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故事集 第四卷 曾祖父
    曾祖父十分隨和、聰明和善良,我們都很尊敬他。本來,就我能回憶起來的,他是祖父或叫外公。但是自從我哥哥腓德烈的小兒子誕生到我們這個家庭以後,他便升格為曾祖父了。他在世時沒有能夠再往上升,他很喜歡我們大家,可是他似乎不很喜歡我們的時代。「舊時代是最好的時代!」他說道。「那時很安穩很牢靠!而現在,幹什麼都拚命地奔波,什麼事都顛三倒四。年輕人一說話就對國王評頭論足,就好像國王和他是平輩。街上隨便誰都可以把爛布浸上臭水,再把水擰到有身份的人的頭上。」

    講這些話的時候,曾祖父總是臉紅脖子粗的。但沒過多久,他那和藹的笑容又露出來了,於是他加上幾句:「嗯,是啊!也許是我錯了!我站在舊時代,在新時代裡怎麼也站不穩腳根。願上帝指引我!」

    曾祖父講起舊時代的時候,舊時代好像又回到我身邊來了。我幻想我坐在僕人跟從的金馬車裡,看到各個同業公會的人抬著自己行會的招牌,吹吹打打,手持著彩旗在街上走著。我化了妝參加歡慶聖誕節的有趣晚會,玩罰物遊戲。大家知道,那個時代也有可怕殘酷的事,棒子、輪子上血肉橫飛。可是殘酷的事總有一種誘人、令人頭腦清醒的東西。我還感受到了許多美好的事,想到丹麥貴族給予農民自由1,想到丹麥王儲廢除買賣奴隸2的事情。

    聽曾祖父講他年輕時候的這些事很令人愉快。然而那個時代以前的時代才是最美好的時代,十分昌盛強大。

    「那個時代很野蠻!」哥哥腓德烈說道。「謝天謝地我們已經脫離了那個時代!」他直截了當地對曾祖父說。這雖然不太成體統,可是我還是很尊敬腓德烈的。他是我最大的哥哥,他說,他滿可以做我的父親,他是很喜歡開玩笑的。他高中畢業的時候得分最高,他在父親的辦公室裡也表現得很能幹,不久就可以參加父親的生意了。曾祖父最喜歡找他來聊天,可是他們總是爭辯不休。他們兩人互不瞭解,也不可能瞭解,全家人都這麼說。不過雖然我年紀很小,我仍然很快就感覺到,他們兩個人誰也離不開誰。

    曾祖父睜大炯炯有神的眼睛聽腓德烈講或讀關於科學上取得進步的事;關於大自然威力的新發現;關於我們時代的一切奇異的事情。

    「人類變得更加聰明了,可是卻沒有變得更好!」曾祖父會這樣說,「他們發明了最可怕的武器互相殘殺。」

    「這樣戰爭結束得更快了!」腓德烈說道。「人們不用再等七年才能重享和平幸福3!世界太衝動了,不時總得放掉點血,這是必要的!」

    一天腓德烈對他講了發生在我們時代一個小城市裡的真人真事。市長的鍾——市政廳上面的那隻大鐘,為城市和市民報時。鍾走得不那麼準,不過全市都按它報的時辦事。這時火車來到了這個國家。火車是和各國都相連的,所以人們必須知道準確的時間,否則便會撞車。火車站有一個依照陽光定時的鐘,走得很準。但市長卻沒有,現在全城的人都按照火車站的鍾辦事。

    我笑了起來,覺得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可是曾祖父不笑,他變得嚴肅起來。

    「你剛才講的這個故事包含著許多道理!」他說道。「我也懂得你對我講的意思,你的鍾很有教益。聽了以後,令我想起了我的父母親的那只掛鉛錘的、簡樸的老波爾霍爾姆鍾;它是他們的、也是我童年時代的計時器。鍾走得可能不太準,但是它在走。我們看著指針,我們相信它,而不去想鍾裡面的齒輪。當時的國家機器也是這樣的,大夥兒對它有安全感,相信它的指針。現在的國家機器已經成了一隻玻璃鐘,人們可以看到裡面的機器,看見輪子在轉動,聽到它絲絲在響,大夥兒很擔心它的發條和齒輪!我在想,它是怎麼敲響報時的,我失去了童年時代的信心。這便是現在這個時代的弱點。」曾祖父講到這裡很生氣。他和腓德烈談不到一起。但是他們兩個又分不開,「就像舊時代和新時代一樣!」——在後來腓德烈要出遠門,要去美國的時候,他們兩人和全家都感覺到了這一點。那是為了家事必須作的一次遠行,卻是一次令曾祖父感到痛苦的離別,這次路途又那麼遠,要越過大洋到世界的另一邊去。

    「每十四天你就會收到我的一封信!」腓德烈說道,「甚至比信更快,你會通過電報得到我的消息。日縮短為時,時縮短為分了!」

    腓德烈在英國上船的時候,就通過電報傳遞了他的問候,比一封信還要快,即便讓飛雲作郵差也不至如此快。他在美國一上岸,又打來一個電報問候,他到美國只不過是接到電報前幾個小時的事。

    「這真是上帝的旨意,恩賜了我們的時代!」曾祖父說道。「賜給人類的幸福!」

    「這種自然的威力是首先在我們國家被發現,被披露的4,腓德烈曾告訴過我。」

    「是啊,」曾祖父說道,吻了我一下。「是啊,我曾注意過那雙首先發現、瞭解這種自然力的溫柔眼睛。那是一雙孩子氣的眼睛,就和你的一樣!我還握過他的手呢。」他又吻了我一下。

    過了一個多月,腓德烈在一封信裡說,他已經和一個年輕美麗的姑娘訂了婚。他保證全家都會喜歡這個姑娘的。她的照片也被寄來了,大家先用眼睛看,後用放大鏡瞧。因為那張照片的妙處經得起用最精確的放大鏡瞧。是啊,用最精確的放大鏡越看越像真人。這是任何畫家、即使是舊時代最偉大的畫家也做不到的。

    「要是當年有這樣的發明就好了!」曾祖父說道,「那麼我們便可以面對面地看世界上那些為人造福的偉人了!——這個姑娘的模樣多麼溫柔,多麼美麗啊!」他說道,透過放大鏡仔細地瞧著。「她一走進家門,我就認得出她來的!」

    但是,這樣的事差一點兒沒有出現。幸運的是,危險出現時,我們一點兒都不知道。

    這對新婚夫婦歡喜、安康地到了英國,他們要從那裡乘汽輪來哥本哈根。他們看到了丹麥的海岸,看到了西日德蘭那白色的沙崗。這時刮起了風暴,他們的船在一個海底沙堆上擱了淺。海浪洶湧,就要把船擊碎;什麼救援船都不起作用。黑夜降臨了,在一片黑暗中一枚明亮的救生箭從岸上射向擱淺的船,它把救生繩索帶到船上,於是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人便取得了聯繫。沒有多久,那位美麗年輕,容光煥發的人坐在救生籃裡,經過波浪翻滾的海面被拖上岸來。她年輕的丈夫沒過多久也到達陸地,站在她的身旁,她感到無限歡樂和幸福。船上所有的人都得救了,這時天還沒有亮。

    那時我們在哥本哈根睡得十分香甜,沒有想到過悲傷,也沒有想過危險。當我們聚在一起喝早餐咖啡的時候,傳來了謠言,一份電報帶來一艘英國汽輪在西海岸沉沒的消息。我們心裡害怕極了。但是就在同一個時間裡那些遇救的人也發來了電報,歸途中的親愛的腓德烈和他年輕的妻子,很快就要和我們團聚了。

    大家都哭了;我也跟著哭,曾祖父也哭了。他合起了雙手——我可以肯定——他在頌揚新的時代。

    那天曾祖父為修建漢斯-克裡斯欽-奧斯特紀念碑5捐了二百塊銀幣。

    腓德烈帶著他的年輕妻子回到家裡,當他聽到這些事情的時候,他說道:「很對,祖父!現在我還要給你念一念奧斯特多年以前就寫過的關於舊時代和我們的時代的話!」

    「他的意見和你的意見是一樣的嗎?」曾祖父說道。「是的,你不用懷疑!」腓德烈說道。「你也在內,你為修建他的紀念碑捐了錢!」

    1腓德烈六世年輕時,因其父克裡斯欽七世患精神病他便以王儲身份攝政。他於1788年宣佈廢除農奴制。

    2腓德烈六世還是王儲時曾於1792年3月16日宣佈禁止向丹麥運進黑奴。

    3「人們不用再等七年才能重享和平幸福」,系指1756—1763年英國、普魯士和漢諾威為一方,法國、奧地利、俄國、薩克森、瑞典和西班牙為另一方,在歐洲、美洲、印度和海上的七年戰爭。

    4「這種自然威力……被發現被披露」,系指奧斯特於1820年從有電的線圈上發現磁場一事。

    5為修建奧斯特的紀念碑而進行的籌備募捐活動進行了20年。奧斯特是安徒生的好友,也是安徒生很尊重的科學家。他對安徒生相信科學有很大影響。安徒生在世時,曾積極參加建紀念碑的籌備工作。奧斯特的紀念碑(上有銅像)於1876年9月25日落成時,安徒生已經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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