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驚為天人
於是,方婉儀的外號,就被叫做「冰雪雕成的東方公主」。方婉儀也不理會這些,只是沉浸在她的藝術天地和幸福的愛情之中。
方婉儀住的那幢洋房,十分寬敞,而且她又有著用不完的錢,又豪爽喜客,所以,她的房子,很快就成為大學生最喜歡去的地方。各種各樣的大學生都有,到後來,連成名的教授、學者、作家、音樂家和藝術家,也常來參加不定期舉行的聚會。方婉儀若是嫌太吵鬧,想要靜一靜時,她大可到三樓她自己的臥室之中去,在那裡,樓下大廳中的喧鬧聲,是傳不上去的。
封白常帶人來參加,他豪爽的性格,使他極其容易交朋友,在封白的同學之中,有一個年輕人,和封白的友誼最好,幾乎封白每次來,他都一起來,自然而然,他也認識了方婉儀。這個年輕人,是巴黎大學文學院的高材生,樂清和。
和封白、方婉儀剛好相反,樂清和的家境十分貧困。他的父親,只是一名普通的紗廠工人。樂清和能夠到法國來留學,是依靠他中學時代就已經展示的超人才能。他幾乎過目不忘,而他讀書精神之驚人,也是罕見的,他可以一天十幾小時埋在書堆之中。作為一個中學生,在古代文字考證方面的論文發表出來,使人以為那是研究文字學的老教授所寫的。
樂清和的才能,受到了巴黎大學漢學教授的賞識,給他申請了一份獎學金,使他可以到法國來深造。作為一個清貧學生,他的生活費用,要靠他去法國做各種各樣的工作,甚至包括通陰溝在內來賺取。
樂清和住的是一個十分殘破的舊房子的閣樓,閣樓的斜屋頂使得他在他的房間中時,只能坐著,無法站起來。
可是,樂清和雖然清貧,但是卻器宇軒昂,儀表不凡。
最難得的是,他對於自己的貧困,一點也沒有自卑感,在同學之中,侃侃而談,遇到他的文章,在國際知名的雜誌上發表時,得到的稿酬,照樣豪氣干雲,請起同學的客來,毫無吝嗇。
封白和樂清和成為好朋友,是兩個都喜歡運動,在網球場上交手時,「打」成相識的。兩個人爭奪全校網球冠軍,五局球賽。四局是二比二,最後爭勝的一局,打到了六比六之後,再連打七球,又是六比六。
封白和樂清和同時舉高了球拍,都表示不想再打下去,因為兩人的球技相當,憑一球之勝,勝了也不光彩。他們的舉動,是全然不約而同的,博得了如雷的掌聲,兩人一起奔過來,隔著球網,緊緊握手。然後,一起向觀眾鞠躬,方婉儀奔進來和封白握手,當樂清和在陽光之下,第一眼看到方婉儀時,他整個人,卻如同遭受到雷碩一樣地呆住了!
樂清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心要從口中跳了出來,這是一個女人,還是一位女神?
他精通文字學,但是他卻知道,世界上再也沒有一種文字可以形容方婉儀。
方婉儀那天,為了來看球賽,穿的是輕便的運動裝,苗條的身形展露無遺,她的臉容,簡直是清晨的露珠。樂清和在剎那間,什麼聲音都聽不到,直到他聽到封白在叫他,可能已經叫了十聲以上了,他才從幻夢中驚醒過來,卻看到方婉儀已大方地向他伸出手來。
樂清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然後也大方地和方婉儀握著手。當他的手,有禮貌地輕握住方婉儀的手時,他真的真心誠意,願意就在那一刻死掉,讓這一刻成為永恆!
封白在作介紹:「方婉儀,音樂學院的高材生。」
樂清和自我介紹:「樂清和,不敢妄自菲薄說是在文學院濫竿充數!」
封白和方婉儀都笑了起來,他們都笑得很歡暢,相處也沒有什麼隔膜,大學生就是大學生,大家的身份是一樣的,窮和富在學校生活中,並不那麼特別。
當封白和樂清和換好了衣服之後,和方婉儀以及另外幾個同學,到了附近的咖啡室中。永遠記得初戀之夜
封白和方婉儀對那次咖啡室之行,印象都十分深。因為六七個人進去之後,大家搶著坐下,只有樂清和並不坐下。
封白訝道:「喂,怎麼不坐?」
樂清和淡然笑著,「對不起,我的工作時間到了!」
在各人還未曾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之際,他已經走了進去,不到三分鐘,他換上了侍應生的制服出來,在各人身邊一站,問:「各位要點什麼?」
那真是感人又激動的場面,所有坐下的人,都站了起來,有的叫道:「樂清和,你在搞什麼鬼!」
封白「哈哈」笑著:「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喝杯酒!」
樂清和帶著微笑,可是神態卻十分堅決:「不行,在工作的時候,我是不能坐下來的。這個工作,維持著我的生活!」
封白大聲道:「別擔心你的生活,我——」他講到這裡時,方婉儀已經輕輕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封白也立時住了口,樂清和仍是微笑著:「請問各位要什麼?」
各人都坐了下來,叫了飲品,看著樂清和忙來忙去,二十分鐘之後,封白感歎道:「子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到今天,我才真正欣賞到了中國知識分子的風範!」
封白的話,是提高了聲音來講的,整個咖啡室中的人都可以聽得到,法國人自然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方婉儀率先鼓起掌來,其他的同學跟著鼓掌。
樂清和提著咖啡壺走了過來,仍然帶著看來略有傲意的微笑:「封白,你太誇獎我了,我怎能和顏回相比?」
封白握拳,在樂清和的肩頭上,輕擊了一下,他們之間的友誼,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而且,樂清和和方婉儀見面的次數也多了。和第一次看到方婉儀的時候不同,樂清和再也沒有任何失態的表現。
可是,每次當他見過方婉儀,回到那破舊的閣樓之後,沒有人知道他的痛苦,他的心頭的那種絞痛,幾乎叫他不想再活下去,要在死亡之中求解脫,他狂灌著劣等酒,使自己醉得人事不省,可是第二天,只有更痛苦。
他已經知道了方婉儀的出身來歷,也知道了她和封白之間的關係。他,樂清和,一個靠獎學金來交學費,一個靠做雜工來維持生活的窮學生,實在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的!
他千萬次告訴自己:只要不是白癡,就趕快放棄愛方婉儀的念頭,想也不要想!
可是來元影去無蹤的愛情,既然來了,怎能赴得走?他心中的痛苦,深深地隱藏著,一點也沒有顯露過,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的心中,對高不可攀的方婉儀有著這樣瘋狂熱切的愛,連方婉儀這樣敏感的女性,也沒有絲毫覺察,只是把樂清和當作值得尊敬的好朋友。
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完全沒有人可以訴說,只有當肯定四周圍沒有人時,才能發出一下絕望的歎息聲。這樣的痛苦,也只有性格堅韌過人的樂清和,才能忍受下來,而且在人前裝成若無其事。
封白和方婉儀之間的感情,卻越來越濃,終於到了有一天,在方婉儀的洋房中,大家都喝了一點酒,其他人都告辭離去之後,在樓梯口上,封白和方婉儀握手,準備道別,封白輕輕地去吻方婉儀的臉頰,方婉儀的雙頰,紅得像會滲出血來一樣,而且熱得幾乎的痛了封白的嘴唇。封白整個人都癡了,他知道方婉儀美麗,也極度欣賞她的美麗,可是從來也想不到,她會美到這一程度!
方婉儀整個人也癡了,她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整個人像是飄在雲端一樣,再也沒有半分氣力,就倒向封白的懷中。封白扶住了她,一步一步走上樓梯,一直來到她臥室的門口,推開了房門。
即使來過這幢洋房不知多少次,封白也沒有見過方婉儀的臥室。那麼清幽,那麼色彩浪漫,更使得這對本來已經有點無法克制的青年男女,更增了幾分情懷。把方婉儀扶到了床邊,兩個一起倒在床上,深深地吻著,兩個人都像是有烈火在身邊燒著,可是又不覺得灼熱,只覺得酥暖。
封白站起來要走,方婉儀柔軟的手臂將他勾住,呢喃著:「再給我一點酒!」
封白拿起酒瓶來,自己喝了一口,對著方婉儀的唇,餵了一半在她的口中。方婉儀的聲音使任何人聽了都會沉醉:「我的心,跳得好厲害!」她一面說,一面拉著封白的手,按到了她豐滿柔潤得叫人什麼都會忘記的胸脯上。
那是方婉儀永遠都會記得的一個晚上。
如果說一個人的一生之中有歡樂的話,方婉儀和封白,在那一晚上所經歷的歡樂,是他們一生中之最。
同樣的歡樂,或許在其他青年男女身上,也曾發生過,但是卻比不上他們。因為他們在盡情享受著歡樂之際,完全不必為任何其他事擔憂,可以把全副心神,讓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浸在歡樂之中!
他們真是沒有什麼可以擔憂的,一切最美好的生活,在等著他們享受。
所以,當陽光射進臥室,方婉儀睜開眼來,趕緊把頭藏進封白的懷中之際,封白由衷地道:「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方婉儀的聲音聽來有點含糊,因為她的臉在封白的懷中:「我才是………」
封自下了結論:「我們兩人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封白的結論,是沒有人能夠反對的,就算有人要反對,也提不出反對的理由來,一點也沒有,半點也沒有!他們是最幸福的一對
幸福一直在持續著,封白和方婉儀自願性的結合,進步到了身體的結合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情意,濃得人人見了都羨慕。在他們兩人的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濃情蜜意,使每個人都可以感覺得到。他們的一下互望,指尖的輕碰,都毫無保留地表示出他們的愛。
而當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當他們毫無保留地面對著對方之際,他們互相之間的欣賞,也已到了世界上除了對方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的地步。
精神上的幸福,肉體上的快慰交織在一起,方婉儀和封白,的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變成了一種異樣的光輝,令得他們兩人看來容光煥發,封白連走一步路都像是在跳動,他的笑聲更洪亮,更充滿了豪意,方婉儀看來更成熟,更美麗,更動人。
大學生活是多姿多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歡樂之中度過,在他們周圍的人,看來也都分享著他們的快樂。
那一年暑假,封白首先提出來:「南部有一個大型滑翔機俱樂部,我們選今年暑假去參加;但要接受簡單的訓練,我可以在天空翱翔了!」
立即有好幾個人同聲叫好,樂清和也在叫好的人之中,方婉儀微笑著,封白立時向她望了過去,揚了揚眉,代替了詢問。
方婉儀並沒有立即回答,在當晚,聚會散了之後,她和封白一起躺在噴泉旁的草地上。偶然一陣風來,會有一些細小的水花,散在他們的身上,方婉儀把頭枕在封白的胸上,封白用手背,輕輕撫摸著方婉儀的臉龐時,方婉儀才道:「白,滑翔機只能載一個人上天空的!」
封白「啊」地一聲:「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不要緊,我們去訂造一隻可以容納兩個人的滑翔機!」
方婉儀笑了起來,她笑得那麼甜。她的笑容,換來了封白無數的親吻。
暑假第二天,一共是七個人,包括了封白、方婉儀、樂清和,以及其他四個同學,驅車南下。而范叔也跟了去。
范叔一聽說方婉儀要飛上天,而且又是沒有機器,只是憑風力滑行的滑翔機,他不禁大吃一驚:「小姐,這……不是等於……放一隻大風箏上天,人……就附在風箏上面?」
方婉儀對范叔的吃驚,感到很好笑:「是啊,范叔,一點機械聲音都沒有——上了天空之後,只有風聲,人就浸在天籟之中,和天籟混為一體了……」
范叔不是很聽得懂方婉儀的這番話,他總以為那是不可靠的,所以一直在勸:「小姐,你看人玩就算了,何必自己也參加?」
方婉儀搖頭:「范叔,你要我看封白玩?看著他上天?」
范叔覺得「上天」兩個字十分刺耳,但是他又明知道小姐和封少爺,絕不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的,所以他只好歎了一口氣,不再出聲,而總是皺著眉,一副憂心仲忡的樣子。
到了目的地之後,大型滑翔機運動的多變和刺激性,立即吸引了那幫年輕人。
他們先接受了一個星期左右的基本訓練,然後,就開始實際的運動。所有的大型滑翔機,全是單人的,但方婉儀特別訂造的雙人型滑翔機已經運到,所以,方婉儀第一次升空時,是和封白並肩一起坐在駕駛艙中的。一切準備就緒,可以升空了,拖滑翔機上空的小型飛機的螺旋槳已經發動。滑翔機升空前,最後的機身檢查工作,照例要由駕駛員的一位助手擔任。封白選了樂清和擔任這項工作,因為樂清和是他最好的朋友。
由於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升空,所以當樂清和檢查完畢之後,教練走了過來,作最後的指點。
教練道:「兩位,這是你們第一次升空。一般來說,第一次駕駛滑翔機升空的人,都希望到達相當高的高度,但對於生手來說,這是相當危險的事,所以,希望你們不要超過一千公尺。」
封白笑著答應,教練又看看遠處的山影,道:「法國南部是最適宜滑翔機飛行的地方,在那些山嶺附近,有著最適宜滑翔機飛行的背風氣流。你們都學習過,在背風氣流的影響之下,滑翔機可以上升到超過一萬公尺。我不要你們在未曾有熟練的駕駛經驗之前,去碰及背風氣流。」
封白抗議道:「那太無趣了!」
教練搖頭,神情堅決:「在你有了飛行經驗之後,我會鼓勵你去創造世界紀錄!」
封白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教練和樂清和一起後退,封白按下了艙蓋,負責拉起滑翔機的小型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迅即起飛,滑翔機也立時被拉了起來。
隨著牽引飛機,滑翔機升空;高度計上顯示出了到五百公尺時,封白按下了鬆開牽引繩的鍵,滑翔機和牽引飛機脫離了關係。
封白負責操縱,一和牽引機脫離之後,他就令滑翔機轉了三個大圈,在轉圈之中,盤旋上升,恰當的熱氣流,令得上升的過程十分順利,一下子就到了一千公尺。
完全沒有聲音,他們兩個人幾乎能聽到互相的心跳聲,滑翔機平穩地向前飛行著,封白又將高度升高了一點。向下看去,下面一切,全都像是圖畫中的景像一樣。
方婉儀盡量靠向封自,低聲道:「看,機翼就像是鳥翼一樣,我想到我們是騎在一隻頗大的神鳥上面,在天空飛行!」
封白道:「是啊,有些小說之中,神秘伴侶,就常作這樣的飛行!」方婉儀的聲音更低:「我們就是!」
封白望向她,她也轉過頭來,他們又深深地吻著,那樣平穩地在空中飛行,又和自己最心愛的人在一起,四周圍又那麼靜,什麼是神仙,這就是神仙了吧!
他們的嘴唇分開之際,兩人都不約而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了出來,在這個深呼吸的動作之中,表示了他們心境上的無限滿足。
兩小時後,他們著陸,封白有著運動方面的天生才能,他著陸的動作,乾淨利落,教練和其他同學,一起向他們奔了過來,樂清和奔在最前面。
艙蓋打開,封白扶著方婉儀出來之際,一片鼓掌聲和歡呼聲,教練大聲道:「成功的第一次飛行,就是成功的將來!」
封白也興奮之極,連聲道:「太美妙了!太美妙了!沒有一種境地,比在空中更美妙!」
他和方婉儀都迷上了這種飛行,每次飛行,總是在一起。一次比一次飛得高,一次比一次飛得遠。
每當他們倆升空之際,地面上總是有兩個人,一直抬頭盯著他們的滑翔機,連滑翔機在天際,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甚至在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他們還是一直抬頭看著天空。
那兩個人,一個是范叔,他始終不放心小姐在一隻「大風箏」上。另一個是樂清和,沒有人知道他抬頭望向天空之際,心中在想些什麼?
樂清和的飛行成績,十分優秀,他對滑翔機的興趣也極高,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成績創出來。
暑期結束,當他們興高采烈地離開滑翔機基地,回到巴黎去之前,方婉儀和封白兩人,對樂清和又不禁刮目相看。樂清和堅持要自己付清一切費用——這筆數字,對一個窮學生來說,簡直是超負擔的。而其他幾個同學,都接受了封白的好意,只是連聲道謝而已。
封自開始時有點氣惱:「清和,我們是朋友不是?為什麼你這樣固執?」
樂清和微笑著:「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才堅持,只有這樣,我們才是朋友!」
方婉儀搖頭:「既然是朋友,難道就不能接受朋友小小的禮物?」
樂清和爽朗地笑了起來:「那不是小小的禮物了,我知道,我付了這筆費用之後,至少要有三個月,除了麵包和清水之外,我沒有錢買牛油,但是我還是要自己付,不然,我們就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