海經、中山經云:「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銅。」
二、十洲記云:「流洲在西海中,多積石,名為昆吾,冶其石成為鐵,作劍,光明洞照,如水晶狀,割玉物如削泥。」
三、漢書司馬相如傳云:「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珉、昆吾。」
至於下一段,那是他們已經將昆吾寶劍視作為神靈仙物,虔敬供奉,積厚流光,迄未敢有所侮慢、褻瀆。
麥小雲見了這繁文縟禮,心中有點怵然,有些反感,他風流倜儻,不矜細行,缺少乃弟麥無銘那股宅厚持重的心性,大概是從小未有母愛滋潤,呵撫之故吧?麥小雲暗暗地思量、分析,並且作成了一個決定。
「這柄寶劍玉石遍鑲,看來必定就是昆吾劍了,昆吾劍晶瑩鑒容,昆吾劍犀利侵毫,凡是習劍的人,或者武學有所根基、成就的人,當熟能詳之。
「但是,器物總究是器物,敬愛在心,運用在人,又何須要形於虛表?「我倒要好好地鬥鬥它,碰碰它,看它有多神,瞧它有多靈!」
旋即,汪弈平也用雙手接過了昆吾寶劍。
跟之,他左掌使力,固定劍身,左手上移,握柄按簧。
「鏘」的一聲-音響起,青鋒出鞘,寒氣逼人,玉匕映日,燦光奪目,果然是一把拔塵超凡的利器神兵。
汪弈平將劍鞘回放在亙立面前,如石似木,形態一無改變更動之弟於徐中直雙托的手中,對方才啟步開聲。
「匣衣歸龕。」
待弟子們退了回去,他吐吐氣,轉身朝麥小雲笑笑說:「麥大俠,這把就是崑崙劍,本派的鎮門之寶。」
「在下榮幸,得能膽識名劍。」麥小雲謙中帶傲地說:「並且還能與之賜交拜領,真是何幸如之。」
「它削鐵如泥,它吹毛斷髮,麥大俠切宜小心,兵刃請勿與之相對。」
汪弈平是好心的在提醒對方?抑或有意的在炫耀自己?「多謝汪掌門人示知,在下心領了。」
禮尚往來,麥小雲也回以模稜兩可之詞。
接著,又是一場二虎之爭,雙龍交斗的局面出現了。
這一場爭鬥可不同任何的一場。
一條是真龍,「雲天青龍」,一隻是白虎,鎮派之虎。
而這只白虎還配上了一柄無堅不摧的崑崙寶劍,那就應了一句俗語所說:「如虎添翼」。
汪弈平小心翼翼,審慎的展起了崑崙劍,似乎是得心應手。
麥小雲當然也未敢大意,他踩出了「迷蹤步」,也感到身形飄逸。
因此,人影滿場滾,劍光四處耀……旁觀的人驚心了,失色了。
週遭的物竦瑟了,顫慄了。
連天空中的太陽,腳底下的青石板,全在歎息,全見黯然呢。
這叫什麼?這該怎麼說?天昏地黑,萬物含悲。
汪弈平的藝業在眾多的師兄弟中是首屈一指、卓爾不群,憶當年,洪振傑就因為自己的天賦,本身的資質不如二師弟,不及二師弟而感到失意,而感到自卑。
因此這才引起他藉故在外遊蕩,在外羈留,然後在外創業,放棄了崑崙派掌門人之職位。
麥小雲天縱奇才,藝承北僧,他雖然出道不久,但是,這幾年為尋自己的身世,為維江湖的正義,卻經過了不少大風大浪,歷斗了濟濟武林雄豪。
如石鏡濤,如南浩天,如潘松秋,如龔天祐,還有就是崑崙派掌門人之師兄,萬里船幫萬壇之主洪振傑。
這些人都是武林之最、江湖之頂,或勝、或平、或遭對方圍攻暗算而負了傷,但全部應付過來了,全都經歷過來了。
如今社汪奕平又是一個武林中之最、宗派裡之王,比前述之人有過之無不及,並且還加上了一把吹名斷髮的神兵。
奈何,麥小雲傲骨天生,他不在意,他也不信邪,為達成目的,為完成任務,遂運起了師門神功。
一招「天造地設」,指向對方的兩肩,指向對方的胸襟。
汪弈平豈是弱者,他二肩不動,他身形也不見有所退縮,只是右臂一圈,只是右腕一翻,「旱地花開」崑崙寶劍順勢朝上直撩。
他靠兵器、倚寶物,極欲硬吃對方。
麥小雲心有所忌,對方曾經聲明過,自己也早已聽說過,崑崙寶劍,乃是一把名正言順的「寶劍」。
它摧堅似枯,它削鐵如泥,因此,未敢教自己的寶劍碰上對方的「寶劍」,一個「天道好遠」,再轉「天理循環」,劍尖斜遞,改向對方的咽喉逼了過去。
汪弈平既然決定了以兵克兵、以物制物,他也就屹立如亙,不稍或動,一無猶豫地施出「枉道事人」,回劍又削對方手中的兵器。
這對不是他生性狂妄,視麥小雲的掃式為無物。
這也不是他習過橫練功夫、週身刀搶不入。
他所倚仗的,正是那一把崑崙寶劍。
而崑崙寶劍不知摧毀過多少兵刃,削斷過多少刀劍。
是以,汪弈平信心十足,是以,汪弈平篤定泰山。
麥小雲不由胸腔蘊氣了,不由心頭含怒了,他振臂一抖,九朵劍花朵朵盛開,朵朵燦爛。
當然,他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在示威,也不是在眩敵,而是乘勢貫上了佛門禪學,至高無上的「磐石神功」。
汪弈平不知就裡,他臉上還微微地一笑,這笑意中帶著輕鬆帶著諷譏。
因為,他本身也是一位劍術大家,九朵劍花,雖然在劍道中是修為之頂、最高境界,別人不能,他師兄弟們也做不到,而他,他卻能抖得與對方一樣的輕鬆,一樣的如意。
麥小雲略加沉執、略一凝頓,陡然間,他手中寶劍隱隱地像是漲大了一些,「朝山拜佛」,劍尖依舊指向對方咽喉中的「廉泉」大穴。
「哈!」
汪弈平輕哂出聲、崑崙寶劍一個迴旋,展出了「曳裙候門」,形式不變,方位不變,還是針對著對方的來劍。
「當……」
金鐵交鳴,石破天驚,出事了、也竟功了。
「啊!」
「嗄!」
有人驚喊出聲,有人吐氣出聲,有人臉色泛白,有人卻目瞪口呆呢。
兩劍相碰,是麥小雲的兵刃飛了?彎了?還是斷了?不、不,不是的,不是的。
那難道是汪弈平的崑崙「寶劍」斷了?不,也不是的;崑崙「寶劍」怎會斷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事情是這樣的,麥小雲自將剛陽無比的佛門禪學「磐石神功」貫入臂膀,透進了劍身,因此,他那平凡普通的龍泉立時也成了一把青鋒「寶劍」。
二寶相碰,各無損傷,只見汪弈平的寶劍向外蕩了一蕩,只見麥小雲的龍泉乍伸疾縮,兩個人就面對面地佇立著了。
上面曾經提到過,汪弈平乃是崑崙派傑出的掌門人,睿智、聰明,他略經思索,頓時就臆悟到這是怎麼的一回出了。
因此,震動、驚駭。加上慚愧與赧澀,依次在他臉上顯現,一一在他臉上幻變……最後,汪弈平歎息一聲,頹然地說:「麥大俠神功奇技,以及仁心德懷,老朽由衷地銘記在肺腑了。」
「不,汪掌門人言重了。」麥小雲謙沖地說:「我們只是平分秋色,兩無輸贏,在下還正抱著戰戰兢兢的心理,等待著雷厲風行的來臨呢。」
汪弈平生硬地笑了一笑,說:「此地都是行家,老朽豈能不知好歹,若不是麥大俠劍下留情,唉!不說也罷!」
果然,明眼人全都看得出來,麥小雲一劍磕走了對方的寶劍。
假如他直進不退,假如他意氣用事,龍泉正刺咽喉,那,那汪弈平至今安有命在?麥小雲閉口不說了,他也報之以一笑,若再多口,那就顯得虛偽了。
汪弈平神色一肅,沉下聲音說:「神兵還朝!」
他隱下了「班師」不說,當然是不能說了;如此結局。
五個弟子又下來了,汪弈平奉上了崑崙寶劍,禮儀如也,鞠躬如也,待徐中直他們走了以後,他才向麥小雲擺一擺手說:「請,我們到客廳裡再談。」
客廳裡,每個人在原位上落了座,首先開口的依舊是汪弈平,當然,他是主人,一門之尊。
「麥大俠的來意是……」
這次,他終於問起了對方的來意。
其實,那也是多問,他們師兄弟早已經瞭然於胸了。
「專程造訪貴門的洪……」
汪弈平接口說:「麥大俠欲報當年截劫翡翠玉如意之仇?」
「喔,不!」
「那是要償挾持令尊悟非大師之罪了……」
麥小雲也接口說:「也不是。」
『哦!「汪弈平怔了一怔說:」尚有其他原因?「「是的。」
麥小雲遂將地獄門的組織,地獄門的任務以及洪振傑一夥人殺人放火,反出地獄門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述說了一遍。
「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汪弈平感慨地說:「他們這麼做果真是有違天理,有傷人和。」
「所以在下正四處踩緝他們,治彼等應得之罪,主要的,不再使他們為非作歹,殘害良民。」
「敝門師兄洪振傑,他的確是返回了師門,但是……」汪奕平為難地說:「但是大師兄雖然經年流連在外,而先師並未宣佈將他逐出門牆,是以,洪振傑現在仍是老朽等的大師兄……」
麥小雲正氣凜然地說:「汪掌門人莫非要掩護罪惡?」
「老朽沒有這個意思。」
「那就請洪振傑出來。」
汪弈平搖搖頭說:「他並不住在此地。」
「既然如此,請示下洪振傑存身之所也是一樣。」
汪奕平央著一臉企盼的神色,說:「可是他已經醒悟了,懺悔了,古人曾經說過:」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麥大俠何妨饒他這一遭?「麥小去冷然地說:「報應臨頭,才說悔悟,這似乎嫌太晚一點了吧?」
「佛祖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敝帥兄的心已死,麥大俠難道非要追殺一個無抵抗、不回手的人?「汪弈平在盡著他最後的努力和人事。
「汪掌門人能保證對方不是借口?」
汪弈平毅然地說:「老朽以崑崙的名譽保證。」
「假如他再出江湖為惡呢?」
「那不勞麥大俠的駕,本門也不容邪惡存留人間,自當大義滅親,清理門庭,而追殺無赦。」
麥小雲低自暗思:「崑崙派乃名門大派,乃俠義正道,汪弈平他只有求情,沒有惱羞成怒,沒有仗勢恃眾,和自己來個混戰,來個群毆,其話當可採信。」
「好。」麥小雲站了起來說:「那我們告辭了。」
汪弈平也站起了身子,說:「恭送二位。」
麥小雲和沈逸川辭出了崑崙門,他們走了回頭路。
沈逸川心失所疑,說:「小雲,你相信汪弈平說的話?」
「什麼話?」
「洪振傑雄心萬丈,他真的會懺悔了?」
「這……」麥小雲略一沉吟,說:「也許會,也許不會,除去了他本人之外,恐怕誰也不會知道的了。」
「那你就憑汪弈平的一句話,這麼輕易地放過了他?」
麥小雲含蓄地說:「從何不可?」
「你千里迢迢,所為何來?」沈逸川感到有些不是味道,他氣鼓鼓地說:「真是虎頭蛇尾!」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就這麼簡單?」
「不錯!」麥小雲湛然地說:「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惻隱之心,我佛加來,更有寬恕和犧牲的精神。」
沈逸川聽了不以為然,他反話地說:「那假如你找到了洪振傑呢?」
「封閉他的穴道,或是廢去他的武功,使之不再害人。」
沈逸川釋然地,他吐吐氣說:「客觀說這個擔子倒是汪弈平替你挑下來了?」
「是的,情義、道義,汪弈平二須兼顧,二難推卸。」
「那你的下一個目標呢?」
「下一個目標應該是石家莊,但是……」
一聽到石家莊,沈逸川心中的氣又浮起來了,他追問著說:「但是什麼?」
「但是石家莊勢力太大,高手大多,小侄擬匯同了無銘,然後再作安排。」
沈逸川的老話又出籠了,他說:「有什麼可顧慮的?三叔同你一起去!」
「兩個人不也嫌有些孤單嗎?」
「來崑崙派不也是兩個人嗎?」
「那不一樣,崑崙派乃名門正派……」
「哈!」沈逸川不由輕聲地笑了起來,接著他說:「小雲,你以往的勇氣到哪裡去了?如今怎麼這麼的怕事呢?」
有人說過,「成了家,就成了大人。」
也有人說,「成了家,也就有了後顧之慮。」麥小雲真的也是如此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就算石家莊人多勢眾,就算石家莊高手如雲,但是,石家莊和沈家莊相距不遠,必要時,可請大哥、二哥他們出馬支援。」
麥小雲略經思維,說:「好吧!我們就此決定。」
「長城何綿綿,綿綿長城長。」
「長城何連綿,連綿干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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