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場細雨,今天天氣顯得更加明朗燦爛。玉米秧挺起它們那尖尖的葉子,夜雨像生長劑似的,使這些玉米一夜長高了一寸多。稍遠處,扁豆的嫩芽正在破土而出。甘蔗也顯得生機勃勃,在黃土地的映襯下更顯翠綠。巴特很詫異,每當離開墾地再回來時,他就能注意到一些不曾注意過的東西,雖然他們一直生長在那兒。他看見桑樹上掛滿了青色的桑葚,在去卡西姆家之前,他甚至沒見過它們。媽媽的親戚送的斯葛潘農葡萄1也已開花,金色的野蜜蜂正停在花心上吮吸香甜的蜜汁。
接連兩天,巴特都吃得很飽,因此早上他不會覺得很餓,自然也就不再如從前那般,剛起來就奔到廚房去找東西吃。爸爸和往常一樣,早早地到外面去了。巴特看到早飯已經擺放在餐桌上了,可是看不到媽媽的影子。或許媽媽現在正在熏房整理那些臘腸吧。巴特這樣想著,走到了柴箱前,木柴已經很少了,於是他懶洋洋地出去拿木柴,不慌不忙地往返了兩次就將柴箱裝滿了。他再次走出廚房,看到薩菲隆正拖著疲憊的身子尋找貝尼。巴特俯身摸了摸它的頭,薩菲隆瞇著眼睛乖乖享受著,好像它也對現在寧靜幸福的生活感到非常滿意。或許它知道,自己暫時不用在沼澤、叢莽和矮林中瘋狂奔跑去追逐獵物了。它搖著長長的尾巴,在巴特的撫摸下安靜地站立著。輕傷處都已痊癒,惟有被老缺趾抓傷的傷口還有些紅腫。巴特看到爸爸穿過大路朝這邊走過來。奇怪的是,他身上還掛了一個東西,隨著他走路的節奏一搖一晃。
「我抓住了一隻很奇怪的東西。」貝尼老遠就衝他喊。
巴特向他跑過去,看到那個奇怪的生物,覺得陌生又熟悉。是一隻浣熊,和其他浣熊不同的是,它的毛不是尋常的灰色,而是渾身雪白,就像奶油一樣。
「這太奇怪了,怎麼會是白的?難道是浣熊爺爺嗎?」巴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所以才稀奇呀。浣熊就是老也不會變成白色。這是稀有品種,書上叫做白皮佬。和其他浣熊不一樣,它們天生就是白的。你看它尾巴上的毛環,那應該是黑色的,可它們卻是白色的。」
巴特和他爸爸蹲下來,仔細地研究那只白色的浣熊。
「它是落在陷阱裡的嗎?爸爸!」
「是啊,我到的時候它正在陷阱裡,受了重傷,但還沒死。我得事先聲明,我真不願意殺死它!」
「真是好可惜啊!」巴特為自己沒能見到一隻活的白色浣熊而遺憾。
「爸爸,讓我拿著它吧!」
貝尼將手中的浣熊遞給他,他小心地接了過去,將它抱在懷裡。那白色皮毛帶給巴特一種柔軟的觸感,比通常的浣熊皮毛要柔軟得多。巴特看著它,它肚子上的皮毛就像剛出殼的小雞一樣,巴特不由得撫摸著它,雖然它已經死了。
「如果在它小時候捉住它那該有多好啊,這樣我就可以將它養大了。」
「當然嘍,它會成為一隻很美麗的寵物,可是也不排除它長大後會和其他的浣熊一樣卑賤。」貝尼說。
他們拐進了柵門,朝廚房走去。
「爸爸,草翅膀跟我說過,他養過的浣熊沒有一隻是特別卑賤的。」
貝尼說:「當時他可能這麼覺得,以後就難說了,他們家任何一個人都料不到以後會不會挨咬。」
「你的意思是,它以後剛好會去咬那個駝背?呃?」
「哈哈……」貝尼大笑起來。看著爸爸笑了,巴特也跟著傻乎乎地笑起來。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廚房門口,巴特的媽媽正站在那兒迎接他們。見到巴特懷裡抱著的東西,她的眼睛似乎都開始發光。
「太好了,你們打死它了!偷走母雞的一定就是它了!」
「可是媽媽,你不覺得可惜嗎?」巴特抗議道,「你看看,它和其他的浣熊不一樣,它全身都是白色的,是個稀罕物哩。」
「有什麼好可惜的,對於一個慣偷,打死它是再好不過的了。」巴特的媽媽無動於衷,「難道它的皮毛比普通的貴嗎?」
巴特被媽媽問住了,只好求助於爸爸。貝尼正在洗臉,他在肥皂泡沫中張開一隻眼睛,朝巴特眨了眨。
「大約值一枚五分的鎳幣。」他隨口說道,「巴特不是正好缺一個書包嗎?這張皮就給他做個書包吧!」
聽了爸爸的話,他簡直高興壞了。因為除了有一隻活的浣熊,再也沒有比擁有一個用浣熊毛皮做的書包更稱心的事情了。爸爸的話打消了媽媽拿皮換錢的念頭,他開心得簡直不知該怎樣向爸爸表達他的感激之情了。
「我去清除水槽,爸爸!」他說。
貝尼點點頭:「我多想給自己掘一口井啊。這樣就可以在那些水槽裡隨意傾倒垃圾,也不用總是那麼麻煩地清洗了。」
「不知何時才能痛快用水呢,我已經節制了二十年,可是看樣子,還要節制下去。」媽媽抱怨說。
「現在我們還是忍耐些吧!」貝尼安慰妻子。
巴特看著爸爸,他的臉陰暗起來。巴特知道,大量缺水,雖然對他和媽媽都有影響,可是對爸爸來說卻是個嚴峻的考驗。他必須承受比他們母子倆都大得多的痛苦。他幾乎每天都要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橫一根扁擔,兩端各懸一隻柏木製成的巨大水桶,一步一步到大凹穴去挑水回來。這對貝尼來講相當痛苦。巴特不明白,爸爸為什麼會把家安在這樣乾燥的地方。想到自己將要去清理大凹穴陡峭的岸上的那些小水潭,巴特就頭疼。他多麼希望他們住在河邊,跟麥卡洛婆婆住在一起。可是,墾地那高大的松樹已經構成了他們的世界,別處的生活只是傳說罷了。
「裝兩塊餅和一些肉再去,你還沒吃早飯呢!」媽媽說。
巴特開始裝東西,裝滿了所有的口袋。
「我真希望有一個像袋鼠的口袋,那樣我就能裝好多好多東西,將我喜歡的都裝進去。」
「你不是已經有一個口袋嗎,孩子?」貝尼笑著說。
巴特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爸爸。
「你的胃啊,上帝將它裝進了你的肚子裡,意思就是:等你媽媽在餐桌上放好食物,就將它們裝到裡面去,那不就是你的肉袋子嗎?」
「哦,原來如此。我知道了爸爸!」然後他起身,輕快地走向門口。
「你先到凹穴去,孩子!我將浣熊皮剝好就去找你。」
巴特衝著父親點了點頭。
天氣晴朗,微風吹得人心頭愉悅。巴特拿了把鋤頭,向大路走去。柵欄旁邊的桑樹一片翠綠。媽媽寵愛的母雞也從那板條釘成的雞棚裡探出頭來咯咯地喚著自己的小雞。巴特從地上抄起一隻黃乎乎的小絨球,把它貼在臉上,用臉蹭那軟軟的毛。小傢伙嚇得嘰嘰亂叫。巴特連忙放開它,得到自由的小雞一溜煙兒跑到了母雞身邊,鑽進翅膀下再也不肯出來了。巴特向其他的地方掃了一眼,院子不久就需要除草了。
屋前的台階到柵門的走道雜草叢生。雖然走道兩旁有柏木條做的護欄,但雜草還是從板條的上面或是下面蔓延過來,甚至連花叢的很多地方也被它們霸佔了。巴特光著腳,在雜草和落花上走過,出了柵門。他看到了牲口棚就猶豫了,牲口棚對他向來很有誘惑。那兒也許又新添了一窩剛出殼的小雞,也許小牛的樣子和昨天又有所不同……巴特開始苦惱了,他不想去清除那些水槽,比起到處遊蕩,那實在是枯燥無味的工作。他想要找一個借口將那討人厭的工作延後。可轉念又想,若能將水槽清理完,那麼一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就有大把的時間來玩。於是他扛起鋤頭,快步向凹穴走去。
巴特經常想,世界盡頭是什麼樣。草翅膀說過,那裡又空虛又黑暗,除了有雲在漂浮什麼都沒有。巴特不信草翅膀的話,可世界盡頭究竟什麼樣,他也不知道。他想,或許世界盡頭就和凹穴邊緣一樣吧。巴特希望,自己是第一個發現這個道理的人。他轉過那排圍柵的拐角,走上了小徑。他假裝自己從沒來過,更不知道前面有一個凹穴。他經過了做為凹穴界標的那株山茱萸,繼續向前走去。他閉上眼睛,漫不經心地吹著口哨緩步前行,希望自己能找到些特別的感覺。走了一會兒之後,他不得不睜開眼睛,來看自己走到了哪裡。發現凹穴已經在眼前了,他如釋重負地走完最後幾步路,來到凹穴邊。
凹穴躺在巴特腳下,樣子像一隻巨碗。草翅膀說那是大熊在覓食時從地上挖起了一捧土。起初巴特篤信這一說法,後來爸爸說——那僅僅是由於地下河穿過時打著漩渦,不斷改變方向在石灰石裡所形成的。石灰石在沒有接觸空氣變硬之前是很容易粉碎的,一場極小的雨就會造成塌陷。這個深深的凹穴代表著這裡曾經有一條暗河流過。凹穴一般只有幾尺深,這只凹穴卻足足有六十尺深,且那樣寬闊,以至於貝尼的獵槍都打不到對面的松鼠。巴特朝下面望去,突然覺得這凹穴的真實形狀比草翅膀講的故事恐怖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