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熊正在一個小水塘裡戲水,用那人手一樣的小爪子摸索著什麼。餘下的時間,巴特都在和草翅膀,還有浣熊一起玩耍。他幫草翅膀清掃了松鼠住的箱子,給一隻腳破了的紅鳥做了一個籠子。卡西姆兄弟們喂的那群雞,簡直就和他們一樣不服管教。母雞在森林裡到處下蛋。灌木叢中,荊棘堆裡,到處都是雞蛋。倘若這些雞蛋不及時收起,就會變成蛇的美餐。巴特跟草翅膀一起去找雞蛋,一隻母雞正在抱窩,草翅膀將他們收集來的雞蛋全部放到了母雞的肚子下面,一共十五個。
「這隻母雞是個好媽媽,她很會保護小雞。」草翅膀對這兒的一切都很熟悉,似乎這裡都由他管理。
巴特也渴望能擁有一樣屬於自己的寵物,草翅膀說把那只狐鼠送給他,巴特他相信,如果他要那只浣熊,也會如願,可他不能。他有這樣的經驗,不能養一隻好吃懶做的寵物,否則媽媽會生氣。他看到草翅膀正在和母雞說話:「好好待在窩裡,知道嗎?要聽話,把所有的蛋都變成小雞,這次要黃黃的、很可愛的那種,知道嗎?黑的一個也不要!你如果答應我,我就每天給你送好吃的。」
他們轉身向屋裡走去,浣熊唧唧地叫著來迎接他們,它先是爬上草翅膀那彎曲的腿,接著爬上他的背,找了個地方舒服地蜷縮著,兩隻小手還摟著他的脖子,它用潔白的小牙齒咬住皮膚,假裝兇惡地晃著自己的腦袋。草翅膀很是享受。他讓巴特將浣熊帶到屋子裡去。起先,浣熊對巴特很警覺,它用一種探尋的目光打量了巴特好久,才終於接受了巴特的愛撫。
卡西姆兄弟們已經到墾地幹活去了,他們有的趕牛去飲水,有的在餵馬,還有兩個消失在密林中。巴特猜測他們或許是去打獵了。他們人那麼多,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巴特想到了自己,他幾乎承包了自家墾地的所有事情,又想起了自己那沒鋤完的玉米地,他知道爸爸會一絲不苟地將它們弄好。想到這兒,巴特感到很慚愧,因為他將本該自己做的事情丟給了爸爸。
卡西姆爸爸和媽媽還在搖椅裡熟睡。太陽已經由金色變成了紅色,並慢慢落下去,黑暗很快降臨到卡西姆家的茅屋上。卡西姆兄弟們陸續進入屋子,草翅膀在爐子上升起火來,去煮中午剩下的咖啡。巴特看見卡西姆媽媽睜開一隻眼睛,隨即又閉上。她的兒子們喧鬧著將一些冷的食物放到餐桌上。她坐起來,捅了捅身邊熟睡的卡西姆爸爸,一起共進晚餐。這回他們將食物吃了個精光,連盤子都舔乾淨了,草翅膀找不到東西餵狗,只能將一盤冷玉米麵包和一些已經凝固的酸奶攪拌在一起,給那些狗送去。他因為提著重物,走起路來更加歪斜,巴特連忙趕過去幫他。
晚飯後,卡西姆兄弟們抽著煙,聊起天來。他們討論著從這兒至西部鄉村的牲口販子們都在抱怨貨源短缺。因為很多小馬駒都被狼、豹和熊吃掉了,那些經常從很遠的肯塔基趕著馬群來的馬販子現在也不來了。他們商量著,如果能到北面與西面去販馬駒,肯定穩賺。巴特和草翅膀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他們到一個角落裡玩兒起了「拔釘子」1遊戲。在家裡巴特是絕對不允許玩兒這種遊戲的,媽媽不會同意他將小刀插入平滑的地板中去。可在這兒就不同了,弄出一些碎木片也沒人會在意。
「我知道一件事,我敢打賭你絕不知道。」正在做遊戲的巴特忽然坐起來說。
「什麼事?」草翅膀很好奇。
「那些西班牙人以前經常從我家門前的山林裡經過。」
「哦,我當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呢,」草翅膀說,「原來是這個啊,我知道,我還見過他們呢。」
「你都看見什麼了?」巴特緊盯著草翅膀問。
「當然是那些西班牙人了。他們又高又黑,帶著閃亮的頭盔,騎著烏黑的大馬。」
「你肯定是看錯了,那絕對不是他們。」巴特說,「爸爸告訴我,那些西班牙人早就離開了,沒有一個人留下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上哪兒去了。」
草翅膀聰明地閉上了眼睛。
「那肯定是你爸爸記錯了,下次你到凹穴的西面去,注意木蘭樹的後面,總是有一個西班牙人騎馬經過那兒呢!」
巴特知道,這又是草翅膀編的一個故事。草翅膀經常會編出稀奇古怪的故事來,他的爸爸和媽媽總說草翅膀是瘋子。巴特明知道那故事是假的,可還是不由得寒毛直豎。同時他還很相信草翅膀的話,因為他確信,注意一下木蘭樹的後面總是不會有什麼壞處的。
睡覺時間到了,卡西姆兄弟們伸伸懶腰,將煙袋裡的煙灰抖出來,然後走進臥室,解開吊帶褲,松下褲子,將自己高大的身軀直接扔到了床上。每個人都有一張床,因為不論是哪一張床都禁不住他們兩人同睡。草翅膀將巴特領到了自己的床邊,他的房間在廚房旁邊。
「這個枕頭給你!」草翅膀將自己手裡的東西遞給巴特。
巴特接過去,然後看著草翅膀不怎麼利索地脫衣服。他突然想起來,他們好像還沒洗腳就跑來睡覺了,而卡西姆媽媽居然一點兒責怪的意思都沒有。巴特心想,卡西姆兄弟們還真是幸福啊!不洗腳就可以上床睡覺,多自由啊,如果在家的話,估計又要被媽媽擰耳朵了。他們滾到床上去,草翅膀開始講一個關於世界末日的冗長的故事。剛開始,巴特津津有味地聽著,後來草翅膀偏題了,越說越不靠譜,巴特覺得沒意思,就睡著了。睡夢中,他見到了西班牙人,他們並不像草翅膀說的那樣,騎著很高的馬,他們都在空中騰雲駕霧。
迷糊中,他聽到茅屋裡傳出喧鬧聲。巴特醒了,他以為卡西姆兄弟又在打架了,可後來才發現那聲音是在召集眾人,巴特還聽到卡西姆媽媽加油鼓勁的動靜。一扇門「砰」地被打開,好幾隻狗被喚了進來,一道光線從門縫照射進來,緊接著,小屋的門被打開,狗和人一窩蜂湧進來。男人們都光著身子,可能起得太匆忙,沒來得及穿衣服。他們看起來瘦了些,不顯得龐大了,但依然很高,都快頂到小屋的房頂了。卡西姆媽媽拿著一隻點燃的蠟燭,蚱蜢一樣瘦長的身體裹在一件灰色的法蘭絨睡衣裡。那些狗進來之後迅速衝到了床下,可是嗅了半天毫無收穫,又匆匆出去了。於是大隊人馬也跟著狗走了出去。巴特和草翅膀目瞪口呆,他們不明白出了什麼事,眼睜睜地看著這幫人在屋子裡鬧騰一番之後又離開。兩個孩子連忙爬起來,飛速穿好衣服,去追大部隊。他們兩個跟在隊尾,隊伍經過一間間房子,那些狗在每間房子裡都狂嗅一通。最後,狗們發狂似的從一個被撕破了的紗窗中鑽了出去。
「它們會追上它的,它跑不了多遠。」卡西姆媽媽平靜地說,「這只該死的野貓!」
「媽媽的耳朵聽野貓是最靈敏的。」草翅膀非常驕傲地說。
這時巴特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大半夜起來。
「那倒不是,那些野貓都快抓到我的床桿了,哪能聽不見呢!」卡西姆媽媽聽到草翅膀的話之後說。她說得很謙虛,可巴特還是在她的臉上看到得意的神情。
卡西姆爸爸見那些狗追出去了,拄著枴杖蹣跚地回到了屋子裡。
「今晚算是被毀了,」他說,「現在我寧願坐下來喝威士忌,也不願意去睡覺了。」
「說的是呢!」鮑勃說,「爸,你對老鷲牌威士忌的感覺最靈敏了。」說完他走到食櫃旁,拿出帶著柳條筐的酒罈,遞給爸爸,老人拔開酒罈塞,仰頭喝了起來。
「爸爸,您悠著點,別喝醉了,這酒很烈。」鮑勃說著從父親手中拿過酒罈,猛灌了一大口,又把罈子遞給其他人。他用力在嘴邊抹了幾下,走到牆邊,摸到了他的小提琴,漫不經心地撥弄了幾下琴弦,然後開始胡亂彈起了曲子。
「你拉的什麼曲子啊?」瓊斯取來自己的吉他,坐在了鮑勃旁。
卡西姆媽媽進了屋子,她將手裡的蠟燭放到桌上:「你們難道準備光著身子坐到天亮嗎?」
鮑勃和瓊斯沉醉在他們的合奏中,沒有理會她。漢斯見他倆拉得起勁,也取出口琴吹了起來,他吹的是另外的曲子,鮑勃和瓊斯聽了一下,也加入到他的旋律中。
「真好聽啊。」卡西姆爸爸又灌了一口酒說道。
那酒罈又傳遞了一圈。派克拿來了他的猶太豎琴1,密爾惠爾拿來了他的鼓,漢斯將他的哀怨曲調換成了一支活潑的舞曲。霎時間,懶洋洋的音樂忽而轉為雄壯的合奏。巴特和草翅膀坐在地板上,夾在鮑勃和瓊斯中間。
卡西姆媽媽看著兒子們:「你們不要覺得現在沒什麼事了,我就會上床睡覺。」她把已經封住的灶火捅開,往裡扔了一些松脂,火很快旺起來。她將咖啡壺移進了爐裡。「你們這些嗚嗚叫的貓頭鷹,很快就可以吃今天的早餐了。別以為我什麼也不會,我可是非常懂得怎樣才能……」她看著巴特眨了眨眼睛,「一石二鳥,既能愉快地玩兒,還能把活幹完。」
巴特也向卡西姆媽媽回眨了一下,他未曾有過這般經歷,他感到震撼和愉悅,只是有些不明白,這群人明明這麼輕鬆、這麼快樂,為什麼卡西姆媽媽會對他們感到不滿?
音樂漸漸不成調了,但卻有它獨特的韻味,起碼讓人情緒激昂。音樂使巴特震撼了,好像他也變成了一把小提琴,而鮑勃長長的手指正揮弓擦過他的胸膛。
「唉,要是這地方只有我和我的愛人在歌舞那該有多好啊!」鮑勃低聲對他說。
「那麼,你的愛人是誰呢?」巴特有些莽撞地問。
「我的羅琳!」鮑勃的回答充滿愛意。
「可她明明是保羅的女朋友啊!」巴特驚訝地說。
「你說什麼?」鮑勃舉起自己手中的小提琴,巴特嚇得閉上了眼睛。他以為鮑勃要打他,想像中的疼痛並未落到他身上,他偷偷睜開眼睛,發現鮑勃又繼續拉小提琴了,只是他的眼中冒著妒火。
「告訴你,小子,這輩子再讓我聽見你說一次這樣的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懂嗎?」鮑勃惡狠狠地說。
「嗯!」巴特拚命地點頭,「可能我說錯了。」
「這還差不多。」鮑勃又重新回到他的音樂當中。巴特看著鮑勃,一時間,他覺得有些壓抑,覺得自己做了對不起保羅的事情,這種感覺稍縱即逝,因為他又被音樂所吸引。卡西姆兄弟們將舞曲變成了歌曲,所有人都來勁了,連卡西姆爸爸和媽媽,也用他們沙啞而蒼老的聲音加入了合唱。天亮了,模仿鳥1在櫟樹上唱出清脆響亮的歌曲。曙光已映進茅屋。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或許對於大食量的卡西姆兄弟而言,早餐似乎少一些。但他們不能抱怨,因為卡西姆媽媽準備這些東西已經忙活了好久。食物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男人們迅速吃完早飯,然後去洗臉,接著穿上襯衫和靴子去幹活了。鮑勃給他那匹高大的花斑馬裝好馬鞍,他騎了上去,又把巴特放到馬屁股上。因為鮑勃的屁股實在是太大,即便馬鞍很大,坐上去還是連插根雞毛的地方都沒有了,巴特只好坐到馬屁股上。
草翅膀出來送行,他一瘸一拐地走著,浣熊掛在他的肩上,隨著他走路的節奏一晃一晃。他揮舞著枴杖跟巴特道別,直到馬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巴特一路上被顛得頭昏腦脹,什麼也顧不上想了,直到回到墾地。推開家門時,他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注意木蘭樹後是否真有騎馬經過的西班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