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醒,才一夜之隔,她已由少女變為少婦,初嘗巫山雲雨,承歡受澤;那樣狂野而私秘的事,是超乎她能想像之外的。
身份由一夜良宵中蛻變為人婦,心理上總會有惶然不知所措的失落,教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以及自己的新身份。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伸手輕探,卻摸到枕邊已涼的床位,不知該因此感到難堪還是放心。忍著身子不適的酸疼,她緩緩坐起身;沒有碧映隨侍,她根本是全然的無助。在這陌生的宅院,她不知道該怎麼喚人,自己的身子從未讓碧映以外的丫頭看過,但碧映一定還在芙蓉軒吧?在外頭守門的若是僕婦還好,倘若是家丁暱?
她不敢輕易叫人進來替她更衣梳妝。
她是這般沒用,連自己也無法打理,不過她慶幸韓霄此時不在房中,不會看到她的狼狽,就讓她自己摸索看看吧。
憑著昨夜的記憶,她在床角找到兜衣與內衣。貼身衣物尚難不倒她,可是光穿這樣無法見人呀,她擔心的是外袍裙裾的穿法一旦沒弄對,徒惹笑話了;而且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衣物置放何方,丟落在地上的,只有昨花的嫁服而已。
韓霄很快就會知曉他娶到一個麻煩。她摟著收集到的衣物,無助地坐在床沿,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從練功房做完早課的韓霄灑身回來便是見到這副淒苦的景象。他的媳婦兒摟著昨夜的嫁服,僅著內衣,蓋到她膝蓋,兩條弧形優美如玉精雕的粉嫩小腿赤條條地露了出來,內衣下擺沾了些許她昨夜落紅的處子血跡。她美麗的面孔無助而自卑。
她很快意識到他的存在,身子震顫了下,狼狽地想背對他。
他輕抽走她手上的衣物,她泛白的十指改而抓住自己襟囗。韓霄心中同時湧上又氣又憐的情緒,口氣不禁有些壞:「脫掉,這件髒了。」
他終於明白他娶到的是一個瞎子了嗎?雲淨初解下衣扣,惶然地聽到約十步遠的衣櫃教人弄得砰聲大響,他在做什麼?
「過來。」他招呼著,囗氣已無適才的怒意。然後他又補充:「向左斜方直走十步,中間沒有障礙,別擔心。」十步是他估量的距離。
她小心地走過去,在心中默念到十,卻仍抓不到他聲音的定點。才十步嗎?
韓霄跨了一大步,索性抱起她,直接走入與房間相連的浴間;隔了道長屏風,便是個大浴池。
「淨初,你別怕我。」他沉聲要求著。解下她僅剩的衣物,皺眉地看到自己昨夜縱情所印下的青紫。
「你……要做什麼?」她聽到水聲,由空氣中微熱的水蒸氣,知道這裡是浴間。
「沐浴。」他已抱她一同步下浴池。
「呀!」她驚呼,臉蛋又羞又怕地埋入他頸子中:「這怎麼可以?相公。」現在是大白天了嗎?他們竟還裸袒相對,哦!老天爺!
「為什麼不行?你是我的妻。」他輕揉著她香肩,每見到一處青紫,便淺吻了下。
「我……我知道妾身的不便令你不悅,那……何妨喚碧映過來,這樣……這樣……不行呀。」她雙手緊住紅燙的俏臉,無法去忽視他雙手遊走在她身子上的狂野。
他淺笑出聲,禁不住深吻住他這保守害羞的小妻子,他的妻子。共浴鴛鴦,夫妻至樂,他哪裡肯再讓妻子的嬌軀分享他人?連丫頭也不許看。
「碧映是你最忠心的丫頭,她服侍你理所當然,可,那是在我未成你夫婿之前的事。今後,你是我的妻,你身子只能由我處置獨享,她再也不許看了。自然,這等「小事」,還是由我來吧。我們初為夫妻,許多事尚須重新體驗,找出最好的方式相處。有甘有苦必然,但我只要求你一點,淨初」他頓了頓,深深凝視她。
不讓她的雙手遮去絕色佳容,讓她不得不抬頭面對他。
「什麼?」她迷惑低問。
「相信你是無價的寶貝。」
他是好心安慰她的。雲淨初神色僵了下,要一個一無是處,甚至只會拖累他人的女子相信自己是寶,未免牽強過分了些,可是,她感激他的話。
「謝謝你。」
她不信!韓霄從她面孔上讀出了這個訊息。抿直了唇,沒再多說些什麼,將她拉入懷中,以極親暱的姿態共同沐浴著。又氣起她的不自知。
不知怎地,似他這般深沉男子,情緒隱於無波表面,是他自身的修為之一,可是,每當他心中揚起些微不悅時,雲淨初竟能立即感受到;她畏縮了下,垂下臉蛋,蒸氣氤氳中,掩著她更深的自卑無助。
韓霄摟緊她,苦惱於不知該如何除去她不該有的自卑。他必須想個法子……
也許,早日離開山莊才是正確的決定。
韓霄決意離去的決心,相較於韓夫人打算留下韓霄的念頭是相當的。
她是可以放心將甥女交給韓霄而不擔心,可是新浮上的擔憂便是倘若韓霄在婚後依然執意行走江湖,南奔北走,風塵僕僕,時而必須餐風露宿,他一個人時是無所謂,但若是再加上一個嬌滴滴、自幼給人服侍安好的淨初可不行了。沒有妥當的打點,沒有丫頭僕婦跟隨依韓霄那性子,斷然死不允許,無論如何她也放不下心讓韓霄帶走淨初。何況血腥江湖,哪裡會適合單純的淨初去行走?
她希望韓霄留下來,他是個能力非常強的孩子,而韓家所有產業本來就該傳給他;由他來主事當家,才是正統。如今業已成家,他更該定下來,但……他肯嗎?
他能體貼妻子無法陪他遠行而就此住下嗎?還是……他會索性丟下妻子,再度飄然遠去?
當真是那樣,其實也算好的。她只擔心甥女受委屈,待在她看得到的地方才能安心。
韓霄是個好孩子沒錯,但他激烈的情感極端到令人承受不起,柔婉脆弱的淨初怕是受不住的。他甚至可能在無形中便傷害到她了,尤其淨初因自身的缺陷而敏感無比,只一點點磨擦,就夠她心碎了。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留下韓霄。
成親已三日,今日韓霄終於肯讓雲淨初走出凌霄院,回芙蓉軒撫琴,好生悠閒過一天;因他有事要外出。也因而讓韓夫人得以見到甥女如今已是她的兒媳婦。
「淨初。」她走入甥女未嫁前的房間中,讓所有傭人退下,才坐到她身邊叫著。
「姨娘……」雲淨初欣喜地喚著,握住了姨娘的手。
韓夫人低笑:「雖然我不是霄的生母,但你可也必須喚我一聲娘才行,你到底仍是入我韓家門了。」
說得讓雲淨初原本就泛紅的面孔又加上一層紅艷,全身上下湧滿新嫁娘才會有的嬌美神態。
看來,她三日來都過得挺好。但她仍要問:「淨初,他待你可好?」
「極好。」她不敢抬頭,雙手幾乎忍不住要蓋上嫣紅的臉。這三日來,除了強記凌霄院的地勢外,大多時候,韓霄會驀然摟緊她,在她臉上吹氣,做盡種種挑逗的事,以烈火之姿來燃盡她所有,身、心,一切的一切,全都不能藏私地教他奪了去。他激烈的佔有慾是嚇人的;起先她在驚愕之初,有些怕,但源源不絕的幸福感讓她知曉,情感也可以這般不忌憚的爆發。
「夫妻」這詞兒奇異得令她想膜拜,但也幾乎怕自己的軟弱承接不住。
雖然甥女的表情充滿幸福,但她仍未放心:「他……可有教你委屈了?」她知道善解人意的淨初是個永遠將苦往肚子內吞的人。
「姨娘,我不能貪婪地要求更多了。只要眼前,他是要我的,便已足夠,至少,此刻他並不嫌棄我,還娶我為正室,我不能」
「你能!」韓夫人打斷她。「淨初,你看不見,所以你不知道你的容貌是怎生的傾國傾城,光這一點,即使你進宮當皇后也夠格,更別說你這麼的溫柔善良了!
韓霄當你的夫君,只能說他幸運地得到了個寶。而且我們永不放棄治好你眼睛的希望,每一位大夫都說過了,你雖看不見,但你的眼是安好正常的,並沒有瞎。當年姥姥下手時,並沒有做絕,只要能破除血咒,讓血流出來,你便能見到光明了。不要輕視自己,尤其在韓霄面前更是不能,他痛恨自憐且不識自身價值的人。」
她就怕淨初一味地退讓自己委曲求全,不僅韓霄不會領情,也落得自己心痛,可是這孩子自幼便是先為他人著想,最後才想到自己。性子怕是無法改了。
「當你的權益受到威脅時,你一定要說出來,姨娘定會為你作主。」這話,是以女方長輩身份去說的。
雲淨初不願在這話題上多說,只輕點頭。
韓夫人才放心地點出來意:「淨初,那韓霄,可有說日後的事?」
「日後?」她不明白地低問。
「他已娶妻,身為長男,對這片產業自是有責無旁貸的責任,可是他的心思相當難以揣測,就不知日後,他是否會留下來,接手這一切?他從未提過嗎?」
雲淨初搖頭,他沒說過,因為「去」與「留」從來未曾困擾過他,他又何須提出?當初他便沒有長留的打算,怎麼會因為今天有了妻子而改變想法?他那樣執著又有剛鐵意志的男人,肯定是秉持最初的想法去貫徹始終,姨娘居然會期望韓霄因她而停下腳步?她?她是什麼人呢?天下間多的是將妻子留在家中的男子,怎能奢求韓霄會因她而例外?她連想都不敢想。
韓夫人對這情形卻是樂觀的。
「看來他極有可能留下了。淨初,你代為探他如何?也許,他會因為你而留下來。」
「我不知道。他並不會聽從他人的指示。」這一點無庸置疑。
「用你的柔情網住他的腳步。你能的,難不成你希望與他分隔千山萬水?那對你是不公平的,而且他身為韓家的正統,豈能再一走了之?我這二娘對他而言沒有任何作用,但我知道你可以。」
關於韓家上一代的情愛糾葛,雲淨初約略知曉些許。但對於更深的事卻因自己是外人而從未去探問,只能在韓霄回來後,由那種緊繃而小心的氣氛中感覺到不自在的生疏。若非表哥在居間潤滑,情況會更形僵化。
她無意探知更多內情,秉持著凡事不強求的心態,倒也好舒心度日;再說,如果韓霄不願屬於這兒,強自留他下來,有何益處?
「淨初,你試試看好不好?我真的不希望他四處流浪,像個浪子。我知道他氣我,但無須那樣折磨自己呀。」韓夫人聲音已隱含淚意。出走十年的韓霄是她心中永遠的愧疚,她必須盡己所能的彌補;最先,就是要留下他,讓他享受到身為韓家長子應得的尊榮「娘,您……這教淨初該怎麼說呢?」休說她對韓霄沒有任何影響力了,即使有,她也不要當一隻困住雄鷹的牢籠。那是一種殘忍的扼殺,無論她如何期望與丈夫朝夕相守,都不能做這種事。
「我會找機會與他談。你也使些勁兒,好嗎?」
這樣渴切的懇求下,雲淨初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只有點頭了事。
可是,她知道,韓霄仍是會走,沒有人夠格留下他。既是蒼鷹,就讓它自由翱翔於穹蒼之中吧!
三月是清明。春日正盛,綿雨紛紛,別有一番低調的景致。
像韓家這般富甲天下的人家,自然會依二十四節氣各有吃食法,應景一番。如魏文帝曹丕在(典論)中所提及「三世長者始知服食」,也就是有三代以上富有人家閱歷的人才開始懂得穿衣吃飯,其講究可見一斑。
三月清明,通常在十八日當天到東嶽廟上香祈福,吃燒筍鵝、涼糕、雄鴨腰子,糯米蒸點糖芝麻。比起正月那一大堆排場,可算是收斂了。
有佳餚,自是要有美釀。但今日,這對新婚夫婦坐在探春亭中對酌的卻是以四絕聞名於世的「西湖龍井」。細雨為簾,百花沾露現風姿,茶香傳千里,能有幸一嘗西湖龍井滋味,可得歸功於韓霄行走江湖時所帶回來的「禮物」。
「龍井有四絕,何也?」就著聞香杯,韓霄握住妻子一隻春筍般玉手,笑問。
「色翠、香郁、味醇、形美。妾身雖目不能視,無法明瞭何為色翠、何為形美,但光就香郁、味醇而言,西湖龍井名冠天下不為過矣。」往常,她以為「江蘇碧螺春」已是極品,不料龍井更具有特色,不愧被茶神陸羽評為「四絕」。這是雲遊四海的好處嗎?
雲淨初與他成夫妻八日來,發現一項挺好玩的事。韓霄對衣物、住宿、名貴物品皆不重視,草草帶過,顯示他隨興的心性,可是,偏又對吃食特別講究,可以說到了挑剔的地步。這一點,也許是生於富家的習性吧!他一回來,恐怕給了廚房師傅極大的挑戰吧?
似今日,吃過應景清明的食物後,教人撤下,上來各色糕點以配茶。什麼栗糕、鏡面糕、素夾兒、七寶包兒,還有王大娘特地下廚做來的水晶龍鳳糕,說是新婚夫妻吃了最好。天爺,以往幾曾見人這般講究?
今日趁著姨娘到東嶽廟進香,他們夫妻倆才回到芙蓉軒賞花聽雨,悠閒享受閒趣,也才得以一一品嚐糕點論茶經。
難得韓霄好興致,也仗著四下無人,絲雨成幕,將妻子拉在懷中安置,怕微涼的天氣令她冰冷。
「嘗過了西湖龍井,改日再試試四川的蒙頂、廬山的雲霧茶;還有一種白茶,產自福建,有分為「白毫銀針」與「白牡丹」。」他低啄著她香頸,令她不自在且羞赧得微顫。
「夫君十年來行遍天下就是為了天下美食嗎?」她小臉埋在他肩胛,細聲問著。
「不,行遍天下,方知美食無所不在,是十年來收穫之一。」他微笑,將她更摟得密合些:「你也一定會嘗到的。中土菜系有四,以魯、川、粵、淮陽為最,我會帶你去的,無須勞動娘子的尊腦去想像。」
「我?帶我去?」她怔愕地抬起臉,迷惘與不安交織著。她哪來的資格出門?
「是的,帶你去。」他堅定的語氣帶著承諾。
「為……為什麼?」她慌張地間。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走出韓家大門的一天。
「天下奇人何其多!帶著你,一方面遊玩,一方面拜訪名醫,我一定會讓你的眼見光明。」該擔心的,是如何防止那些會因淨初美麗而心懷不軌的人。
她咬住下唇,久久未能由惶恐中回復。他不怕外人恥笑嗎?他還沒認清他的妻子會令他失顏面嗎?
「我……並不是那麼好奇外邊的世界。」
「因為你從未有機會去好奇。」
「你當真討厭這兒嗎?你成長的地方。」她小聲地問。
「不,只是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他的口氣有些淡漠,這兒已沒有令他牽念的了,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有,最好的方式就是將他最新的牽念也一同帶走。
她仍存一點希望地試探:「永不回來了?」
「也許。」
「你帶著我不方便吧?」她提醒他。
卻引來他的不悅:「你擔心的事比我更多。不相信我嗎?」
她輕掙扎,想逃開他的懷抱與怒氣,卻被他箍得更緊。她輕喘不休:「相公……我……妾身……要回房了。」
「這兒沒有你的房,咱們的房在凌霄院。」他起身,抓了一把傘交到她手中:「撐好,咱們回去了。」竟是投身入雨簾中。
她連忙將傘柄移近他身,整個人發燙地埋在他懷抱中;這一路走回去,可別教傭僕看到了才好。
她的羞模樣讓靜靜凝視她的韓霄揚起了唇角,但想到她不願與他一同走,心情又復沉重。
「你是我的妻子,淨初,你必須跟我走。」他低沉說著。
「如果……我希望留下暱?」她斗膽地問。
「你認為我會允許嗎?」
他不會。他倆都明白這一點。
「可……一般丈夫都會把妻子丟在家中呀。」最低限度,她希望他別帶她走。
她對外邊的世界不安。
韓霄看著她絕色佳容:「那是因為他們沒有你這般絕麗嬌妻。」
「呀」她不敢再說了。
而他的唇,在步入院宅大門後,密實地蓋向她的小嘴,印下他熾烈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