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福由他的一個兒子陪來,他兒子喜歡派名片,名片上印著許多銜頭,證明他在英國的社會地位十分高,他兒子也將近六十歲了,常福看來個子瘦小,但是十分矍鑠,精力旺盛,一來就向白老大行幫會的見面禮,聲音響亮,十分健談。
白老大告訴了請他來的目的,我約略解釋了一下事情的經過,他有點無法接受:「幾十年前的事情,有人記錄下來?」
白老大笑道:「你看了再說。」
於是,我們又開始看錄像帶。常福在一開始,就不斷發出驚歎聲,指點著那隊在江灘迅速疾行的『金子來』:「看,最後一個是張拾來。他永遠是在最後,他最不喜歡背後有人。平時,就算是一個人,他也習慣背貼著牆,他幾乎不和任何人講話,只和我最說得來,常說,世界上大約只有我一個人不會害他。他那麼能幹,一柄刀像是他自己的胳膊一樣,別人再也想不到,他心中竟是那麼害怕和……那個新名詞兒,叫空……空什麼來著?」
白素道:「空虛?」
常福點頭:「是,空虛,他不知道自己身世,由張堂主在江邊撿來養大,從小就機靈無比,他們兩人,也可算是情同父子子,真想不到,張堂主後來竟然設下了天羅地網害他。」
我怔了一怔,這時錄像帶才開始,他不知道後面的情形,就知道了張堂主害張拾來?但繼而一想,常福原是那時候的人,自然知道。可是再一想,又不對頭,張堂主害張拾來,這件事,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事情發生之後,張拾來不知所蹤,張堂主自然更不會說,那麼,常福如何得知?
一想到這一點,我立時向常福望了過去,常福的年紀雖然大,可是反應十分快,立時道:「衛哥兒,拾來哥只有一個朋友,人人不知他在什麼地方,他是躲在我這兒的。」
我、白素、白老大三個人,不禁一起「啊」地一聲,心中都非常想問他,張拾來受了傷之後,躲在他那裡,情形究竟怎麼樣。可是那時,又正在看錄像帶,看來他也不準備詳細說,所以只好陪著他看下去。
一面看,一面他發表了十分多的講話。但多半,白老大也說過,不必重複,只是有些,連白老大也不知道的,由他補充。例如那瘦老者手中,會發出怪聲,作為發號施令用的那東西「響茄」,他就說:「這玩意,我一輩子也才見過一次,聽說,平時不用的時候,要每隔七天,放在人血裡浸一浸,那種聲響,真叫鬼哭神號。」
等到張拾來和另一個人決鬥時,他用刀一擊椅子上的靠手:
「沒有人能贏得了張拾來,就在那一晚,他贏了之後,什麼女人都不揀,只揀了銀花兒。」
接著,銀花兒就出現了,他神情顯得十分激動,又叫嚷,又喃喃自語:「銀花兒,這就是銀花兒,唉,一輩子沒見過比她更好看的女人,可惜命犯桃花,聽說也是好人家出身,她從來不說自己的來歷身世,不管她心裡多麼傷心,含著淚對人,也是笑得甜甜的,叫人看了,又是憐愛,又是心酸……拾來從來也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她,冷不防揀了她,人人都覺得怪……和銀花兒睡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拾來也不嫌,這可以說是緣分了。」
看到了張拾來和銀花兒在一起的情形,常福連連歎息:「原來是這樣,拾來他……原來有這個病,唉,要是真能離開,只怕也會好,他們真是一對兒,難怪拾來雖然躲著,每天都用拳頭扛牆,打得滿手都是血,他不是不想去救銀花兒,而是實在知道,只要一露面,他非死不可啊,唉,老天爺真會折磨人。」
我插了一句口:「不是老天爺會折磨人,那全是張堂主幹的壞事。」
常福把頭搖得跟博浪鼓一樣:「不,還是得怪老天爺,怎麼生出張堂主這樣壞心腸的人來。人心哪,真主難測,唉,銀花兒也作了孽啊。那約她一起走的小伙子我也見過。名字倒記不起來了,她就是那麼忍心,一刀就刺死了他。」
白素是『擁銀花兒派』,她道:「這小伙子不死在銀花兒刀下,只有死得更慘。」
常福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哆嗦:「說得也是,我見過逃走又被抓回來的人所受的那種慘刑,噯……真叫是──」我聽白老大提起過這種慘刑,也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問:
「真是把逃亡者所帶的金子全部熔了汁,灌進他的肚子去?」常福的聲音不由自主地發著顫:「怎麼不真?還得叫所有的人去看。那一會,一個小伙子,帶了二十來斤金子逃,已快逃出去了,還是叫抓了回來,叫綁在柱子上。那種綁法,看了就叫人害怕,把人的腦袋扯向後,臉向著天,那小伙直叫:「天!天!」可是天老爺哪聽得到他的叫喚,行刑的把一隻瓦做的漏斗,插進他的嘴裡,他就叫不出來了。」
「然後,就在他面前,把二十來斤金子全都熔了,向漏斗裡一灌,人哪,在這時候,還會要金子嗎?熔了金汁,從喉頭起就熔穿了身體,向外流著,一直到胸口肚腹,沒有一處不爆開來的,湧出來的是……」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常老爺子,行了,不必再說下去,已經夠詳細,我們知道了。」
可能是由於當時的景象實在太恐怖,看到過的人心靈震撼,無與倫比,所以一開始憶想,就有一股難以壓制的力量,要把它說出來。看常福的樣子,他也並不願意說下去,但要不是我們出言制止,他不會停止。
這時,他被我們打斷了話題,張大口,兀自滿面驚慌地喘著氣。
我和白素都互望了一眼,都在慶幸,王居風和彩虹沒有碰上這樣的場面,不然,他們一時興起,也拍攝下來,真不知看了之後,是不是能經受得起這樣的殘酷場面的刺激。
常福喘了幾口氣,才道:「人命比泥還濺,唉,真的,原來那山東佬,格龜兒子講的故事是真的,真是有兩個神仙救了他。」
自然很難向常福解釋在地球上,有兩個人,能夠有能力在時間中自由來去,所以我們都含糊其詞,敷衍了過去。常福最後,看到銀花兒受折磨,又咬牙切齒,用川西土語罵出了一連串的髒語──自然沒有必要一一記述下來了。
他道:「哼,張堂主這龜兒子,日子也沒有過得很舒坦,拾來每隔些日子,就叫我偷偷弄張紙去,警告他,要小心他的狗命,他打了一個大鐵箱,晚上睡覺,就只敢睡在那個大鐵箱子裡。」
這真是有點匪夷所思,張拾來雖然沒有現身報仇,可是他這種給予對方極度的心理威脅的方法,也可以說是一絕了。
常福又道:「拾來胸口中了一槍,傷雖然好了,可是和以前相比,就差得遠了,老是喘氣,到後來,更是瘦得不成樣子,要是他還像以前那麼精壯,只怕也早已去報仇了。」
我們都聽得十分入迷,雖然那早已是過去的事,可是看了錄影帶,對張拾來這個人,都已有了一定的認識,自然關心他的一切。」
白素吸了一口氣:「新龍頭對付銀花兒,是要把他引出來?」
常福恨恨地道:「可不是,那龜兒子知道拾來沒有死,也知道他一定藏匿在附近,可就是千方百計找不出來。任他再思疑,也想不到是我收留了他,就在離他極近的地方,我和拾來商量過多少次,茶裡下點毒,就要了龜兒子的命,可是拾來哥真……是好得沒得說……」
他說到這裡,語音哽咽,眼圈兒也紅了起來。
我道:「他是怕連累你,所以不同急?」
常福長歎一聲:「可不是,要是那龜兒子中了毒,我第一個脫不了關係,他硬是不肯。那些日子,他難過得……甚至煎熬出來的汗不是汗,是血。」
他們都十分留意地聽他講述,他的話或者有點誇張,可是張拾來躲藏著,心中所受的痛苦的煎熬是如何之甚,也可想而知,聽了心情都不免沉重。
常福又唉聲歎氣:「自然,最難過的還是銀花兒。大約過了一年多,銀花兒忽然要見張龍頭,說她知道張拾來在什麼地方,只告訴張龍頭一個人。那天,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是我送菜進去,就嚇了一跳,一個大美人,簡直變成了一具活骷髏,哪裡還有人的樣子,越是打扮,越是可怕,真是,唉……真是。」
我聲音有點若澀:「她當然是不想活了。」
常福道:「就是,可是這種『費貞娥刺虎』的把戲,能瞞得了誰?張龍頭像貓耍老鼠一樣地耍她。最後,她倒是拿出了匕首,不過是一下子刺進了自己的心窩。中了刀之後,還叫著拾來的名字,說了一句『只有拾來才是人』就嚥了氣。」
我和白素聽到這裡。不禁都閉上了眼睛片刻,想像當時的情景,然後,一起歎了一口氣。
常福繼續一面感歎著,一面說下去:「我把銀花兒死了的事告訴拾來,拾來反倒吁了一口氣,也沒有哭,只是說:『她錯了,我才不能算是人,她是人。她是真正的女人,真正的好女人。』在說了這兩句話之後,他足足有十來天,不言不語,只是對著牆,也不知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
我忙道:「自然是在想著他和銀花兒一起相處的那些時刻。」
常福點頭道:「準是,他放不下銀花兒,他離開的時候,對我說,他一定要報仇,一定要。」
我詫異:「離開?他在你那裡,躲了多久?」常福想了一想:「出事之後,大約……不到兩年,他忽然要走,我勸他別走,他說他不能一輩子像老鼠一樣地躲著,當晚就帶了他的刀走了,那時他身子還不是十分好。他走了之後,我提心吊膽地過了十來夭,沒聽說抓到他的消息,才算是放了心,他也一直沒有消息,一直到了幾年之後,張龍頭實在幹不下去了——」白老大揚眉問:「為什麼?」
常福是一直在心情沉重的情形下敘述著往事的,可是這時,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龜兒子受不了哇,拾來沒有死,他不知道拾來什麼時候會出現,雖然他布下了天羅地網等拾來上釣,可是經年累月下來,時時刻刻要提防拾來出現。你猜晚晚睡在鐵箱子裡,那滋味好受的麼?他寧願讓出這好位置,回總壇去。臨走的時候,報應,他的樣子也比銀花兒好不了多少。」
白老大吸了一口氣:「他和他帶的保鏢,全都死在半路上,那是張拾來下的手?」
常福簡直有點眉飛色舞:「除了拾來哥,還會有誰?」
我有點疑惑:「只知道所有人全死了,他帶的金子也不知所蹤,怎知一定是他下的手?」
常福沉默著,不出聲。那和他喜歡說話,滔滔不絕大不相同,我們都覺得十分奇訝。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不知該不該說。」
白老大連笑帶罵:「常福,你在我面前,還想賣什麼關子?
小心你那幾根老骨頭。」
常福也笑了起來:「我在抗戰勝利那一年,離開了金沙江。
那時,什麼鷹煞幫、外幫,早已因為沒有什麼金塊可撿,另謀生路去了。只有哥老會,還有些人在,但是也零落不堪,和當年白老哥你來的時候,可大不相同了。」
白老大感歎地:「是啊,一切故事,都因為有金子才發生,金子沒有了,自然故事也沒有了。聽說你離開之後,就到了上海?在虹口開了一家川菜館?」
常福點頭:「是,歷年來,我積蓄不少,開一家飯店是有餘了,就在我到上海的第二年,我見到了拾來哥。」
我們三個人一起「啊」地一聲,叫了起來,這實在太戲劇化,我先問:「張拾來那時,在幹什麼?」
常福猶豫了一下:「他沒詳細告訴我,只是看他的樣子,像是在做大生意,做得很好,他派人來找我,派來了一輛大車子,在一所好大的洋房裡見到了他。見到他的時候是冬天,那天恰好下著雪,他在花園裡,穿著錦袍,雙手籠在袖子裡,怔怔地望著雪花,我來到他的面前,認出是他,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他先開口,叫著我的名字,說:『你看這雪花,當年,碎雪刀法,就只我一個人會使。唉,你再看,雪沾到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成了銀白色,要是沾在花上,花兒就成了……』他沒有說下去,可是我知道他想說花兒就成了銀花兒,他一直沒能忘記銀托兒,我聽得連眼都紅了。」
「我問他,是不是替銀花兒報了仇?我們都知道張龍頭出事的事,他呆了一會,才點著頭說:『是,那是我最後一次殺人,本來,我對付不了那麼多人,離開之後,雖然我一直在靜養,刀法也沒擱下,可是總大不如前,我用的方法……很……不值一提。』」「我當時,聽說張龍頭果然是讓他幹掉的,心中不知多興奮,忙問他經過的情形。」
拾來他說:「『我一現身,先劈開了他裝金子的箱子,上千斤金塊滾了出來,他的保鏢雖然明知箱子中裝的是金子,可是看到了金塊滿地亂滾的情形,還是忍不住紅了眼,這就叫我能下手,把他們全都解決了。』聽。拾來哥一直是有智謀的。」
當時的情景如何,實在不難設想,閉上眼睛,可以憑想像使當時的情形活現出來。
看到了滿地亂滾的金塊,所有的刀手都貪婪地去搶奪,結果卻毫無例外地一起死在張拾來閃電一樣快刀之下。
這種情景,可以說是「黃金故事」的外一章。
常福仍仰制不了他的興奮:「我問他,把那龜兒子怎麼了?
一定痛痛快快地報了仇?他卻只是淡淡地道:『我給了他一刀,沒有多拿他怎麼樣。』我追問他為什麼,他歎了一聲:『多少年的恨意,不知想了多少法子要解除恨意,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也沒有什麼意思。』他什麼也沒說,只說了一句:『想想你自己是怎麼來的。我就給了他一刀,算了。』」「我說,那真是便宜了他,拾來歎了一聲:『人其實也沒有意思得很,連自己是怎麼來的都不知道。』後來,他又告訴我,『上海不宜久留,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他自己就準備到香港去,勸』」
(此處有缺失——youth注)
還沒有改變外貌,但是他已經開始了他生命中下半生的傳奇,他在做的事,不是常福所能明白的。常福雖然是一個技藝出色的廚子,但畢竟要瞭解張拾來下半生,還是相差太遠了。
(常福的烹調手段,簡直出神入化,後來,他露了兩手,親自下廚,一味茄子,就煮得叫人不會再去想大觀園中的那味茄子,而茄子是最普通的菜蔬,唯其能把最普通的菜蔬,烹調出美味來的,才是真正技藝超群的廚師。)
常福又道:「他也有點感歎,他說,雖然外面世界的一切,看來和金沙江畔大不相同,但是……但是什麼根本,根本……」
白素提醒了他一句:「根本原則?」
常福用力一拍大腿:「對,我也不懂什麼叫根本原則,他說根本……原則是一樣的,拾來那時和在金沙江邊的時候,大不相同了,他既然這樣說,自然是對的。」
我早已聽出,常福對張拾來,有一種異樣的崇拜心理,這或許就是他當年拚著生命掩護張拾來的原因。而今經歷了數十年,他崇拜的心情,仍然不變。
這時,我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還是不對,你說的那個名字……他的過去歷史,都有公開的記載,我看可能是同名同姓,恰好張拾來也改了這個名字。」
常福眨著眼,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顯然他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歎了一聲,望著我:「你怎麼忽然這樣迂?個人的出身,歷史,以他這樣的地位,要假造,再容易都沒有。連朝代、國家的歷史,都可以隨意編寫,何況只是個人!」
我有點迷惑:「雖然是,要是事情實在太匪夷所思,也難怪我生疑。」
白老大緩緩說道:「我明白了,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王居風和彩虹,既然有能力在時間中自由旅行,千不揀萬不揀,只揀了張拾來的傳奇來記錄,是由於張拾來下半生的傳奇,他們早已知道了。」
白老大這種分析,也有一定的道理,不過,也無從對證。
常福顯然不明白我們在討論什麼,現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們知道他還有話要說,就靜了下來,聽他還要說什麼。
他雙手做著沒有意義的手勢,又再敲著自己的額角,像是這樣做,可以把他失去了的,或是凌亂的記憶弄回來。
過了一會,他才道:「拾來哥又對我講了一番話,曾一再叮囑我,要我牢牢記著,說是也許不知哪一年,會有人問起我。」
我們一聽,居然還有下文,而且,可能是更重要的下文,不禁精神為之一振。
可是常福卻道:「唉,老了,很多事,老是想不起來,那麼多年了。」
「我耐著性子:「你慢慢想想,這些事……他對你說的那番話,可能極重要。」
常福忽然感慨了起來:「人都過世了,還有什麼重要不重要的。對了,他對我說,若是有人問起他的事時,他還在世上,那就不能說。」
我急得連連搓手:「是啊,現在他過世了,你可以說出來。」
常福笑了起來:「好性急的小娃子。也好,叫你一催,我倒想起來了。他說,他離開我,東躲西藏,想走也走不遠。有一次,叫刀隊的十來只樊犬釘上了,憑他的能耐,一連三天,都沒有法子擺脫,他攀上了一個絕崖,樊犬一直釘著,連犬吠聲都可以聽得到,他除了跳下懸崖去,別無他去,而跳下去也是死,那時,他大仇末報,怎麼也捨不得就這樣死,真可以說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常福的敘述雖然囉唆,可是一面聽他說,一面想像當時張拾來的處境,也著實令人替他捏一把汗,試想在崇山峻嶺中,張拾來中槍後,體力又一直末曾恢復,雖然手中有著利刃,刀法依然出神入化,可是樊犬豈是容易對付的?
這種學名TIBETMASTIFF西藏樊犬,足有小馬般大小,性子楔而不捨,嗅覺特別靈敏,獵物一叫它們釘上,可以追蹤萬里,不會捨棄。雖然和其它犬隻,一樣屬於生物學中的脊椎動物,有胎盤哺乳類食肉類裂腳類犬科,可是犬科生物,體型性格大不相同者達好幾百種,就像同樣是人,卻大不相同一樣,樊犬可以說是犬中之王,最勇猛的一種。
要是叫一群樊犬釘上了,真是沒有生路的事,張拾來能逃避了三天,已是極不簡單。
雖然我們都知道張拾來還有燦爛的下半生,一定可以避過凶難,但也不免緊張,看他如何脫險。
常福舔了舔嘴唇:「就在他幾次想要跳崖而又不甘心的時候,突然有一樣東西,平空出現,落在他的面前,他起先全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看起來,像是一柄槍,他拾在手裡,手指剛扣在那像是槍機的東西上,七八頭樊犬已經衝了上來,他連想一想的時間都沒有,就自然而然,扳動了機槍。」
他說到這裡,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自然知道,這種物體突破時間空間,突然出現,突然消失的情形,在歐洲中部分的大公古堡中曾發生過,也正是導致王居風和彩虹有能力在時間中自由來去的原因。這時,自然又是他們兩人在出手救人了。
常福繼續道:「誰知道老天爺真有眼,那真是一枝槍,一枝比盒子炮厲害了不知多少的槍,他一扳槍機,子彈飛射,打得那些樊犬,鬼哭神嚎,人仰馬翻──」白老大哼一聲:「哪來的那麼多詞兒。」
常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聽書的時候,說書的總是這樣說的嘛。」
白老大笑了起來:「你照實說吧,別加油添醬的了,又不是叫你燒菜。」
白老大不該提起「燒萊」來,一提起,常福眉飛色舞:「你不叫我燒菜,我也得露兩手,讓兩個小娃子嘗嘗我的手藝。」
他一面說,一面捲衣袖,像是立時就要下廚,我忙道:
「嘗是一定要嘗的,也等你把張拾來的事說完了再講。」
常福有點不願意,但是也無可奈何:「拾來哥那時也傻住了,雖然他一生精研的是刀法,不是很喜歡摸槍械,可是過的是刀頭上舔血的日子,槍能殺人,他自然也有研究,但是從來不知道世上有那麼好的槍,就在他發怔的時候,突然又平空出現了兩個人,一男一女,模樣兒稀奇古怪之極。」
他講到這裡,向我們望來,像是唯恐我們不信他所說的話。
我們早就設想了那是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幹的事,自然沒有不信之理,我作了一個手勢,要他再講下去。
常福又舔了舔嘴唇:「那一男一女……當時,拾來哥說,以為是神仙下凡,他告訴我,他們對他講了不少話,當時他連一半也聽不懂,後來才慢慢明白的,拾來哥對我說,他們是……突破了……突破了……」
常福說到這裡,現出尷尬的神色,顯然他記不起張拾來對他說過什麼了。
白素又提醒他:「突破了時空限制?」
常福連連點頭,又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白素:「你什麼都知道,那突破……時空限制……是啥花樣?」
白素笑:「也沒有什麼,不必理會它。」
常福抹了一下臉:「那兩個人,對拾來哥說了好些話,拾來哥當時也不是很懂──」我問:「說了些什麼?」
常福神倩有點扭□:「拾來哥沒有告訴我,說是講了我也不懂,所以……所以……」
他支吾著,我卻知道,張拾來多半會對他說了,但那些話的內容,全然超乎常福的知識範疇,當時聽不懂,自然也無法記得住,事隔多年,再也想不起來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神情。
可是他忽然又高興了起來:「拾來哥告訴了我那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名字,我倒……記得……不。有點記得……一個叫什麼風,一個叫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