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歧鳳使出「天魔解體大法」將全身精力凝聚起來,作最後的一擊,這剎那間、他「太清氣功」的威力,陡然增強一倍,果然功效立見,把金超岳雙掌所發的熱風冷氣,蕩得向四邊散開。但金超岳雖然連連後退,腳步仍是十分沉穩,他將陰陽二氣撤回護身,只守不攻,周圍儼如堆起了一堵無形的牆壁,西岐鳳的太清真氣竟然攻不進去。西岐鳳心頭一涼,想道:「我已竭盡所能,依然殺不了這祁連老怪。再過片時,我的功力消失。勢將落在他的手中,大丈夫豈能生而受辱?」當下牙根一咬,就要自斷經脈而亡。
就在這剎那間,西岐鳳身邊的一塊石頭突然移開,「蓬」的一聲,飛出了一團煙霧,煙霧中金光閃爍,西岐鳳與東海龍大叫一聲,同時跌倒。只見那「石門」開處,竄出了兩個人來,當前一人是個長髮披肩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那玉面妖狐連清波,那團毒霧就是她發出來的。原來她和另外一個人早已埋伏此間,下面是個地洞,用大石堵住洞口,她從石隙看出來,見金超岳連連後退,卻不知西岐鳳元氣已傷,只道金超岳勢將不敵,故而移開大石,現出身形,同時也就發出她的獨門暗器最歹毒的毒霧金針烈焰彈,在毒霧之中混雜著許多細如牛毛的梅花針,東海龍西岐鳳二人元氣已傷,吸了毒霧,穴道又著了幾枚梅花針,當然是禁受不起了。他們二人吸了毒霧,昏昏迷迷,神智雖然尚未消失,但氣力已是提不起來,西岐鳳即欲自斷經脈,亦已不能。
金超岳哈哈笑道:「赫連郡主,原來你早已到了,其實你無煩出手……」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聲喝道:「無恥妖狐,偷施暗算,有我在此,決不能讓你得意,快來納命!」聲到人到,正是蓬萊魔女!
原來在連清波偷發暗器的時候,也正是蓬萊魔女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蓬萊魔女本是要未阻止金超岳傷害西岐鳳東海龍的,不料變出意外,這二人已是受了傷,她見了連清波,不由得怒火勃發,就捨了金超岳,先取玉面妖狐。
連清彼與金超岳距離有六七丈地,蓬萊魔女突然撲下,快如閃電,大出金超岳意料之外,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到了她的眼前,青鋼劍寒光一閃,己向著她的胸口刺到,此時,金超岳尚在數丈之外,一時不及趕來,除非是發出劈空掌力,寸可以攻擊蓬萊魔女,但蓬萊魔女已到了連清波身邊,他若是發出劈空掌力,只怕連清波也要受傷。
同時從那地洞之中竄出來的還有一個軍官,手持一柄長劍。奮力一架,「嗦」的一聲,居然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架住,蓬萊魔女一看,認得這人就是那日在「活閻王」家中與耿照對敵,後來被她所擒,後來又在押解途中,被連清波救走的那個軍官。
蓬萊魔女一聲冷笑道:「這回你可沒有這麼好運道了!」出手如電,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一句話未曾說完,雙方的長劍已碰擊了七下,到了第七下,「噹」的一聲巨響,那軍官的長劍折為兩段,蓬萊魔女的劍尖指到了他的胸口,只要往前一送,就可要了他的性命,忽地心念電轉:「這人與武林天驕大有淵源,且別忙取他性命,留下來好查間武林天驕的來歷。」劍尖在他胸口的「璇璣穴」一點,力道用得恰到好處,皮未破,血未流,已是點了他的穴道。
蓬萊魔女制服了那個軍官,腳步不停,便向玉面妖狐追去,玉面妖狐喝聲:「照打!」一揚手,「蓬」的一聲,煙霧迷漫,她的獨門暗器毒霧金針烈焰彈再度發出,蓬萊魔女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拂塵一揮,勁風呼呼,那團濃煙烈焰,連同煙霧中的數十口梅花針都反射回去。玉面妖狐身形一晃,斜竄出數丈開外,避開了濃煙烈焰,但仍然有十幾口梅花針射了回來。玉面妖狐吃了一驚:「這魔女的內功竟然精進如斯,比起上次在天寧寺之戰,又強得多了。」連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子矮了半截,長抽一揮,有幾口梅花針從她頭頂飛過,餘下的卻釘在她的衣袖上,未傷及她的身體。
玉面妖狐這手破解暗器的功夫,也可算得上乘本領,但蓬萊魔女卻是感到有些奇怪。她奇怪的倒不是因為玉面妖狐這手功夫的奇妙,而是因為她所用的各種武功,與幾天前在公孫奇家中用過的武功大不相同!上次玉面妖狐用的是一支玉笛,點穴法精妙絕倫,但自始至終卻未曾用過暗器。
蓬萊魔女暗自想道:「奇怪,怎的她的步法與家數全部變了?但卻與再上一次在天寧寺相遇的時候相同。難道她的武學竟是如此廣博,每一次都能使出一套截然不同的武功?」她心裡暗自琢磨,腳步卻絲毫不緩,三伏三起,飛箭一般連續射出,眨眼間已追到了玉面妖狐背後。
玉面妖狐原也知道暗器傷不了蓬萊魔女,只是想阻她一阻,以利自己逃走,哪知蓬萊魔女一揮手就破了她的暗器,如影隨形又纏上了她,迫得她不能不回身應戰。
玉面妖狐反手一劍,與蓬萊魔女碰個正著,「噹」的一聲,玉面妖狐虎口酸麻,但蓬萊魔女隨之而來的拂塵一擊,仍然給她避開。蓬萊魔女連進三招,玉面妖狐腳踏五行八卦方位也連避三招,但有一次仍是不能不硬接蓬萊魔女的長劍,這一次蓬萊魔女的內力更強,震得玉面妖狐虎口迸裂,沁出血來,青鋼劍都幾乎拿捏不穩!蓬萊魔女取得了壓倒的優勢,但心裡卻是越來越感到詫異!
要知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不但從招數上可以看出前後的異同,內力上的輕微差別她也可以感覺得出,她與玉面妖狐交手三招之後,心裡不由得想到:「奇怪,怎的這妖狐的肉力也似比上次減弱了少許?相隔不過幾天,難道在這幾天之中她曾碰過什麼強敵,受了內傷?但看她步法輕靈,卻又不似受了內傷的模樣?」
心念未已,忽覺冷風颯然,背心的「靈台穴」突然似被一股寒流透進,饒是蓬來魔女功力深湛,也不禁微微一抖。蓬萊魔女正自使到一招殺手,塵劍兼施,拂塵罩住了玉面妖狐的身形,青鋼劍閃電般地向前疾刺,眼看這一劍就可以戳穿玉面妖狐的琵琶骨,但由於這微微一抖,劍尖刺歪,只在玉面妖狐雪白的手臂上畫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噹」的一聲,玉面妖狐扔劍便跑,蓬萊魔女卻不追趕,回過頭來,冷笑說道,「好,好一個背後偷襲的功夫!」卻原來是那祁連老怪金超岳已經趕到,使出「玄陰指」的隔空點穴功大,向蓬萊魔女戳了一指。
金超岳在武林中的輩份極高,只囚急於要救玉面妖狐的性命,無可奈何,才只得偷施暗算,他滿擬這一指就可以點倒蓬萊魔女,哪知蓬萊魔女非但沒有受傷,還能夠將玉面妖狐傷了。
金超岳心裡一驚,暗自想道:「我三十年沒有下山,想不到後輩中竟是能人輩出!這女娃子年紀輕輕,居然也受得起我第七重的修羅陰煞功!」
金超岳滿面通紅,打了一個哈哈,掩飾他的窘態,說道:「我看你本領很是不錯,有心試一試你的功夫。嗯,你姓甚名誰,師父是哪一位?」
蓬萊魔女運氣三轉,早已把侵進體內的陰煞之氣驅出,神色自如,走上兩步,拂塵一指,淡淡說道:「你先通上名來!」金超岳見她神色自如,更是詫異,說道:「你不是早已藏在那棵樹上的嗎?難道你不是與西岐鳳約好了的,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蓬菜魔女道:「我與西岐鳳素不相識,更沒有聽過你的名字。」金超岳道:「你這女娃子分明是打謊了,你沒有聽到他們與我說話麼?」蓬萊魔女道:「聽不清楚。你快快報上名來,須知我劍下不殺無名之輩!」
金超岳笑道:「你這女娃子倒是驕傲得緊,那你聽著,我的名字你沒聽過,你師父想來不是無名之輩,他總該知道的。我乃三十年前,縱橫大江南北的金超岳是也!」蓬萊魔女忽地噗嗤一笑,說道:「不對!」金超岳道:「什麼不對?」蓬萊魔女道:「你的名字不對!」金超岳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名字有何不對?」蓬萊魔女慢條斯理他說道:「你叫做什麼名字都可以,就是小能叫做金超岳!」
金超岳冷笑道:「你這小娃娃懂得什麼,我起這個名字其中大有道理。」蓬萊魔女道:「不如我給你改一個名字吧。」金超岳怒道:「豈有此理,我這名字有何不對?你又要給我改作什麼?」
蓬萊魔女緩緩說道:「不對就是不對,你試想想,你名叫金超岳,卻連岳飛手下的一員將領都超不過,還有何面目再用此名?想當年楊再興在小商河橋下,一槍挑破你的肚皮,你居然沒有死掉,也算得你運氣好了。你就該韜光養晦,躲在那祁連山裡學學縮頭鳥龜才是,你卻還要出來興風作浪,這不是太不識時務了嗎?須知一個人總不能儘是倚靠運氣啊!」金超岳被她揭開瘡疤,氣得哇哇大叫,喝道:「住口!」蓬菜魔女卻並不住口,繼續往下說道:「我看你的名字應該改作金服宋才對,大宋的英雄兒女,超過你的人不知多少,你還是改作金服宋吧!」
東海龍哈哈笑道:「好,說得好,改得妙!」他與西岐鳳受傷之後,雙雙盤膝打坐,運氣療傷,本不宜於開口說話,但他聽得蓬萊魔女妙語如珠,把祁連老怪大大奚落了一番,卻是禁不住又是人笑,又是讚好。蓬萊魔女聽得他的笑聲中氣不足,卻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東海龍的內傷很是不輕,想來西歧鳳也不會好得多少。我今日一戰,是只許勝,不許敗的了!若然敗了,他們二人的性命也就休矣!」
金超岳怒極氣極,卻反而仰天大笑道:「原來你這小娃兒也識得老夫的來歷,不錯,老夫生平是曾經只有一次輸過給那楊再興,但如今楊再興早已骨頭變灰,你們的大元帥岳飛,也早已埋骨西冷,你們宋朝,還有何人可以服我?」
蓬萊魔女冷笑道:「殺雞焉用牛刀,服你何須大將?我出門的時候,我師父對我說,有這麼一個狂妄老賊,自稱金超岳的,從前怕我找他晦氣,詐死埋名,聽說他現在又出來了,你要是碰上他,就把他揪來見我,讓我好好地教訓教訓他!」金超岳怔了一怔,喝道:「你是公孫隱的徒弟嗎?那老兒還沒有死?」蓬來魔女笑道:「他老人家健在,你又該詐死了吧?」金超岳大怒道:「我暫且不殺你,你把你師父請來。」蓬萊魔女笑道:「你耳朵聾的嗎?你沒聽見我剛才說了,我師父吩咐我揪你去見他,你要見他,容易得很,乖乖隨我走吧!咄,你還不束手就擒?」
金超岳氣得七竅生煙,喝道:「我不與小娃兒鬥嘴,好,你既要為你師父替死,我就成全了你吧!」雙掌一圈,疾的拍出,先是左掌拍出一團熱風,跟著右掌發出一股冷氣。蓬萊魔女以巧妙的身法避開正面,拂塵一揮,勁風呼呼,敵住他的陰陽二氣,登時大戰起來。
蓬萊魔女右手挽了個劍花,一個「玉女投梭」平刺出去,這一招平淡輕舒,看似毫不著力,但劍尖刺到之處,卻「嗤嗤」有聲。原來她用的「柔雲劍法」也是武學一絕,威力之強,絕不遜於她左手拂塵的「大罡三十六式」。這柔雲劍法,柔中寓剛,輕靈翔動,內中卻蘊藏著強勁的真力。那「嗤嗤」聲響就是她劍尖突破對方的陰陽二氣,氣流激盪,發而為聲的。
金超岳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女娃子年紀輕輕,武學造詣已然如此超卓!罷了,罷了,公孫隱的徒弟尚旦如此,我要勝過公孫隱只怕還得回山再練幾年了。」蓬萊魔女塵劍兼施,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著著搶攻,雖然一時間還攻不破金超岳的防禦,但已是打得難分難解,金超岳絲毫也佔不了她的便宜。
金超岳默運玄功,將「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盡數發揮,在身體周圍,嚴如堵起了一堵無形的牆壁,蓬萊魔女的劍尖刺到離身三尺之處,就給反震回來,那「嗤嗤」聲響,似炒熟的黃豆爆裂一般,越來越密,雙方都是暗暗吃驚!蓬萊魔女心想:「這祁連老怪的功夫果是邪門,我若然不能速戰速決,只怕受不了他陰陽二氣的寒熱煎熬。」金超岳心想:「我倘若容她過了百招之外,顏面何存?久戰下去,對我亦是不利,須得想個法子速勝才好。」要知金超岳已惡戰了一場,尤其被西岐鳳的「天魔解體大法」耗了他不少真力,功力已是減弱了三兩分,他也怕防禦萬一有疏,被蓬萊魔女乘隙攻進。
雙方都是抱著同一心思,意圖速戰速決,雙方遂越打越快,也越來越見緊張!激戰中金超岳忽然賣了個破綻,側身發掌,左脅露出「空門」(武學術語,防禦不到之處是謂空門)。蓬萊魔女明知他是誘敵之計,但恃著自己劍招迅捷,愈圖速戰速快,將計就計,唰的一劍,就從空門刺進,劍鋒中途一轉,「嗤」的一聲,卻攻到了金超岳的右脅,一劍穿過了金超岳的衣襟,在他肋下劃開了一道傷口。
金超岳喝聲「著!」「錚」的一聲,在她劍尖脊上彈了一下,這是邪派「雷神指」的地頂功夫,蓬萊魔女只覺虎口一熱,登時似是受了火烙一般,全身發熱。原來金超岳見熱風冷氣,傷害不了對方,故而冒險使出了「隔物傳功」的絕技,他「雷神指」所發出的熱毒,已從蓬萊魔女的劍上傳進她的身體,熱力非但不會即時消散,而且還在擴大!這一來,雙方雖然都是吃虧,但金超岳所受的外傷不重,蓬萊魔女被他的熱毒侵進,所吃的暗虧卻是更大。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蓬萊魔女抽劍退步,換過一個方位,正要再攻之時,金超岳又是一掌拍出,這一掌用的卻是「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奇寒之氣,猛的襲來,刺體裂膚,厲害之極!蓬萊魔女不山得又是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
金超岳哈哈笑道:「你這個小娃兒知道厲害了吧,你拜我為師,我可以饒、饒……」「饒你不死」四字還未說得完全,忽覺微風颯然,原來是蓬萊魔女默運玄功,將拂塵一抖,飛出了幾條塵尾,當作暗器使用,似利針一樣向金超岳射未。本來金超岳以陰陽二氣護身,等於在身體周圍堆起了一堵無形牆壁,任何暗器都是傷他不了。但他一時鬆懈,以為蓬萊魔女業已受傷,得意忘形,哈哈大笑,這一笑真氣渲洩,防備就沒有那麼嚴密了。那幾條塵尾細若游絲,有隙即入,竟然穿過了那堵「無形牆壁」射到了他的面前。細若游絲的塵尾無聲無息,若換了別人,決計發現不來。幸虧金超岳是以陰陽二氣護身,那幾條塵尾突破氣流,射進來的時候,有一點點微風,既不冷也不熱,和金超岳以陰陽二氣激盪而成的寒風冷氣不大相同,金超嶽立時警覺。
也幸虧金超岳發現得早,那幾條塵尾本是要射他雙眼的,他倏的一個「鳳點頭」,塵尾從他側面射過,但雖然沒有射瞎他的雙眼,有一條塵尾已把他的左耳穿了一個小孔!
金超岳氣得哇哇大叫,立時加強功力,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盡數發揮,左掌拍出的是第七重「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右掌則掌指兼施,以「霹靂掌」與「雷神掌」發出熱風,向蓬萊魔女猛攻。寒熱支煎,把蓬萊魔女迫得連退幾步。
本來在金超岳惡戰一場之後,蓬萊魔女的功力與他己是不相上下。但如今蓬萊魔女身中熱毒,要分出幾分功力驅毒療傷,此消彼長,就漸漸感到應付為艱了。
雙方越戰越烈,蓬萊魔女只覺全身發熱,體外卻又是寒氣侵膚,幾乎忍不住就要發抖,蓬萊魔女暗叫不妙,尋思:「如此下去,只怕再過五六十招,我就要敗給這祁連老怪了!我是走呢還是不走?」要知蓬萊魔女若是趁早抽身,憑她的絕頂輕功,要逃出性命,總還有幾分機會;但她若這麼一走,東海龍與西岐鳳二人那就必然要喪命於金超岳之手了!
西岐鳳看出蓬萊魔女的危機,叫道:「柳女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請你到江南給我們帶個口訊吧!」蓬萊魔女心意躊躇,金超岳大喝道:「還想走麼?」寒飆捲地,熱浪彌空,頓時把蓬萊魔女的退路全都封住。
正在這形勢緊急萬分之際,忽聽得一縷簫聲,抑揚頓挫,遠遠傳來,漸來漸近,蕭聲也越發清亮,吹的是一首唐詩譜成的小曲,「歧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蕭聲美妙,令人精神一爽。但蓬萊魔女卻又不禁暗暗吃驚,心知是「武林天驕」來了!
蓬萊魔女尋思:「不知道武林大驕來意如何,倘若他是來助這老怪的,我與東海龍、西岐鳳就要命喪此問了。」要知蓬萊魔女曾與武林大驕兩度交手,武林天驕對她都似無甚故意,每次都是點到即止,隨即一走了之,令得蓬萊魔女根本捉摸下到他的心意。但這武林天驕畢竟乃是主人,蓬萊魔女正自處在下風的時候,見他突如其來,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簫聲越來越見清亮,轉眼間只見那武林天驕已現出身形,走到場中。蓬萊魔女心裡怔忡,不知不覺招數一亂,露出了好大的破綻。但說也奇怪,那金超岳竟也露出驚愕的神情,似是比她還要心裡不寧,本來蓬萊魔女已露出破綻,這正是金超岳乘虛進擊的大好時機,他卻似熟視無睹,雙掌拍出的力道反而比前減弱。時機稍縱即逝,蓬萊魔女迅即彌縫破綻,轉守為攻,抓緊先手,登時把頹勢攙了過來。
蕭聲拔高,當真是聲如金石,響遏行雲,金超岳更顯得焦燥不安,步法也有點亂了。蓬萊魔女本來可以趁此時機逃走,但她見此情形,心裡甚為奇怪,一時又不想逃了。
簫聲忽地嘎然而止,武林天驕走到了那軍官的面前,停了下來,玉蕭一指,解開了那軍官兒的穴適,笑道:「你這幾年倒混得很得意啊,做起官來了,看你的頂戴,職位還不小呢!是游擊將軍嗎?」蓬萊魔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武林天驕解開了那軍官的穴道,心裡又不禁一驚:「果然他們是自己人!他救了這個軍官,下一步大約是要把東海龍西岐鳳縛起來了?」
心念未已,忽見那軍官打了個千,滿臉尷尬的神情說道:「多謝少主人搭救!」忽地把他的頂戴摔開,錦袍撕下,惶然說道:「請少主人治罪,小的以後再也不敢私逃啦!」武林天驕淡淡說道:「這也沒有什麼,人望高處,水向低流,你作游擊將軍,當然比跟我做書僮好得多!」那軍官越發惶恐,忽然辟辟啪啪,左右開弓,接連自打幾記耳光,說道:「請少主收留,我還是願意跟你。我的性命是少主救的,少主你要再取回去,我也甘受無辭,只求少主不要將我摒棄。我一時做錯,悔已莫及,官場上的氣,更不好受,還是服侍少爺的好。求少爺饒了我吧。」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原來這軍官乃是武林天驕的書僮,他那一身武藝大約就是陪伴武林滅驕習武之時偷學來的。心裡想道:「聽這口氣,武林天驕很不高興他的書僮做金國的官,而他自己卻又暗中做那金主完顏亮的保鏢,這到真是奇怪了。」心念未已,只聽得武林天驕又問道:「你不是和赫連郡主一起的嗎?她呢?」
那軍官道:「赫連郡主已經走了。她、她給那魔女刺了一劍。」顯然是想挑起他少主人對蓬萊魔女的敵意。武林天驕眉頭一皺。
說道「這可真是不巧得很,每次都是我一到來,她就走了。」轉過頭來,驀地沉聲說道:「你既然願意仍舊跟我,以後就別再多管閒事!你回去吧,這裡用不著你了!」那軍官嚇得諾諾連聲,連忙退下。
蓬萊魔女疑心大起,「原來那玉面妖狐複姓赫連,還是什麼『邵主』。赫連乃是胡姓,她是胡人那是無疑的了。但金國的王族之中,卻似乎沒有『赫連』這個姓氏,她這『郡主』卻又是誰封的?」這還不算奇怪,還有另一個更大的疑團,蓬萊魔女接著想道:「不過是幾天之前,這武林天驕與那玉面妖狐還在我師兄家中,同來同去,怎的他現在卻在歎息機緣不巧,碰不上那玉面妖狐?難道是兩個人麼?但那日我聽得那妖狐和公孫師兄所說的話,卻又分明是那個與北官黝勾結,又陷害過耿照的那個玉面妖狐連清波。」饒是蓬萊魔女聰明過人,見多識廣,這時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蓬萊魔女正在胡亂猜疑,只見那武林天驕已向東海龍與西歧風走去,不由得大大吃驚:「要是武林天驕心懷惡意,這可如何是好?東海龍、西岐鳳二人,即算沒有受傷,也未必是他的對於,何況他們現在正自運功療傷,又正是到了緊要的關頭!」
她心裡一慌,招數登時亂了。幸好那金超岳也似乎正在分出心神,注意武林天驕的行動,又錯過了一次可以輕易取勝的時機。
但雖然如此,蓬萊魔女在心神一亂的那剎那問,挑塵封閉不嚴,卻被一絲陰煞之氣,又侵進了她的穴道,蓬萊魔女打了一個寒噤,登時清醒,連忙加緊施為,彌縫了露出的破綻。
武林天驕面帶笑容,一步步地往前走去,這時已將要到了東海龍與西岐鳳的面前。這二人並排坐在地上,正自默運玄功,身上所受的寒毒熱毒雖然未能驅除盡淨,功力已稍稍恢復了幾分,見武林天驕走近,不約而同地突然四掌齊發,他們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儘管只是剩下幾分功力,兩人聯手發出的內功,仍是足以裂石開碑,傷人有餘。
武林天驕笑道:「兩位不必多疑,我是給你們治傷來的。」
他神色自如,笑容未斂,在掌風激盪之中,霎時間就到了東海龍面前。東海龍哪肯相信,正要躍起拚命,但武林天驕比他更快,一手已搭上他的肩頭,西岐鳳一時心意未決,此際見把兄被來人制住,方自吃驚,武林天驕的另一隻子又把他按住了。
在這瞬間,東海龍只覺一股暖流,從他背心透入,在他體中流轉,直往丹田,登時似是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般,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東海龍被金超岳的「修羅陰煞功」掌力打傷,身上著的是陰煞之氣,這般暖流流經之處,寒意頓消,東海龍再以本身的內功配合,不消片刻,所著的陰煞之氣全部驅出,登時精神大振,功力恢復如初。
西岐鳳則是被金超岳「雷神指」的指力所傷,身上著了熱毒,在這瞬間,他則覺得一片清涼,也是舒服之極,過了片刻,他體中的熱毒亦已全部消解,功力恢復如初。
他們這才知道武林天驕的確是以本身的上乘功力,給他們驅毒療傷。這武林天驕能夠雙掌同時運功,各生妙用,寒毒熱毒,一舉盡消,這等神奇奧妙的內功,饒是他們二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也覺得簡直是難以思議,不禁又是佩服,又是驚奇!
武林天驕微階長,說道:「兩位再各自運功三轉,那就可以永除後患了。」不待他們說出「多謝」二字,已自離開,緩緩向蓬萊魔女與金超岳惡鬥的地方走去。
金超岳一直留意著武林天驕的行動,見他走來,不由得面色鐵青,冷冷說道:「檀貝子,你意欲如何?」武林天驕笑道:「金老先生,你也可以歇歇了。」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武林天驕」的姓氏,心道:「原來他還是金國異姓藩王的貝子,怪不得那次他在泰山頂上,要在暗中保護完顏亮了。」金國的「貝子」有兩種,一種是宗室親王的兒子,一種是異姓藩王的兒子,「檀」姓乃是金國著名的「華姓」
(高門貴族的姓氏),金國有好幾代皇帝的皇后就是娶於「檀」家,這一姓的族人在金國中居高位掌大權的很多,例如金主完顏亮以前的御林軍總管檀道清,現任的燕雲十六州兵馬大總管檀道隆都是。檀道隆這一家是受封為藩王的,這武林天驕既被稱為「貝子」,想必是擅道隆的兄弟了。蓬萊魔女心頭一凜,暗自尋思:「他是金國的貝子,那是絕不會助我的了。他要這老怪歇手,莫非他是有意和我二度較量麼?」
金超岳聽了這話卻是又驚又怒,沉聲說道:「檀貝子,你與皇上縱然意見不合,卻怎可胳膊反向外彎?這魔女是金國的大敵,你知不知道?」武林天驕歎了口氣,說道:「你們只知與漢人為敵,國事就要壞在你們這班人手上!」金超岳喝道:「好,這麼說,你是意圖叛國,助這魔女了?」武林天驕冷笑道:「我不與你一般見識,我勸你住手,這是一片好心,你可知道麼?我才沒那麼些閒工夫與你較量呢!」
金超岳心上一塊石頭放下,尋思:「到底他還是金國的貝子,不敢吃裡扒外。哼,哼,只要他不出手,我已是勝券在握。」
武林天驕似是知道他的心意,一聲冷笑道:「你以為你準是柳女俠的對手麼?我勸你住手,是怕你折了金國武人的顏面,也是為你著想。你這一大把年紀了,若然敗在一位年輕姑娘的手下,你不害臊,我也為你難過!你卻不識我這一片好心,反而當作惡意麼?」
金超超氣得七竅生煙,縱聲大笑道:「檀貝子,你號稱武林天驕,我金某也不是無名之輩!你莫在門縫裡瞧人,把人瞧扁啦。你就騎著驢兒看唱本,走著瞧吧!請站遠一些!我倘若容得這女娃子過得百招,你就把我的『金』抹掉!」
武林天驕淡淡一笑,說道:「好,我就走著瞧吧。我倒願你得勝,只看你自己能不能夠爭氣了!」背負雙手,抬首望天,果然遠遠地離開他們。
蓬萊魔女只道武林天驕抽手旁觀,是有心看她出醜,登時被做起滿腔怒氣,一意爭雄、長劍翻飛,拂塵揮舞,拼了性命,與金超岳對搶攻勢。蓬萊魔女憑著一股銳氣,強攻猛打,令得金超岳也不禁心頭一凜,「這女娃子身受熱毒,居然還能夠如此強攻,倒是不可小視!」
金超岳為了要在武林天驕面前爭一口氣,當下也是全力施為。心掌以「霹靂掌」與雷神指兼施,左掌拍出「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寒風熱浪,迫人而來。武林天驕袖於旁觀,他人了顧忌,攻勢也比剛才大大增強了。
蓬萊魔女畢竟是功力稍遜一籌,巨又身受熱毒,一方面要抵禦金超岳所發的寒風熱浪,一方面要運功驅毒,儘管竭盡所能,終是力不從心。但她憑著一股銳氣,著著搶攻,表面卻還看不出敗象。
東海龍與西岐風已是完全復原,不知不覺地就走了近來,他們都是第一流的武學造詣,看出了蓬萊魔女已匿危機暗伏,久戰下去,定必吃虧,東海龍暗暗著急,心裡躊躇,意欲上前相助。
武林天驕忽地走到他們面前,笑道:「這場比鬥,在當今之世,也算得是難得一觀的了。兩位請與我同賞妙技吧!」話中之意,即是不許他們「攪局」,要他們似他一樣,袖手旁觀,武林天驕曾為他們驅毒療傷,江湖上講究的是恩仇二字,因此東海龍雖然躍躍欲動,但被他一攔,卻也不敢與他翻臉,硬衝過去。
西岐鳳心思比較細密,卻是納罕非常,暗自尋思,「這武林天驕救了我們,聽他口氣,也是幫著柳女俠的。卻又為何這樣忍心,要看著柳女俠受那老怪所挫,攔阻我們出手助她?真不知他是何用意?」
蓬萊魔女越打越急,拂塵急聚急散,或如天女散花,或如草聖揮毫,變化縱橫,難以名狀。金超岳的招數卻似乎慢了下來,一掌一掌地緩緩發出,但掌風激盪,那「轟轟」之聲,宛如海潮怒嘯,夏日悶雷,更是驚心動魄。東海龍、西岐鳳看得目眩神搖,但卻也更為蓬萊魔女擔心了,他們看得出來,蓬萊魔女急著搶攻、那是因為敵人的掌力太強,迫得以攻為守的。但如此一來,更是消耗真力,只恐難以為繼,待到再衰三竭之時,就要給敵人乘虛而入了。
東海龍看得血脈膨張,暗暗準備,到了緊要關頭,就要不顧一切撲上前去相助,即使武林天驕攔阻,那也是在所不顧的了。
就在東海龍正自緊張萬分,手心捏著一把冷汗的時候,武林天驕卻是意態悠閒,擊節讚道:「妙呀,妙呀!攻似雷霆,守如江海凝光,似此武林絕技,真是人生難得幾回見?我也來湊趣湊趣,給你們吹一支曲子助興吧。」簫聲吹出,頓挫抑揚,時而清輕,時而渾厚,或如鶴唳長空,或如驚濤扣岸。東海龍更是著急,心想:「人家已在捨死忘生,他卻偏有這些閒情逸致?」
西妓鳳較為冷靜,卻聽出這簫聲與蓬萊魔女的一攻一守,若合符節,心裡暗暗納罕。
說也奇怪,蕭聲吹起之後,鬥場的形勢便登時變了。蓬萊魔女已是意態從容,拂塵揮舞,屍如流水行云:劍氣夭矯,宛若游龍戲風。身法是輕盈美妙,招數是揮灑自如。與剛才那一派急迫忙亂的情形,簡直是判若天壤!另一方面,金超岳卻是神色沉重,雙掌連連拍出,相銜如環,熱浪寒風,彌空匝地,東海龍等人站在離他們七八丈之遠,也自感到一寒一熱,交錯襲來。東海龍是個武學行家,看得出金超岳已是心慌意亂,連真氣也不能完全凝聚了。故而他的寒風熱浪,才會則溢出來。也就是說他的陰陽二氣,不能集中來對付蓬萊魔女了。
原來武林天驕的蕭聲藏著無上妙用,他的簫聲與蓬萊魔女的一招一試,都暗暗合拍,等如指揮她作戰一般。蓬萊魔女聽了精神一爽,蕭聲與她的心靈相合,她的奇招妙著,也就層出不窮!但另一方面,金超岳卻是被這簫聲攪亂了心曲,心頭越來越感到煩躁,精神內力都漸漸感到難以集中。金超岳想不到武林天驕用這等意想不到的妙法暗助蓬萊魔女,但這時雙方正自鬥到緊張之極,武林天驕又不是公然出手相助,莫說金超岳已不能分神說話,即算能夠,他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激戰中忽聽得金超岳大吼一聲,原來肩頭上已著了蓬萊魔女的一劍!金超岳大吼道:「好,檀貝子,你好!」倏的一掠數丈,和身滾下山坡,如飛逃了!
武林天驕冷冷說道:「我早說過你打不過人家,你們不信,現在如何?你自己技遜於人,怨得我麼?」東海龍拍掌大笑道:「祁連老怪,你還是聽柳女俠的吩咐,今後將名字改過來吧!金超岳是應該改為金服宋了!」他心思沒有西岐鳳那麼細密,雖覺簫聲起後,蓬萊魔女就佔到上風,這情形有點奇怪,但一時之間,卻還未想到這正是武林天驕的簫聲暗助之功。武林天驕淡淡一笑,說道:「金國宋國,各有能人,只宜問善惡是非,擇其善者而從之,卻不必定要誰折服誰。」東海龍這才想到武林天驕是金國的貝子,自悔失言。
蓬萊魔女心裡當然明臼,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又不禁一片茫然,不解武林天驕何以暗中助她?她回過頭來,只見武林天驕似笑非笑,雙眼正自向她望來。蓬萊魔女面上一紅,本來她是應該向人家道謝的,但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之下,卻怎生說得出口?東海龍、西岐鳳雙雙向蓬萊魔女道謝、蓬萊魔女面上更紅,說道:「你們該謝的不是我,這,這是——」一個「他」字未曾出口,武林天驕忽他說道:「此間事情己了,恕我失陪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只聽得武林天驕曼聲吟道:「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
吟聲甫歇,簫聲再起,武林天驕已是下山去了。
西岐鳳喃喃說道:「這武林天驕真是個奇人,難道他真的是金國的貝子?」蓬萊魔女呆了一呆,忽地身形疾起,跟蹤追去。
她心裡有無數疑團,非向武林天驕問個明白不可,一時間也就顧不得失禮,忘了與東海龍、兩岐風二人道別了。
蓬萊魔女深知武林大驕的輕功不遜十她,只怕迫他不匕當下使出全副本領,一口氣追過山拗,只見武林天驕卻在前面緩緩而行,蓬萊魔女心道:「啊,原來他早已料到我會追來,竟在這裡等我。」她本要出聲呼喚的,一時間卻心亂如麻,不知如何開口。
武林天驕已是轉過頭來,笑道:「柳女俠,你打得還未盡興,還要與我再度交手嗎?」蓬萊魔女道:「你不是我的敵人,最少今天不是,好端端的我何必與你廝拼?」武林天驕笑道:「著啊,你現在也該知道了吧,並非金國的人就都是你的敵人?」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多謝你吹得好簫。要不是有你相助——」
武林天驕截住她的話道:「你也幫助了我,咱們是彼此相助。」蓬萊魔女怔道:「怎麼?」武林天驕正容說道,「我也討厭那祁連老怪,我主現在正重用他,這不是我國之福,而是我國之禍。但我卻不好與他動手,我也未必就能勝得了他。今日你將他打得狼狽而逃,也正是替我出了一口悶氣。」
蓬萊魔女道:「你不怕他在你們皇帝面前告你一狀?」武林天驕笑道:「我早就是皇上密令要緝拿歸案的欽犯了。」蓬萊魔女道:「為什麼?」武林天驕道:「因為我一向就反對完顏亮做皇帝。」蓬萊魔女想不到他說得如此坦率,怔了一怔,笑道:「你這人的行事真是怪得出奇!」武林天驕道:「你是指我在泰山阻你殺他之事麼?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我反對他做皇帝這是一回事,但我金國的皇帝絕不能讓你殺了,從前你們的徽欽二帝被金國所擄,你們宋人認為是莫大的恥辱,要是我們的皇帝被你殺了,我又怎能不認為是恥辱呢!」蓬萊魔女道:「你們金國來佔我們宋國的地方,殺戮我們宋國的百姓,我們可沒有侵犯你們絲毫!」
武林夭驕深深歎了口氣,說道:「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反對完顏亮的地方了。他不止是只圖蠶食,而且是意欲鯨吞,他已定下了今年中秋,要到你們南宋的京都臨安歡度佳節、這你也是知道的了。」蓬萊魔女大感意外,說道:「想不到在這件事情上,你和我竟是相同,一樣的反對你們的皇帝。」
武林天驕神色慘然,又歎了口氣,說道:「完顏亮大動干戈,你們宋國的百姓固然是大受其害,我們金國的百姓又何嘗有什麼好處?他們還不是一樣的會妻離子散,田園荒蕪!」蓬萊魔女越聽越覺驚奇,對武林天驕的敵意也就在不知不覺之中,煙消雲散,武林天驕越說越是沉痛激昂,「窮兵黷武者其國必亡!你是聽過完顏亮所發的二願的了,他一願『國家大事』皆自我出;』二願『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於前;』三願『得大下絕色而妻之。』荒淫無恥,專制殘暴,洱加上窮兵黷武,一應俱全!尤其是他是有著幾分才情、幾分霸氣的皇帝,帶來的禍患就一定比一個才具平常的皇帝更大!我只怕金國就要斷送在完顏亮手上。」說到傷心之處,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蓬萊魔女完全沒有想到,武林天驕和她初次交談,竟會披肝瀝膽地向她傾吐衷曲!在此之前,武林天驕在她心中是一個謎,是一個怪誕離奇,難以索解的人物,頓時間,她全都明白了,他的哭笑無端,他的狂歌寄意,他的淒涼沉鬱的簫聲,他對自己忽敵忽友的舉動……在從前她處處感到奇怪的,如今全都明白了。這一切原來都是有所為而發,並非只是佯狂!蓬萊魔女心情受了他的感染,黯然無語,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武林天驕面帶淚痕,忽地又縱聲笑了起來,說道:「你瞧我多糊塗,我還沒有問你的來意,儘是和你說這些徒增煩惱的國家大事。好,現在輪到我來間你了,你追上前來,既不是要和我動手,那又是為了什麼?」
蓬萊魔女定了定神,說道:「多謝你對我說了這許多心裡話,這正是我想要知道而不敢冒昧動問的。要是你一直不說,只怕我也一直會把你當作敵人呢。」笑了一笑,接著說道:「現在我想間你一件私事,不知你也可肯告訴我麼?」武林天驕道:「請說。」蓬萊魔女道:「你和我的師嫂可是相識的?她如今是在哪兒?」武林天驕笑道:「那晚我突然在桑家堡出現,救了你的師嫂,你覺得奇怪,是麼?你師兄心懷不軌,我料想他在惱羞成怒之下,定然在你面前含血噴人了?」武林天驕料事如神,蓬萊魔女暗暗心折。但以「家醜」不便外傳,卻不好將她師兄對她糾纏的事情明白說出,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暈。武林天驕說道:「這件秘密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你師嫂素不相識,但說起來她是我的師姐,我到桑家堡去是為了兩件事,其中之一,就是想見一見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師姐。」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問道:「難道你真是桑見田這老魔頭的徒弟?」武林天驕道:「不,桑見田是我的師叔。」蓬萊魔女甚為詫異,她父親和桑見田做了一世對頭,卻從不知道桑見田還有師兄。
武林天驕想了一想,接著說道:「我先給你說一個故事,大約在四、五十年之前,那時還是宋、金、遼天下三分之局,互相攻戰。宋、金聯盟滅遼,那是以後的事。當時金國有一個武林奇人,他父親是金人,母親是宋人,他自己的妻子則是遼人。
他目睹三國紛爭,殺戮無已,甚是傷心。於是遂不問世事,遁跡山林,先後收了三個徒弟。他的父母妻子都是出自武學名家,因此他一身武功,兼有宋、金、遼三國武學之長,他要把武功分給宋、金、遼三國的傑出武林之士,這也是他的一點心事,不分彼此,兼收並容,意圖使他的三個弟子,將來可以為三國的武林保存一點友誼。因此,他這三個弟子,一個是遼人,一個是金人,一個是宋人。宋國那個弟於乃是帶藝投師的,他就是你的師嫂的父親桑見田了。」
蓬萊魔女道:「哦,原來如此,那麼,你——」武林天驕道:「我師父就是那個金國弟子,我以偶然的機緣,得遇我的師父。
此事不必在此細說。且說那三個弟子技成之後,各自歸國,不久,他們的師父也去世了。不久,金、宋聯盟滅遼,隨後金、宋又成大敵,大勢如此,雖有有識之上,也無可挽例。遼國被滅,宋國受侵,兩國之人,當然都是對金國恨如刺骨,那遼國弟子和宋國弟子處此情勢之下,都不敢洩漏出自己的師父乃是金人。」蓬萊魔女這才憂然大悟,怪不得連他父親也不知道桑見田師承之秘。」
武林滅驕續道:「我師祖收徒之時,只間資質,卻忽略了徒弟的人品。宋國那個弟子,後來成了作惡多端的大魔頭。」
蓬萊魔女心道:「桑見田雖然作惡多端,大節尚是無虧。」當下笑道,「那麼說,你的師父是好人了?」武林天驕笑道:「我師父也是帶著幾分邪氣的,要不然,他就不會收我做弟子了。」蓬萊魔女道:「他收你為徒,這又關乎什麼正邪了?」武林天驕道:「你不知道我是金國的貝子麼?一般正派的高人隱土,大都是不願沾惹官宦之家,怕人家說他們趨炎附勢的。但我的師父卻不是這樣想法,他反對朝廷的窮兵黷武,但仍然收我為徒,他是希望我他日掌權,能改變朝廷的政策,他卻沒想到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夠扭轉這既成的局面?完顏亮因為我反對他,早就把我列為欽犯了,如何還能容我掌權?」蓬萊魔女暗暗嗟歎,心想:「怪不得武林天驕見解超越常人,原來是受了他師父的熏陶。」
武林天驕續道:「回過頭來再說你的師嫂吧。我雖然從未見過她,但我卻早就知道在宋國之桑見田這個師叔,我師父臨終吩咐,也曾囑咐我要訪尋分處宋、遼兩國那兩個師叔的後人。我就是因此而到桑家堡的,恰巧遇上你師兄暗害妻子之事,我當然不能不出手了,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你明白了麼?」
蓬萊魔女道:「我師嫂現在哪兒?」武林天驕答道:「你是想再見她麼?」蓬菜魔女道:「師嫂對我誤會很深,不過我還是想勸她和我師兄和好。」武林滅驕道:「這恐怕很難了,我想你師兄曾對她下過如此毒手,她能不心寒?」蓬萊魔女黯然無諸,武林犬驕又道:「不過你也用不著多擔心事,你師嫂雖然對你誤會一時,但如今卻已經是明白了,」他說話之時,微笑一笑,蓬萊魔女道:「明白了什麼?」武林天驕笑道:「她明白你心上另有人在,決不會看上她的丈夫。」蓬萊魔女面上一紅,她給說中了心事,又是在初相識的武林天驕面前,當真甚是尷尬,發作不是,不發作又不是,只好佯嗔說道:「我師嫂總是愛胡猜亂想!」
武林天驕道:「你還想見你的師嫂麼?」蓬萊魔女道:「怎麼?」武林天驕道:「你著想見她,再回轉桑家堡,或者可以碰上。」蓬萊魔女又驚又喜,說道:「你剛才說他們很難和好如初,何以我師嫂又肯回家?是不是回心轉意了?」武林天驕道:「她未必肯與你師兄重做夫妻,但也總還有夫妻情份。她不願你師兄身敗名裂,想回去制止他胡為。同時,也想出一口怨氣。」蓬萊魔女道:「我師兄怎的會身敗名裂?」武林天驕道,「你師兄已在暗中接受了完顏亮的封號,意圖在山東裂土稱王,你不知道麼?」蓬萊魔女大吃一驚,這才知道那晚她所聽到的密室私談,玉面妖狐說的是真,而她師兄在她面前推得乾乾淨淨,那卻是假的。
蓬萊魔女心亂如麻,暗自想道:「師嫂能制止得了他嗎?他們夫妻已鬧得不可收拾,師兄也未必肯再聽師嫂的活。」「恩師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不知如何痛心?唉,我該不該讓他老人家知道?」「要是迫得我非大義滅親不可,我又如何下得這個絕情?」武林天驕似是知道她的心意,笑道:「你師嫂的武功雖然是略遜於你的師兄,但她手上卻握有兩件法寶,可以制服你的師兄。」蓬萊魔女道:「可是那兩大毒功秘訣?」武林天驕道:「不錯,你師兄娶你師嫂,用心就在偷學桑家的武功,如今他已偷學了十之七八,但那兩大毒功未曾到手,他總是不能不有所顧忌。」蓬萊魔女道:「但師嫂也未曾練過,難道她說的不是實話。」武林天驕道:「那倒不假。要練那兩大毒功,須得我師祖所傳的獨門上乘內功心法,桑師叔也沒有得到傳授,出此他後來勉強練那兩大毒功。終於走火入魔。」蓬萊魔女道:「這麼說,縱然那兩大毒功秘訣在師嫂手上,也是無用之物,怎能說是可以制服我師兄的法寶?」
武林天驕笑道:「但我師祖的上乘內功心法卻傳給了我的師父。原來他老人家晚年的時候,已看出桑師叔心術不正,所以雖然傳給了他兩大毒功,卻沒有傳給他內功心法。我師祖的三個弟子,除了共同修習本門的一般武學之外,以性之所近,又各有專長。我師父長於內功,桑師叔偏學使毒,還有一位師叔則精於招數。我師祖胸中所學,無所不包,最初是依各弟子性之所近,各自傳授的,後來發覺桑師叔心術不正,悔已無及,那兩大毒功秘認已經傳授,不便收回,只好將練功的心法勒而不與,改付我的師父,以留他日制他之用。你明白了麼?」蓬萊魔女道:「哦,我明白了,你已經將那練功心法交與了我的師嫂?武林天驕點了點頭,說道:「你師嫂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制止不來,要是你師兄仍然對她寡情薄義,她就要用化血神功、令你師兄終身殘廢,永遠不能再背叛她!」蓬萊龐女打了個寒噤,但隨即想道:「這樣也好,終身殘廢,也還勝於身敗名裂。」
武林天驕笑道:「你還要到桑家堡見你師兄嗎?」蓬萊魔女心意躊躇,說道:「我現在也說不定,怎麼?」武林天驕道:「你始終是要到江南去的,是麼?」蓬萊魔女此際對武林天驕已是無所顧忌,不願隱瞞,便即說道:「不錯,你有什麼話說?」武林天驕神情頗為怪異,目光閃爍不定,如有所思,忽地握著蓬萊魔女的手問道:「你現在是把我當作敵人,還是當作朋友?」蓬萊魔女生性豪邁,朗然笑道:「你和一般金人不同,咱們可以交個朋友!」雙手和他牢牢相握。武林天驕說道:「那麼我拜託你一件事情。」
蓬萊魔女道:「請說。」武林天驕緩緩說道:「你此去江南。
倘若見到了笑傲乾坤華谷涵,請代我向他致意。我和他有一局未了的殘棋,看來是不必再下了。唉,你就把我這一句話告訴他吧。」聲音低澀,說來似有無限傷感。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你們兩人是相識的?」武林天驕道:「豈止相識,他這次前往江南,還是因我而起。」蓬萊魔女詫道:「因你而起?但據我所知,他是得了金人即將南侵的消息,要趕去江南報訊的。」武林天驕笑道:「這消息是我告訴他的,」
蓬萊魔女想起了東海龍所說的那晚他和華谷涵在泰山上所遇,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華谷涵在泰山上也曾見到你了?」武林天驕笑道:「不錯,我與他相遇,就是在和你相遇的前一晚。
他本想約我在泰山絕頂比劍的,得到了這個消息,劍也不比,匆匆便走了。」
蓬萊魔女雙頰暈紅,說道:「其實我和華谷涵還未算得相識……」武林天驕縱聲笑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華谷涵心上有你,你心上有他,這就已經是勝過相識了。我這話說得不錯吧?」笑聲甚是淒涼,鬆開了蓬萊魔女的雙手。蓬萊魔女給他說中了心事,臉上更紅,說道:「你這話也說得不錯。我和你也是在今天才算相識的,但不是已像多年的朋友了麼?我對你們兩人,都是當作一樣的好朋友。」蓬萊魔女是帶有幾分男子氣的性情中人,她這話倒並非只是為了替自己解嘲,而是真正的出自肺腑。
武林天驕忽又縱聲笑了起來,再一次地抓起蓬萊魔女雙手,說道:「如此說來,我和他那局殘棋,還是大有可為了?」蓬萊魔女愕然猙脫他的雙手,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應該前往江南了。」武林天驕歎了口氣,苦笑說道:「不錯,江南江南,隔著長江;金宋之間,隔著的無形天塹比長江更難逾越,誰叫我是金人呢?這局殘棋即使還有可為,我也沒有勇氣再下了。」
說到後來,笑聲更顯得淒滄,是哭是笑,已難分辨!武林天驕忽他說道:「對,我也該走了!」愴然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在帶哭帶笑的聲中,已撇下蓬萊魔女獨自走了。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沒入林中,自己似乎還有一些話要與武林天驕說的,一時間只覺腦子裡空蕩蕩的,也不知要說什麼,想要再追上去,雙腳已是不聽使喚。
遠遠簫聲再起,蓬萊魔女聽得出他吹奏的是溫庭筠的一首詩,這首詩的題目就叫做「贈知音」。詩道:「翠羽花冠碧樹雞,未明先向短牆啼。窗間謝女青蛾斂,門外蕭郎白馬嘶。殘曙微墾當戶沒,澹煙殘月照樓低。上陽宮裡鍾初動,不語垂鞭過柳堤。」纏綿徘惻,無限心事,從簫聲中透露出來。正是:不盡低回遊子意,幾多幽恨付簫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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