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傳奇 第二十五回 讀奇書病房生奇事 偶懷春犬口懷恨亡
    第二十四回 妙錘爐手神筆衍化《水滸傳》 寄意時俗血透紙背《金瓶梅》

    話說王世貞偶遇世蕃,見他問有好看小說否?因見案上一金瓶插有梅花,隨口說道:「正著金瓶梅巨卷。」原本隨口說來,見他急切求之,腦中忽閃一念:

    此賊貪淫,我何不投其所好,著此書將其父子持奸弄權、陷害忠良、禍國殃民的醜惡嘴臉扮演書中,儘教天下人知曉,以舒胸中積憤!遂又答道:「既不恥看,自當奉送,奈何字跡漫滅,且容寬限數日,待抄正後便送覽。」

    回到府中,世貞一連數日品茶無味,吃飯不香,睡眠不安,只將《金瓶梅》苦苦構恩。果真是搜腸刮肚,絞盡腦汁。這日思得苦了,躺在床上,追尋往事。

    嚴嵩老邁龍鍾之態,狡黠浮腫笑眼,嘿嘿沙啞之聲,如在眼前;世著短頸肥軀,瞎眼驕橫之狀,奸邪淫蕩之態,歷歷在目;且朝中、府上、花園、深閨、街巷、市井諸般畫面,聲情並茂,浮現眼前,真個是才思奔湧,激清衝動,只覺得坐立不寧,待到案前持筆,卻一時又紊亂無章,理不出個頭緒,諸多人物,又似鑽人霧中,若隱若現,呼喚不出。一時焦躁起來,拍地擲筆於案上,往返踱起步子。

    竟連連以掌擊額道:「我本天下名士,怎地今日卻著不得此書,敢怕是徒負盛名,江郎才盡!」

    這夜月色正好,窗外鳳搖竹影,寒色寂寂。世貞苦於無線串球,結構不成。

    又翻水滸,從二十三回讀到二十六回武松殺嫂一段故事,悠地腦子裡囚過一念,獨自道:「何不以武松殺嫂為引子,衍化展開,便把那西門慶作個集官僚、惡霸、富商為一體的人物,敘其家事,演其淫態,以盡述其惡!」

    這般想時,心頭衝動,欣喜異常,一時難捺心頭激動,起身在房內轉幾個圈子,放開思路,口裡只喃喃不住說道:「西門慶,潘金蓮,西門慶,潘金蓮……

    若這般寫,當名托宋代,演今日之興亡,西門慶惡霸刁賴之徒,播金蓮奸詐淫蕩之婦,只讓他們從水游裡跳出,再到我金瓶梅中演練一番罷了!」

    想到高興之處,又回案前坐下,邊尋思時,邊用筆敲點,暗自問道:「西門慶有了,如何把嚴嵩那廝化作西門,以敘其惡……」想得苦時,無意把西門、西門在紙上寫個沒完。驀地腦裡有火花迸起,忽地想到,世蕃那廝,號東樓,名慶,天作巧也!想那東樓,正對西門,一個慶字,恰恰同名;寫西門慶暗喻世蕃;妙哉!妙哉!想得高興時,竟連連以手拍掌,嚷出聲來!遂揮筆將人物表列起:

    西門慶——東樓、慶、嚴世蕃也蔡京——奸相嚴嵩妖人林靈素——術士陶仲父奸賊朱緬——奸賊陸炳應伯爵——湯裱褙將那奸險惡詐人物對準時,又尋思道:「那淫婦潘金蓮,正合我金瓶梅詞話之金字,尚有瓶、梅二字空缺,便再與那西門慶尋兩個小妾、丫環,小妾喚作李瓶兒,丫環喚作春梅罷了。將金瓶梅三字對得貼切,其他妻妾淫婦,寫時再作主張。

    可惜世蕃那廝,包佔二十六個淫婦,書中只用不得這許多,所剩多人,盡去守寡罷了!」

    想得順時,自是愜意舒暢,衝動不止,益發興起,遂胸中開河,腦裡打槳,只把全書脈絡走勢,港港岔岔,曲折回轉,跌宕起落,佈局籌劃開來,暗自想道:

    「此書雖名托宋代,意在寓言時俗,我只以西門慶發家與衰亡作線,巧將他經商、理刑、交通官吏、仰攀權貴、嫖妓請客、偷姦淫占以及妻妾爭風吃醋等諸多故事串聯成球,連綴成一幅世俗畫卷,正如《清明上河圖》一般,自當醒人耳目;較之古今神魔、俠義、傳奇小說,更加別開生面,不落巢臼也!」

    想到此外,自感得胸有成竹,覺得瞌睡上來,已是困乏,便上床去睡。迷濛之中,只覺床頭枕畔,有那無數奸佞、淫婦人影恍動,嘻笑不休,揮之不去,苦苦相纏,世貞個個認得,儘是金瓶梅中人物。被他們攪醒之時,卻又不見,便孤單一人,望著灰濛濛屋頂只將那全書故事輪廓往細裡想。初時如煙籠雲遮,不甚清晰,想得細了,猶如雲開霧散,豁然開朗起來,處處明晰可辨。一時激動心喜,悠地跳將起來,披衣伏案,秉燭揮毫疾書,只將那骨幹架兒,粗記下來:

    卻說西門慶,原是清河縣一個破落戶財主,一家生藥鋪的老闆,後漸漸地發達,也掙了一官半職,以財勢橫行鄉里間。

    (自是靠行賄送禮,巧取豪奪、稱霸一方。

    步步高陞的)。

    他奸占潘金蓮,謀殺其夫武大,買通仵作團頭驗屍時遮著,又行賄知縣,並央求京中權貴關照,將為兄報仇的武松刺配孟州。

    他起意併吞寡婦的財產,騙娶富孀孟玉樓。仗著知縣知府都和他往來,新近又攀東京揚提督結親,連騙帶搶,盡將盂玉樓財物、嫁妝佔為己有,現銀也有上千兩。

    他勾引結義兄弟花子虛老婆李瓶兒成奸。花子虛氣悶鬱郁而死。正待侵吞其財產、住宅,謀娶李瓶兒時,因官司事所累,擱置下來,李瓶兒失望招贅太醫蔣竹山,資助他開生藥鋪。西門慶官司一了,買囑地痞,搗毀主藥鋪,又將蔣竹山送官,終將李瓶兒及財產搶掠到手,成為豪紳、富戶,可與本地官府平起平坐。

    後兵部尚書王輔及提督楊戩,因北虜犯邊,失誤軍機被劾,拿送南牢問罪,因西門慶名列楊黨生禍,便遣家人進京,重賄五百石白米結交奸相蔡京,遂輕易免去橫禍,反趁機霸佔了陳家大宗財物。蔡京過生日,又送去「生辰擔」,買得蔡京高興,賜一張空名告身扎付,要西門慶作了山東提刑所理刑副千戶。

    西門慶趨炎附勢,做暴發戶極是興旺起來,益發貪贓枉法,好占貪淫,終因縱慾過度亡身。

    於是家道衰落。播金蓮被逐出門,恰遇武松赦歸,為他所殺。慶妻吳月娘有遺腹子孝哥。金兵南侵,舉家逃難,月娘一日宿寺中,夢到自家因果報應,遂大悟。

    孝哥也出家為和尚。

    世貞伏案疾書,乘興將《金瓶梅》全書骨子一氣呵成,回味片刻,自覺甚是滿意,心熱起來,欲罷不能,越發按捺不住心頭衝動,又磨得墨濃,鋪得紙正,狼毫蘸得飽滿淋漓,稍稍思忖片刻,擬定先以酒色財氣開卷,便洋洋灑灑,從第一回寫起:

    第一回西門慶熱結十兄弟,武二郎冷遇親哥嫂豪華去後行人絕,蕭箏不響歌喉咽。

    雄劍無威光彩沉,空琴零落金星滅。

    (上解空去財)

    玉階寂寞墜秋露,月照當時歌舞處;當時歌舞人不回,化為今日西陵灰。

    (下解空去色)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晴裡教君骨髓枯!

    (色箴)

    這一首詩,是昔年大唐國時,一個修真煉性的英雄,入聖超凡的豪傑,到後來位居紫府,名列仙班,率領上八洞神仙,救拔四部洲沉苦,一位仙長,姓呂名巖道號純陽子祖師所作,但道世上人營營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清六欲關頭,打不破酒色財氣圈子,到頭來同歸於盡,著甚要緊!雖是如此說,只這酒色財氣四件中,唯有財色二者,更為厲害!怎見得他的厲害?假如一個人,到了那窮苦的田地,受盡無限淒涼,耐盡無端澳惱,晚來摸一摸米甕,苦無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廚前,愧沒半星姻火;妻子饑寒,一身凍餒,就是那粥飯尚且艱難,那付餘錢沽酒:更有一種可恨處:親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雲志氣,分外消磨,怎能夠與人爭氣?!到得那有錢時節,揮金買笑,一擲巨萬。想飲酒,喝的是瓊漿玉液,有的是琥珀金盃;要鬥氣,用錢通神,果然是頤指氣使。趨炎的壓肩挨背,附勢的吮癰舐痔,真所謂得勢疊肩來,失勢掉臂去,古今炎涼惡態,莫有甚於此者!這兩等人,豈不是受那財的趨使麼?如今再說那色的厲害:請看如今世界,你說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閉門不納的魯男子,與那秉燭達旦的關雲長,古今能有幾人?三妻四妾,買笑追歡的,姑且不論。還有那一種好色的人,見了個婦女,略有幾分顏色,便千方百計謀取到手,只圖那一時歡娛,既不顧親戚名分,也不想朋友交情,甚至鬥狠殺傷,性命不保,妻孽難顧,事業成灰!

    就如那石季倫潑天豪富,為綠珠命喪囹圄,這樣的人豈不是受那色的坑害嗎?!

    說便如此說,這財色二字,從來只沒有看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把那堆金積玉,看作是棺材裡帶不去的瓦礫泥沙;沉魚落雁,是皮囊內裝不盡的臭汗糞土;高堂廣廈,是墳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錦衣繡襖,是骷髏上裹不了的敗絮!只有那金剛經上兩句說的好:「如夢幻泡影,如電復如露!」見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結果時,一件也用不著:縱使你有舉鼎盪舟的神力,到頭來少不得骨軟筋麻,縱使你有銅山金谷的奢華,正好時卻又要冰消雪散;縱使你有閉月羞花的容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過之。到不如削去六根清淨,披上一領袈裟,看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死機關,直超無上乘,不落是非窠,落得個清閒自在,不向火坑中翻觔斗也!

    說話的為何說此一段酒色財氣的緣故?只為當時有一個人家,先前恁地富貴,到後來煞甚淒涼,權謀智術,一毫也用不著,親友兄弟,一個也靠不著,享不過幾年的榮華,倒做了幾許多的活靶!內中又有幾個他的寵姬愛妾,起先好不妖嬈媚嫵,到後來也兔不得屍橫燈影,血染空房!正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話說: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間,山東省東平府清河縣中,有一個舊家子弟,生得狀貌魁梧,性情瀟灑,饒有幾貫家資,年紀二十六七,這人複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

    世貞寫到此處,窗外雞啼報曉,案上蠟燭燃盡,且風冷清涼下來,舒口氣時,肚裡咕嚕嚕又作亂。世貞停筆起身,回首又將那文字翻看幾頁,安慰自己道:「開頭順時,下面便快了,但急不得。今夜骨子架搭起,開頭寫了,已是不小收穫,暫到此吧!」

    說畢自尋些酒菜,連飲十數杯,待酒意上湧。面頰發熱,便納頭倒在床上,呼呼睡起。正是:

    長劍不識人間恨,翻卻水滸著奇書;潑墨盡演興亡事,毫端血淚淌千古。

    旦說世貞自此兩耳不聞窗外事,通宵達旦,晝夜著書。世態人情,躍然紙上;胸中悲憤,盡訴筆端。想得苦時,真個腦袋憋出犄角;寫的順暢之處,又有說不盡的甘甜,倒也是苦中有樂。那世蕃又三天兩頭,派人來催問取書,世貞心只推說抄寫未完打發回去。

    那家人莫成,先前見世貞來京,道是為老爺報仇,心裡讚歎他忠孝志氣。見他沒個歡笑模樣,終日悶悶不樂,只是見天一早便出,晚來方回,手心裡只替他捏把冷汗,唯恐報仇不成,反有甚不測禍事生出。如今卻見世貞終日閉門不出,只在書房坐囚牢般禁著,先自生疑,又見與世蕃屢屢往來,只道是他軟了、怕了,把那父仇丟到爪哇國去了,反又怒其不爭,心裡暗自哀歎。這日去清掃書房,見他案上攤開兩本《水滸傳》,書旁紙張零亂,又有疊厚厚的文稿,道是又寫什麼文章。清整之時,見一頁紙上寫有十回章目:

    第一回西門慶熱結十兄弟武二郎冷遇親哥嫂第二回俏潘娘簾下窺人老王婆茶房說口第三回定挨光王婆受賄設圈套浪子私挑第四回裁壽衣金蓮入套賣雪梨鄆哥遭殃第五回捉姦情鄆哥定計飲鴆藥武大遭殃第六回何九受賄瞞天王婆幫閒遇雨第七回薛媒婆說娶盂三娘楊姑娘氣罵張四舅第八回盼情郎佳人占鬼卦燒夫靈和尚睹妖姿第九回西門慶偷娶潘金蓮武都頭誤打李皂隸第十回義士充配盂州道妻妾玩賞芙蓉亭莫成原本是認得字的,且又盡曉得《水游傳》的故事,世貞還是年少頑童時,自己便常講給他聽。如今看罷這十回章目,連連搖頭苦笑道:「公子名重一時,乃當今名上,我只道他寫什麼傳世文章,原來是心裡怕事,閒得膩了,卻盡抄起《水游傳》的故事!卻只夜裡熬燈,自日不起,只作用大功的樣子!」

    眼見日高三竿,世貞仍未起,心裡老大不快,耐不住來到他房間。恰值他剛披衣坐起,直言問直:「公子因何夜夜抄寫,日高不起?」

    世貞這幾日寫得順暢,眉飛色舞道:「我自正著天下奇書,他日問世,當為我生平傑作也!」

    莫成道:「果是奇了,你未寫完時,我便盡曉得你書中故事了!」

    世貞驚道:「你曉得什麼?」

    莫成道:「豈止曉得,便是我也寫得!」

    世貞見他模樣古怪,又不似開玩笑,愈覺好笑。道:「不想你老人家是臥龍藏虎,怎不早講,倒把你埋沒多時了!明日你便寫與我看。」

    莫成道:「不信麼?你便給我兩本水滸,我就抄給你看!」

    世貞一驚,道:「老公公何出此言?」

    莫成道:「休怪老奴直言,公子初進京時,一副英雄氣概,只欲為老爺報仇,老奴自是敬佩,也曾燒香祈禱保佑公子。不想公子在街上閒轉兩日,膽了卻小了下來,又聽那賣藝女子暗刺世蕃遭害,恰似嚇破了膽,整日價閉門不出,沒事只抄寫水滸消悶,反與殺父仇人往來;公子若如此,老爺海洋般深冤,如何得報?奈何家門不孝,只怕老爺含冤九泉,死不瞑目,永無雪恨之日了!」說畢連連搖頭歎氣,竟然灑下幾滴老淚來。

    世貞見他悲切之伏,心下恰似火燒起來,滾幾個熱浪,一把拉住他手道:「公公教誨,世貞自當銘記不忘!為子之道,當以死報,世貞不才,豈敢苟且偷生,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一日不報,無顏於世上。奈何那賊府防範甚嚴,若行刺不成,雖死不足惜,只是父仇未報,豈不飲恨終生,便九泉之下,也難瞑目矣!無奈才屈身著書,另圖他計!」

    莫成迷惑問道:「如何著書,便能雪恨?」

    世貞感其忠直,道:「公公可知世蕃那廝,一向喜讀何書?」

    莫成道:「淫賊最是喜讀淫亂書籍,京中哪個不知?」

    世貞道:「公公此言極是,世貞今著《金瓶梅》巨卷,雖名托宋時,乃寄意於時俗,明指奸賊蔡京,暗刺嚴氏父子。欲盡將其姦情淫態,扮演書內,讓天下人知曉!」

    莫成慌道:「若是那賊子讀時窺破其中隱意,如何了得?」

    世貞冷冷笑道:「我自有主張。我只在卷內以淫亂之筆惑他,投其所好,他讀得忘情之時,哪管其意何在?便是讀完窺出我意,自是賊命嗚呼歸天,做了那閻羅殿前的淫鬼!」

    莫成聽得驚了,將信將疑道:「此,此話當真?

    那書便寫得淫亂,卻如何能殺人?」

    世貞低聲問道:「你可知世蕃那賊廝讀書之狀?」

    莫成搖頭,自是不知。

    世貞道:「平日裡我細察久矣,那賊廝每讀書時,甚是性急,時時以手指沾唇,潤唾液以揭書。

    我今投其所好,著此淫書,印刷之時,暗裡以毒汁濡墨,邊寫邊印,使其揭書之際,毒汁入口,日久毒發,敢怕他淫賊不死!」

    莫成聽得呆了,轉驚作喜道:「妙!妙!實在妙極了!公子神機妙策,神鬼莫知,真個是奇才、奇書、奇計!公子便盡心著書,刷印之事,自有老奴密召梓工辦理。」

    不幾日,莫成召來上好梓工十名,又密購上等烈性毒藥,備足紙張,收拾幾間清靜房間,將毒水拌墨調勻,那裡世貞日夜撰寫,這裡日夜刷印起來。

    卻說世蕃自那日聽世貞講家藏好看小說,屢屢使人索取,世貞只講抄寫未全,不能觀看,心中甚是不說,只道他有意怠慢,無奈忍下性子等候。

    這日世蕃郊外遊玩回來,車至長街,忽見一老兒,頭戴一方巾,身穿布袍,卻是學究模樣打扮,手裡持一卷書喊道:「天下奇書:天下奇書,賽過西遊,強似水滸!」

    世蕃聽他喊得奇,看他兩眼,那老兒卻不看他,只在車旁喊道:「天下奇書,盡述閨房歡樂,消愁解悶,縱覽嬌艷奇聞!」

    如此喊時,自教世蕃動心,召他近前問道:「你只喊得奇,此書有何妙處?」

    那老兒道:「深閨閒情,房中樂事,管教天下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世蕃取書過來,正是新刻,墨濃紙粘,看那書名,正是《金瓶梅詞話》,蘭陵笑笑生著。心裡罵道:「世貞那廝,抄好時不送,卻刻印售賣,敢怕我到不了手麼?」再看那目次,正是「盼情郎佳人占鬼卦,燒夫靈和尚窺嬌姿」、「李瓶兒牆頭密約,迎春兒隙底私會」等,恰是誘人可心。隨手翻那裡面看時,又見那詞寫的好,有《山坡羊》道:

    凌波羅襪,天然生下紅雲,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蓮卻花,怎生纏得些兒大?柳腰兒比來剛半扎。他不念咱,咱思念他。倚著門兒,私下簾兒,悄呀,空教奴被兒裡,叫著他那名兒罵,你怎戀煙花,不來我家,奴眉兒淡淡教誰畫?何處綠楊拴繫馬,他辜負咱,咱眷戀他。

    世蕃看畢,撲哧笑出聲來,自言自語道:「妙!

    妙!好個多情的小淫肉兒,被窩裡偏如此多情,卻撞著那沒心的人兒,遇爺爺時,我自尋你家!」

    那賣書老兒,卻不言聲,只認真看他以指沾唾翻書情景。

    世蕃買下那書,不及回府,車行之時,先看起來;不覺車顛,只覺路短,待車馬門首駐下,正自讀得著迷,忘卻是自家門首,朦隴之際,只道尋那嬌娘下榻處來,正是:

    淫情濃似酒,車顛心也顛;把卷尋樂處,字字是機關,回到府內,世蕃讀得迷了,真個是廢寢忘食,竟把二十六姬妾,置入冷幃孤衾內不管。原來這世上色情,自有肉淫意淫之分,只是那肉淫,縱是色慾如狂,因是手到拈來,只是一瞬間的歡娛滿足,過後也索然無味。唯有這意淫,甚是了得,只將你魂兒勾去,教你想入菲非,妙趣無窮,夢幻神往,愈不可得時,愈生迷癡。世蕃秉燭通宵賞閱,只一夜時,便把一卷讀完,雖覺眼暈口澀,只是心中懸念未解,恰在要緊當口停住,愈發思得苦了,那裡還顧得埋怨計較世貞,早起醒來,又急命人去索取下卷。正是:

    身在夢中自不省,猶攀花影覓佳人。

    不知後事如何,下回待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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