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隨流水飛逝,百花開到三月已臻全盛,爭妍鬥艷美不勝收,目不暇接。而韓家的喜事已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了起來,南北什貨快馬傳送。踏月山莊的正廳加六個院落全部大肆清理整頓了起來,趁這次喜事,索性翻修檢視一些較陳舊的建築。仔細算起來,踏月山莊建成有三十年,這麼大規模的翻修可是首見!連傭人房也全蓋了新眷捨,下人工作得更加起勁。
這山莊裡裡外外,洋溢喜氣洋洋的氣息。許久沒這般熱鬧了。
日子愈近,雲淨初的心情漸漸沉重而認命。
如果今日她身體健全,沒有任何殘缺,那她一定會勇於追求自己的愛情與幸福。可是,老天教她生來便失了光明,在人生的每一次抉擇上,她只能仔細去選一條不拖累他人,而自己安然的路走。從來,她就不曾希望能與韓霄那狂狷不拘的男子結成連理;她不配,既是不配,就別妄想,還是好生待在安全的小天地中,平凡地過完一生吧!
如果事情重新來過,她萬萬不會讓韓霄看到她,不讓兩人之間有產生傾慕的機會。那對他不公平,對她也太殘忍;只是呀,人世無常,少有如意處。她對箇中滋味再瞭解不過了,不是嗎?
她只能祝福他。
日子愈近,他也愈加掙扎於自私與成全之間。
夜夜,他由竹林那方傳來琴音,讓她淚沾枕巾。在夜的最盡處,與黎明交接之前,偶爾,她會迷濛地看到床邊彷若站了個人,以溫柔且痛楚的眸光在撫慰她;而她,竟也是由那時才真正得以入眠。
以他的狂狷強悍,他大可強擄她走,強佔她的人,但他不。他是珍惜她的,而且,他也絕不奪人之妻。如果今日她不是韓霽的未婚妻,他尚不須忌諱太多,但她是;再如何不畏世俗眼光,也不能讓韓家聲譽因他而受辱。
他狂放的限度以不波及無辜旁人。
雖渴望見他,卻也感激他不再出現。
她就將是人妻了。而這般蝕骨的思念呵,何妨當成回憶的方向,在往後日子中獨自品嚐。也許,這是一項恩典,可是,她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把身心分開;怎麼能在心中繫著所愛,而又以一具身子去迎合另一個不愛的男人?
但,失明的她,有抗爭的權力嗎?她的人生就一如她的眼一片黑暗,由不得她去奢想。
遠處的喧嘩聲漸漸傳來,打破了她這方的寧靜與思緒,她歎了口氣移身到一方窗口。明白又是碧映帶人過來要替她量嫁服、裁新衣,以及擔來一大堆布疋花粉什麼的,她們正在為她五日後的婚禮忙著。
「小姐,您摸摸看,這是江南一流師傅替您趕製好的嫁服,上頭的繡工真是精緻無比呀!穿在你身上,全天下的新嫁娘誰比得上你的天姿國色。」
碧映邊說邊攤開嫁服在雲淨初身上比對著,一逕開心地幻想主子五天後迷倒新郎倌的絕美扮相。
雲淨初輕撫著衣服上頭的繡樣,有些失魂地迎著風拂來的方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讓春風拂去她滿心的愁懷。她一直不讓自己因缺陷而怨天尤人,可是,老天原諒她,此時她真的泛起一絲絲恨意,恨姥姥當年的狠心絕情,在她出生之初便讓她失去看這世界的權利。
她不要求幸福,不要求平安快樂。如果願望是能實現的,好不好讓她能夠在一瞬間回復光明?讓她能在些微的乍現光明中,看到她心所念的那名男子,只要一眼就好,已足以永生鐫鏤在心版上了。
那麼,她再無所求足以沉寂過一生了。
但……能嗎?
碧映終於瞧見小姐的落寞之色,揮手要一票僕婦退下,才輕聲道:「小姐,您打從山上回來就一直不對勁了,這可是不行的呀。」她不說,並不代表她無所覺。偶爾一、兩次從大少爺與小姐錯身而過時,她便能感受到令她害怕的不尋常,而那種強烈的情愫教她想自欺太平無事都不能,只是,幸好他們沒有更近一步的言談或舉止,小心且合宜地抑止不該有的事發生。可是,小姐的日漸消沉已令她不能坐視了,心下不禁暗恨大少爺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要在小姐快要為人婦時回來吹亂一池春水,撥弄小姐平靜且純潔的心湖。她承認大少爺那種出凡不群的表相、氣勢無人可比是百年難以一見的偉男子,身上強烈的孤傲狂氣令女人心醉神迷,但,不能是她這嬌弱的小姐。小姐是一朵必須小心照拂的傾城名花,嬌貴到一絲絲風雨也承受不起,這也只有溫柔約二少爺才能小心守護她了。反觀大少爺,是野火、是颶風,在在顯示著最極端的狂烈,沒有堅強心志的女人是擔不起他那種愛意的;這種愛,一個不好,便會使人受傷害,卻也致命地吸引人。有了這種人出現,溫柔的表現反而會被視為乏味的溫吞,反而深受熱切情懷的吸引。她希望小姐能理智,看清二少爺才是能給她幸福的人;大少爺那種人,充滿一身滄桑,很不容易愛的。
「小姐,您……」
「碧映。」她悠歎,坐在身後的貴妃椅上:「我知道我必須走的路是哪一條。」只是,她多希望在這一生當中,至少有一件事是由她的意願去下決定的。
「小姐,您相信碧映,二少爺會待您很好很好的,而且碧映也會永遠服侍在您身旁」
「傻碧映,你忘了當你今年十月滿十八歲時,咱們落霞縣商號的總管何家笙就要來迎娶你了嗎?這些年要不是為了我,早三年前他就該迎娶你過去了。」她笑著。這小妮子就怕她吃苦,怕服侍她的丫頭不夠仔細與盡心,所以連帶誤了她自個兒的婚期,惹得何總管每月必親自帶帳簿,騎兩天一夜的馬兒前來京師,只為了會一會佳人;對帳簿反倒其次了。有時韓霽為了捉弄他,還特地親自下落霞縣,幾乎沒把何家笙急得跳腳。生怕心上人給京師的商行管事給追求了去,非要親眼見佳人安好才放心。如果她再多留碧映一年,恐怕何家笙會拿把刀子找她算帳了。
碧映不依地叫:「小姐……」
「別擔心我,這宅子內,不會有人不敬於我的,而我也會讓自己過得好。你也知道二少爺會疼我的。」她拉過碧映的手,安撫著她。
「小姐,二少爺篤定會對你好的。但你會快樂嗎?」碧映從她眼中感覺不到新嫁娘的光采。
快樂?
那已經是不重要的事了。
她沒回答,絕色的臉蛋益顯淒楚,狠狠地扎入碧映的心,也刺中了樹梢後隱身屏息的男子韓霄的心。
這日子,該何以為繼?
這些日子大家都忙,忙到難得聚首碰頭來聊上一句,反正看來很多人來來去去的踏月山莊就是看不到韓氏兄弟的影子;連朱追闊那客人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看似很忙,但其實值得勞累的事並不多,而且全教當家主母韓夫人給包了,沒有理由大家都忙到不見人影。
這日,韓氏兄弟在躍日齋總堂囗會面,因為這地方是韓霽每日必報到的地方。
在二樓私密的書房,韓霄來了好一會了,並不打擾韓霽批閱帳冊。他背著雙手看向窗外,沉穩的面孔不見一絲情緒流動。他在等,耐力是他的特質之一。
看來想要讓老大先沉不住氣是行不通的了。韓霽恰巧回想起當年教他耐力的人正是眼前的大哥。
「窗外的景致好嗎?」他起身問。走到茶几旁倒了兩杯茶,茶香霎時瀰漫滿室。
「以一個即將在三日後當新郎倌的男人而言,你挺忙。」他沒有轉身,平淡地起了個話頭。
「回家近半個月以來,咱們兄弟第一次有機會共同品茗聊天,這機會相當難得。」
這種各說各話會持續到韓霄願意轉身過來面對為止。他們都心知肚明。因此韓霄有了短暫的沉默,而韓霽便好整以暇地凝視兄長的背影。光束投射出他種種交錯難以捉摸的特質,是冰也是火,是冷也是熱,抖落一身滄桑,依然頂天立地的不屈。
他是他打出生以來唯一的英雄,唯一的崇拜。可是他同時也知道,因為他的出生,造成了韓家必然的分崩離析;也造成了大哥必然的離鄉背景,縱身江湖。他是放棄他自己了,直到他強烈渴求真愛的心再度遇到可寄托的人,他狂狷而疲憊的身心才會再度得到休息,不再隨人世浮浮沉沉。
父親生前總是撫著他臉,欣慰道:「幸好霽兒只有一半像韓家人。」
他知道父親的意思,但他也因此而遺憾。
韓家人對情的渴求急切而瘋狂,容不得一絲瑕疵,更容不得不忠實,而且,一生只愛一人。對親情、對愛情、對友情。那種不易取得,一旦取得便是狂風巨浪襲來的狂熾,完全沒有保留……可怕,但幸福。沒有灰色地帶,要不就是冷絕到底,要不就是徹底傾瀉如注。這樣的極端其實容易自傷,也容易孤寡。韓霽是較為圓通世故的,所以韓濟民才會一心要把產業交給他;並且做好隨時身亡的打算。
今日,他打算好好與大哥談一談。上一代的恩怨,該讓它了結了,畢竟……人都已不在了。
韓霽在這幾日已推敲出大哥會傾心於雲淨初的原因。
一來,淨初可能是他生平僅見最純淨不染纖麈的靈性女子了。尤其出外十年,見慣了精明世故的各色女子,益加顯得淨初的美好;美貌反而在其次。
二來,淨初身上有大娘風滌塵的纖弱氣質。天生體弱的大娘給了韓霄無比的保護欲,而大娘的溫柔也撫慰了韓霄生性孤傲不群的心:而淨初身上恰巧也有此特質,一方面絕美纖柔得讓他時時想保護,一方面也沉迷於她天性中充滿的溫柔與善解人意,教他無視於她的失明,一逕兒的陷落,終至無藥可救。
他會放心把表妹交給大哥的,畢竟這也是淨初生平第一次依著心去感動、去付出的情感,他這個表哥說什麼都要成全她,以讓她快樂為第一要務;這是當年給姨娘的承諾,無論如何他都會盡全力去達成。
也許,老天早注定了要讓他們兩人廝守。這樣一來,雲家再也不欠韓家什麼了。而韓霄的出現相信姨娘地下有知也會滿意的,多好的安排呵!他幾乎要為美好的遠景找人大醉三天以茲慶祝了,唔……也許找朱追闊?
終於,韓霄轉身,凌厲的眼光直直望入韓霽心中。
「我要她。」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你要不起她,她太脆弱。」他並不佯裝不懂。
「我要她!」他又道。
「為什麼?」他故作氣憤:「如果恨我娘,軌衝著我來好了!咱們今天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要企圖娶我表妹,要她承受咱們家的恩怨!她是無辜的。」
韓霄威脅地走近一大步,氣勢凌人得讓韓霽差點跳開。可探知其氣勢傷人於無形中。
「那是兩回事。我不遷怒無辜。何況如今我有何好恨?恨一個三十一歲就必須守寡的女人?」
「而且是個永遠得不到丈夫真愛的女人。」韓霽補充。
「胡說!來韓家二十一年,當了二十年韓夫人,受了十五年專寵,這叫得不到疼愛?我娘都被打入冷宮了。」韓霄冷笑,並且也不願再談這些。人都死了,過往就讓他隨之入土吧!他介懷,但並不會報復。
韓霽冷笑:「有哪一對恩愛夫妻是各自有院落分開睡的?大娘是堅持搬出爹的院落住入樂竹居,而我娘卻從未住進「醉月閣」。我甚至懷疑爹是故意不反抗,讓那批大盜給殺死的!他心中永遠只有大娘,他希望早日赴黃泉與她相會」
「住口!」韓霄一把抓起他領口喝著。
韓霽輕歎:「你身上流著他的血,自當明白的。你不原諒的不是我娘懷了我,而是深知爹愛著大娘,卻任大娘搬出主居;也恨大娘因為太愛爹,又因身體虛弱無法服侍爹而縱容爹去沾染別的女子,明明應是情深意重互相扶持的夫妻,卻因太過體貼對方而落得暗自神傷的地步。我娘……只是愛著爹,深愛他的癡情而已,並且不求回報,因為她知道,韓家的男人一生只能愛一次。地也是傻的」
韓霄放開他,將狂暴的怒氣隱在平靜的面孔下。這些事……他哪有不明白的?
只是,在他對忠貞的要求中,他的父親接受了二娘,就是罪無可宥的即使那是母親極力撮合而成的。
他永遠記得二十年前當二娘有身孕被迎娶而入時,他那美麗而蒼白的母親穿了一身紅衣,淒苦地躺在床上,含著笑容,卻由口中不斷湧出的血妝點出唯一的顏色。
整座山莊喜氣洋洋,但樂竹居卻以紅血來慶祝。他永遠記住那泣血的一幕,多年來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夢魘;那一夜,他隱在暗處,怕母親撒手而去,卻看到應在新房的父親狂奔而入,抱著母親入懷,哽咽難休……
誰錯了呢?
就因為恨自有恨,卻無真正可尋的目標,才在母親死亡後放任自己走出這一切,否則他與父親,總有一天會互相傷害至死。
他知道的,父親對二娘有疼、有寵,卻無真愛,只是,他無法適應由「仙芝姊姊」身份轉為「二娘」的她那也是一種友情上的背叛。
在父親迎娶那一天,他經歷三種背叛,而且為他以生命所重視。便已決定了之後必然的決絕而去。
只是這命運,這倫常運轉中的定數,怕是誰也逃不過被捉弄一場吧!他也為二娘不值;在五年來,他甚至想過父親也許對母親的思念已到極限,到了一心求死的地步,否則十三名大盜若能輕易讓他誅絕,何以武功蓋世的父親不能呢?他自己一身武功雖後來出江湖師承「天山逍遙道人」,但所有的底子全由父親打造出來,早已不容小覷。上一代的種種,現在算了又如何?全是一場悲劇罷了!他飄泊十年的靈魂只為再尋一處溫柔的棲息。家已不是家,並非懷恨二娘的關係,但他無須對人解釋太多。
他要雲淨初,就這樣。
「立即解除婚約,不要再張貼「一字了,三日後沒有婚禮。」他直接下命令。
「淨初不會答應的。」韓霽從兄長眼中看到太多創痛,才明白這痛不是他掀得的,只有靠表妹以一輩子的溫柔來治癒他。所以他順著兄長的意思轉話題。
「她會!」他肯定會。因為由不得她。
「她是個溫柔的女孩,生平最是怕拖累他人。讓我來告訴你表妹失明的始末吧「她不是天生的?!」韓霄一直以為她是。
韓霽搖頭,緩緩敘述當年的種種。眼中口中難掩心疼,那一段過往啊OOO婚禮如期舉行。
三月初十,她的十八歲生日,也是她成為人婦的日子。一顆強自沉寂後的心,平靜得近似麻木。因著禮教,她在這幾天都在芙蓉軒內足不出戶,不見外人;而那原本夜夜撫琴,在凌晨時分乍現身影的男子,也已不再出現了。
合該是那樣的,否則只會愈加深陷,對每一個人都沒好處。韓霄死了心,也好。
他……走了嗎?離開踏月山莊了嗎?還是會留到今天替她主婚?唉!這不該有的牽念呀,還是讓麻痺來取代一切吧!痛自痛著,不予理會總是能過日子。
在吉時未到,新郎未過來迎娶前,在丫鬟們替她穿好嫁服後,遣她們到外邊候著,留她獨自品嚐些微少女時光。大紅,是喜色。碧映說全宅子上下都貼滿了大紅色;但顏色對一個瞎子而言有何意義呢?
母親在彌留時,最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要她過得幸福,連同母親的分一同。她那薄命的母親一生都未曾有機會穿上嫁服,風光被迎娶入門,此時,她的婚事也算是代償了母親的遺憾吧!
風光嫁人為妻,卻不見得幸福;世上難有兩全之事,魚與熊掌何能兼得?
這芙蓉軒是她住了八年的地方,在今日過後,芙蓉軒依然喚芙蓉軒,而她卻已成了韓家人。世事變遷,可以是渾然不覺,也可以是瞬間改朝換代教人措手不及。
母親呀,您期許女兒幸福,卻忘了女兒的殘缺是注定難有幸福的。
她坐在床下的橫板上,無力地將臉蛋依入床沿的錦被中,讓淚水流入其中,在這最後的半個時辰,容許自己小小的放縱,做為告別少女時代的儀式。
人生短短數十載,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著,又豈只有她一人?只是這般可預期的空洞,無邊無際地讓她心酸。身為一個對人世沒有用處的女子,老天爺給她的壽命未免太長了?長到了無意義。
門外有奇特的細語喧嘩,因聲音刻意壓底,讓她聽不清,可是卻多少感應得到一股焦急的氣氛。發生什麼事了嗎?
按著,碧映的腳步往內室衝來。雲淨初連忙拭去臉上的淚,起身坐回床上,讓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
「小姐,小姐!」呼聲急切而氣憤。
「怎麼了,碧映?」她柔聲問著。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二少爺會做出這種事!他怎麼可以這般羞辱你?
以這種方式?他不是惡劣的人呀!夫人都哭了!」碧映一逕地轉圈圈大叫,一反平日冷靜精明,她幾乎快歇斯底里了,可她還得留些力氣將惡訊告知主子,天哪,她該怎麼開囗?
「碧映,外邊怎麼了?」感覺到事件有關於她,她輕聲追問,卻並不見得那般介意答案。
「二少爺自大清晨就不見了,至今還找不到人哪!實在是拜堂的時間快到了,霽朗院那邊再也瞞不住,才傳了過來。二少爺怎麼做出這種事在數百賓客面前讓咱們山莊蒙羞!」
表哥……失蹤了?
雲淨初只接收到這奇怪的消息,有怔愣、有不信,但並無傷心,甚至有著些微的……放心。只是,為什麼?
「有沒有派人出去找?也許表哥遇到了什麼不測。」這是她唯一會擔心的事。
「小姐!那二少爺是存心讓你受辱的,他還留下了紙條,說明他已有意中人,要追求他的佳人而去,對小姐說抱歉……他無法娶你了。小姐,咱們老夫人看了差點昏厥過去呢!派出去找的家丁至今沒有消息。」
原來,表哥已找到心儀女子了,幸好大錯尚未鑄成,否則她罪過大了。相信表哥會欣賞的女子,必是聰慧美麗,並且足以匹配上表哥風采的不凡女子吧?幸好她沒有誤了表哥的幸福。相信表哥是為了將來不委屈到任何人才下這種決定的吧?
一時的難堪何妨?好過一世的痛苦不絕。
能不拖累任何人,就不要拖累,而且,她已沒有心思去打算自己的終生了;表哥的離去,也是給了她解脫。
「碧映,替我換下這衣裳。」她吩咐著。
「小姐,可是……」
「婚事沒了,不是嗎?」
「但」
正要說些什麼的碧映卻讓自己的母親王大娘衝進來打斷,她氣喘吁吁地呼叫著:,「使不得,夫人交代,吉時一到立即拜堂,這等家醜不能在全京城的人面前張揚,無論如何也要先拜堂再說,事後該如何善後,待咱們關起家門再談。表小姐,您委屈些兒吧,夫人已挺不住了。」
是呀,鬧這件醜事出去,躍日齋的威信大大受損,全山莊頓成笑柄,以後出門如何見人?光衝著這一點,無論怎麼做都必須若無其事地挨過今日。
「娘,可是新郎倌不見了,我們去哪裡變出一個二少爺來拜堂?而且今日前來的賓客都是名紳巨賈,誰沒見過二少爺?隨便找人充數,如何使得?」碧映大大反對,穿嫁服拜堂豈能兒戲,經此一次,如果下回小姐要再穿一次便會成為不貞的表徵。寧願讓人笑二少爺,也不能讓小姐受委屈;這是她心中唯一的信念。
王大娘不理會女兒,一逕看向沉默不語的雲淨初:「表小姐,您委屈了。」
「不會的,王嬤嬤。只是,與誰拜堂呢?」
「大少爺已穿好新郎袍了。」
雲淨初的平靜表情再也不能力持安好。她顛躓了下,險些跌倒,幸好碧映機靈地扶住她。
韓霄要與她拜堂?
「娘,這拜堂是真的還是假的?大少爺不會趁機欺負小姐吧?」
「傻話。你少多嘴!大少爺肯出面收拾還不好嗎?」王大娘丟給女兒大白眼。
在她心中,大少爺與表小姐更為登對,成了真正的夫妻有何不妥?也許那正是二少爺的意思呢!他們這些在韓家工作了一輩子的元老們,哪一個心中不做如此想的?
只有新一輩的小伙子才看不清狀況。
外頭傳聲而入,宣佈吉時已到,要王大娘帶領新娘到正廳拜堂了。
這情勢,誰也無力扭轉乾坤了。
只是……她的心為何跳得這般激狂?她臉上的熱潮為誰而起?渾身期待所為何來?他……只不過是情急之下充當一次假郎君而已呀,而她居然反倒有了待嫁的心情。假的,拜完堂後,他的責任已了,她怎麼可以……緊張又期待?
碧映不理會母親正忙著替雲淨初戴鳳冠與喜帕,拉住她的手:「小姐,別委屈自己,若您不要,奴婢說什麼也要阻上他們押你去拜堂。」
「死丫頭片子,你胡說什麼」
「王嬤嬤、碧映。」她輕柔安撫:「吉時到了,別因咱們而擔擱了吧。」
她將意願表明得很清楚。
王大娘暗地裡擰了女兒的腰側一把。在扶小姐出閨房時,說道:「丫頭,你就留守這兒,將小姐的日常用品打理一番,喚人搬到大少爺宅院去。」
「知道了。」
回應的是碧映丫頭氣呼呼的聲音,她都快流下眼淚了。為什麼所有人居然任由這種荒唐事發生?可惡的二少爺,害慘小姐了!
所有人都相信新郎是韓家大公子韓霄。
喜帖上的手腳當然是朱追闊與韓霽做出來的好事。這也是韓霽親自寫喜帖,封上封泥,才喚人去下帖子的原因,連韓夫人也不知道。
喜帖上早說明了是韓家長公子與雲淨初小姐的大喜。雖然有些人知曉是韓家二少爺與雲小姐有多年婚約,但今日娶妻的卻不是老二,而是老大,大伙頂多心中嘀咕,倒也不敢去探問原因。會有流言是必然,但韓霽已把傷害降到最低,頂多日後讓人嘲笑罷了!
可是,何妨?能夠讓有情人成眷屬才是最重要!
韓霽料想自己也許必須躲上半個月才能回家,但他已修了封家書派人交給母親,相信她看完後能瞭解一切勢必是該這麼做;而大哥那邊……嗯,他的皮要繃緊一點了,因為在三日之前他百般信誓旦旦會在迎娶日之前宣佈解除婚約,並且絕不傷害淨初的心,如今他卻一走了之。
同謀的朱追闊也沒膽留下來吃喜酒,匆匆乾了一瓶女兒紅,意思一下之後,陪他一同出來了;因為他相信結拜大哥很快也會給他好看的!這些天為了分散韓霄注意力,他不僅找了些「狀況」要他去拔刀相助,最後索性放迷藥、點睡穴,直到今晨才弄醒韓霄,讓一切無可改變。他此刻不溜,更待何時!
唉,韓霽的計謀真會害死人。朱追闊這輩子從沒做過這麼卑鄙的事,還落得大哥大喜之日,沒膽去慶祝的窘況,虧大了哦!
「喂,韓霽,咱們真必須躲半個月呀?明日回去讓人揍一頓也就罷了吧!」
「可是,倘若生米尚未成熟飯,如何是好?送佛送上天,咱們還是多在外遊歷數日吧!」
兩人在皓月當空的星夜裡,倘佯在晝舫中,愜意地享受春夜的涼爽。
「就這麼每天賴在船上混日子?我這粗人勞碌慣了,不能過太好的日子,你公子還是自個在此逍遙吧!索性趁此時日,我到六扇門打探看看有無盜匪錢可賺。」
「那朱兄慢走,小弟會在此中候著。」韓霽優雅地拱手。
就見朱追闊下袍一拽,腳下一縱,瞬間平飛出船身十丈遠,緩緩落在湖面上,點了根水草,再一次飛縱,便已到了岸邊,回身揮手。
「好!」韓霽伸出大拇指讚著,瀟灑地暫別。
他們沒料到的只有一點在「逃難」的半個月內,他們各自遇到了今生的伴侶,完成了自己的姻緣。
這算不算是老天爺讚賞他們「犧牲」所丟下的回報?姑且稱是吧。好心有好報嘛!
龍鳳喜燭點綴在案頭,偶爾蠟芯兒傳來「滋滋」的火花聲,在這全然陌生的房間,充滿著韓霄特有的陽剛氣息。
她覺得惶恐,環境陌生,感覺陌生,四周空蕩蕩的,原本服侍她的丫鬟們全被留在芙蓉軒;這邊外廳守著門的,是凌霄院專屬的僕婦與王大娘。
一切都是假的,但為什麼沒有人來接她回芙蓉軒?畢竟「戲」演完了呀。可是,所有人的舉止讓她感覺到真實,太過真實了,彷彿她真的嫁給韓霄似的。怎麼回事呢?姨娘為什麼沒有來?碧映在哪裡?雲淨初開始感覺到害怕,雙手緊絞到泛白……老天……她正在預測一件可怕的事,並且不知道自己會是歡欣,還是失落。
門內的佳人芳心惶惶,門外的新郎倌卻被人攔個正著,拖延了他會佳人的時間。
韓夫人在庭院走道上攔住韓霄。
「二娘?」他僅挑著眉。
「你要……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她低頭地問。
「我要她。只是沒料到這般快就可以迎娶到她。」沒有「假」拜堂。雲淨初已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與他一同跪拜過韓家列祖列宗的長媳,沒有人能改變這一點。
他堅決的口氣令韓夫人放心,卻也憂心。
「你能忍受她的失明,並且一輩子照顧她嗎?」
「如果我恰巧與我爹相同薄倖呢?」他冷笑。
韓夫人撫住心口,乞求道:「別這樣。有怨有恨,衝著我來好了。我要你幸福,我也要淨初幸福,不要因為恨我而去欺負她,她已夠可憐了,而你……當年我答應過你母親要照顧你的。」
「你認為我會與我爹相同?」
韓夫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的立場上沒資格要求他什麼,她是他眼中的壞女人,一輩子都是。
「如果……你存心要淨初難過,那我只能認了。我……只能乞求你,當你厭倦她時,讓她回到這裡,讓我來治療她破碎的心」
「住口!」為什麼人人都當他復仇心重,一定會以欺侮淨初為樂事?「我娶她是因為我要她!」他拂袖而去,大步跨入他的宅地中。
韓夫人的淚眼中浮出一抹欣慰的笑。這孩子,是真心的,那她至少能夠寬心些許。是吧?剛才收到兒子的信,她還不敢相信他們早已互相傾心了,此刻,她懷著釋然,轉身走出凌霄院。今夜,她要去樂竹居,與姊姊訴說一番;在今天這種日子,相信自己的姊姊,與相公、大姊會在黃泉互相祝賀吧?
她孤伶伶的,好寂寞呀……
走入臥房,揮退了所有人,韓霄關門落閂,無聲地走入內室。
紅燭映出床沿嬌小的身影,他心所繫的;只是沒料到一切突如其來得這般迅速。
他懶得遵循禮教,拿秤尺去掀蓋頭,直接掀開喜帕。
他那新婦,慘白著玉容依然絕美。本以為她的美貌不是絕對吸引他的要素,但常又被她的美麗勾去心神難以自持。
她真是美麗,天仙也難相比擬。
「淨初,你是我的人。」他替她拿下沉重的鳳冠,蹲在她身前宣佈。
她微顫著身子,恐怖的預感成真了!
「他們說是假的」
「我韓霄一輩子只穿一次紅蟒袍,只度一夜良宵,只與一名女子祭拜祖宗神明,你說,假得了嗎?」
「為什麼?」她盈淚低問。
他不讓淚有落下來的機會,輕吻她眼,吮去那淚。
「新娘子不能哭。」
她忍不住地心酸,身子往床柱依去。
「韓霄,為何要我這個累贅?」
「不許自貶。我要你,全天下我只要你。」
「韓」她的低喚被住。
「今後,你只能叫我霄,或夫君。」他低沉而霸氣的規定。不想與她爭論太多由她自卑衍生而出的問題,此刻他只想徹徹底底地擁有她,吸取她源源不絕的溫暖。
他坐在她身邊,輕一使勁,她便倒入他懷中。
「呀」
她的低呼盡數為他唇所吞沒。
他急切地吸吮她口中的甘泉,她身上的一切一切,都是他急切要的。天哪,十年,他飄泊了十年才尋到的溫柔,教他怎能再等候!他要她!
「別怕,讓我愛你。」阻止她的抗拒,他肆無忌憚。
衣衫在他手中漸漸敞開,不知何時她已被安置在柔軟的錦床上,而他灼熱地半壓著她,引起她心狂亂難抑,嬌喘連連。
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她心愛的男人正在愛她。淚水悄悄流下,悲觀無望的心,寧願放縱自己短暫沉淪,將來若惹他厭倦而必然有那麼一天,她至少尚有甜蜜處可回憶。就讓她把握住僅有的幸福吧!
韓霄……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那是她心中的呼喊,還是他在耳畔的呢喃?
在激痛與狂喜中,她已不能分辨,任心去浮浮沉沉……我愛你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