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提起桌子一抖,桌子便分了家,四人各持一條桌腿在手,左手已撕開了胸前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那夥計吆喝道:「又添張桌子,一錢大銀……」 
頎長少年手提衫角,輕輕竄了過來,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奴才,真要少爺動手,你們就慘了。」 
紫面大漢喝道:「你才慘了。」 
掄起桌腿,向少年當頭擊下,另一個環目漢子桌腳橫掃,掃向少年的腰肢。 
展夢白突然厲叱一聲,擋在那少年身前,道:「要打架先來找我……」雙掌斜飛,橫劃兩條大漢的脈門! 
那頎長少年大笑道:「好極了,還有幫手!」身形一轉,輕輕一掌拍在另一個大漢的胸膛上。 
那大漢狂呼一聲,從後面的桌子上翻了過去,滾到含笑旁觀的楊璇面前,楊璇反手提起了他頭髮,正正反反,??了四個耳光,笑罵道:「問你還多嘴不多嘴?」 
一足將這大漢??得飛了起來,砰地,跌在前面一張桌子上,桌上的碗盞杯盤,便又被他壓得粉碎! 
紫面大漢以桌椅作長刀,施展開『六合刀法』,上打『雪花蓋頂』,下打『枯樹盤根』,倒也打得有架有勢。 
展夢白冷冷瞧他施展了幾招,左足突然輕輕一勾,那大漢便再也立足不穩,噗地栽倒在地上。 
頎長少年笑道:「好一個狗吃屎。」提起紫面大漢的頭髮,學著楊璇的樣子,也給了他四個耳光。 
紫面大漢直被打得頭嘴流血,照樣跌到另一張桌上,只聽『嘩啦』一響,又是一桌碗杯被壓得粉碎。 
那環目大漢卻已向展夢白撲了過去,掌中桌腿,左劈右砍,口中大喝道:「吃我神刀將幾刀!」 
展夢白心中雖然有氣,卻也不願真的傷了這幾個魯莽漢子,虛迎了三招,反手抓住了他的桌椅。 
環目大漢厲喝道:「撒手!」沉腰坐馬,用力回奪。 
但桌椅握在展夢白手中,便有如生鐵鑄成的一般,他縱然面紅耳赤,用盡全力,也正如蜻蜓撼石柱,動都動不了! 
展夢白微微笑道:「去吧!」手掌輕輕向前一送。 
環目大漢便再也立足不穩,蹬、蹬、蹬、倒退三步,恰巧跌在那方自掙扎著站起的紫面大漢身上。 
※  ※  ※ 
店??中乒乒乓乓,響起一片,那夥計睜大眼睛手指扳個不停,口裡念個不停,掌櫃的更是下筆如飛! 
紫面大漢此刻已是只顧得自己,顧不得別人,伸手推開了環目大漢,挺腰站起,嗖地拔出了柄解腕尖刀。 
展夢白面色一沉,厲聲道:「你敢動傢伙?」 
紫面大漢狂呼道:「大爺和你拚了!」飛身撲了上來。 
展夢白身軀微閃,一掌切在他左頸,楊璇提起那環目大漢,輕叱道:「去吧!」筆直將他拋了出去。 
另兩條大漢也被打得鼻青臉腫,方自爬將起來,頎長少年跺了跺腳,輕叱道:「再來……」 
這兩條大漢駭得一個哆嗦,掉頭就跑。 
紫面大漢在地上滾了兩滾,也滾到了門口,被這兩個大漢一邊扶起臂膀,奪門而出! 
展夢白箭步竄去,挑起門??,只見這四條大漢翻身上了馬鞍,手拍馬股,頭也不回地逃了。 
頎長少年朗聲笑道:「痛快、痛快,打得痛快!」 
展夢白回身笑道:「多謝兄台出手……」 
他見到這少年衣衫華麗,人品俊朗,方自敵愾同仇,此刻便動了相惜之心。 
頎長少年笑道:「兄台幫在下出了口冤氣,在下本該多謝兄台才是,怎地兄台反而謝起小弟來了?」 
展夢白微微一笑,道:「自應在下感激兄台的。」 
頎長少年道:「為什麼?」 
展夢白道:「在下便是展夢白。」 
頎長少年呆了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目光上上下下,將展夢白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楊璇卻已在那邊掏出銀包,含笑付了銀子。 
展夢白望著他縱聲笑道:「小弟管打架,大哥卻管貼銀子,大哥你這豈非太吃虧了麼?」 
楊璇大笑道:「極是極是,你手上痛快了,我腰包卻苦了,所以要賠銀子的架,以後要少打才是。」 
那頎長少年呆了半晌,突也仰天狂笑起來,道:「妙極妙極,原來閣下就是展夢白,這實在太妙了些。」 
展夢白道:「兄台高姓大名?」 
頎長少年笑道:「小弟姓名,兄台遲早會知道的,只望兄台莫要忘記,小弟曾經幫你打了場架就是……」 
話聲見了,突然微微招手,大笑著躍出門去! 
展夢白呆了呆,大呼道:「兄台慢走!」但等他追出門去時,那頎長少年卻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  ※  ※ 
楊璇皺眉道:「這少年行動怎地如此奇怪?」 
展夢白搖頭道:「是呀!簡直將小弟弄糊塗了,此人年紀輕輕,武功不弱,看來又頗有來歷。」 
楊璇笑道:「不管他是什麼來歷,總是幫著你的,可恨的是,卻不知是什麼人冒了你的名在幹壞事?」 
展夢白歎道:「此事委實奇怪,一個人由東至西,冒我的名行善,另一固人由西而東,冒我的名行惡……」 
他心中突然一動,接道:「照今日的情況看來,這兩個人說不定此刻卻在這興海城裡也未可知。」 
楊璇沉吟道:「你猜得出他們是誰麼?」 
展夢白笑道:「殺了我我也猜不出。」 
店??中狼籍滿地,兩人再也無心吃喝了,當下掀??而出。 
兩人走了幾步,突見長街兩邊,妓院酒樓中的燈火,一齊黯了下來,喧鬧之聲,也隨之停止,整條長街,彷彿孌成了死氣沉沉的鬼市。 
他們心裡不覺大是奇怪,放眼四望,卻又見到街上的行人,也一齊停住了腳步,垂首立在屋簷下。 
展夢白目光動處,忽然發現對面的人叢中,有兩條熟悉的人影,一男一女,男的竟彷彿是『金面天王』李冠英! 
他們遇著熟人,展夢白心頭不覺大喜,忍不住脫口喚道:「李兄,李兄,李冠英…… 」那知李冠英聽了這呼聲,身子彷彿突地一震,頭也不抬,扶起身旁的女子自後面走了。 
展夢白心頭又是一動,正待呼喚著追了過去,身側卻已有人叱道:「喇嘛爺來了,全街都已肅靜,你亂嚷什麼?」 
叱聲未了,長街頭已轉出一隊黃衣喇嘛,垂眉??目,列隊而行,十餘人走在一起,腳底不發半點聲音。 
長街兩旁的人群,俱都低下了頭,要知邊外神權極盛,藏人見著喇嘛,當真有如見到活佛一般。 
展夢白無可奈何,也只得低垂下頭,好在這些黃衣喇嘛腳步輕靈。瞬息之間,便將長街走過。 
四下的人群立時彷彿由死人變活了,妓院酒樓中的燈火又復大亮,長街上也隨之活動起來。 
楊璇拉起旁遏一人,悄梢問道:「大哥你可知道這些僧佛爺是自那裡來的,要到那裡去麼?」 
他面上經常帶著笑容,話又說得極是客氣。 
那人忙也還禮道:「大哥你不知道麼,這些活佛爺都是自都蘭寺來的,聽說是要入關去。」 
楊璇大奇道:「為何要入關去?」 
那人左右看了兩眼,輕聲道:「聽說是為了去年在塔爾寺所發生的那檔事,所以喇嘛爺要到關裡去追查。」 
楊璇『哦』了一聲,目中神光一陣閃動。 
展夢白面上也變了顏色,梢梢拉了拉楊璇衣襟,低語道:「原來這些黃衣喇嘛也是為了『情人箭』趕赴中原的。」 
楊璇目光閃動道:「你怎會知道?」 
展夢白歎道:「小弟的二叔父魏子雲,便是喪生在塔爾寺那一役之中,小弟焉有不知之理?」 
話聲見了,人蕞中突然伸出一隻手來,閃電般扣住了他的手腕,出手之快,當真是快如閃電。 
※  ※  ※ 
展夢白猝不及防,大驚轉身,叱道:「什麼人?」 
只見一個板肋虯髯,廣頰深目,目光有如碧火般的錦衣大漢,分開人叢大喝道:「原來是你!」 
展夢白微微變色道:「原來是你?」 
錦衣大漢厲聲道:「方纔呼喚李冠英的可是你麼?」 
展夢白道:「不錯!」 
錦衣大漢道:「他在那裡?」 
楊璇冷冷接口道:「閣下請放開手再說。」 
手掌有意無意間輕輕一掃,那正是掃向這錦衣大漢肘間『曲池大穴』! 
錦衣大漢手肘微縮,展夢白已反腕掙脫了他的手掌,錦衣大漢怒道:「你是什麼人? 
管老夫的閒事?」 
楊璇冷冷道:「閣下高姓大名,先請指教。」 
錦衣大漢厲道:「你不認得老夫麼?吳七是也……」 
楊璇面色微變,道:「原來是『出鞘刀』吳老前輩。」 
錦衣大漢怒道:「無鞘刀,不是出鞘刀!根本無鞘,那裡來的鞘可出,小子,你莫要記錯了。」 
楊璇道:「在下乃是『傲仙宮』門下弟子楊璇。」 
『無鞘刀』亦自怔了怔,瞬即大笑道:「原來是『傲仙宮』弟子,難怪有這樣的身手,這樣的膽氣。」 
笑聲突頓,轉頭問道:「李冠英那裡去了?」 
展夢白道:「方纔匆匆一瞥,便已看不到了。」 
『無鞘刀』道:「可是真的?」 
展夢白冷冷道:「你若不信,何必問我?」 
『無鞘刀』呆了半晌,頓足歎道:「老夫不遠千里,自關內將他們追到關外,不想這次又被他們逃脫了。」 
自從那日在太湖岸桑林裡,那人妖柳淡煙的精舍中,展夢白放走吳七後,便一直未曾聽到過他的消息。 
此刻他不禁沉聲歎道:「那位孟姑娘,既然早己對前輩無情無義,前輩何苦還要苦苦追尋他們。」 
『無鞘刀』恨聲道:「不追著他們,怎消得了心頭之恨。」 
展夢白歎道:「他兩人有家難歸,逃來關外,情況已是狼狽不堪,前輩不如網開一面,饒了他們吧!」 
『無鞘刀』孌色道:「好好,你竟也幫著他們說話,他們狼狽,我吳七難道就不狼狽麼?」 
展夢白歎道:「在下並非幫著他們說話,只是……」 
『無鞘刀』慘然道:「只是什麼?老夫對那孟如絲的關心體貼,別人不知,你總該知道一二吧!」 
展夢白想到那日在棄瘦翁處,這『無鞘刀』為了孟如絲受了傷的情急之狀,不禁點了點頭。 
『無鞘刀』黯然道:「但是她對我怎樣?她……她竟……唉,她對我怎樣,我不說你也該知道。」 
展夢白想到那日在桑林中,孟如絲對他的陰險冷酷,翻臉無情,又不禁長歎著點了點頭。 
他頻頻點頭,楊璇卻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含笑接口道:「二弟,你與吳老前輩在打什麼啞謎,可肯讓我知道?」 
展夢白歎道:「此等情事,大哥你不問也罷。」 
那知『無鞘刀』卻厲聲慘笑道:「老夫滿腹怨氣,正要找人傾訴,楊兄弟你若願聽,便再好不過。」 
楊璇沉吟道:「長街之上,終非談話之處。」 
『無鞘刀』拉起他衣袖,道:「老夫落足的客棧,便在左近,兩位無論如何,也該過去喝兩杯酒。」 
展夢白無可如何,只得跟著他去了。 
※  ※  ※ 
到了客棧,『無鞘刀』果然將滿腹冤苦,一一向楊璇傾訴了出來,雖未說得老淚縱橫,卻也說得愁眉苦臉。 
展夢白聽得不耐,信安踱了出去,踏著滿地星光月色,在長廊下往復漫步,苦苦思索。 
他暗暗忖道:「李冠英一路自關內前來,恰巧是在這兩日到了這裡,那些冒名行善的人,是否他做的呢?」 
李冠英知道自己誤會了他後,曾經千方百計地前來贖罪,想到這裡,展夢白不禁覺得自己猜測甚是有理。 
走到第三轉時,『無鞘刀』鄰室的房門,突然梢梢開了一線,房門中緩緩伸出了只嫩蔥般的纖纖玉手。 
展夢白吃了一驚,頓住腳步,只見這纖纖玉手,竟在向他輕輕招動,像是要招呼他人房去坐。 
他越看越是驚疑,暗暗忖道:「這會是誰?杜鵑?宮伶伶?蕭曼風?蕭飛雨?抑或是那蘇淺雪?」 
他幾乎將自己已認得的女子都猜了一遍,只覺這些人似乎都有可能,卻又似乎都沒有可能。 
心中猜疑,腳下已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突然一掌推開了房門,身子有如箭一般竄了進去。 
他身子方自竄入,房門立刻悄悄關了起來,展夢白霍然轉身,駭然只見李冠英、孟如絲雙雙立在門口。 
他再也未想到住在『無鞘刀』隔壁的,竟會是這兩人,大驚之下,幾乎忍不住要脫口驚呼出來。 
『金面天王』李冠英輕輕『噓』了聲,面帶微笑,悄悄道:「多日不見,展公子你別來無恙?」 
展夢白忽地拉著他的手腕,惶聲低語道:「李兄你……你可知道,那『無鞘刀』便在隔壁。」 
李冠英笑道:「自然知道。」 
展夢白著急道:「既然知道,為何還不快走?」 
孟如絲輕輕一笑,道:「我兩人若不是因為他住在這裡,也不會住在這裡的,為什麼要走?」 
展夢白大奇道:「這話……在下有些不懂,兩位既是為了逃避他的追蹤遠來關外,為何卻偏偏要住在這裡?」 
李冠英笑道:「那吳七粗心大意,只顧到那最最隱僻之處去苦苦尋找,卻始終顧不到眼前之事。」 
展夢白呆了一呆,恍然道:「原來如此,李兄果然是聰明人,其實何止吳七,世人尋物,大半都會將眼前最最明顯之處疏忽了的。」 
他語聲頓處,心頭突又一動,接口問道:「既是如此,李兄你何不索性乘此回頭而行,讓他再也尋找不到!」 
孟如絲笑道:「我們要甩下他,讓他尋找不到,自然容易的很,只是我們卻不願意讓他見不到影子。」 
展夢白大奇道:「這話……在下又有些不懂了。」 
李冠英道:「我兩人若不是故意引他來追,早就將他甩得遠遠的了,怎會被他一路追到這裡。」 
展夢白更是驚奇,道:「為何要引他來追?」 
李冠英道:「在下半生謹慎,此刻卻要尋找刺激,而最最刺激有趣之事,便是想盡千方百計來逃避別人的追趕。」 
孟如絲輕笑道:「這就像我們小時候捉迷藏一樣,卻又不知比捉迷藏緊張刺激千萬倍了。」 
展夢白吶吶道:「追到何時是了?」 
李冠英笑道:「如此有趣的事,便是追上一生一世,又有何妨,只怕他若不追,便無趣了。」 
他淡淡說來,展夢白卻聽得目瞪口呆,這種事他當真是聽所未聽,聞所未聞,連做夢都未曾想到。 
他呆了半晌,暗歎忖道:「這三人當真是前生冤家,死對頭,這樣下去,不知如何才是了局……」 
只聽李冠英已改口笑道:「在下昨日來到這裡,卻在無意間遇著了兩位出乎意料之外的故人。」 
展夢白道:「一個自是在下,還有一個是誰呢?」 
李冠英笑道:「兄台不妨猜上一猜……」 
展夢白苦笑道:「這教小弟如何猜法?」 
李冠英道:「他也是杭州城內的人。」 
展夢白心念一閃,脫口道:「莫非是孫玉佛?」 
李冠英撫掌道:「不錯,正是此人,他身側還有位陌生的朋友,見到在下時,兩人竟匆匆避開了。」 
展夢白心念閃動,恍然忖道:「是了是了,那孫玉佛自崑崙山逃下來後,必定是取道??公多等地來到這裡。」 
一念至此,他已斷定那假冒『展夢白』之名為非作歹的人,除了『天巧星』孫玉佛外,必定再無別人。 
但那冒名為善之人,是否就是李冠英呢? 
展夢白暗暗忖道:「我若直接問他,他必定不肯承認,我不如詐他一詐,只怕能詐出真像也未可知。」 
當下長歎一聲,道:「聞得兄台在如此情況之下,還不忘行俠義之事,在下實在欽佩的很,只是……」 
李冠英微微孌色道:「只是什麼?」 
展夢白微笑道:「只是兄台為何要用小弟的賤名,來行俠義之事,小弟無功受祿,實覺汗顏的很。」 
李冠英呆了半晌,搖頭歎道:「在下只當事情做得極為隱密,不想還是被兄台知道了。」 
孟如絲忍不住輕笑道:「他才不知道哩,他是詐你的。」 
展夢白總算揭破了個疑團,胸懷不覺大暢。 
李冠英笑道:「此事是總要被展兄知道的,但展兄卻切切不可透露,小兄便住在這裡。」 
展夢白正色道:「但小弟卻有一言要奉告兄台,善泳者必溺於水,能放手時,還是放手了吧!」 
李冠英道:「兄台良言,在下必定緊記在心。」 
展夢白無言地凝注了他們片晌,心中黯然歎息數聲,也不知該再說什麼,只得抱拳告辭了。 
※  ※  ※ 
他悄悄開了門,左右觀望了兩眼,方自走出門去,心中暗暗歎道:「情感一物,怎地如此難以解釋?」 
只聽那『無鞘刀』亦在房中歎道:「情之一物,當真是令人捉摸不透,老夫對她百般體貼,那姓李的卻百般將她虐待,這賤人卻還要跟定了他。」 
展夢白走進房中時,他顯然已說完了那段故事,此刻正在作著結論。 
楊璇微微一笑,道:「前輩可知道便是因為前輩對她太過體貼溫柔,她才會遠離前輩而去的。」 
『無鞘刀』皺眉道:「這是為了什麼?」 
楊璇道:「女人如水,情感最是捉摸不定,你對她太過溫柔,她便覺太無刺激,你若疏遠於她,她反會求你。」 
『無鞘刀』呆了半晌,喃喃道:「真的?……真的?……」端起壺來,痛飲了幾杯烈酒,歎道:「想來像是真的!」 
楊璇道:「前輩下次走到女人之處時,切莫忘了帶根鞭子,晚輩擔保便不會再遇著這般情事了。」 
展夢白忍不住笑道:「大哥說的,未免太過偏激了些吧!」 
三人喝了半晌悶酒,突見一個店伙,敲門而入,手裡拿著一方摺得整整齊齊的紙束,恭敬地交給了吳七。 
『無鞘刀』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的竟是:「下站插都升圖,到時再見,我倆先去了!」 
『無鞘刀』變色道:「誰交給你的?」 
那店伙吶吶道:「是個門口的乞丐……」 
『無鞘刀』推案而起,苦笑道:「老夫要去了,兩位往東,老夫往西,下次再見,只怕遙遙無期了。」 
展夢白歎息道:「前輩,得回頭時便回頭,前輩你……」 
他話見說完,『無鞘刀』便已掠出窗外,如飛而去,那魁偉的身影,在灰黯的夜道中有如一道輕煙,瞬即消失。 
過了半晌,門外又是輕輕的敲門聲,不等回應,便悄悄推門進來,卻正又是李冠英、孟如絲兩人。 
展夢白瞪大眼睛,吶吶道:「兩位?」 
李冠英笑道:「小弟也要去了,只是令他先走一步。」 
楊璇大奇道:「閣下!難道便是……便是李兄麼?」 
李冠英道:「不敢。」 
楊璇呆了一呆,忍不住失笑道:「難怪吳七永遠無法找得到兩位,原來兩位是跟在他後面的,要他如何追法?」 
他轉目瞧了孟如絲兩眼,接道:「在下楊璇,乃是夢白的結義兄弟,兩位有什麼話儘管說出無妨。」 
李冠英笑道:「在下只是來告辭的。」 
楊璇道:「我兄弟也要走了。」 
李冠英揚起雙眉,道:「兩位要去那裡?」 
楊璇微微一笑,道:「此間並非我兄弟落足的客棧。」 
李冠英笑道:「在下半年之中,若仍未被那吳七追著,也要轉入關內,到那時想必能再跟兩位。」 
展夢白輕歎道:「但願如此。」 
於是李冠英抱拳告辭,孟如絲自也跟著走了,她此刻已彷彿變成李冠英的影子,無論李冠英走到那裡,她都會跟去的。 
展夢白望著他倆身影消失,唏噓半晌,突然道:「大哥先請回客棧,小弟還要在外面轉轉。」 
楊璇詫聲道:「你要轉到那裡去?」 
展夢白恨聲道:「那??冒名行惡,到了這裡,想必也不肯罷手,小弟好歹也要查看查看,看看他今夜有何舉動?」 
楊璇目光轉動,沉吟了半晌,緩緩道:「你查看無妨,只是……卻要小心了,最好四更之前,便回客棧,免得我多擔心。」 
展夢白道:「小弟理會得。」 
楊璇道:「你這就要去麼?」 
展夢白道:「大哥走門,小弟鑽窗,四更左右,客棧見了!」後退幾步,擰身掠出了窗戶。 
※  ※  ※ 
楊璇眼望著他去得遠了,立刻匆匆而出,彷彿又要趕著去施什麼詭計。長街上夜??雖已闌珊,但妓院酒樓中,燈火仍舊,也不時還有猜拳行令之聲,自高樓上飄散下來。 
他走了幾步,突見一條推車的莽漢,手推板車,自對街衝來,彷彿收足不住,板車筆直衝向他身上。 
楊璇雙眉微皺,連退了幾步,那知身後突地又有人驚呼道:「不好了!」又是一輛板車,斜斜撞了過來。 
兩車左右而來,若是換了常人,不免要被這兩輛板車挾在當中,僥倖楊璇一身武功,雙袖兜起,擰身退步。 
不想突然又有條醉漢,腳步踉蹌走了過來,失聲驚喚一聲,著著實實地撞到了楊璇身上。 
這大漢身材高大,全身撲來,力道倒也不小,楊璇慌亂之下,猝不及防,竟被他撞得立足不穩,向後跌倒。 
後面竟恰巧是一間懸著紅燈的酒樓,樓上笑語喧嘩,楊璇被撞得倒了過去,不禁怒罵道:「瞎眼的畜牲!」 
那知他一句話還未罵完,身側已有人嬌笑道:「是楊相公麼?怎麼來得這麼晚,別人都等得急死了!」 
楊璇大驚之下,也顧不得再罵外面的醉漢,頓住身形,凝目望去,只見一個滿頭珠翠,體態冶艷的紅衣少婦,正倚在門內,笑吟吟望著他。 
楊璇沉聲道:「素不相識,姑娘怎會知道賤姓?」 
這紅衣少婦眉梢眼角,蕩意撩人,顯跟是久經滄桑的風塵女子,望著他咯咯笑道:「你猜猜看?」 
笑語之間,一隻指甲染著玫瑰花汁的纖纖玉手,已向楊璇的肩頭搭了過來,楊璇變色道:「姑娘放尊重些。」 
紅衣少婦蕩笑道:「喲,這麼凶作什麼?你難道不認得我了麼?我卻認識你,還知道你叫做楊璇!」 
楊璇從不涉足風塵,更不認得風塵女子,此刻又驚又奇又怒,突然一把擰住少婦手腕,怒道:「你說不說?」 
這少婦如何禁得起他鷹爪般的手勁,立時花容失色,顫聲道:「你放手,我說我說……是別人告訴我的。」 
楊璇更是驚疑,厲聲道:「是誰告訴你的?」 
紅衣少婦道:「是樓上一位客人,告訴我們如有個人被醉漢撞入門來,就是楊璇楊公子,他還說,他還說……」 
楊璇叱道:「他還說什麼?」 
紅衣少婦苦著臉道:「他還說這位楊相公人最和氣,叫我不妨開開楊相公的玩笑,他……他害苦我了!」 
楊璇變色道:「此人現在那裡?」 
紅衣少婦道:「還……還在上面!」 
楊璇道:「領我去!」 
紅衣少婦已疼得冷汗直流,顫聲道:「好哥哥,你……」 
楊璇怒道:「誰是你的哥哥?」手掌又是一緊。 
紅衣少婦顫聲道:「不是哥哥,是祖宗,哎喲……小祖宗,你放開手嘛,我帶你去就是了。」 
楊璇冷『哼』一聲,推開手掌,紅衣少婦便『噗』地坐了下去,頻頻呼疼,楊璇叱道:「快!」 
紅衣少婦連忙爬了起來,揮著腕子,道:「祖宗,隨我來吧……哎喲,唉,真疼…… 」扭著腰肢走在前面。 
楊璇跟著她穿過了店面,後面乃是座小小花園,花草雖然粗俗,但在這邊荒之地已算極為難得了。 
園中有座小樓,窗中散發著粉紅色的燈光,燈光鬢影,笑語鶯聲,彷彿有許多個北裡嬌娃在上面。 
紅衣女子加快腳步,蹬蹬蹬上了小樓,嬌喚道:「我可把那位『和氣』的楊相公帶來了……」 
裡面一陣哄笑,道:「在那裡?」 
楊璇掀開??子,一步跨了進去,厲聲道:「是什麼人捉弄楊某?」目光動處,突地怔住了。 
※  ※  ※ 
這小小一間精室之中,竟有七。八個胭脂少女。粉自黛綠,有如花蝴蝶般穿來穿去。 
有的手把琵琶,在試新弦,有的捲起衣袖,在行酒令,有個淡衣少女似乎醉了,正伏在桌上假寐。 
還有的便膩坐在這脂粉溫柔鄉中,和唯一的男子正在打情罵俏,而這唯一的男子,卻竟是『天巧星』孫玉佛。 
那紅衣少婦此刻也湊了過去,手臂圍住孫玉佛的脖子,撒嬌道:「你看你這和氣的朋友,把我的腕子都快捏斷了。」 
孫玉佛推桌而起,哈哈笑道:「楊兄英俊瀟灑,年少風流,怎地卻不知道憐香惜玉呢?該罰該罰。」 
楊璇木立當地,面寒如冰,突然冷冷一笑,道:「孫兄開的這玩笑,當真可笑的很,哼哼,可笑的很。」 
孫玉佛笑道:「逢場作戲,楊兄何必太認真呢?」 
楊璇面色一沉,道:「逢場作戲?哼哼,此時此刻,在下實在沒有孫兄這麼好的興致來逢場作戲。」 
孫玉佛笑道:「在下只是要為了避人耳目,是以才弄了這小小的玄虛,請楊兄上來……」 
楊璇怒道:「若要避人耳目,方法盡多,在下若不是手腳快些,方才豈不是要被那兩輛板車撞死了!」 
孫玉佛微微笑道:「楊兄生氣了麼?」 
楊璇冷『哼』了一聲,默不作答。 
孫玉佛道:「楊兄暫莫生氣,可知道這也不是小弟的主意!」目光一斜,那些女子跟著咯咯地笑了起來。 
楊璇厲聲道:「誰的主意?」 
孫玉佛微笑不語,那些女子笑得更是厲害,目光轉來轉去,卻轉到那伏案假寐的淡衣女子身上去。 
楊璇怒道:「有什麼好笑?倒底是誰的主意?」 
那淡衣女子突然輕輕道:「是我的主意。」 
楊璇叱道:「你是什麼人?」 
淡衣女子輕輕一笑,抬起頭來,楊璇面色突地大變,垂手道:「原來是公子來了,請恕在下不知之罪。」 
那『淡衣女子』笑道:「不必多禮,坐下吧!」 
不問可知,這『淡衣女子』自就是那『人妖』柳淡煙。 
楊璇心中雖仍然暗暗氣忿,但面上怒容卻已都全部消??,果然依言坐了下來,含笑道:「公子何時來的?」 
柳淡煙笑道:「莫光說話,來,翠紅,你先為我敬這位楊公子一杯酒,消消他的氣。 」那紅衣女子扭著腰肢笑道:「我怕,這位楊公子太和氣了,我怕他扭斷我的腕子。」 
口裡說話,手裡已提起壺來。 
柳淡煙笑說:「小乖乖,不要怕上楊兄,快對我這位小乖乖溫柔些,小乖乖,你也該把功夫使出來呀!」 
楊璇似乎對這柳淡煙有些畏懼,竟也笑著周旋起來,要知尋花問柳本是世上最最容易的事,任何人都不必學就會的。 
孫玉佛笑道:「原來楊兄也是個風流人物……」 
柳淡煙笑道:「興海十里之內的名花名件,此刻都在這裡了,楊兄請先風流一陣,我再來說話。」 
楊璇道:「先談了正事,再來風流如何?」 
柳淡煙笑道:「也好……」雙手一拍,微微擺手,那七八個風麈女子,立刻嘻笑著走了出去。 
柳淡煙面上笑容,立刻消失,眉目之間,籠罩著一種冷冰冰的殺氣,剎那之間,便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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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璇暗暗心驚,忖道:「難怪他初出道來,便能手握大權,看來此人果然是個角色,切切不可輕視了他?」 
只聽柳淡煙沉聲道:「楊兄可知我為何將你請到這裡?將這裡設為說話之地?」 
楊璇道:「公子妙計,旁人難測。」 
柳淡煙道:「只因越是這樣煙花之地,越不容易引起別人注意,誰也猜不到我們會將這裡設為談話之地。」 
楊璇抱定宗旨,絕不顯露鋒芒,當下立刻道:「極是極是。」 
柳淡煙道:「林軟紅身懷重命而來,卻鎩羽而歸,在下聞得此事乃是楊兄的傑作,不禁覺得甚是奇怪。」 
楊璇苦笑道:「那是一時之誤會,在下也覺難受的很。」 
柳淡煙冷冷道:「那『催夢草』乃是配製箭藥必備之物,若被帶回唐家,便難得回,這責任誰擔當得起。」 
楊璇悚然道:「在下知罪!」 
柳淡煙道:「知罪就好,日後動手之前,務必要小心些了。」 
楊璇垂首道:「是,是……」 
柳淡煙道:「林軟紅為求將功折罪,已連夜追趕唐家兄??去了,不知楊兄你可有什麼打算?」 
楊璇道:「但憑公子吩咐。」 
柳淡煙冷笑道:「本門系統,全是單面直屬,直接對上負責,楊兄既非我屬下,我怎敢吩咐楊兄!」 
楊璇道:「在下唯有靜等機會,待罪立功。」 
柳淡煙道:「好,那展夢白此刻在那裡?」 
楊璇道:「去尋那冒他的名作案之人去了。」 
柳淡煙冷冷笑道:「孫兄,我勸你今夜隱手,可是有些道理!」 
孫玉佛道:「極是極是。」 
柳淡煙道:「藍天??要你將展夢白帶去,可見對展夢白甚是垂青,說不定要以衣缽傳他,你可有什麼打算?」 
楊璇沉吟道:「在下正想動手將他除去!」 
柳淡煙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存有此心了……」突地一怕桌子,厲聲道:「但你卻萬萬不可傷了此人。」 
楊璇呆了一呆,大奇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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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淡煙道:「孫兄,你向他解釋。」 
孫玉佛道:「有兩個最大的道理,第一便是因為這??此刻名聲頗響,目標太大,殺了他必將引起許多牽連。」 
楊璇吶吶道:「展夢白出道之後,雖也做過幾件震動人心之事,但若論目標聲威,卻還遠遠不及昔年的『仁義四俠』,為何……」 
孫玉佛微微一歎,截口道:「江湖之事,瞬息千變,楊兄你可知道,這數月以來,展夢自已成了江湖中風頭最勁的人物了。」 
楊璇大驚道:「他人在關外,怎會在關內建立名聲?」 
孫玉佛苦笑道:「便在關外,他名聲也不弱了,楊兄你想必知道近日有人以『展夢白』之名到處行俠之事。」 
楊璇道:「今日方曾知道。」 
孫玉佛道:「不但在此地如此,關內各地,處處俱有人以『展夢白』之名行俠仗義,而且很做了幾件轟轟烈烈之事。」 
楊璇大奇道:「這些人難道都瘋了?為何偏偏要將俠名送給展夢白,孫兄你可知道他們是誰?」 
孫玉佛搖頭歎道:「小弟也不清楚,但算來最少也有四、五人,而且俱是武林高絕之輩。」 
他語聲微頓,接口又道:「據小弟猜測,這些人以前必定都曾受過展某恩惠,或是對他有歉疚在心,是以自己做了俠義之事,卻為展夢白宣揚了俠名……唉,俠義公子展夢白這幾字,今日在江湖中已響亮的很了。」 
楊璇呆了半晌,沉吟道:「既有四、五人同時行事,必定會有幾件事同時在不同的地方發生……」 
孫玉佛道:「不錯。」 
楊璇道:「既是如此,江湖中人便該知道這件事最多只有一件是展夢白做的,其餘的不過是別人假冒而已。」 
孫玉佛歎道:「話雖如此,但江湖中人最是不可理喻,他們若認定了展夢白是個大俠客,什麼事便都不能令他們改孌主意。」 
楊璇心念一動,道:「於是孫兄便……」 
孫玉佛道:「於是我們便也依樣葫蘆,在各處以他之名作惡,到處破壞他的名聲,這正是用的以毒攻毒之計。」 
楊璇道:「正該如此。」 
孫玉佛道:「在這種情況下,你若殺了他,容易惹起江湖公憤,又讓他落得俠名而終,豈非太不划算?」 
楊璇道:「不錯不錯……那第二個道理何在?」 
孫玉佛道:「這??年紀雖輕,但和藍天??、蕭王孫,以及杜雲天、忘我老人、天馬和尚,這幾個老不死交情都不錯,我們暫不除他,倒不是為了投鼠忌器,而是因為還要利用他的衝動,做些事情!」 
楊璇道:「此話小弟有些不解。」 
孫玉佛微笑道:「此中奧妙,在下也不盡瞭解,只知此人最易衝動,若是好好將他利用,於我等大為有利。」 
他說了這句話,卻還是等於未說一樣,楊璇還是不懂,口中卻不得不應聲道:「是極是極……」 
柳淡煙突然插口道:「你既然知道是極,便切切不可傷了他,最好將他引入歧路,或是在他眼前造些煙幕。」 
楊璇皺眉道:「但……」 
柳淡煙面色一沉,冷冷道:「但什麼?這是上面交待下的命令,閣下難道還有不服之意麼?」 
楊璇垂首道:「在下不敢。」 
柳淡煙突然展顏一笑,道:「我早知道楊兄對本門絕無二心,在下言重之處,望楊兄莫要怪罪。」 
楊璇腹中暗罵:「這??臉孌得好快,只是你雖厲害,我也未見怕你!」卻垂首道:「公子太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