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廣海盟」經營的撞球場。
甘紗美在門口掛上「休業中」的牌子,而後回到邢雙芸身邊。「好了,開始吧!」
「這次的行動,主要目的是分裂『天義道』和甘火明的『偽.廣海盟』。」在他們口中,皆稱甘紗美叔叔所分立出去的幫派為「偽.廣海盟」。
邢雙芸目光掃過圍在身邊的三十一個人,緩緩開口:「甘火明走私毒品進來,加工製造以後,賣給『天義道』圖利。」纖指指著地圖東邊,「這是我們的地盤。『天義道』在這裡,藏毒品的倉庫──」指著地圖上紅點,「在這裡,行動當晚他們有交易,看守含庫的人會少一點,但是仍要小心。」
她看了甘紗美一眼,微笑道:「一把火燒光你叔叔毒品的這種好差事,就交給你辦了。你應該很喜歡吧?」
甘紗美陰陰一笑,「你還真瞭解我。」
「別忘了假裝是『天義道』的人,好讓你叔叔事後找『天義道』算帳。」邢雙芸提醒道。
甘紗美點頭。
「另一路人埋伏在他們交易的地點,一等交易結束,立刻攻擊『天義道』的人,把他們拿到的毒品搶過來,這一路人就由熟悉『天義道』內部情況的小理帶,納森從旁協助,當然也要假裝是甘火明那邊的人,目的在於挑起爭端。」明眸低垂,「傷人在所難免,但要留幾個人指證甘火明拿了錢卻想殺人減口的事實。納森,克制一點,好嗎?」
「是。」金髮黑眼的納森微笑,眼中滿是讚賞。
「細節在這裡。」邢雙芸再拿出幾份資科,「路徑和行動時間我都標好了,每一路人各留五分鐘的時間誤差。阿美子,倉庫邢邊最好再去查探一下……」
將各路行動完全交代清楚,己經一個小時過去了。
「那天我表演一結束就會過來,在這邊協調。」刑雙芸正在收拾資料,看著甘紗美坐到身邊。她沒有矯健的身手可以跟著眾人出生入死,僅以智囊團胸身份提供建言和坐鑽指揮。
「你最近好像很累。」甘紗美打量她過於蒼白的面孔。
「最近要忙校慶,又要忙這邊的事情,是有點累。」
「那天幫你拿袋子的傢伙呢?」
她手裡的動作停了下,「為什麼問?」
「好奇。你說他是你鄰居?」銳利的眼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邢雙芸只是漠然頷首。
「他看起來不錯。」
「沒想到只會打架的阿美子也會注意男生。」
「你的朋友不多,我很容易就注意到他。」甘紗美無視於好友想轉移談話焦點的嘲諷,打開冰啤酒喝了一大口,「他好像對你有意思。」
「拿個袋子就算對我有意思,那納森大概愛你愛得要死了。」
「要納森愛我,除非等下輩子。」迴避話題不是她這位好友的作風,果然心裡有鬼。甘紗美凝視她的側臉,「你想找事做,交個男朋友來玩也可以,不一定要跟著找。你不是混黑道的料,早點離開比較好。」
「我沒有利用價值了嗎?」她淡淡嘲弄,「剛剛才幫你安排好行動,現在就想踢開我?」
「邢小姐,」納森走過來,「有人找你。」
「找我?」邢雙芸詫異,轉頭看去──出現在門口的身形是熟悉的。他怎麼知道這裡?心中剛升起驚訝,就看見他身邊探出一張秀麗絕倫的面孔。
「有什麼事?」察覺到好友身子忽然繃緊,流露不悅氣息,甘紗美先出面擋人。
「我……來找雙芸。」對上這個黑道美少女凌厲迫人的視線,汪懷瑋頓時忘了自己擁有柔道黑帶的身手,後退了幾步,目光卻不離邢雙芸。
「我不記得告訴過你,我在這裡。」邢雙芸淡淡道,注意到他身邊的人兒一雙幽深黑瞳直直盯住甘紗美,且面露訝然之色,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同學,懷瑋是好意,你還是趕快跟我們走吧!」話雖是對邢雙芸說的,康齊冷冷的視線卻直直盯著甘紗美。「這裡不是好學生該來的地方。」
甘紗美眉一挑,「什麼叫作好學生不該來的地方?」
「意思就是只有你這種人才會來。」俊俏的臉龐泛起惱怒,仍不減半分攝人心魂的美麗。
「我這種人?」甘紗美打量對方單薄的身形,「我這種人又怎樣?有本事你就從我這種人手上把雙芸帶回去啊。」
「你以為我做不到嗎?」康齊向四週一看,「來打撞球,14-1或9-ball隨你挑,如果我贏了──」看向邢雙芸,「你就要跟我們走。」
邢雙芸愕然,「等等,我沒答應──」
「好,就比撞球。」甘紗美截斷她的話,「納森,排球,打14-1。」
等好友開了球坐下,邢雙芸才沉聲道。「我沒答應當你們的賭注。」事情來得莫名其妙,也不問問她願不願意。
「安啦,你什麼時候看我輸過了?」甘紗美悠哉地拿出煙,一旁立刻有人為她點上。
「但我……」見汪懷瑋挨到身邊,她沉下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從外面經過,剛好看到你。」連續幾天偷偷跟在她後面,見她天天來這裡,他實在無法放心,今天才鼓起勇氣拖了康齊過來看看。
「是嗎?」她微微咬住唇,漫不經心地看著球檯邊纖細的身影,「你來做什麼?」
「我……」她冷漠的眼讓他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含在口中的,「我來找你。」
不知為何,那晚之後她不再理他,甚至這幾天上下學也都有意避開他。
她看似溫和,其實略有自我封閉的傾向,不喜歡別人干涉她的事,總在有意無意間和別人隔開一道防備的距離,不容人擅自跨越。他知道她的個性,因此對她說話格外小心,自問那晚也沒說錯什麼,沒道理她會突然拒人於千里之外啊。再說,就算他真的做錯什麼,以他們的交情,她也會包容吧?
可直到此刻看見她冷淡的眼神,汪懷瑋才明白自己想得太樂觀了,也才知道自己也被排拒在那道距離之外。他有些悵惘,黯然退了幾步,目光依舊拉住她的側臉。
「喝茶吧。」納森倒了兩杯冰紅茶送過來。
「我要回去了。」邢雙芸瞥了專注於球局中的甘紗美一眼,低聲向納森囑咐,「那天晚上記得早點來接我。」合唱團的表演在最後,她一唱完就走人。
「我可以上台獻花嗎?」納森一雙黑眼很感興趣地瞥向汪懷瑋那略帶敵意的臉龐。
「以後有機會再說吧,這次要是搞砸了,阿美子會拿你練拳頭的。」金髮太顯眼,還是別引人注目的好。她背起書包,往門口走去。
才走出撞球場幾步,就聽見背後有人跟上來。
「你要回家吧?我們一起走。」
邢雙芸一愣,看著一臉理所當然的汪懷瑋。
「你要把你……朋友,留在這裡?」是朋友吧?
「他?」對喔,他是跟康齊一起來的。隔著玻璃看了還在打球的美少年一眼,「他打完球應該就會回去吧。」
「可是……」要是惹惱了阿美子,即使對方是女孩,阿美子也不會客氣的。瞧那女孩嬌柔的模樣,恐怕連一拳也接不起啊。可,是那女孩先挑釁的,當然應該獨自面對可能的後果
天,她在想什麼?!明知那女孩對上阿美子極危險,卻還讓她留在裡面,為什麼?
為了──
「那邊有公車站牌,我們過去搭車吧。」如陽光般燦爛的笑靨小心地、討好地對著她閃耀,一面摸出一小包薄荷糖,「要吃嗎?」
為了──他?
「你趕快帶你朋友走吧。」不,一定是最近事情太多,心思煩亂了,這次行動花了她不少心血,加上心情又不太好,疲倦的時候思考也會遲鈍,她只是一時沒有考慮到這麼多。「讓阿美子生氣的話,她不會因為對方是女孩就手下留情的。快點帶她走吧。」
「女核?」汪懷瑋一愣。
「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女孩啊。」
「跟我來的……你說小齊?」汪懷瑋失笑,扳過她肩頭,要她看向玻璃那頭,「他是男的啦!」
男的?「怎麼可能?她──」
「非常非常像女生。」汪懷瑋聳聳肩,「但他百分之百是男的,第三類組的康齊,你知道吧?」
她輕呼:「他就是康齊?」是聽說過第三類組榜首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可沒想到竟絕美如斯,就連電視上的女明星也沒他一半……嫵媚。她這個真正的女人跟他比起來,簡直像個男的。
汪懷瑋點頭,「他就是康齊,第三類組的榜首,也是話劇社社長。那天他穿著戲服來找我,難怪你會認錯。」
「他──真的很像女生。」那身形,容貌,怎麼看都像女孩,但胸口確實是平坦的……不知不覺,抿緊的唇放鬆了。
「這話不可以在他面前說,他會捉狂喔。別看他一副很溫和的樣子,生起氣來就跟阿笙一樣恐怖哩。」
「借筆記給你的就是他?」
「逼我演老太婆的也是他。」他一臉無奈。
她噗哧笑了,「你也會像他一樣穿洋裝?」
「哪有老太婆穿蕾絲洋裝的啊。」啊,終於笑了。相處久了,逐漸習慣她的笑顏,像點亮夜空的第一顆星,淡然溫柔,略帶頑皮的慧黠,不特別美,但……他喜歡。一旦見不到了,才知道那笑顏有多麼珍貴,才知道他多喜歡看她笑。
「你不是剛好路過吧?」一笑似乎解開了心裡的鬱悶,思路跟著清晰了。不願去想,為什麼知道那「女孩」其實是男生後,會讓她整個心情都輕快起來。
「呃。」汪懷瑋有些尷尬,「應該……不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巧合這種事是不容許模稜兩可的答案的。」
「要不要吃糖?」怕她追問,汪懷瑋趕快把薄荷糖遞過去。那晚看她似乎滿喜歡的,特地買了很多。
她拿了畿顆,忽然想起一件事,「聽說男生吃薄荷糖不好欸。」
汪懷瑋剛好把糖含入口中,聞言一愣,「怎麼個不好法?」
「我也忘了,只是好像聽人這麼說過。」既然記不起來,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吧。
「哦。」見她臉色不錯,他試著又問:「剛才那些人都是甘紗美的朋友?」
「都是黑道的。」
怪不得個個長相凶狠。「你跟那個金頭髮的男孩好像很有話講?」
「你說納森?也不是特別有話講,偶爾會聊幾句。」
「我覺得……他看起來跟別人不一樣。」撇開俊美得讓人有威脅感的外貌不談,方纔她與那人私語的親密姿態,形成一股外人難以介入的氛圍,想到就覺得悶悶的。
她微微一笑,「的確,他和別人不同。」出身隱密組織的殺手,氣質當然與策不同啊。「……那是什麼?」她停下腳步,注視著小巷子口的一家店,店門外正趴著一隻披著長毛的狗兒,溫潤的黑色眼珠狀若沉思。
「長毛牧羊犬。」和「靈犬萊西」一樣的狗,看來非常溫馴。狗兒身後的店原來是家動物醫院,玻璃窗裡另有兩隻蜷成一團熟睡著的小貓。
「你好乖。」汪懷瑋哄著狗兒,它對好奇圍上來的兩人一點也不怕,還懶洋洋地拱起鼻子,磨蹭他的掌心,嗚嗚低鳴。
「你真的很喜歡動物。」她觀察著他溫柔的眼神。她家的瑪爾濟斯也跟他很親近,但在半年前走失了。
「因為對動物好,它們也會對你好,而且旦像我這麼遲鈍,常常會弄錯別人的意思,惹人家生氣,還是跟動物相處最沒有壓力。」他憨憨地笑。
「你說阿笙嗎?」汪笙缺乏耐性,汪懷瑋有時只是弄錯一點小事,也會被她批評得狗血淋頭。
「她還好啦,是我爸比較凶,最近他常叫我去公司幫忙,可是他盯得越緊我做得越差,最後什麼事都弄得亂七八糟。我想,我不適合管理公司吧。」他自我調侃地哈哈笑了幾聲,卻難掩沮喪,黑亮的眼眸黯淡了些。
「那你也不敢提想念獸醫系的事了?」
他搖頭,「我沒阿笙聰明,念太多大概會一團亂,還是專心念資工就好。」
「這是你的真心話,囂是你爸的要求?」
她的聰明有時近乎殘忍。他苦笑,「還用說嗎……」
「Hello?」動物醫院的自動門忽然開了,一個白皮膚的外國男人探頭出來,一口中文稍有異國腔調,「有事嗎?」
「我們只是路過,看到這隻狗很可愛,所以停下來看看。」邢雙芸道。
「她是『蓋亞』,從英國跟著我到台灣來,已經五歲了。」金髮中夾雜著白髮的外國男人史賓塞.利夫,神色像個驕傲的母親。
「嗯,大地之母。」她輕語。
史賓塞讚賞地看她一眼。「你們也有養狗嗎?」
「沒有,但是最近想養。」汪懷瑋站起來。好不容易對小妹洗腦成功,讓她比較不怕狗了,也許最近可以帶只可愛的狗兒回家。
「那你們要不要進來看看?」史賓塞做個「請進」的動作,「這裡是我朋友的動物醫院,收養了一些流浪動物,都己經打過預防針了,很健康的,你們要不要看看?」
校慶當晚,晷優高中大禮堂後台。
剛謝幕下台的話劇社社員正忙著卸妝、換衣服,到處都堆滿紙箱和道具,亂糟糟的。
「汪懷瑋在哪裡?」女孩嬌嫩的嗓音在入口處揚起。
「阿笙?」剛洗掉臉上濃妝的汪懷瑋連忙迎上前。
「給你。」小個子拚命擠過眾人,塞給他一束白紅交雜的雛菊。
「啊……謝謝。」啊啊,果然沒有白疼這個小妹,雖然只是小小一束花,雖然紅白兩色像極了啦啦隊用的綵球,但至少她有這份心,還趕到後台來送他。他感動不已,連忙幫妹妹擋住四周差點擠扁她的人。
「合唱團的人在哪邊?」汪笙蹦起腳尖四處張望。
「他們在鋼琴社之後表演,大概還在練習……你還要獻花給誰?」英國女王嗎?汪懷瑋發現她懷裡還有一大束怒放的白色百台,銀白色玻璃紙加金色鍛帶,反射出的光芒刺得他演經痛。
「這是要給雙芸的。」汪笙把花放在角落的紙箱後,叮嚀哥哥,「我把花藏在這邊,等一下合唱團唱最後一首歌時,你過來幫我拿哦。」她今晚除了有鋼琴社的表演,還擔任合唱團的伴奏。
「給雙芸?」汪懷瑋驟然想起兩小時前交代妹妹的事,脫口問道:「你有幫我買花嗎?」
「有啊,已經給你了。」
「已經給我了……」他瞪著手裡的雛菊,「這──不是給我的?」
「是給你的啊!你叫我買的不是嗎,三百塊,等一下記得還我啊!」
「這麼小一束也要三百?」嗚嗚,果然是白疼她了……至少也幫他出這三百塊嘛!
「有什麼辦法,今天外面的花店生意很好,你又沒給我錢,我的零用錢只剩一點點,買了要送雙芸的花就不夠了,還有買你的,你就要偷笑了……啊,她來了!」
「阿笙,你不用準備表演嗎?」邢雙芸抱著紙袋走近。
「馬上要去了。」汪笙看了哥哥一眼,以眼神暗示他要記得來拿花,忙往後台另一端跑去。
「話劇社的演出不錯哦。」邢雙芸打開紙袋,見汪懷瑋匆勿把手上的東西藏到背後,好奇地問:「你手上拿什麼?」
「沒什麼啦。」他嘿嘿一笑,看著她從袋中取出白色長袍披上。純白布料繡以金色花紋,相當考究,很適合她沉靜溫柔的氣質,很……美並非外在的美麗,而是美在整體純淨的神韻。他微微屏息,握著雛菊的掌心有些冒汗。
傍晚綵排時聽她說家人今晚不會來,臨時起意想送她花,當時並沒有多想什麼,現在卻突然緊張起來,眼角瞄向那束華麗的百合……天啊,他沒辦法把背後的「綵球」拿出去呀!
白袍的腰帶得在身後打結,邢雙芸摸索了半天,始終弄不好。
「我幫你。」汪懷瑋放下雛菊,將腰帶打成漂亮的蝴蝶結,順口問:「等一下表演完,要不要搭找們家便車回去?」老爸的「邢家人排斥症」在小笙在場時不會發作,表演完都超過九點了,她一個人搭公車他不放心。
「不麻煩你們了,我晚上還有事。」
他微怔,「合唱團有慶功宴嗎?」咦,眼角似乎瞥見什麼……他猛然轉頭,只看見四周嚷亂的學生正忙著收道具。
「嗯。」背對著他的臉龐詭異地淡淡一笑,「綁好了?謝謝。你不快去換衣服嗎?」
汪懷瑋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老太婆裝,有些尷尬,「馬上要去換了。」
剛剛好像看到了什麼,可來不及細看,便瞬間從視線中消失,彷彿不曾存在過。但他確定剛才附近是有什麼,非常眼熟。
更衣完畢,汪懷瑋在黑暗中摸索到觀眾席最前排,父親是家長會長,理所當然被安排在貴賓席,近距離欣賞演出。
汪笙排在鋼琴社最後一個表演,兩分鐘前才上台。
「怎麼這麼慢?差點來不及看阿笙的表演呢。」汪母低聲問著,瞥見兒子手裡的雛菊,「你也要送花給阿笙?」
「話劇社換衣服的人很多,所以比較慢。」他刻意迴避母親的問題。左右望望卻不見父親,他問:「爸呢?」
「準備獻花給他的小水笙呢。」汪母指指捧著花站在舞台邊的丈夫。
「可是阿笙的曲目至少還有五分鐘才結束──」
汪母拉拉他衣袖,低聲道:「看你後面。」
他依言回頭,一張嚴肅的面孔赫然躍入眼中,他吞了吞口水,「邢……伯伯。」
「晚安。」邢政德頷首,李秀慧和捧著大把向日葵的邢問月也對著他微笑。
「你們來看雙芸的表演?」莫怪老爸坐不住,三根芒刺在背啊。他盡量保持笑容,不過那束向日葵漂亮得讓他想哭,偷偷把綵球……把雛菊用外套蓋住。
「本來要早一點到,但是花店太多人,所以晚了些。」李秀慧聲音微微發顫。大女兒表演,父母帶著妹妹來欣賞,「一家人」的感覺讓她心情激動,始終無法平靜。
「沒關係,雙芸的表演還沒開始……」似乎又瞥見什麼,汪懷瑋再度回頭,黑暗中卻什糜卻沒看到。
汪笙表演完,鋼琴社所有演出人員一起上台謝幕,接著就是合唱團的演出。擔任伴奏的汪笙留在台上,直接走到鋼琴前再次坐下,然後身穿白袍的合唱團團員們魚貫上台。
汪懷瑋的目光很快就梭巡到站在第三部最旁邊的邢雙芸。依舊是沉穩的態度,淡然自信的微笑──彷彿從不曾迷惑,卻又偶爾流露不安的迷惘,而她總是迅速以微笑的面具掩蓋。
那不是為了欺人,是為了自欺。從小哄小妹哄慣了,因而培養他察言觀色的功力,那天在撞球場看到她和甘紗美那群黑道中人在一起,在她篤定的表情下,他感受到的是更多的惶惑與焦躁,雖然她掩飾得很好,說不定連她都沒發現自己真正的情緒。
直覺想為她做些什麼,她卻橫亙了一道深長的距離,看不見,也難以跨越。
這不是他頭一次想對另一個人付出關心,卻是頭一次因遭到拒絕而沮喪,特別是在撞球場時,他感覺到她最排斥的竟然是他,不覺有些嫉妒起那個跟她低聲私語的混血兒。
「我以為花是要給阿笙的。」汪母看著兒子緊握雛菊,那一向單純的大眼難得顯得憂慮。
「呃……等一下要給她的。」獻完花回來的老爸就坐在旁邊,他不敢再看邢雙藝,把視線移到彈琴的小妹身上。
表演接近尾聲時,他悄悄溜到後台拿了小妹的百合花,再回到舞台邊。邢問月已站在台下的階梯旁等候。
「哥哥也要送花嗎?」邢問月抱著大束鬱金香,好奇地看著他。
「對啊。」先前的那束向日葵是送給汪笙的,現在這束紫色鬱金香才是給邢雙芸的。相較之下,邢家人氣度還算不錯,並沒有因為兩家交惡就完全斷絕任來,自家和敵方的女兒都兼顧。
舞台上的她似在微笑,他凝睇著。有點詭異的微笑,她在想什麼呢?
「那是綵球嗎?」邢問月看著他手中的雛菊,天真地問。
「是花啊。」他有點無力,開始猶豫到底該不該把這麼不起眼的花送出去?反正她有紫色鬱金香和白色百合了,不差這一束……
不對勁!又有人在看他!汪懷瑋猛然看向舞台另一邊的階梯。那邊也聚集了一些要上台獻花的人,昏暗中看去沒什麼不對,只是在模糊的面孔之間,偶爾閃過一抹金黃色──
金黃色?
燈光忽暗,表演結束,在觀眾熱烈的掌聲中,帷幕又重新升起,送花的人蜂擁上去──
汪懷瑋剛踏上階梯,愕然停步。站在第三部最旁邊的邢雙芸如平空蒸發了般,已然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