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三月二十四號,原本該是待在度假小屋的第九天,享受著陽光與大海;而不是回到台北的鴿子籠中呆看窗外的綿綿淫雨,惹人心煩!
蕭諾找到了個類似「花花公子與傻大姊」的題材,開始閉關修煉;她一點也不介意提早回來,反正虧掉的錢原穎人會退還給她,她也就不客氣的收下了!畢竟是原穎人死拖活拉,將她挖出被窩跳上公車回到台北,才告知一次明顯的事實——她生氣了!氣死了那個花心大少,這一輩子再也不要見到他!
當時蕭諾只不過開玩笑的問她:
「怎麼?被偷去初吻了?」
不料一語命中!
那個外表明媚、內心保守,緊密守護一顆芳心的原姑娘二十六年來就等著將一切完全的奉獻給她丈夫,別的男人休想佔便宜!可是——可是純純的初吻卻給那個自稱是君子的無賴強奪了去!
為此,原穎人躲在棉被中尖叫了一天,為自己的清純哀悼!可悲的是她想不出什麼報復手段,只能一如往常對不如意的事躲得遠遠的!只祈求今生今世不必再看到那個人!
原穎人也開了稿,努力的寫,寫一個花心大少變態男慘遭功夫高手女主角修理的故事,塑造出寡廉鮮恥到令全世界唾棄的大爛人!每一次都在女主角腳底下求饒!寫到幾萬字時覺得自己也快變態起來了,才匆匆丟下筆!她不能出這種書,在心態不平和下的產物會誤導多少無知的少男少女!她是溫柔的「原茵」,不可以寫冤仇類的小說,所以暫時強迫自己休息。不能寫、不能想,連書也看不下,就只有看天空上的灰雲與污濁的陰雨城市了。
她的王子在那裡?撐著一把大黑傘,她往好友的咖啡店方向走去。心中想著在墾丁那位令她心動的好男人!如今回到台北,什麼也不必談了,更別說僅有的地址電話全讓那個花心大少奪了去!
唉!好好的一個假日,為什麼她會如此倒霉?也許她喜歡在筆下創造一些配角來製造高潮,但並不意謂著在真實生活中也想過得這麼刺激!或者……也許她與秦宴儒也是沒緣份的。她這輩子沒見過真正的好男人,即使見到了,也輪不到她來擁有!
如果回到台北是代表一段暗戀落幕的話,她希望另外一個男配角也能認份的退場,不要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而她,只好再安安份份當她的神秘女作家了。恐怕今年是無法嫁出去了!天哪!她到底造了什麼孽?
連日的春雨連帶使所有商店的生意慘跌到谷底,咖啡屋當然也不例外。
整間店裡沒有工讀生,只有三位老闆;一個在廚房,一個在櫃檯,一個權充服務生。店內安靜得連蚊子的叫聲也聽得相當清楚,冷清得讓人以為這間店正面臨倒閉的命運!
「你的臉色看來像是同時被十個男人拋棄!」一走入店內,原煩人對著黃耘春那張苦瓜臉說著;看來她還真是來對了地方!暗淡的天空,暗淡的店,正好配她這個暗淡的人。
「你不是應該還縮在南台灣享受鳥語花香嗎?」黃耘春懶洋洋的問她,順手倒了一壺咖啡,領她走到老位子。有人可以聊天,至少不會想睡覺。
「當騷擾取代享受,我寧願回到這片烏煙瘴氣的天空。」她歎了口氣。「我失戀了!」
「不合吧?!才七、八天而已,馬上可以經歷戀愛與失戀的過程,寫小說也沒這麼快。」她肯定原大美人是暗戀失敗。
原穎人倒了杯咖啡,立即牛飲了一大半。
「聽說失戀的人會失魂落魄、到處買醉、衣冠不整,然後……」
「然後——男的酒後亂性,抓了女人亂上床;女的因酒失身。好的結局是對方也許是真命天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慘的結局是所遇非人,女的被小混混纏上,拍了裸照,勒索一輩子。男的被小酒女吃定,挖去了金山銀山,到頭來發現孩子不是他的種!」黃耘春如數家珍的一口氣說完小說以及電影中會有的情節,半分不差的!也的確就這麼幾部招式混吃騙喝!所謂的愛恨情仇,再如何描述還不是這麼回事!
「這麼清楚啊?何不下海也寫小說去?!」原穎人深信黃耘春已深中「練華」小說的毒,那口氣簡直與蕭諾如出一轍;小說對讀者的影響果然是有的。
「要批評他人是很容易,一旦站上被批評的位置可就不好受了!我才不那麼笨,因為不管我寫得多好,永遠會有人因不滿意來罵我。身為作者,只能任人罵,並且陪笑臉,直呼會改進,我幹嘛?活得不耐煩啦!?」
「所以你這女人仗著讀者身份對我大肆踐踏,真是太聰明了!益友。」原穎人沒好氣的低叫。
「客氣客氣!」她小心的奉上一杯咖啡,又道:「昨天那個好看的男人又出現了呢!我還以為從十數天前消失後,他就不會再出現了,可是昨天他居然從晚上六點坐到打烊時刻才走。我想他是在等人,而那人失約了。當時我原想飛奔過去自我介紹,並且安慰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何況還有我這朵咖啡屋之花正等著他召喚!」
看到黃耘春那副大丟全天下女人臉的崇拜狀,原穎人在唾棄之餘仍忍不住問:
「大花癡,你到底在說誰呀?」
「他呀!」
「誰?」
「上一回你來這邊時,那個盯你盯得快脫窗那位帥哥嘛!你忘了?當時你看也沒看一眼。」黃耘春對她的健忘大搖其頭。
「你一定是生活太封閉太無聊才會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拜託,你甚至不認識他,而我也沒見過。為什麼我必須為一件生活中的插曲永銘於心?」也許需要嫁人的不是她,而是黃大姑娘。開始想男人嘍!
黃耘春仍是一臉陶醉;畢竟這間小店來來去去的客人中,能同時兼具品味與外表的男人三年來就只有這麼一個。清純的大學生太青澀,已入社會的平凡上班族即使好看也庸碌急功,沒有那種讓人欣賞的氣定神閒氣度。一個令人欣賞的男人要有野心,但不可輕易表現於外;要有才華,可是不能盛氣凌人恃才傲物;可以認真工作,但下了班若還一副工作狂的死樣子就令人作嘔了。黃大姑娘認為那個帥哥值得她不顧形象的大發花癡,甚至大腦中已幻想了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套用在他身上。於是她又開口了——
「我想,那一次他一直看你肯定是因為你長得很像他分手或死去的女朋友,想從你身上找回往日甜蜜的夢;所以這一次又來了,期望能得到些什麼,但卻悵然而去,天哪……多麼淒美的故事……」
「神經病!」原穎人一雙大眼直向老天看去,祈求老天掉下一顆殞石敲醒這個已經神智不清、以為自己還只有十八歲的老女人!拜託!這種老掉牙的故事架構,有人願意看,還沒有人敢寫哩!雖然說天下文章一大抄,抄來抄去沒得抄就開始炒冷飯,但……這種在六十年代便已消聲匿跡的故事實在沒什麼看頭,居然還被這個自詡新女性的女人當寶來看!她果真是不能寫小說的,算她有自知之明!堅決站在讀者那一邊,三天兩頭點名幾位作者來罵。
「你不覺得這樣的故事很美麗嗎?比你寫的那些平淡無味的東西好太多了。」黃耘春立即發動攻擊。
「好呀!我們讓讀者來作見證,你寫出來,只要通過出版社那一關我就承認我比不上你。」
「歡迎光臨!」門口傳來響亮的呼聲;今天終於進來了一個客人,守外場的老闆叫聲異常響亮,打斷了快要反目成仇的兩人。
黃耘春雙眸倏地一亮,飛也似的抓著菜單往來客而去。
究竟是何方神聖使得這大女人主義甚重的黃耘春成了這副德行?!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她形容的那位帥哥出現了!原穎人好奇的想一看究竟,到底是英俊到那邊去的男人使得好友變得如此花癡!
眼光還沒掃瞄到,她整個人已被抱了個滿懷!
「小原原,我終於找到你了!」
不必抬頭看人,原穎人就知道自己的惡運還沒走完!老天!這個配角不肯退場,居然追到這個地方來了!她手肘用力一撞,撞出了能讓自己喘氣的空間,低了:
「滾遠一點!我不認識你!」
羅京鴻一手揉著胃,一手仍握著她的手,開心又悲哀的發現這條小辣椒一點也沒有變;差的只是她不再保持優雅或冷靜的面孔,而是一副他是殺了她全家的仇人狀!拜託!只不過是一個吻而已嘛!如果她肯與他共同沉醉,他會讓她知道他這兩片吻過千萬美女的唇是如何的令人銷魂蝕骨了!必然會使她以前任何一次經驗相形失色!可是他才沾上一秒,立即得到一個大鍋貼!她完全不瞭解他的用心良苦,他真心要給她畢生最美好的感覺呀!否則恐怕她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接吻的真正美妙……為了不讓她畢生有所遺憾,他將事情處理完畢,急急趕了回來,知道會在這裡等到她。她一定得知道,他,羅大少是全台灣最佳的情人!錯過他,她將一輩子後悔。
「別生氣,來,見見我的大哥與未來大嫂。」不由分說地拖她到另一桌,那邊已坐了三個人。
原穎人正想向好友求救,但在看到她嘴巴大張、眼瞳快掉下來的蠢樣,她決定自求多福。他憑什麼拖她去見他的家人?
「大哥,大嫂,她是我最新的女朋友,叫原穎人。穎人,我大哥羅京陵,大嫂王悠伶。」
活似在介紹他新買的玩具似的!
原穎人沒有向任何一個人打招呼。他的家人與她何干?她連一眼也沒看的,始終努力的扳著腰間那只狠手。
「恐怕人家不太歡迎我們呢!」溫雅清脆的聲音散件甜蜜的傳來。
是羅京鴻的准大嫂。他們看她的眼光彷彿她是個不正經的伴遊女郎!所以沒有任何尊重,甚至有些鄙夷。
「放手!你這無賴!」一把將他推得老遠,她氣得臉都紅了!轉身以逃難的速度奔去她的桌子找皮包。知道他緊追不捨,她毫無預警的轉身,指住他鼻子——
「如果你的出現是為了讓我生活悲慘,你做到了!我不知道你窮追不捨是為了什麼。但你不覺得你很無聊嗎?我這輩子沒這麼丟臉過!羅京鴻,你到底想怎樣?」
他想吻得她癱軟成泥!想要她為他瘋狂……但他從沒讓一個女人這麼生氣過,還指著他鼻子怒吼!
「小原原,我可以解釋,這一切……」
「你只不過是想和我上床的另一個色狼罷了!你這種人叫作自信心不足,才會專找女人征服,以證明自己,卻不願付任何代價,玩完就走人!拜託,台灣至少有一千萬女人,如果你真有你想像中的受歡迎的話,相信其中不乏願意提供床的!不要再來煩我!我還想嫁人!」閃過他,她只丟給好友一句話:「我下回來時再付錢!」立即衝入毛毛細雨中!以她目前失控的冒煙狀態,她需要一些水!
身後傳來又驚又笑的聲響!羅京鴻歎了口氣,轉身看他的兄嫂與助手。只有他那看慣他大受歡迎幾成麻木的男助理睜著大眼做呆愕狀,尚在懷疑自己有沒有看錯外,其餘兩個全笑得不顧身份!完全忘了他們是社交界以冷靜優雅聞名的紳士名媛。
「老天!她是認真的!不是故作姿態!我起先還以為是另一種釣你的技倆!尤其是她的外表看來那麼……」從小所受的教養使得羅京鴻說不出粗鄙的形容詞,但他的表情早已說明了一切!
一個艷麗的女人給人的遐想只有一種了,而那通常不會太好聽。
羅京鴻坐了下來,重整面部表情,對一旁呆若木雞的黃耘春露出魅力百倍的微笑——
「藍山咖啡,謝謝!」
「呃……呃……好的,馬上來!」黃耘春匆匆走回櫃檯,大腦尚在七級震盪中,一時無法正確思考。她被嚇壞了!與原穎人認識了一輩子,那女人居然有這麼大的脾氣而她卻不知道?!至於那個有品味的帥男子的一切行為又成了她解不開的問題。太詭異了!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而她身為原穎人的好友卻一點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不行!她今晚一定要打電話回彰化通知原媽媽!否則後續發展若鑄成大錯,她這好友難脫其責!
羅家的准長媳王悠伶按著調侃道:
「你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強摘的瓜不甜;而且你絕不做失禮的事。若那小姐對你深惡痛絕,何不就此算了呢?她的長相並非獨一無二,你上任女朋友尤麗嵐比她美多了。」她指的是當今首席模特兒,十足十的大美人,又柔又媚,該端莊時像個名門淑女。羅京鴻花了二十天才追上,算是破紀錄了。但不到一個月卻又與她疏遠,說是沒意思。
「我想,他是一直太順利了,連最難追的尤麗嵐也只是故作姿態吊他胃口而已,其實早已芳心暗許。所以我這人見人愛的小弟受不了有人竟真正的排斥他、不愛他;恐怕今天的場面不是第一次發生!我說,小弟,你對人家做了什麼?」羅京陵研究著他的表情。
羅京鴻俊朗的臉上有些泛紅,理直氣壯道:
「我也只不過是吻了她而已!但不到一秒就被她賞了一記鍋貼!連感覺都還來不及!」在他而言,原穎人還欠了他。吻她不過才一秒,而那巴掌卻讓他有一天不敢見人。算起來她欠他二十四個吻,他會追討回來的!
羅京陵推了推金框眼鏡,以律師的口吻道:
「看來她是真的不喜歡你。若她當真氣昏了,可以告你性騷擾。小弟,也許有很多女人喜歡你,但你也必須相信你不可能無往不利的事實。別表現得像個小男孩似的,死纏爛打不是羅家男人會做的事。」
「死纏爛打?」羅京鴻嫌惡的吐出這四個字,他才不做這種事!也許他表現得有點無賴,但那也是因為原穎人一點機會也不留給他。「我相信我只是霸道,而不是死纏爛打。」
一陣笑鬧後,一桌四人進入了談公事的話題,恢復正經且專業的面貌。
只不過,羅京鴻仍一心二用的在心中計量追求原美人的計畫。為了他的自尊,他不能放棄!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天地間根本沒有一帆風順的事!她知道。但若是事事不順未免也太誇張了!原穎人不禁自問:到底老天與她結了什麼仇?
在天空好不容易漂成了藍色,陽光怯生生的露了出來,讓她得以大肆清洗累積一星期的衣物時,算算也不過是在擺脫羅京鴻兩天後的事;原來一切都該美好得一如天氣的放晴,但一通從彰化鄉下打來的電話粉碎了她所有的好心情。
是她那大嗓門的母親。相信她們母女在通話時,整村子都可以清晰的聽到她們談話的內容,並且從此以後多了一道閒聊的話題。
母親原林香雲是個厲害的女人,厲害強悍又頻施鐵腕政策。相信這樣的一個母親一定會遺憾自己的女兒如此沒長進,既不凶悍又不精明,被人欺負了也只會躲開不會反擊。母親大人的來意很簡單:回家相親!不要和都市男人鬼混,否則打斷她的腿!
一定是黃耘春那張大嘴巴!不分青紅皂白就向她母親打小報告!說是關心,其實是等著看好戲!
她母親從來就不相信都市男人,一律稱之為油頭粉面的衣冠禽獸。當年原穎人得以搬出來還是約法三章過的;她母親也深知她沒有交男友的膽,可是不讓她交男朋友不等於不逼她結婚。要結婚可以,但得經過原家上下一致同意的男人才可以。不許她亂交的。
也幸好母親的眼光一直很高,不會隨便抓了個男人就要她回去相親。但這回卻來電要她回去相親?不知是被黃耘春的小報告氣壞了,還是手頭真有不錯的男人?
如果真有好男人,她會願意回去看看的。但如果不好呢?看了後很難拒絕的,到時怎麼辦?
可是一想到台北有一隻姓羅的大色狼,她便認為還不如回去相親看看!所以向母親允諾後天會回家。相親就相親吧!最重要的是回家住個十天半個月,讓那隻大色狼找不到她,相信他會轉移目標的。台北市多得是美麗女子,他熬不了多久的。
熬過了母親轟炸的電話,接連而來的是田大主編的催稿符!她總有法子找到她們的綜跡,連提早回台北也知道!好靈敏的鼻子,簡直是特異功能了!
「喂!我的書才上市,你就向我要稿,太沒道理了吧?如果協議沒有錯,我們談好五月份出書,在那之前,我四月份開稿也來得及。」原穎人頸子上夾著無線電話,雙手忙著晾衣服。一支大髮夾將她鬈曲的秀髮胡亂夾在頭頂,像一窩鳥巢。整體看來,根本就是個黃臉婆!從玻璃的映影中,她對自己扮了個鬼臉。
「原大作家,你提早交稿我們才有充足的時間審稿校稿,並且為你個人設計特殊風格,然後全力為你的大作造勢。這一切可全都是為了你啊!人家蕭諾已交出了今年度八本書的故事大綱,目前開稿那一本已寫了四萬字,你居然一點進度也沒有!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交男朋友去了?」田牧蓮的聲音非常的柔,但卻又讓人感到柔中帶刺,聽了會坐立不安。
又來了!又想讓她心虛愧疚!原穎人歎了口氣——
「大主編,不要激我。我寫了三年多了,我還可能會像初出道的作家一般起伏不定嗎?我只是不習慣在稿件未完成前就下故事大綱,但按時交稿這事我可不曾跳票過。別說你要出書,我也要活下去呀,不寫我喝西北風嗎?反正四月中旬我會再給你一本稿,在那之前,我相信你打不通這支電話了。」
「怎麼?又閉關了?良心發現了?」田主編的口氣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電話打不通就代表兩位大作家在趕稿了,天大地大的事也動搖不了她們。
「是!您老等著接稿了!若沒事的話去催別人的稿吧,我很忙的。」她才不會笨笨的招出她要回家的事!否則回去後又不得安寧了!
「等一等!」田牧蓮叫了聲,阻止她收線。「聽說明天在『吉祥』百貨公司的圖書部門有一場『權威』出版社名作家的簽名促銷會,你與蕭諾去看看好不好?」
咦!這倒是很新奇的事。作家簽名會?要是沒人去找他們簽名不就糗大了?但至少名堂挺新鮮的。
「是那位作家?」
「最近挺紅的『楊水兒』與『雲碧』。你們去看看她們的情況如何,如果情形尚可的話,我們也可以如法炮製一番……」
「多丟人哪!抄襲人家的步數!」不聽田牧蓮說完,原穎人立即大搖其頭。
「太看不起我了!原大作家,我是指面對人群這件事,而不是抄襲他們的方法!你當我們『青春』出版社江郎才盡哪!抄襲他們?」田牧蓮反應激烈。
原穎人忍住笑,連忙安撫道:
「息怒,息怒!大主編,小女子知道你很強的,別叫了,年過三十就要小心保養。反正明天我會去看看,如果蕭諾有空,我會找她一同去,就這樣了,拜!」
簽名會?兩個文藝作家?原穎人笑了!她記得一年前逛台中市時,曾在新學友書店看到有位知名的文學作家隨著新書的促銷辦全省簽名會。結果那兩個小時的時間內沒有半個人停佇要求簽名,致使那位文學名家因羞愧而躲到快餐店去吃東西!而身為地主的書局在店內拚命以廣播告知客人——門外有某大作家的簽名會,「請」(簡直是拜託了)大家踴躍參與。
當時原穎人只為那位作家感到可憐,對整個情況感到可笑,居然沒人要求他簽名!他可是個暢銷書名家,又身兼電影編劇、電視編劇的知名文壇人物!不知是台中的人太內向,還是現代人覺得「簽名」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不屑去輕易崇拜一個人。
堂堂一個文學聞人都得到這種待遇了,何況小小的言情小說作家?如果明天沒有半個人前去,原穎人也不會太訝異。但那情況實在太丟臉了!希望那兩位作家挺得住。要是叫她去辦書迷簽名會,打死她她也不去!誰知道會不會有人來?!要是沒有人,或只有小貓兩三隻,她不就丟臉丟到外層空間去了!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知名度,也不要測試自己的魅力;現代社會已不流行盲目崇拜了。言情小說作家還是神秘到底的好。
晾完兩大桶衣服,她走出房間,去敲蕭諾的門。
「什麼事?」蕭諾正捧著一碗泡麵。趕稿時的面孔陰森森的,形貌有些狼狽,但那是正常的。
「明天有『楊水兒』與『雲碧』的簽名會,要不要一同去看?」
「看笑話嗎?」她想了一下。「聽說楊水兒的筆風與我相近?」
「她製造的笑果比較刻意,沒有你的隨性瀟灑。」原穎人中肯的比較。
「好吧!如果我忘了,明天再叫我一次。老實說,我並不相信會有多少人前去。」蕭諾根本是存著看好戲的心情。,原穎人看她吃得挺香的模樣,忍不住也從冰箱拿出她的特大桶布丁來吃。二人坐在大沙發上邊吃邊聊。
「你對簽名會的看法如何?」
蕭諾揚起一邊唇角,笑得挺無邪的,但出口的話卻相當不留情面——
「姑且不論前去的人會有多少;光看外表好了,不管她們長得多好,一定會有人批評其不是之處。如果長得不符合人家期望就更槽了,往後的書恐怕沒人看了。迷明星迷的是那張臉,迷作者迷的是其作品,兩者是有差別的,做什麼去學明星湊熱鬧?想嘗嘗被捧著的滋味嗎?她們把自己想得太美好了!」
「但她們的確是當前『權威』最紅的兩位作家呀!聽說每個月收到的信以『箱』計。」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才使她們膨脹的吧!但那是兩回事。讀者不會吝惜來信鼓勵,但她們也不會失去理智去對作者作瘋狂的崇拜。致少我的讀者肯定不會。」
「希望她們明天能有面子一些,不如我們假扮贊者請她們簽名好了!為了嘉許她們肯露臉的勇氣。」原穎人是很好心的。
「得了!丟臉透了。到時別拖著我,我不認識你。」
蕭諾這輩子從不曾有多餘的熱情去崇拜什麼人,更別說祈求人家簽名的事了!她只做冷眼旁觀,甚至在心中嘲弄一番,其它的可不會多事,她沒那種善良的心。
原穎人笑了笑,各人理念不同,點到為止就成了。她改了個話題——
「我後天會回鄉下住上十天半個月,如果有什麼人來找我,一律都說不在,別提我去那了,可以嗎?」
「你想防的也只有那位四維大少了!你不會以為他當真神通廣大到可以找來這兒吧?而且他又不是非你不可。」蕭諾不以為然。在懇丁,美女只有一個,回到台北,多得是各色佳人,相信那位大少很快就會忘了那段插曲。當今世上沒有什麼癡心單一的事,何況那少爺也只不過是玩玩而已。
「我也是那麼希望呀,但昨天我又遇到他了!他專程到咖啡屋找我。我提過,在墾丁之前,我在台北見過他兩次;他知道黃耘春是我的朋友,我常去那裡。他還沒死心,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原穎人一提起他就有火氣,更氣死他家人對她的觀感!當時她瞄了一下,看得出來羅家挺有錢的,才會有那種睥睨他人的高人一等架勢!而他們當她是不三不四的女人,這最令她氣絕!所以她才會生平第一次發大火。
蕭諾放下泡麵,托首看她,沉吟道:
「也許那位公子當真看上你了,而他卻仍固執的相信自己只是在玩玩而已。」
「哈!我該感到很榮幸嗎?」原穎人不屑的叫著。「他大可當他的花心大少白馬王子,去釣那些少不更事的清純少女、去過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們筆下不常這麼寫嗎?只要花花公子坐上了男主角的寶座,一律找一個清純無邪、不拜金的美少女去配對,然後花心大少從此收了花心,成了標準丈夫,一級奶爸,事業更加成功,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她以誇張的動作來配合著。
老實說,小說中的架構一旦搬到現實中上演,簡直荒唐可笑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連下筆寫它的作者也會忍不住嘲笑它!
蕭諾失笑,指著她道:
「你似乎快被他逼瘋了。他不錯呀!看來有家底、有外表,事業看來也順利得很。」
「他好?那送你如何?」
「對我而言,他只有被退貨的份。我的生活中不願讓男人涉入。」蕭諾搖頭。
「我也不要那種男人。首先他就通不過我家人那一關了!我爸會嫌他有桃花眼,我媽會嫌他是公子哥兒油頭粉面,我哥會要求他列一張性生活清單,以及健康檢查表,首要證明他沒有性病。而我,我要一個老實溫柔的丈夫,他明顯的被判出局了。」
「好像專為阻止他而設的條款似的,他一條條被剔除,沒聽說過有男人被挑剔得那般徹底的。」
「所以啦!」原穎人下結論:「花花公子會改邪歸正成為好丈夫的劇碼只適用於小說,現實生活中百分之二百不合用!否則台灣的離婚率不會那麼高了!那一對不是戀愛結婚的?那一對不是經過海誓山盟才互許終生的?結果呢?偷腥的偷腥,爬牆的爬牆!我倒寧願回歸傳統的相親,嫁給鄉下樸實的年輕人。」蕭諾嗤笑的問:
「當真是回去相親呀?」
「當真。」原穎人很正經的回答。
「好吧,那祝福你。」她的口氣實在沒什麼誠意,原穎人於是沒好氣的回道: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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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京鴻不必來向蕭諾探口風,只要對咖啡屋老闆黃耘春施展魅力就行了。
與原穎人那一次不歡而散後,羅京鴻暫時放下他的「娛樂」,飛到香港去談一件大樓工程的生意,並順利簽下了契約。五天後返台,得到了特別假,才又允許自己想起那位他追不上的小美人。
這段時間之內,當然也有幾位大美人隨侍身側。他喜歡任用能幹又美麗的女人,上班才會心神偷快,但他從不與屬下亂來的。在香港,他也遇到幾位比原穎人更美,而且氣質好得不得了的千金名媛,當然也約會了幾次。可惜,他的遺憾就是追不上各方面條件都不如人的原穎人,而且這個遺憾會長久停佇心中,繼而變成巨大的疙瘩。他放不下!所以回台灣後仍是決定再加把勁,一定要把原穎人追上手。沒理由她那麼難追的!她又沒什麼好條件,人家條件絕佳的千金小姐都比她有禮貌多了,可惜,就是太輕易上手了!輕易對他表示傾心會讓他失了胃口,這無形中就更加顯示出原小美人的難纏。
拉鬆了領帶,羅京鴻丟開眼前的公文夾,往天花板吐了口氣。昨天他去咖啡屋,沒兩三下就套出了原穎人的去向,她回鄉下「避難」去了,簡直當他是瘟疫!太傷人心了!
門板被輕叩了兩下,走入一個衣著端整又不失流行的美麗女子,是他的妹妹——羅蝶;那個受美國教育,卻鍾情於日本咖哩的女孩;二十六歲,與原小美人同年紀,但羅蝶懂得打扮多了,美麗而耀眼。
「二哥,你要的資料。」羅蝶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充滿興味的注視著他。
「看什麼?」
「聽說你甩了名模特兒尤麗嵐?」
「不,是她甩了我。沒看到我這麼傷心嗎?」他惺惺作態的捧住心,俊美的面孔既邪氣又懶洋洋,足以令眾色女子心臟怦怦亂跳了。
羅蝶笑罵道:
「你這花心大少,至少還有一點良心,每次與人分手部說自己被甩,保全了女子的面子,但每個人都知道是你甩了她們。」
「你進來就是為了發表這個高見嗎?我相信你還有很多必須做的事……」
「二哥,別急著趕我。早上爸爸打過電話來要我問你上回去墾丁事情辦得如何了?我知道你土地買成了,但爸交代的事呢?」
「他不肯。」羅京鴻只肯吐出這三個字。
「但你臨行前向爸保證秦宴儒會願意回K大教書的,你有十成把握……」
「我沒有!他存心留在那邊造福人群,我勸不動。好了!就這樣,我會向爸說的。」他沒什麼禮貌的將小妹遣了出去。
原本他到恆春應該辦好兩件事。一件是買下一塊面海的地興建大飯店,那是他的公司明年度最鉅額的投資;另一件就是替他那位任K大校長的老爸尋回他的愛徒到K大教書。不過,老實說,羅京鴻並沒有認真去辦這件事,早在秦宴儒第一次拒絕後,他即將所有心思放在追求美人身上,也有一點私心不希望這位第三者回到台北;至少在他追上原穎人之前,他不允許有他人介入。
尤其他看得出來,秦宴儒正是原穎人心中設定的理想對象。她根本搞不清她愛不愛的問題就開始一頭熱!太嘔死他了,簡直不給一點面子!這口氣他忍不下,非加倍索討回來不可!只要她回到台北後,他有耐心去等!而且多得是美人等他召喚,他不會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