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奇怪的,即使在明意識裡,在冷靜的思考中,在理智上,芷筠都確認殷超凡不會再來找她了。但是,在潛意識中,她卻總是若有所待。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下班回家,她都有一種難解的、心亂的期盼,會不會打開門,他又會從室內閃出來?會不會他又帶竹偉去吃牛肉麵?會不會——他那紅色的摩托車,剛好再經過這條巷子?不,不,什麼都沒發生,他是真的不再來了!這樣也好,她原就不準備和他有任何發展,也不可能有任何發展。這樣最好!但是……但是……但是她為何這樣心神不定?這樣坐臥難安呵!他只是個見過兩面的男孩子!唉!她歎氣,她最近是經常在歎氣了。管他呢?見過兩面的男孩子!對她說過:「在認識你之前,世界是個荒原,在認識你之後,世界是個樂園……」的男孩子,如今,不知在何處享受他的樂園?
近來,在公司中,芷筠的地位逐漸的有變化了。首先,方靖倫把她叫進經理室的次數越來越多。其次,方靖倫對她的態度也越來越溫柔,溫柔得整個辦公廳中的女職員都在竊竊私議了。這對芷筠是一項新的負擔,如何才能和你的老闆保持距離,而又維持良好的關係呢?她盡量讓自己顯得莊重,盡量不苟言笑,盡量努力工作……可是,當秋天來臨的時候,有一天,她早上上班,發現她的桌子已經搬進經理室裡去了。
走進經理室,她只能用一對被動而不安的眸子,默默的望著方靖倫。一接觸到這種注視,方靖倫就不能遏止自己內心澎湃著的那股浪潮……這小女孩撼動了你!
「董芷筠,」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而合理:「這些日子來,你的工作一直是我的秘書,但是,你卻在外面大辦公室裡辦公,對我對你,都非常不方便,所以,我乾脆把你調進來。」她點點頭,順從而忍耐的點了點頭。你是老闆,你有權決定一切!從自己桌上,她拿來了速記本:
「我們是不是先辦報關行的那件公文呢?」她問,一副「上班」「辦公」的態度。似乎座位在什麼地方都無關緊要,她只要辦她的公!他凝視她。別小看這女孩,她是相當自負,相當倔強,而又相當「潔身自愛」的。如果你真喜歡她,就該尊重她,不是嗎?「董芷筠,」他沉吟的說,緊盯著她。「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她揚起睫毛,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她眼底有許許多多複雜的東西,還有一份委曲求全的順從。
「是的。」她低聲說,答得非常坦白。
「為什麼?」他微蹙著眉梢。
「怕你不滿意我。」「不滿意你?」他愕然的瞪著她,聲音變得非常非常溫柔了。「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也怕你太滿意我!」她輕柔的說:「當你對一個人過份滿意,就難免提高要求,如果我不能符合你的要求……你就會從滿意變成不滿意了。」她說得含蓄,卻也說得坦白。她那洞徹的觀察力使他驚奇而感動。好一會兒,他瞪視著她,竟無言以答。然後,他走到她面前,情不自禁的,他把手壓在她那小小的肩上。
「放心,」他低沉的說:「我會時時刻刻提醒我自己,不去『要求』你什麼。」兩人的話,都說得相當露骨了。芷筠抬眼看著他,不自覺的帶著點兒哀懇與求恕的味道。方靖倫費力的把眼光從她臉上調開……如果這是十年前,如果他還沒結婚,他不會放掉這個女孩子!而現在,控制自己,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他輕咳了一聲,粗聲說:「好了,董芷筠,你把報關行的文件辦了吧!」
這樣,芷筠稍稍的安心了,方靖倫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他謙和儒雅,深沉細緻,他決不會強人所難。她只要固守著自己的工作崗位,不做錯事,不失職也就可以了。至於在什麼地方辦公,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下班的時候,才走出經理室,她就聽到李小姐的聲音在說:「……管他是不是君子?這年頭就是這麼回事!我打賭,金屋藏嬌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
「方太太呢?」另一位職員說:「她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嗎?」「方太太?方太太又怎樣?聽說,她除了打麻將,就是打麻將,這種女人,是無法拴住咱們總經理的!」
「說實話,董芷筠配我們經理,倒也……」
芷筠一出現,所有的談話都戛然而止,同事們紛紛抬起頭來,不安的、尷尬的和她打招呼。她雖然沒做任何虧心事,那種不自在的感覺,卻很快的對她包圍過來。同事們那一對對側目而視的眼光,使她感到無限的壓力……一直到走出了嘉新大樓,那壓力似乎還在她身後追逐著她。
回到家裡,一眼看到霍立峰,正在大教特教竹偉「空手道」,竹偉已把一張木凳,不知怎的「劈」得個亂七八糟。芷筠心情原就不好,再看到家裡這種混亂樣子,情緒就更壞了。和竹偉是講不通道理的,她把目標轉向了霍立峰,懊惱的嚷著:「霍立峰,你這是在幹什麼?我們家禁不起你帶著頭來禍害,你再這樣『訓練』他,他會把房子都拆掉!」
「我告訴你,芷筠,」霍立峰「站」在那兒,他從來就沒有一個好站相。他用一隻腳站著,另一隻腳踏在籐椅上,弓著膝蓋。一面從屁股後而的長褲口袋裡,掏出了一支縐縐的香煙,燃起了煙,他噴出了一口煙霧,虛瞇著眼睛,他望著竹偉說:「這小子頗有可為!芷筠我已經代你想過了,你別小看竹偉,他將來大有前途!你常常念什麼李白李黑的詩,說什麼什麼老天造人必有用……」
「天生我材必有用!」芷筠更正著。
「好吧,管他是什麼,反正就這個意思。這句話還真有道理!你瞧竹偉,身體棒,肌肉又結實,標準的輕量級身材!如果訓練他打泰拳,包管泰國選手都不中用……」
「你有完沒有?」芷筠一面整理著房間,一面不感興趣的問:「才教他空手道,又要教他打泰拳。我可不希望他跟著你們混,成天……」「不務正業!是不是?」霍立峰打斷了芷筠的話,斜睨著她。「我知道,你就瞧我們不順眼!」
「說真的,」芷筠站住了,望著霍立峰。「你們那些哥兒們,都聰明有餘,為什麼不走上正道?找個好好的工作做,而要成天打架生事,賺那些歪魔斜道的錢!」
霍立峰把腿從籐椅上放到地上,斜靠著窗子站著,他大口大口的噴著煙,注視著芷筠,他打鼻子裡哼著:
「你依我一件事,我就改好!」
「什麼事?」「嫁給我!」「哼!」芷筠轉身往廚房走去。「你想得好!」
霍立峰追到廚房門口來,扶著門框,望著芷筠淘米煮飯,他神氣活現的說:「你倒說說看,嫁給我有什麼不好?我年輕力壯,人緣好,會交朋友,會打架……」「嘖嘖,」芷筠咂著嘴。「打架也成了優點了!」
「你懂什麼,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你不會打架,你就只有挨打的份兒,是打人好呢?還是挨打好呢?」
「不要曲解成語!」芷筠把米放進電鍋裡煮著,又開始洗菜切菜。「弱肉強食,所以優勝劣敗!你們這樣混下去,總有一天要出事,那時候,你就會知道,強弱之分,並不是拳頭刀子,而是智慧與努力……」
「得了,得了,得了!」霍立峰不耐的說:「芷筠,你什麼都好,長得漂亮,性情溫柔,就是太道學氣,你老爸把他的書獃子酸味全遺傳給你了!」
「你不愛聽,幹嘛要來呢?」
「我嗎?」霍立峰瞪大眼睛:「我是生得賤,前輩子欠了你的!隔幾天就打骨頭裡犯賤,要來聽聽你罵我才舒服!」
芷筠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看你呀,是沒救了!」
「本來就沒救了,」霍立峰另有所指。「這叫作英雄難過美人關!」「霍立峰!」芷筠生氣的喊。
「是!」霍立峰爽朗的答。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許你上門!」
「得了,別發脾氣,」霍立峰聳聳肩。「你最近火氣大得很,告訴我,有誰欺侮了你?是你公司裡的老總嗎?管他是誰,我霍立峰是不怕事的!」「沒人得罪我,除了你以外。」
「我?我又怎麼了?」「你不學好也罷了,我反正管不著你,你幹嘛整天教竹偉打架,他是不知輕重的,闖了禍,我怎麼辦?」
「哎,他會闖什麼禍?他那個大笨蛋,三歲小孩都可以拖著他的鼻子走……」「霍立峰!」芷筠憂傷的叫。
「噢,芷筠,」霍立峰慌忙說:「我不是有意要傷你心,你別難過。我告訴你,你放心,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已經告訴這一區的哥兒們了,大家都有責任保護竹偉,不許任何人欺侮他。你怪我教他空手道,其實,我也是有心的,教他一點防身的玩意兒,免得被人欺侮!」
芷筠抬眼著霍立峰。「唉!」她輕歎著。「說真話,你也實在是個好人!」
霍立峰突然漲紅了臉,挨了半天罵,他都若無其事,一句讚美,倒把他弄了個面紅耳赤。他舉起手來,抓耳撓腮,一股手足失措的樣子,嘴裡吶吶的說著:
「這……這……這可真不簡單,居……居然被我們神聖的董小姐當……當成好人了!」
芷筠望著他那副怪相,就又忍不住笑了。
「霍立峰,我每次看到你,就會想起一本翻譯小說,名字叫《七重天》。」「那小說與我有什麼關係?」
「小說與你沒關係,裡面有一支歌,是男主角常常唱的,那支歌用來描寫你,倒是適合得很。」
「哈!什麼歌?」霍立峰又眉飛色舞了。「想不到我這人和小說裡的主角還有異曲同工的地方。趕快告訴我,那支歌說些什麼?」「它說,」芷筠忍住了笑,念著那書裡的句子:「喝一點酒,小心的偷,好好說謊,大膽爭鬥!」
「哈!」霍立峰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支他媽的什麼鬼歌!」
「三字經也出來了,嗯?」
「不過……」霍立峰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這支鬼歌還他媽的有點道理!我告訴你,芷筠……」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門外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口哨,顯然是在招呼霍立峰,霍立峰轉身就往屋外跑,一面還倉促的問了一句:「那個男主角是幹什麼的?他和我倒像是親兄弟!」
「通陰溝的!」「哦——」霍立峰張大了嘴,衝出一句話來:「真他媽的!」他跑出了屋子。芷筠搖搖頭,微笑了一下。把鍋放到爐子上,開始炒菜。一會兒,她把炒好的菜都端出去,放在餐桌上,四面看看,沒有竹偉的影子,奇怪,他又溜到那兒去玩了,平常聞到菜香就跑來了,今天怎麼不見了呢?她揚著聲音喊:
「竹偉,吃飯了!」沒有回音,她困惑的皺皺眉,走到竹偉房門口,她推開門,心想他一定不在屋裡,否則早就出來了。誰知房門一開,她就看到竹偉,好端端的坐在床上。正對著床上的一堆東西發愣,室內沒有開燈,光線好暗,也看不清楚他到底在研究什麼。芷筠伸手開了燈,走過去,心裡模糊的想著,這孩子別再發什麼癡病,那就糟了!到了床前面,她定睛一看,心臟就猛的狂跳了起來。竹偉面前的白被單上,正放著兩盒包裝華麗的草莓!竹偉傻傻的對著那盒子,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他從沒見過盒裝的草莓!
「這——這是從那兒來的?」芷筠激動的問。伸手拿起一盒草莓。「他送我的!」竹偉揚起頭,大睜著天真的眸子,帶著一抹抑制不住的興奮,他一連串的問:「我可以打開它嗎?我可以吃它嗎?這是草莓,是不是?姐,是我們采的草莓嗎?……」「竹偉,」芷筠沉重的呼吸著。「這草莓是誰送的?從什麼地方來的?」「姐,」竹偉自顧自的說著:「為什麼草莓要放在盒子裡呢?為什麼要繫帶子呢?……」
「竹偉!」芷筠抬高聲音叫:「這是那兒來的?我問你問題,你說!誰送的?」竹偉張大嘴望著她。「就是他送的呀!那個大哥送的呀!」
「什麼大哥?」芷筠仔細的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吐出幾個字來:「殷大哥嗎?」「是的!」竹偉高興叫了起來:「就是殷大哥!」
「人呢?」芷筠心慌意亂的問,問得又快又急。「人呢?人到哪裡去了?他自己送來的嗎?什麼時候送來的?你怎麼不留住他?」她的問題太多,竹偉是完全弄不清楚了,只是眨巴著眼睛,莫名其妙的望著她。她定了定神,醒悟到自己的失態,深吸了口氣,她清清楚楚的問:
「殷大哥什麼時候來的?」
「就是剛剛呀!」「剛剛?」她驚愕的,怎麼沒有聽到摩托車聲呢?當然,他也可能沒騎摩托車。「剛剛是多久以前?」她追問,更急了,更迫切了。「你跟霍大哥在廚房裡講笑話嘛!」竹偉心不在焉的回答,繼續研究著那草莓盒子。「殷大哥說草莓送給我,他走了,走了好久了!」「你不是說剛剛?怎麼又說走了好久了?」她生氣的嚷:「到底是怎麼回事?」竹偉嚇了一跳,瑟縮的往床裡挪了一下,他擔憂的、不解的看著芷筠,怯怯的、習慣性的說:
「姐,你生氣了?姐,我沒有做錯事!」
沒用的!芷筠想著,怪他有什麼用呢?反正他來過了,又走了!走了?或者他還沒走遠,或者還追得到他!竹偉不是說「剛剛」嗎?她轉過身子,迅速的衝出大門,四面張望,巷子裡,街燈冷冷的站著,幾個鄰居的孩子在追逐嬉戲,晚風帶著涼意,撲面而來。她陡的打了個冷戰,何處有殷超凡的影子?走了!「你跟霍大哥在廚房裡講笑話嘛!」她腦子裡轟然一響,立即頭昏目眩。天,為什麼如此不巧?為什麼?好半晌,她站在門口發呆,然後,她折回到房間裡,低著頭,她望著餐桌繼續發愣。心裡像有幾十把刀在翻攪著,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會如此痛楚,如此難受,如此失望。
「姐,」竹偉悄悄的從臥室裡走了出來,膽怯的望著她。「我餓了!」她吸了口氣。「吃飯吧!」坐下來,姐弟二人,默默的吃著飯。平常,吃晚飯時是竹偉心情最好的時候,他會又比又說的告訴芷筠他一日的生活,當然是零碎、拉雜、而不完整的。但,芷筠總是耐心的聽著他,附和他。今晚呢?今晚芷筠的神情不對,竹偉也知道「察言觀色」了。他不明白姐姐為什麼生氣,卻深知她確實「生氣」了。於是,他安安靜靜的,大氣也不敢出,只是大口大口的吞著飯粒。芷筠是食不知味的,勉強的吃完了一餐飯,她把碗筷捧到廚房去洗乾淨。又把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拿到水龍頭下去搓洗,工作,幾乎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乏味的。但是,工作最起碼可以佔據人的時間,可恨的,是無法佔據人的思想。唉!如果霍立峰今晚不在這兒!如果她不和他談那些七重天八重天!唉!把衣服晾在屋後的屋簷下,整理好廚房的一切,時間也相當晚了。回到「客廳」裡,竹偉還沒睡,捧著那兩盒草莓,他詢問的看著芷筠:「姐,我可以吃嗎?」芷筠點了點頭,走過去,她幫竹偉打開了盒子,把草莓倒出來,竹偉立即興高采烈的吃了起來。「吃」,大約是他最重要的一件事!芷筠幾乎是羨慕的看著他,如果她是他,就不會有期望,有失望,有痛苦,有煩惱了!她握著那包紮紙盒的緞帶,默默的出起神來。
夜深了,竹偉睡了。芷筠仍然坐在燈下,手裡緊握著那兩根緞帶,她不停的把緞帶打成各種結,打了又拆開,拆了又打,不知道打了多少個結。心裡隱約浮起一句前人的詞「羅帶同心結未成」,一時柔腸百轉,竟不知情何以堪!由這一句話,她又聯想起另一句:「閒將柳帶,試結同心!」試結,試結,試結,好一個「試」字!只不知試得成,還是試不成?
是風嗎?是的,今晚有風,風正叩著窗子,秋天來了,風也來了!她出神的抬起頭來,望著玻璃窗,忽然整個人一跳,窗外有個人影!不是風,是人!有人在敲著窗子!
她拉開窗簾,打開玻璃窗,紗窗外,那人影朦朦朧朧的挺立著。「我在想,」那人開了口,隔著紗窗,聲音低而清晰。「與其我一個人在街上沒目的的亂走,還不如再來碰碰運氣好!」
她的心「砰」然一跳,迅速的,有兩股熱浪就往眼眶裡衝去。她呆著,頭發昏,眼眶發熱,身子發軟,喉頭發哽,竟無法說話。「是你出來?還是讓我進去?」那人問,聲音軟軟的、低低的、沉沉的。聽不到回音,他發出一聲綿邈的歎息。「唉!我是在——自尋煩惱!」他的影子從窗前消夫。
她閃電般衝到了門口,一下子打開了房門,熱烈的、痛楚的、哀懇的喊出了一聲:
「殷超凡!」殷超凡停在房門口,街燈的光點灑在他的髮際,他的眼睛黑黝黝的發著光。他的面容有些蒼白,神情有些陰鬱,而那洩漏所有秘密的眼睛,卻帶著抹狼狽的熱情,焦渴的盯著她。她身不由己的往後退了兩步,於是,他走了進來,把房門在身後闔攏,他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臉龐。
「如果我向你招認一件事,你會輕視我嗎?」他問。
「什麼?」她啞聲的。「我在街上走了五個小時,向自己下了幾百個命令,我應該回家,可是,我仍然來了!」他深黝的眼睛裡充滿了無助的狼狽。「多久了?一個月?我居然沒有辦法忘掉你!我怎會沉迷得如此之深?我怎會?你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會像一塊大磁場般緊緊的拉住我?」他伸出手來,托起了她的下巴,緊蹙著眉,他狂熱的,深切的看著她。「你遇到過會發瘋的男人嗎?現在你眼前就有一個!假如……那個『而已』對你很重要,你最好命令我馬上離開!但是,我警告你——」他的眸子像燃燒著火焰,帶著燒灼般的熱力逼視著她。「假如你真下了命令,我也不會離開,因為,我想通了,只有弱者才會不戰而退!」她仰視著他,在他那強烈的表白下,她覺得自己像一團火,正熊熊然的燃燒起來。她呼吸急促,她渾身緊張,她神志昏沉。而那不受控制的淚水,正洶湧的衝入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張開嘴,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卻依稀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那兒震顫的、掙扎的、可憐兮兮的說著:
「我為什麼要命令你離開?在我好不容易把你等來了之後?」於是,她覺得自己忽然被擁進了一個寬闊的胸懷裡,她的頭緊壓在他的胸前,聽得到他心臟劇烈的跳動。然後,他的頭低俯下來,他那深黑的瞳孔在她面前放大,而他那灼熱的唇,一下子就緊緊的、緊緊的、緊緊的壓住了她的。她歎息;唉!這樣的男孩子,是你該逃避的呵!但,在認識他之前,世界原是一個荒原,當世界剛變成一個樂園的時候,你又為什麼要逃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