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鄉下的日子是很無聊的,不管是在那一個鄉下,都只有一個情況:幾乎沒有年輕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年輕男女全遷往都市奮鬥去了!只有些許胸無大志,或安居樂業的人會留下來,一如她那獸醫哥哥。
老實說,現在已沒有幾戶人家用牛來耕田了,獸醫在鄉下也討好不到那兒去。不過,幸好他有好幾個副業,又是農夫又是醫生——只限於看看感冒、治療些小病痛而已。
在這種又沒書店又沒娛樂的地方,原穎人相當慶幸自己帶了一小箱小說回來看。這得歸功於那一次去看別家出版社辦的書迷簽名會;當時的情況並不若她們預想的慘,至少很多人會好奇作家的長相。所以當天「吉祥」百貨的圖書部門空出十坪大的空間,倒也擠進了數十人,不會太冷清,原穎人替那兩位作家慶幸。可是後來她就不這麼想了,因為來的人並不全是她們的書迷,更多的是從不碰小說的人。有的還無禮的問她們是不是書賣不出去了才要自己出來跑碼頭?多淒慘的情況!多麼窘的問題!連原穎人都不忍去看她們的表情了。匆匆挑了十來本兩位大作家的作品,讓她們簽名,也付了帳後,原穎人一點也沒後悔,雖然其中作品她幾乎全看過了!但至少她做了件善事,即使接觸到蕭諾嘲笑的眼光,原穎人也沒後悔。
也因此,她才有一堆小說可以搬回家看。可憐的兩位名作家!她們做了次慘痛的示範,原穎人決定打死她她也不要被田牧連設計到一群人面前,她可不會自戀的以為自己多麼使人瘋狂!
回到家已步入第十天了,想起來仍不住要笑……太壞心了!
每次正式開了本稿,她就會晨昏顛倒,每天不睡到中午十二點根本起不了床。這一項最被母親詬病,但三年多來早改不了了。因為家人都知道她每天凌晨三、四點才上床,要叫她清晨起來未免太不人道了些。
唉!無聊呀!她賴在床上看手錶上的指針,正好十一點半,已無睡意,但也無餓意,索性再賴床五分鐘。反正沒什麼事可以做,小說全看完了,而白天她極少寫稿的,除非她當真無聊斃了。
然後,她聽到樓下傳來兩副大嗓門——唔!原來她是被樓下的嗓門吵醒的。一副來自她母親大人,另一副嗓門則是來自村尾的王大嬸。看情況似乎在說她哩!原穎人忍不住注意聽。
首先是原家大媽的嗓門,大概可以由村頭傳到村尾去了。「我們家穎人呀!每天都睡到中午過後,懶得吃也懶得玩,起床後連被子也不折疊,都二十六歲了,這種女孩誰敢撿去當媳婦哦!想當年我嫁來原家才二十歲,哪敢想什麼都不做!現代的年輕人太好命了!養成了懶惰的性格。」
接下來是王大嬸的假意安撫——
「不會啦!你們家穎人這麼漂亮,將來一定是大少奶奶的命,連上廁所都有人替她擦屁股呢!誰敢要她做家事哦!」聽起來還挺幸災樂禍的!
原穎人咬牙切齒的扯著被子。老天!這兩個三姑加六婆就巴不得全村子的人知道她原穎人又貪睡又懶惰是嗎?
「大少奶奶?都什麼時代了還有這東西?現在就算有錢人也請不起傭人了!薪水太高了。我才不要我們穎人嫁有錢人,她連她那間豬窩都清理不來了,更別說有錢人家的大房子。做人要有覺悟,女兒嫁人後身份比女傭高不了多少。至少嫁給身家相當的人,人家才不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來,我們穎人做不來家事的。」
「喲!不做家事怎麼嫁人哪?!原太太,不是我愛說,你這麼能幹,但也不能太寵女兒,不然後天的相親恐怕換成人家挑你們了。」王大嬸一副好心勸戒狀。
「喲!王太太,你這是在說我教女無方了?我們家穎人會賺錢,人又漂亮,挑到四十歲也可以。」原大媽口氣也不善了,更高亢的揚聲,恐怕連鄰村也接收到了。
「四十歲?一個不會做家事的女人不管是幾歲都會被退貨,是你自己說你女兒懶惰又貪睡的!怎麼你說可以,我附和就不行?」
「當然不行!女兒是我生的,我愛怎麼說隨我高興,你憑什麼說?你先去擔心你家那四個肉餅臉能不能嫁出去吧!我女兒即使一天睡二十四個小時也嫁得出去!」
然後,兩個大嗓門不歡而散!
老天爺救命!原穎人早已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悲慘的自己。一般鄉下的父母總不好意思在人前誇自己兒女的優點,怕被嘲笑為老王賣瓜;再由于謙虛是美德,所以便會拚命數落自己兒女的缺點,近似譭謗,來表示自己不是自賣自誇的人。然後可憐的子女便會臭名傳千里!別以為農村民風淳樸,熱心又善良!他們因為農閒時的無所事事便會熱心的四處挖人隱私,來增加生活樂趣而不覺有何不妥。關心嘛!他們這麼理直氣壯的認為著。「隱私權」對他們而言是陌生的名詞。
如果母親當真要她嫁人,怎麼還到處宣揚她的短處?並且加倍渲染,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到時人人都會知道原家大千金既懶且笨又不做家事,那她怎能嫁得出去?她真懷疑。
「穎人,醒了沒有?!」原太太推開她房間的門,大聲的問著。
「醒了!」
「你今天到台中市逛一逛,買一套像樣的衣服,後天就是你相親的日子了。那個年輕人放了幾天假回家,正好安排你們相親。」原太太對她的衣著頗多意見。
她真懷疑經過母親大人那樣渲染後,還會有哪個男人肯與她相親。
「對方是什麼人?回來十天了,你一直說要相親,要安排,但我卻不知道他的來歷背景。」
「是南投人,家中種水果的,本身是個老師。上回我看過一次,很老實的人,又會煮菜,配你剛剛好。而且他家的老人也不會囉唆,全任由幾個兒子去選對象與工作,不怕嫁過去會吃苦。」原太太近年來走遍中部各鄉鎮去找合適的女婿人選,好不容易有看中的,才叫女兒回來。是不讓女兒有機會與都市男人學壞。
「是老師呀,不錯的工作,在南投教嗎?」
「本來是,後來卻調到南部去教書,聽說已在那邊買了房子,經濟上也不靠家裡;頭幾年的貸款會比較吃緊,但有了房子,一切就沒問題了。」
母親看中的對象是差不到那兒去的,也幸好不是附近的人,否則她根本別指望嫁人了。
可惜呵!她沒能和秦宴儒有更深的認識,相信母親也會中意那樣沉穩又安全的人的。原穎人不讓自己連帶的想起那個台北壞男人。怨歎呀!被棒打了鴛鴦,否則她早悠遊於愛情的國度了,相信更有助於她寫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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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耘春眼中那位集外貌、品味、優雅、知性於一身的美男子又出現了!其實最近三天他常出現,而且是獨自一人坐到打烊時刻。
就在黃耘春認為自己會忍不住心軟飛奔過去安慰他時,倒是那位帥男子先熬不住移駕了過來。他果真是為原穎人而來!
羅京鴻灑落一身憂鬱的氣質,專注的盯著黃耘春,彬彬有禮道:
「黃小姐,我知道很冒昧,但我真的很想知道穎人目前的情況,你能好心的告訴我嗎?我已經十五天沒見到她了!」
黃耘春隨他坐到他的桌位,很誠懇地道:
「她真的不適合你的,羅先生,她只肯嫁鄉下人。」她拚命表現自己的優點,希望羅公子眼睛擦亮點,看到她這朵孤單柔弱的咖啡屋之花。她好歹也是清純美人,最適合做花心男人的妻子。
鄉下人?拜託!好好的一個美人想當農婦?多粗鄙!根本會磨去她所有的美麗與靈氣,雖然已僅存不多。
「她一心認定鄉下人適合她,那是錯誤的;如果鄉下人真有那麼好,為什麼所有人全往都市鑽?而且,她對我有偏見,只因為我來自都市,我一定要她看清楚,愛情是不分地域或身份的!」
他的慷慨激昂讓黃耘春好生崇拜,所以她更要為自己努力一下了!反正穎人又不要他,她撿來也沒什麼不對。
「羅先生,你不必努力了,穎人在三天前早已相了親,昨天我們通電話後,穎人告訴我,她找到她要嫁的人了,暫時不回台北。要先談戀愛——羅大哥,你還好吧?!」
羅京鴻的膛目令她嚇了一跳!而他乍紅乍白的臉,讓她想要叫救護車!當然,她不介意他昏倒,因為她懂得人工呼吸,而且是口對口的那種。多好的機會呀,她正在他身邊……
「她——相親?!而且很滿意,決定要嫁人了?」怎麼可能!那女人居然這麼對待他!他耶!台北鍍金名流新貴有錢的單身漢耶!溫柔體貼天下皆知,她居然不要他!真的選了不如他的男人!「她家住那裡?」
「為什麼這麼問?」黃耘春小心的看他,失望的發現他不會昏倒,她吻不到他了!
「我要去給她應有的『祝福』!」
簡直像要去殺爬牆的妻子!黃耘春心想讓他去看清真相也好,便道:
「她住在彰化縣,鄰近鹿港鎮的一個小村子,要我帶路嗎?」她在紙巾上寫下地址,很熱心的問著。
羅京鴻收起紙巾,淡淡然又不失禮的婉拒——
「不必了,我會找到路的。謝謝你的熱心,我永遠感激。」
小原原,我來了!在你嫁人之前,我一定要先和你談戀愛,否則任何男人也別想娶到你!
他在心中輕輕的告訴他追不上的小美人——除了他,別人只能跟在身後喘氣,休想動她一根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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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沒想到是你,也很高興我相親的對象是你!否則我們真的一輩子錯過了!」
坐在彰化文化中心前的台階上,原穎人沐著溫暖春風,笑看她的有緣人秦宴儒。
「我曾以為你是生長在台北的女孩,沒想到我們同為農家子弟。」秦宴儒仍是一貫的斯文內斂與含蓄,體貼的坐在向陽處,為她擋去陽光。
原穎人皺皺鼻子。
「農家子弟?我家那幾分田怎麼比得上你們家數甲地。不過農忙起來都很慘就是了。」
「是呀!工人不好請,一旦忙起來就會希望自己家的田只有一兩分地,而不是好幾甲;一年只盼有八個季節,可以讓人喘口氣。」每年寒暑假,以及任何假日,若無特別的事,他一定回南投下田幫忙,所以他這個老師永遠像農夫,只不過多了分斯文氣。
「不過,看到稻子轉成金黃色稻海,看到一大片的果樹結實纍纍都是令人開心的畫面!大地的生機欣欣向榮,我們親手培植了生命,剎那間,會覺得自己很偉大,背負著全人類的生計,即使務農並不是人們認為的高尚行業。」原穎人含笑的看向天空,想起了年幼時在田中烤蕃薯那種單純的快樂;在稻海中唱著「捕魚歌」,在春耕時忙著捕捉害蟲——那種讓人恨得牙癢癢的福壽螺,把自己當醫生看。然後偶爾被不小心露出頭的蛇嚇得老天也快打雷抗議她的尖叫聲!最愛秋冬時盛開的油菜花田;她一直認為油菜花是全天下最美的花!後來雖然曾被玫瑰、百合那些添加美麗花語的花朵迷惑過,但她始終忘不了伴她一路成長、不經意便盛開滿田野的油菜花。也許它們不夠貴重到可以上市標價,也沒有人願意給它們花語。可是,在每一位鄉下孩子心中,相信油菜花是他們記憶中觸動鄉愁與童年的一把鑰匙,與生命的過程無法割捨。呵!最美麗的油菜花!
「曾有一位讀者來信告訴我,在情人節那天,街上滿是手捧花束的情侶,但那些美麗的花在她眼中卻是一束束屍體。乍聽之下挺震撼的,因為我也不喜歡斷了根的花;然後我又想到了油菜花,它們幸運的不會遭攀折,可以在凋謝時化做春泥更護花,也滋潤大地。所以,我已不再為油菜花的不受重視感到氣憤了。」
「你們作家總是比較感性,而且充滿了情感。」他瞭解她的感受,因為他們來自相同的環境。
「才不,千萬不要把作家想得太好。作家本身對自己的要求已經很多,多到不能負荷了,所以看來都有點神經兮兮。我們並不多情,也不太感性,只不過有時候因為面對的人適合,便抒發一些感想,我知道你能瞭解。」她柔柔的凝娣他。在春風吹拂下,她的嬌靨若桃花,對他傳送情意的電波。
秦宴儒悄悄的覆蓋住她撐在地上的手,二人都感覺到心神震盪,都有些靦腆的笑了!
「我們去吃飯吧,附近有一家自助餐不錯,我讀彰中時常去吃的。」
「嗯!」她一直將手放在他掌中,起身後已能順理成章的牽手了。
對他的喜歡又加深了些。照理說在追求過程中,男方會刻意擺闊來買情調,以博得女方的心儀愛意;因為大多數的女人都渴望浪漫,所以男人只得花錢買浪漫。可是他沒有,他是個實在的人,三天約會下來,他從不刻意請她去吃大餐,也不會買那些名牌衣服或西服來扮紳士——除了相親那天他被家人逼著穿上一套可笑的西裝之外。在彰化市並沒有真正豪華的大餐廳,快餐店卻多得是,但快餐店的東西又貴又不好吃又沒營養,還不如吃小吃攤與自助餐。
有錢並不一定要擺闊,沒錢更要腳踏實地。原穎人是個實在的人,而他也是!相信老天為他們牽起了姻緣線,否則他們不會如此投契。在被他握著手走向自助餐店時,她禁不住泛著甜蜜的笑容。
可是他的假期快結束了,這也是她擔心的事。端了餐盤坐定後,她低問:
「你再兩天就要去南部了。」
「嗯,那邊老師很缺,我不能請假,不過我可以每個禮拜六趕回來。」他說到最後,有些猶豫,因為他還有孤兒院的輔導工作得做,不能常回來;可是……他們好不容易有機會認識更深……
原穎人笑了笑。
「不了!我寧願你天天打電話給我,或者我下南部看你。我的職業比較自由,你不要趕來趕去的,我都替你叫累了。」
「謝謝你!」他低啞的嗓音更低沉了!她果真是難得的女孩,先前因她的美麗而不安的心也在此刻有了踏實感,他要好好把握住她!
被人道謝是件很不自在的事,她不習慣,尤其他眼中展露了含蓄的情意,讓她無措了起來,卻又滿心欣喜。
「我並不是很勤勞的人,我媽說我愛賴床又——」她開始結結巴巴的說出自己的缺點,怕他將她想得太好,將來娶過門大呼上當可怎麼辦!但他打斷了她——
「你的工作致使你晨昏顛倒,我明白。一如你能諒解我的工作佔了全部生活,假日也是。那並不是什麼缺點,若是,我的缺點就比你多了一倍。」他溫柔的化解了她的不安;忍不住輕輕拂開她垂落臉龐的髮絲,不小心輕觸到她嫩若凝脂的粉頰,他為那柔美的觸感而心神激盪,連忙收回手。
原穎人也低垂著臉,相信自己的臉一定比盤中的蕃茄更紅。可是心頭那股喜悅,卻是怎麼也散不開的罩住她所有的意識。
哦!她是多麼喜歡這樣可愛的男人呀!一個溫柔敦厚,並且會害羞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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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公車,已是夕陽金光鋪滿大地的時刻。原穎人隨手在路旁抽起一根花草,開心的用著小小碎步與自己長長的影子玩耍!反正這時刻四周不會有人,而一片廣闊的田野讓她心曠神怡!
她沒讓秦宴儒送她回來;他住南投,與她車程是反方向的,沒必要這樣送來送去,反正她又不會迷路。何況下了車,走沒幾步就到家了。
明天他會來原家做客,他們可以一起去鹿港走一走,相信全家人都會樂見其成。
她已經計畫好了,在他回南部後,她也要趕緊回台北將手頭那本稿完成。那樣一來,她至少可以休息兩個月不必開稿,在心無旁騖的情況下,她可以飛奔到南部陪他,好好的談場戀愛,也好習慣彼此為伴的日子。那麼,到年底她就能當上秦太太了!
寫小說的後遺症就是這樣——只要開了頭,就會立即一路想到結尾。每寫一個故事,就必須先有一個完整的架構;不然,隨想隨寫,到最後大腦一時當機可就不好玩了。所以,在現實生活中,她總是樂觀的給結局下了美好的定論。
「玩得很開心吧?!小原原。」
極富魅力的聲音由前方傳來,卻激起了原穎人所有的防備!不,不會是他!老天不會這麼殘忍,又派這根棍子來打散她幸福的姻緣!他這個配角不該再出現了!現在應是她與命中男主角的情感培育期啊!
而且,他不該會知道她的地址與目前下落,除非蕭諾成了長舌婦!但她太瞭解她了,即使老天會下紅雨,蕭諾也絕不會成為長舌婦。那麼,他是怎麼知道的?
老天!他真的在這裡!靠在他那輛騷包跑車旁。在距離她家二十公尺的地方,正好是一片空地,而他像個攔路土匪堵住了她。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哦!因為我正好有幾天假期!」他面孔傾近了她,仔細看著她曬得紅潤的臉蛋,其可惜!他喜歡她又白又嫩的模樣,不過,相信只要一回台北,她就會變白的。
她退了一步,口氣更不善——
「我的意思是,你來做什麼?」
「你大概忘了,我還沒追求上你。」他一手輕撩起她披肩的鬈發,滿是調情的意味。
「我說過了,我不想與你有瓜葛。羅先生,你為什麼不死心呢?你既沒打算娶我,又不是其正對我有好感,你只是覺得你的自尊需要修補而已。我相信,多得是美人,而且是大美人等著安慰你。」
羅京鴻充耳不聞。
「我請你吃晚飯。附近沒有像樣的餐廳,我們去台中吃吧!我知道一家不錯的料理……」
「也許你不知道此刻你站的地方正是我家前面,而且我們鄉下人很少出外吃飯的。」她打斷他的話,心中想著該不該邀他一同吃飯。以鄉下人的熱誠而言,不邀請就說不過去了!但是,他與她談不上是朋友,嚴格說來根本是仇人!現在全村的人都知道她相親成功了,如果又蹦出一個油頭粉面的都市男人,情況就太詭異了!搞不好在眾多質疑的眼光下她真的嫁不掉了!不行!無論如何她也要收起善良柔軟的心,不理會他的千里而來,並且在用餐時刻舉目無親。她頓了頓,狠心道:「你走吧!我要回家了。」
「那麼我們一同進去吧!一個小時前當我抵達時,令尊邀請我留下來吃晚飯,更可以借住一宿。」
「你當真?你不明白那是鄉下人慣用的客套話嗎?你回去吧!雖然我家不養豬已經很久了,但豬舍也不會借人使用的。」
二人的對話來不及做更激烈的奮戰,不遠處已傳來原太太的大嗓門——
「穎人,回到家了也不進來,快點!秦先生打電話問你回來了沒有,你要不要聽?」
當場原穎人三步並兩步衝回家,比火燒屁股更快!而面對這情況,羅京鴻一雙劍眉打了二十四個結!秦先生?那個廢墟蹦出來的粗野農夫?他慢慢的往原宅走去,正好迎上原太太戒備的眼光。他試過了,這位大媽也對他的俊美笑容免疫,太傷他的心了!
「你用多少真心要追我女兒?」
「我一向專一,一次只追一個。」
「少跟我打官腔。」原太太雙手橫胸,打量這個氣宇不凡的都市男人。條件的確不錯啦,來這裡一小時內,至少有十幾個未婚姑娘借口過來借鹽借油的偷偷看他,便可證明這男子這輩子不怕會有乏人問津的一天。可是呵!不是她會放心嫁女兒的人選。「我們穎人一向老實,玩不來愛情遊戲,而且我也不相信你這麼年輕就會想綁住自己。」
「可是不先追求怎麼知道合不合適?也許我現在不想結婚,但倘若我與穎人進入狀況,難保不會改變啊!」他心中有些叫苦,要追一個長得只有一點點不錯的女人,居然還要過五關斬六將!做生意也沒這麼累!
原太太笑了笑,一張平凡村婦的黝黑面孔上有一雙精明又凌厲的眼眸,任誰看了也知道不好惹。
「進來吧,我先生說他已邀請你一同吃飯了。」
言下之意是:她原來無此打算。
不同於原太太的精明幹練,原穎人的父親原清河是個典型憨厚樸實的老好人。
原家共有五口人,除了原穎人性格上與其父相近外,另一兄一妹就比較像母親了。只一下子,羅京鴻已能大概的掌握原家人的性格。老大原子丹外表老實,內心挺精明的;而小妹原慧人才二十歲,就可以看得出來聰明外露,面貌清靈動人,將來若成了女強人也不會太令人訝異。
原穎人在房中講了半小時電話才滿足的含笑下樓來,但那笑容保持到見著了羅大少後垮了下來。
「你還在?」
「過來吃飯了。秦先生與你談什麼?」原太太吆喝著要開飯,也不忌諱有人,直接問女兒。
「他明天會過來。」
「那我記得明天多做幾道菜。」
開飯後有短暫的沉寂,因為多了一個外人。羅京鴻苦無機會單獨與穎人說話,而且料定了她不會理會他的搭訕。倒是對他有興趣的原慧人找他談話了。
「我也是學建築的,不知羅先生在那兒高就?」
「哦,我目前自組了一家事務所,才創業二年,還在努力中。」這個話題正中他下懷,他必須讓原穎人明白的他身價。
「那也算是青年才俊了,資金是家人提供的嗎?」原慧人的目的此刻才表現出來。她不認為一個未及三十歲的男人能有什麼大成就,又開名車,必定是個公子哥兒了。
羅京鴻不慌不忙的響應:
「家父是K大的校長羅日耀。如此一來,你應該會知道我有一個很富有的伯父羅光耀。二年前我取得碩士學位回來時婉拒了伯父的延攬,自己創業。那一大筆資金是向伯父貸款而來,預計十年內無息償還。事實上,目前我仍處於無盈餘的狀態。」當然他隱去了祖父分遺產時給每位孫子一筆天文數字的基金,否則他那能在自力更生的情況下尚過著如此優渥的生活?不過一旦明說了,只會給人當成世家子弟,相當不妥的。
原慧人呼了口氣,有些失望,也有些不信,但不多問了!反正這人又不會成為她的姊夫,管他的!
他偷瞧原穎人的反應,卻生氣的發現她一邊吃飯,一邊在神遊太虛,臉上散發夢幻式的笑容,搞不好沒聽到他說了些什麼!
原穎人微笑著回想三天來和秦宴儒約會的情形,點滴皆刻印在心頭;她不是沒聽到羅京鴻在說什麼,只不過他的自述觸發了她對秦宴儒更多的好感。碩士有什麼了不起?人家秦宴儒也是碩士,為了造福殘障兒童還專門去修兒童心理學,就為了能回國幫助那些身心殘缺的孩子。可是他從來不說,還是母親去打聽來的。聽說他拒絕了幾所大專的聘書,一心留在南部當個中學老師。
並不是說當個都市新貴不好,她對有為青年也沒有任何歧規,可是不必刻意炫耀嘛!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很讓人排斥的!
「你什麼時候會回台北?」羅京鴻將她的魂死拖了回來。他不能留下來,而且看情況此地對他非常不利,一切只有回台北再說了。不過,明天他一定要看看是那個傢伙被她看上了!
「啊,再過三天。」她直覺的說出後才意識到她根本不必告訴他。還有,她一直忘了問的事……「誰給你地址的?」
「你那咖啡屋的朋友。」
就知道!只有那大花癡才會做這種丟死人的事!見色忘友,連她也出賣!不知得了什麼好處!
這人幸好不會牛皮到無藥可救,吃完飯後很識相的說要回台北了。否則她真打算設計他去睡豬舍!知道他肯走,原穎人樂得替他指示出小村子的路。
二人一同來到他的車旁,一盞路燈映著兩條長長的影子。
「你從這方向一直開,經過了公墓往左轉,到了十字路口再左轉,看到紅綠燈就是省道了,一路有路標,你不會開到太平洋去的。」她輕快的指示著,說完就打算揮揮衣袖進屋寫小說去了;但他可不放人。
「小原原,我們算是朋友了吧!?」他的聲音可憐兮兮的,簡直像個被雙親遺棄的孤兒。
她叫自己不要心軟,他的把戲可多了!但是大老遠跑來受到這種冷落,他真的有點可憐。他……是真的傷心嗎?這麼皮厚的人不太容易受傷吧?
「如果你不要說追求我的話,我會願意承認我與你可以當朋友。」
好吧!就用朋友攻勢來蠶食鯨吞。
「看情形也只有這樣了,原來我是這麼不受歡迎……」聲音更加淒涼落寞。
「喂!羅京鴻,別這樣,我替你介紹女朋友好了。我們村子裡有一些待嫁的女孩條件不錯……」
老天!他要女人還怕沒有嗎?竟要委屈到靠人介紹?!還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村姑!消息若傳出去,他豈不被笑死了?!絕不能任她進行下去!羅京鴻突然靈光一閃。
「不!她們都不是我要的。事實上,我對你那室友還比較有興趣,我覺她相當特別。」
扯上蕭諾,將來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去拜訪她們的香閨了!日久生情,還怕小原原不對他絕佳風度傾心?想來他也不怕蕭諾那個怪女人會愛上他,不是她看不上他,而是蕭諾自己心裡明白,她太平凡配不上他的。那麼一來,哈哈……他露出壞蛋的笑容。
原穎人看他呆笑,覺得他看上蕭諾的下場一定更可憐。她至少還會委婉的拒絕,只有在火大時才會叫罵他或打他一個鍋貼。但蕭諾……她就很難預料了。
「你確定嗎?」她吶吶的問著,想讓他再考慮一下,因為深知蕭諾不會甩他。
這小美人不甘心了吧?心中有些妒意了吧!?見他轉移目標,心中不好受了吧?!他就知道!她對他有意的,只是死不承認而已!所以他更肯定道:
「確定!你——會幫我吧?我知道她不好追。」
「唔,等回到台北,我盡可能的幫你。」恐怕這可憐的男人又要受挫折了!她善良的開始為他掬一把同情之淚。
見她面容哀戚,他只差沒跳起來歡呼!他果真用對方法了!這次,不出十天,他會將她擒服的!一旦成功後,他會去告訴他大哥大嫂,他戰無不克、攻無不勝的事實!他永遠是女人無法抗拒的夢中情人……
轉載自:熾天使書城 KUO掃瞄 追夢校正
直到秦宴儒假期結束,秦、原兩家幾乎已可以肯定這件親事結定了。但是因為現在是流行自由戀愛的年代,當然要他們交往個半年、一年的,加深認識才行。所以,兩家長輩來往熱絡之餘,倒也不會去逼他們兩人早日完婚。
不過原太太可不允許自己女兒三心兩意。顧不得女兒四點才上床,八點就拖她起床耳提面命一番,殷殷告誡著為人女友的道理。
原穎人半睡半醒,唯唯諾諾的一邊打瞌睡一邊點頭,心下明白要趕快收拾包袱回台北,否則她遲早會因睡眠不足而死掉!好像還沒有人因得這種病而死的吧?
繡芙蓉2004年1月7日更新製作
回來半個多月,最大的收穫是再度遇見了秦宴儒;第二點是手邊的小說已到了收尾的時刻,僅差二萬字而已,三兩天內解決不是問題。但因為近來約會較多,分了些心,她得好好回頭看一遍內容,找出伏筆處做個完滿妥善的安排。她才不會像蕭諾那樣快手快腳完稿後往出版社一丟什麼也不管;甚至一旦故事完結後,連她寫過什麼都忘了!只有到出書後細看,她才會知道漏東漏西,有一大堆尾巴沒收拾。原穎人起先還佩服得要死,以為蕭諾聰明的留下伏筆打算吊讀者胃口,讓續集可以登場!後來才由蕭諾口中得知,她根本是忘了交代!那女人對寫續集的事沒什麼興趣。後來為安撫人心,出了一系列的小說,但是她根本懶得牽扯來牽扯去,後來還愈補愈大洞,索性撇開不理會了!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但率性自由呀!原穎人相較之下對自己的小說負責多了。
但在對自己的小說動腦筋之前,當然是情人比較重要;不管是做什麼工作,一旦陷入愛河,就會把工作踢到第二順位去了,連作家也是一樣啦!若要她在一年內等戀愛結婚,百分之百不會有異議的,她會將原子筆一丟,向愛飛奔而去!
而此刻,偷得一點點時光,兩人漫步在鹿港的龍山寺中;秦宴儒預備搭五點的火車,他只要在四點以後去搭公車到彰化趕上火車時刻就行了,加上火車習慣性的「誤點」而非「慢分」,他們想必又能多依偎一、兩個小時。
為什麼選龍山寺而非天後宮?笨!天後宮動不動一大票進香人潮,再好的情境也會消失殆盡!還是清幽人少的龍山寺有韻味多了。
坐在大榕樹下,原穎人玩弄著幾乎快垂到地上的榕須,替老榕樹編辮子;正門那頭傳來南管清越的奏鳴聲,為暖洋洋的午後時光更添一股典雅與古意。
「沒想到一級古跡名剎,人會這麼少。」秦宴儒買來兩杯青草茶。香爐中一縷香煙梟梟往藍天升去,彷若可以上達天聽似的。傳送豐年太平的訊息,為世人祈福著。這座靜謐幽邈的佛教古剎,讓人心神開朗,並有著一股充塞的感動。
她笑道:
「我就愛這裡的靜。你都不知道,每到假日或寒暑假的時候,一大票人群湧入,挾帶金紙與垃圾而來,那種感覺多讓人心痛!我覺得佛門應是靜地,也該是淨地,喧嘩與垃圾都褻瀆了它。固定的例假日、大年節、寒暑假,我絕對不會來這裡。因為我會難過。」
「你是個很善感的人,怎麼適應得來大都市的快速步調與冷漠?」他為她挑開了落在她發上的枯葉。愛看她晶瑩又純真的眼眸,帶著盈然水意時,更讓人沉醉。
「我想那是沒差別的,因為我的工作等於是閉門造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與外界隔絕,沾染不到冷漠的氣息。倒是安靜的感覺挺好的;你知道,在這裡會有人好奇你為什麼一天到晚待在家不工作,會有人三天兩頭上門來打探你的情況,這種熱心很讓人受不了。我在寫作,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但寫書一事對鄉下人而言可能是挺不得了的事!我不願昭告天下,寧願讓人以為我無所事事,還比讓人覺得我炫耀來得好。不是以寫作為恥,而是,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我能明白。你知道嗎?你的外表與內在相差很多。初相見時,我以為你是典型的都市小姐,美麗、精明,而且非常聰明又勇於爭取。」
涼風徐徐吹來,青草茶的廿冽沁入脾胃,傳達了全身的適意。她有些羞澀的笑了——
「有很多時候,我對我的外表苦惱,當時乍見你時,我一直覺得很難讓你對我存有好感。」
他坦誠看著她。
「於外表而言,我會自覺不是那種會受人青睞的對象;何況,羅京鴻自稱你們是男女朋友,於是我什麼也不會去想了。情感一事,要追求也要彼此存有好感,否則單方面的狂熱只會造成另一方的困擾,這種情感遲早會出問題,即使成了情侶,必然也會有怨懟。」
說到羅京鴻,原穎人不禁再三搖頭。
「他簡直像個與人爭玩具的鴨霸兒童,不過,都過去了。」她相信羅京鴻不再是她的問題。
他倒是有絲不解;並非試探,只是好奇——
「就我所知,他是令女人又愛又恨的標準白馬王子,尤其一般小說裡總拿他這類男人作為男主角的模範,有點邪、有點壞,而且英俊多金有錢途。」
她嗤笑出來,的確是個有趣的問題。
「這很好理解的。如果世間當真一物克一物的話,我只能說,能克住他的人尚未出現,而我絕不會自以為是克他的天敵。或許現實生活中根本不會有克住他們那種人的人類,所以我們筆下才會咬牙切齒的拿他們作為男主角,找一個女主角折磨他,以消天下女子失敗者的怨氣。」
「那倒是很有趣的事;因為很多小說中都這麼寫,我便以為那類男子是全天下女子心儀的目標。」他是從不看小說的人,但偶爾看電視劇上是那麼演,大抵上應是相去不遠的。對這種現象他有興趣瞭解,畢竟所有商品皆是因應需求而產生的。
「不一定,在幻想上而言,我們大概被童話教壞了,一心等待白馬王子。可是現代人哪有分不清理想與現實差距的?!我們不排斥夢想的滿足,但真正面臨擇偶時,終須清醒以對。像我們這種寫小說的人,常自詡為青少年童話的製造者,可是這一代的新創作者畢竟已不若瓊瑤年代的虛幻。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練華』的名字?她的筆法詼諧而犀利,以諷刺手法解讀人生,針針見血。她不製造昏頭轉向的戀情,因為那已不合潮流。現代人多聰明呀!誰信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情事?白馬王子已是落伍的名詞。」她一提起小說,便全身有勁,想要讓他加入她的世界中,感受製造夢的樂趣。
秦宴儒雖不瞭解小說市場的現況,但對她清醒務實的大腦相當欣賞。
「我想,不論在那一行工作,擁有自己獨特的思想,不受人影響是獨樹一格的不二法門,並且比他人站得更穩,更容易成功。」
她點頭,低聲道:
「所以我很佩服你執意留在恆春教書,幫助那些小朋友,而不受高薪影響,到台北去教書過舒適的生活。你也是成功的典範,我得向你看齊了!」
她的話令他開始又不自在了起來,他並不習慣人家把他的行為當優點來看。
「我——也只是做好自己份內工作,發揮所學而已。」
她輕輕把頭靠在他肩上,由樹梢看向天空,一束一束的光影在微風拂動間移來移去,耀眼得讓人眷戀;她輕笑不語,好愛他身上沉穩的氣息,好愛他寬厚肩膀的舒適,好愛他害羞的模樣……
他也不再言語,一隻手悄悄的、遲疑的由她身後橫過,攬住了她肩頭,一同靠在大榕樹上,靜靜的讓陽光與和風洗禮,任滋生的情愫在人心田生根,漸漸蔓延,不必任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